第4節
林新珍向西邊傾耳聽了聽,沒聽到什么動靜。這才道:“是嗎?” 王彩鳳道:“可不是么!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大芳都二十三啦,在咱們村里都已是大姑娘了,再不找可就不好找合適的。 人家說了,姑娘嫁過去,除了房子、家電,彩禮可是有五千元,你想想,咱家的勝武也到年紀啦。他比我家勝文才小半歲,勝文家的小孩都快兩歲了。他呢,還沒定親,這什么時候才能娶上媳婦啊。如果有了這五千塊錢,哪怕大芳出嫁帶回去一半呢,你們再找兒媳婦不是就輕松多了?” 這話正說到了林新珍的心坎里。家里窮,蓋不起新房,兒女的婚事是她心里最大的隱憂。不由道:“他家真有這么好?” “是啊!有新房,有這么多彩禮,這可是咱們村子頭一份。”見林新珍終于有反應,王彩鳳很有成就感,“這是因為咱們關系近,我才趕快來和你說這個事。” 可林新珍也有疑惑,她再愛自己女兒,也知道她的大芳不過一般姑娘,這天上不可能向下掉餡餅,“他家這么好的條件怎么還沒訂下?媒人怕不是要擠破頭?” “還不是因為魏大安小時候身體不好,他們找了個大仙看過,說他要晚婚,這找媳婦,還要找稍胖,屬虎的才能壓得住。這不正合咱家大芳條件,她看著就是好生養的,娶過去還不被當寶貝敬著?”說到最后一句話,王彩鳳放低了聲音。 “這壓不壓得住的事,誰也說不準。” 王彩鳳親熱地說:“其實咱們新社會,誰還相信這個啊,也是魏大安孝順,想著滿足他媽愿望。不管怎樣說,也不影響大芳的婚事不是?要不是這樣,這么好的親事也輪不到咱們。” 林新珍還是不放心,“那魏大安現在身體咋樣?” “現在啊,用句電視上的話就是吃嘛嘛香,身體倍棒。” “為人呢?就是家里條件差些,人品也要好。” “放心吧,人品沒說的,長得也白凈,保證你相不掉。” 如果這樣倒是一門不錯的親事。林新珍疑惑盡去點點頭。 王彩鳳大喜,“你看啥時候去相看相看,先給兩個人訂下來。” “讓我和武他爸商量商量再說吧。” “那你們早點做決定,我好回頭去老魏家商量個好日子相看。” 周韻一下子驚醒了。魏大安,竟然王彩鳳說的是魏大安。前世她病了兩天身體好后就去上學了,根本不知道王彩鳳說親的事,等她知道時,像今天開始一樣還覺得大芳運氣還不壞,正如王彩鳳所說,魏大安長得眉目清秀,家底也不錯。 可前提是他沒病,事實上,魏大安就是個羊羔瘋,平日看不出來,一發病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在地上翻滾,被人看到他發病他還生氣,一生氣就打人。這樣的人家底再厚,那也是金玉其外。 可惜,那時候大芳已經和他結婚,還有了一個孩子,也不愿意離婚。 這次,可不能真讓大芳嫁給那個魏大安,等王彩鳳走后,周韻故意裝著醒了問:“大姆今天來家有什么事?” 相親還沒確定,不好當著小女兒談論這個,林新珍道:“她沒事來串門的。” “我怎么聽到她說要給我姐說親?” 林新珍笑了,“你聽到了啊,不過小孩子不要考慮這事了,好好把你身體養好就行。” 就知道是這樣,覺得自己是小孩不會讓自己參與家庭中的事。如果是前世,周韻可能會覺得他們把她排除在外,此時當然不這么想,努力道:“那是我姐未來要嫁的人,我也關心她啊。不知道那人怎么樣,有什么壞習慣沒有,身體好不好,我們都得打聽打聽才行,不好了我姐可不能嫁出去!” “你看你妹對你多好。”小女兒一串關心的話沖口而出,林新珍很高興,又轉頭對周韻道,“行,你不用管了,回頭我們去打聽。” 周大芳的臉紅紅的,帶著羞澀和對未來憧憬的笑。 只要家里人答應了,好好去打聽,前世那種悲劇應該就不會再演,周韻放下了心。 一直五天后,周韻又好了些,下來走路活動再沒了第一天時力不從心的感覺。王彩鳳又來了一趟,催林新珍說這一年合適的日子可不多了,讓她趕快決定,她好去回話。 林新珍興沖沖地出去了半天,回來后說已說定了日期,準備去相看。問周韻覺得身體怎么樣,如果身體完全好了給她和周大芳買新衣服去。 準備去相看?難道這一世的魏大安沒有問題? “打聽過了?” “去村里打聽過了,說他為人正派,踏實肯干,很不錯。” 周韻按下心里的疑問,笑著說:“那恭喜jiejie了。我一走路就冒虛汗,就不用新衣服啦,還是給jiejie買吧。” “那等你身體好透了我們再去縣城里給你買,現在先給你姐買了。可不要說我偏心啊。”林新珍難得開起了玩笑,收拾收拾和周大芳一起出去了。 周猛和周勝武也一臉喜氣,決定去賣白菜時早點回來,去鎮上買塊rou回來在家里做了吃慶賀。 看到一家人都高高興興的樣子,沒有合適的借口周韻覺得她心里藏著的秘密暫時就不能向外說了。 不過是這世的魏大安人真的和原來不同,還是家人沒有打聽仔細? 其他人都出去了,周韻躺在床上越想越躺不住。這時村里還是挺傳統的,也沒那么多程序,相看成功對方就直接給訂親禮了。如果訂親后沒有意外再反悔,會對女孩的名聲不利。 這時,她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叫:“小芳,小芳!” 聽到有人叫小芳就讓周韻想到那天圍在自家院子外面唱歌的那幫小孩,不知道是那天養母的掃帚神功發揮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沒再有人在她家周圍唱那首歌了,讓她耳根清靜了不少。 “進來吧,院門沒鎖。”周韻起來走到堂屋來人就進來了。 她個子高挑,身材纖細,扎著個馬尾辮,柔和的臉上帶著幾點雀斑。一群雞悠閑地在院子里踱步,完全視來人如無物。 來人小心地避過地上有雞屎的地方走過來,關切地問:“小芳,你怎么樣?我看到你爸爸哥哥,才知道你生病了。” 她伸手摸摸她自己的額頭,又摸摸周韻的,“還有一點熱啊,吃藥了沒有?什么時候你才能去上學啊,不行去打一針吧?還是打針退燒快。” “聽人說,感冒如果能不吃藥好的,就盡量不要吃藥,能吃藥好的,就盡量不要打針,這樣能增強自身的抵抗力。”周韻拿出后世的生活常識來回道。 她也是拿這套理論和家人說,才堅決不打針的。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現在去鄉里衛生所打針,竟然打的多是屁股針,太丟人啦。 和來人說著話,又想了半天,才認出這是自己在學校的朋友錢芳。她是鄰村的,因為兩個人名字里都有芳字覺得親切,慢慢就成了朋友。 周韻知道自己為什么拖這么多天,不過現在她精神已好了太多,沒去上學,是因為她根本還沒想到這事,家里人則一向依著她,也不催她去上。 “反正你總有理。對了,我來是看看你,還有把我寫的筆記給你帶過來。我想你可能會需要。” 周韻拿出家里曬的帶殼干花生給錢芳吃,開始翻看筆記,上面字跡整整齊齊的,內容也很翔實。 “謝謝你,真的很有用。” “我們兩個是最好的朋友,客氣什么。” 錢芳吃過了花生,又說了會兒話,把筆記留下就走了。 ☆、第7章 晚上周猛和周勝武果真買了塊rou回來,看到還有大半架子車的白菜周韻沒顧上問生意如何,趕快說:“爸,下午我同學來看我,告訴我一個消息,說那個魏大安有羊羔瘋病,我姐的事,不用這么急,再打聽打聽吧。” “可你媽我們去看過,也打聽到的是他雖然長得瘦削些,但人沒什么問題。” “一輩子的事,再慎重些也不為過。我同學走后我想了半天,要不就是他村上的人知道他要說親,合伙騙咱們,要不就是我同學弄錯了。不過也不急這幾天,我們多問問總不是壞事。” “哼,他要敢騙我們,我非把他打到生活不能自理才成。”周勝武長得很健壯,長相隨周剛,被曬成小麥色的臉部線條很硬朗,比較耐看。為人實誠,人緣不錯,不過一牽涉到家人的事,他就容易沖動。 周猛瞪了一眼周勝武,“這又不像揍那幾家的小孩,別動不動就打,多動動腦子!”又轉頭對周韻和顏悅色地說:“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如果他村上的人都在騙咱們,咱們再打聽也難打聽出來。但要他沒問題,錯過了也挺可惜的。”特別是大芳長相普通,家里又窮,年紀又大了,這樣家底厚實的好親事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 “我姑夫賣rou,不是經常要下村里收豬么,我們可以請他幫忙打聽打聽。” 周韻說的姑夫,是林新珍親大姐林新霞的丈夫。之所以稱姑夫不稱姨夫,因為這個稱呼還是按她親媽家那邊稱呼的。 自周韻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親生父母了,親戚們也都知道。養父母與親生父母共同的親戚她就按親生父母那邊稱呼,但單獨養父母這邊的親戚就按養父母這邊叫。 “這也是個辦法。” 周猛從屋里拿出一個舊本子,從上面撕下張紙,從一個鐵盒子里倒出些碎煙末,熟練地卷了顆煙吸了一口,又想了一會兒道:“我再去問問你大姆和你大伯。”姐夫總是外邊的親戚,能不麻煩親戚的事,還是不麻煩他們了。 “勝武,估計你媽她們回來得晚,別等他們了,小芳又生著病,你把rou切切一會兒給炒了。”說完他大步出去了。 他們兄弟兩個,分家后爹歸周剛養,娘歸周猛養。周老爺子是突發心疾死去的,周老娘則纏綿病床多年,她的棺材放在周猛家梁上面又搭的屋內棚上,每年上一遍漆,預備著給她用。不過不知道是否周猛兩口子照顧得好,周老娘硬生生熬了十來年。 給周老娘看病周剛一塊錢也沒出,說他們已給爹養老送葬,娘已歸周猛養了,跟他們沒關系。 人窮就不敢生病,等周老娘去世又辦過喪事,周猛兩口省吃儉用掙的錢耗個精光,還欠了外債。主要的債主就是大舅哥家,即周韻的親生父母林新生家。 周韻就是這時來到周家的,所以他們兩口都對這個養女有些小心翼翼。又干了多年,外債還完了,可還沒攢夠給兒子蓋房的錢,現在一家人還住在那個分家時他分的半土半磚舊房子里。勝武住的地方就是原來放棺材的頂棚上。 兒子長得人高馬大,干活也實在,可整天土里扒拉,收入有限,周猛也不放心他自己出去打工。有人給他說親,一問一家人擠在一幢舊屋里,都沒了下文。家里條件不好,女兒長相普通還偏胖,高不成低不就,到現在也沒著落。 眼看著年紀差不多大的都訂下人家,周猛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為此著急,特別是女兒,過了歲數,再找好的婆家也不那么容易,所以聽王彩鳳介紹的魏大安他也很上心,如果魏大安沒有問題,他也不愿意錯過這門親事。 兩家離得不遠,周猛很快就到了周剛家院子。周剛家比他家強多了,院墻是新壘的,房子也早就扒了原來住的半磚半土坯房,換成了青瓦紅磚墻。并且,還另外蓋了一所新房給他大兒子勝文住,比起周猛家可是強出不少。 推了門進去,王彩鳳正在廚房做飯,周剛正坐在屋里凳子上聽評書《包公案》,勝文家的小孩在他腿上爬上爬下地玩。 看到弟弟過來讓煙,周剛露出不耐,“現在誰還吸自己卷的煙啊。我說老二啊,你別不舍得花錢,一盒煙才多少錢?”他讓給周猛一顆大前門的,得意地說:“還是過濾嘴的,你嘗嘗。” 周猛訕訕收了自己卷的煙卷,又夾在耳朵上,點著了大前門寒喧兩句后問:“哥,我咋聽人說那個魏大安身體有病?” 王彩鳳急忙從廚房里出來,聽到這話忙道:“這是誰在人家背后嚼嘴?好好的人也被說成有病!” “我記得淑芳的娘家有親戚在魏家村,你們真沒聽說有這事?” “如果他有病我會給大芳說親?如果不相信我就算啦!”王彩鳳把胸脯拍得拍拍響,“我也說句實在話,按大芳的條件,這么好的親事可是難遇!你們耽誤了可別怪我!” 周剛有些心虛,可想想平時魏大安和平常人一樣,他的病又不算什么大事,也就點了點頭。 “誰要說親了?”周勝文和他老婆張淑芬走了過來問。 “是大芳。” “大芳也要說親了,這是喜事啊,說的哪家?” “魏家村的魏大安。” “魏大安?”張淑芳止不住自己的驚訝。 王彩鳳避著周猛朝兒媳婦丟了個眼色,道:“是啊,就是魏家村的魏大安。他叔,你就放心吧,我也替大芳著想著呢,專門找淑芳親戚問過的。” 周猛又問張淑芳,“淑芳,你知道魏大安咋樣不?” 公公婆婆說的親事,自己也不知道實際情況,還說是找自家親戚問過的,可不好當面拆他們的臺,張淑芳含糊應了幾句。 打聽不出消息,周猛心里疑惑地告辭了。 張淑芬接過伸著兩臂朝她撲過來的兒子,皺了下眉頭,“媽,魏大安好像身體有問題,我二叔家知道嗎?” “如果不是魏大安有病,憑周大芳那一臉矬子樣,能找到魏大安那樣條件的嗎?”王彩鳳撇撇嘴,“又矮又胖,家里窮得凈光光,誰樂意找這樣的媳婦!” “可二叔家人都不知道,這總不好吧。”周勝文接到媳婦的眼色,也有些不樂意父母這樣,事情泄露了,人家會指著脊梁骨罵他們的。 “我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們弟兄幾個?我告訴你勝文,這件事你們可不能說出去,如果大芳的婚事黃了,勝利娶媳婦的彩禮你給他出!” 沒聽說弟弟娶媳婦當大哥的還得給他出彩禮錢,聽到這里張淑芬哪還不知道婆婆這是拿大芳的婚事得了利,還與勝利的婚事有關。她掐了一把還想說話的周勝文,笑道:“到勝利娶親的時候再說吧。來,牛牛,給爺爺奶奶再見!” 看大兒一家走了,周剛說:“你說魏大安的事會不會被他二叔家知道呢。” “只要咱家不說,誰會知道啊?魏大安發病多是在夜里,知道的人本就少,他爸為了堵住村上知情人的嘴又花了不少錢,免得在這說親的關鍵時候露他家的底。你就放心吧。” 周猛回家時,周大芳剛從縣城回來,正在顯擺她買的新衣服,那是一件紅色的兩排扣半長厚料大衣,穿上顯得她精神了不少。林新珍新剪了頭發,添了幾分利落,明顯都為相親在高興地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