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未盡之語,心照不宣,越清風(fēng)沒再說下去,別開目光,望向了庭院的大好秋色。 這一場敗局,打擊最大的是奚玉棠。沈七之于她心中的地位,讓她完全無法承受對方可能會因她的失誤而遇險的事實。但實際上正如師兄所說,沈七被劫,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他的醫(yī)術(shù),確切的說是因為素九針決。 這件事,外人說什么都沒用,奚玉棠只能自己走出來,否則帶著這樣的心魔,即便最后真與卓正陽正面對決,輸?shù)恼諛邮撬约骸?/br> 他越清風(fēng)求的是奚玉棠的一生一世,不是一日,不是一時,更不是短暫得能看到盡頭的未來。 練成完整的太初心法,她就沒有走火入魔之險了嗎? 若是有這么好的事,她早就會說出來寬他的心了。 都是在與天掙命,這樣一個心魔杵在中途,一點就燃,隨時爆發(fā),不是他要的結(jié)果。 放任內(nèi)傷只有兩種結(jié)果,一是功力倒退,二是死。死,他不會坐視發(fā)生,但功力倒退,他卻不會阻攔,甚至哪怕她功力盡失又如何?反正還有他在,有師兄在,總歸會想方設(shè)法救回沈七。 他是在生氣,并且一點都不想掩飾。 兩人相識多年,還有半年便要成親,然而奚玉棠到現(xiàn)在為止,遇事都不愿多想他半分。他承認這次的失敗里也有他的原因,沒能想到對方的局,沒能阻攔沈七被劫,等等等等。但奚玉棠沉浸在自責(zé)里,放任內(nèi)傷、放任心魔滋生時,有沒有想過這樣對待自己,他越肅兮心中何種滋味? 話說到這份上,奚玉嵐也品出了個中深意,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自家?guī)煹埽挚纯匆呀?jīng)逐漸回過神的meimei,無奈地嘆了一聲,搖著頭不再開口。 三人之間氣氛尷尬,沉默片刻,越清風(fēng)咳了咳,施施然拂袖起身,“話既已盡,我還有一些事務(wù)要處理。師兄方回,去歇著吧,棠棠一會記得喝藥,晚膳不必等我。” 說著,人便離開了前廳,重新回了書房。 奚玉嵐目送他離去,頓了頓,也站了起來,伸手揉了揉自家meimei的頭,“哥哥也去做事,你乖乖養(yǎng)傷,好好喝藥,得空再來看你。” 轉(zhuǎn)眼間,前廳便只剩下奚玉棠一個人。 她垂下眼眸,盯著自己手心斑駁的掌紋看了許久,沉默再沉默,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很挫敗。 素九針決是她給沈七的,沈七沒有武功卻依然能成為天下第一的神醫(yī),背后有她的功勞。卓正陽為此盯上沈七,她自認理所當(dāng)然。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自大狂妄,沒將蘇佑看在眼里,更不該沒想到卓正陽會親自出手,甚至連累衛(wèi)寒。 她早該想到這個問題的。 沈七被劫,她怒極反噬,理智告訴她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養(yǎng)傷,可不能出去尋紫薇樓,不能救人,心焦,急躁,郁結(jié)于心,心病成疾,偏偏一想到自己練成了太初卻依然只是小勝歐陽玄,對上卓正陽仍毫無勝算,便又產(chǎn)生了巨大的自我懷疑。 什么自信,什么自負,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心灰意冷。 若是努力到頭,既無法報仇,又牽連身邊人,那她所受之苦、所練之功,還有何意義? 還傷了肅兮。 不過一場敗局而已,卻讓奚玉棠看到了自己與紫薇樓之間巨大的差距。歐陽玄功力深厚,蘇佑不輸兄長,卓正陽一招敗衛(wèi)寒…… 原來并非練成了完整的太初,就能是天下第一了。 深深埋頭捂臉,玄衣散發(fā)的女子就這樣無聲地坐了整整一夜。 …… 連睡了三日書房,第四日,越少主終于聽到韶光來報,奚玉棠收功出關(guān),喊他一起用膳。 然而到了地方卻未見心上人身影,越清風(fēng)詫異地看向韶光,后者僵硬地對他笑了笑,轉(zhuǎn)身便抱出了棋盤,一臉期待的看過去,“越少主,賞臉和韶光來一盤?” 越清風(fēng)挑起眉。 韶光抿嘴輕笑,“主子可能要晚些。” 猜不到奚玉棠在搞什么名堂,越清風(fēng)只好從善如流地坐下,“請。” 盡管韶光棋藝不弱,卻依舊遜色一籌,好在奚玉棠沒讓人等太久,當(dāng)一局結(jié)束,斯年表情古怪地出現(xiàn)在了越清風(fēng)面前,請他移步花廳,完善已備好。 來到花廳時,奚玉棠已經(jīng)等在那里,瞧著是剛沐浴過并換了身衣裳,滿頭墨發(fā)松松挽起,一根白玉簪固定,榴花紅的外衫鋪了一地,更襯得她眉目慵懶,長頸如玉。 見他露面,她招手,“肅兮。” “……” 詫異地眨了眨眼,越少主在她對面坐下,“臉色比前日有所好轉(zhuǎn),可見療傷有成效。” “還好,至少還需這么久。”奚玉棠豎起了一根指頭,接著順勢往桌上一指,“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以及這個,是我做的,嘗嘗?” 越清風(fēng)表情一滯,驚訝地看過去,“……你下廚?” “嗯。”奚玉棠承認得特別痛快,“給你賠禮道歉,自然要拿出誠意,我嘗過了,還算可以入口。若是你實在不喜,其他的菜是廚子做的,吃那些也行,我廚藝一般,不會怪你。” 說著,又變戲法般摸出了一壇酒,“司離那里討來的御賜荷花蕊,僅此一壇,聊贈君子。” 越少主:“……” 好半晌,回過神的越清風(fēng)還維持著風(fēng)中凌亂的表情,在對方的催促下動了筷子。四個菜依次嘗完,奚玉棠期待地等著他的評價,可越清風(fēng)卻并未立刻答話,而是喚來了秋遠。 “這四個……”他將奚玉棠親手做的四盤菜點出來,“留下,其他撤了。” 同樣還處于震驚中的秋遠:“……哦。” 奚玉棠明白過來,立刻露出了笑容,“看來還算入得了你口。” “很好,我很喜歡。”越清風(fēng)頗為認真地回答。 喜滋滋地看著秋遠撤下菜,奚玉棠親手給兩人斟上酒,接著端起酒盞,定定望向眼前人,“前些日子是我不好,對不住,我不該令你傷心難過。給你賠罪,一酒泯恩仇?” 越清風(fēng)怔了怔,釋然地笑起來,也執(zhí)起酒,“好。” 兩人對視一眼,接著一飲而盡。 喝完,奚玉棠繼續(xù)給兩人倒酒,而后重新執(zhí)起白玉杯,“這一杯謝你,近來辛苦,接下來我與你一起分擔(dān)。你說的沒錯,追根究底毫無意義,小美暫時不會有事,我會盡快養(yǎng)好傷勢,救他脫身,再頹然下去,便是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她說的認真,越清風(fēng)也聽得認真,聞言,眉眼柔和地笑道,“善也。” 第二杯酒下肚,這次越少主已然猜到了她還有下文,干脆沒動筷子,氣定神閑地望過去,奚玉棠果真給自己倒了第三杯。 他撐肘輕笑,溫潤輕言,“你傷勢未愈,不可貪杯,這荷花蕊后勁不比寒潭香弱,小心頭疼。” “放心,最后一杯。”奚玉棠只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壇,執(zhí)盞而待,唇角的笑斂起,定定道,“我奚玉棠何德何能,得你越肅兮青眼,從前我不曾于你說過,但著實不止一次慶幸是你先選了我。若非有你,我……” 她停頓了一下,抿了抿唇,轉(zhuǎn)而道,“雪山深處,有我爹娘衣冠冢,他們?nèi)羰侵倚膼壑四诉@世間最優(yōu)秀的男子,定會替我歡喜。” “這一杯敬你。” 說著,她仰頭飲盡杯中酒。 對面,越清風(fēng)出神地望著她,好一會都沒有開口說一個字,直到奚玉棠因牽動了傷勢而低低咳了兩聲,這才霎時回過神,慨然動容,只覺滿心滿眼都好似被一種慷慨激昂的情緒所占據(jù),壓不下,說不出,喉頭哽塞,良久才深深吸了口氣,嗓音微啞地開口,“……哪有你這般,于席間表露心跡的……” 奚玉棠笑了笑,“想說便說了,你若不喜歡,下次我換個地方。”比如花前月下? “……” 定定看她一眼,越少主輕輕垂眸,“你這樣,我都無心用膳了。” 奚玉棠頓時不知所措。 ……難道她說的話很倒胃口? 未等她開口,對面,越清風(fēng)忽然抬手掃出三道勁氣,分別點在了秋遠、韶光以及趴在房檐上偷聽的斯年昏xue之上,而后一把將奚玉棠拉過來,不容反抗地傾身覆在了她唇上。 …… 一頓飯終究沒能好好吃完,可越少主這十幾日的郁氣一掃而空,待想起心上人親自下廚做的四道菜時,已經(jīng)只能熱一熱吃夜宵了。 雖則郁氣盡消,卻又添新的苦悶。床榻間被踹下床,最后只能默默一個人吃宵夜的越少主一邊欲求不滿苦大仇深地戳著碗里白飯,一邊掰著指頭算成親的日子。 成功救出沈七之前是沒指望了,成功救出沈七后不知還趕不趕得上三月初九? 越想越郁悶,越少主恨不得立刻找到紫薇樓的老巢,吃完了宵夜便直奔書房,一直忙到三更才摸回心上人的床,彼時奚玉棠已經(jīng)睡著了。 翌日,醒來時身邊已經(jīng)沒了奚玉棠的蹤影,然床頭卻放了一個檀木小盒,上壓一張折疊的宣紙。 紙上只有一句話:肅兮親啟。 四字筆走游龍,落紙煙云,一如那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燈’。 打開木盒,里面靜靜躺著一枚男子戴潤白玉簪,樣式不是多新鮮,雕工也不夠細致,然其上刻有一字曰“棠”,顯然是直接以內(nèi)勁相刻,入玉三分,卻又被打磨得分毫不顯,不仔細看極容易忽略過去。 越清風(fēng)握著玉簪怔愣良久,起身,秋遠恰好端水進來。 “棠棠呢?”他開口。 “少夫人在后院湖邊練劍呢,囑咐我別太早喊您。”秋遠放下銅盆,“一大早衛(wèi)大人的拜帖進來,少夫人與其說定了巳時見,主子,用交代下去多備一份午膳么?” 越清風(fēng)小心翼翼地將簪子放回檀木盒,淡淡道,“聽她的。” 秋遠應(yīng)了一聲。 “……算了,備下吧。”想了想,他又改口,“連師兄的一份也算上。” 他們也是該商議一下如何反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踏馬的一寫日常就收不住。 又是一個通宵……天啦擼,我在教主第三杯酒那個地方卡了整整兩個小時,就對著文檔發(fā)呆,呆逼一樣。 雖然我很想說棠棠自己也在立flag,但鑒于本文he,所以那些flag我就當(dāng)不存在吧…… 以及,今天的更新時間依舊不定,大家別催我,結(jié)局真的很難寫嘛。 ☆、第124章 兩端 奚玉棠連早膳都沒和越清風(fēng)一起用。 別看她往日灑脫,到底是昨日剛認真地表白過,等后知后覺意識到難為情時,已經(jīng)是今早偷看越清風(fēng)睡顏的時候。結(jié)果便是匆忙將昨日未送出去的玉簪擺在床頭,然后借著練功,躲了他整整一上午。 作為君子,越少主自然不會拆穿心上人的小心思,甚至連衛(wèi)指揮使上門拜訪,他也非常大度地留了兩人單獨敘話,自己則躲在書房里心不在焉地數(shù)時辰,時不時遣人去瞧瞧他們談得如何,需不需要點心,要不要喝茶,想不想聽曲…… 別說衛(wèi)寒,就連奚玉棠都被頻繁出現(xiàn)的斯年搞得挺尷尬,最后直接強硬地銀針封xue,干脆把人變成個雕塑留下旁聽。 兩人能說什么?無非是卓正陽和紫薇樓之事。畢竟是奚玉棠拜托在先,衛(wèi)寒因此受傷在后,作為苦主,對方有必要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挑挑揀揀將能說的都說了,好歹給對方一個交代,之后再順勢留午膳。 從萍水相逢到劍拔弩張,再到如今的聯(lián)手,或許東宮一場大火,改變的不止是京城的格局,還有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 奚衛(wèi)之間的賬,算不完也理不清,如今能摒除立場坐在一起,除了嘆一聲世事無常外,還能如何? 從自設(shè)的牢籠里走出來,改變了心境的衛(wèi)寒終于找到了和奚玉棠相處的正確方式。大敵當(dāng)前,兒女情長宛若過眼煙云,一旦衛(wèi)大人開始將心意從明面轉(zhuǎn)入暗里,無論對他自己,對奚教主,還是對周圍所有人來說,都有了好好坐下來聊天的前提。 于是,當(dāng)銀發(fā)紅衣的新晉武林盟主從聽雨閣駐地歸來,看到衛(wèi)寒,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一頓飯吃得是沉默至極,生怕隨便一句話,便打破了這脆弱而又難得的組合。 吃完飯,四人轉(zhuǎn)至花廳。秋高氣爽的日子,越少主備下了菊花茶待客,而奚玉嵐則終于消化完了‘情敵都能握手言和’這一聳人聽聞的真相,在師弟、meimei和昔日同僚的揶揄目光下,默默地將剛見到衛(wèi)寒就掩耳盜鈴戴上的面具摘掉,完美地從‘景閣主’過渡到了‘奚教主的兄長’。 至此,衛(wèi)寒終于相信,眼前這個和奚玉棠至少五六分相像的男人,的確是玄天昔日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