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惺惺不過宿敵

    沈七也沒想到，以他和林淵之間這種幾乎算不上有的交情，對方居然會這么快登門。更何況，先前林淵還干了件讓人特別不齒的事，以至于沈七見到他時，臉色真說不上好。

    然而對方誠（診）意（金）十（多）足（多），越清風(fēng)又是他的病人，作為一個響譽(yù)天下的大夫，沈七沒理由拒絕這次出診。

    第一世家少主越清風(fēng)，自十幾年前游歷天下時，憑著少年之齡，以一己之力橫掃江南十八寨后，名聲大震，被譽(yù)為武林不世出的天才，不僅深受江南百姓愛戴，江湖更是人人稱道。

    因著他小小年紀(jì)便強(qiáng)橫異常的實(shí)力和極具殺傷力的外貌，加上深厚的背景，越清風(fēng)早早便是眾多江湖大佬們心目中的女婿第一人選不說，在武林也是公認(rèn)的少年英才，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與越家結(jié)親，能多早定下這位少年英雄便多早定下，生怕便宜了別人。

    只可惜過慧易折，很快，越少主便被爆出了重病不治的消息。越家當(dāng)即廣招天下名醫(yī)，傾盡家產(chǎn)搜羅名藥，越家家主甚至三顧茅廬親請藥王谷神醫(yī)出手，可謂是各種方法用盡。

    然而，越少主將死的消息還是傳遍了天下。

    一時間，整個江湖都懵了，尤其是那些想著定親的人家，更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在經(jīng)歷了退親退婚退朋友等各種糟心事后，當(dāng)年囂張跋扈、意氣風(fēng)發(fā)、敢只身一人闖龍?zhí)痘ue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沉寂了下來。

    曇花一現(xiàn)般的張狂性子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皆傳的溫潤儒雅，君子端方。越清風(fēng)開始深入簡出，與閻王爭日子，直到遇見沈七，才總算在“活下來”這件事上，有了那么一瞇瞇的信心。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繼續(xù)在天下武林刷存在感，畢竟有奚玉棠這個魔教教主當(dāng)對照組呢。

    多虧了奚玉棠，越少主不僅沒有被天下遺忘，反而名聲更盛了。

    沈七來到越家在洛陽的別院，見到越清風(fēng)時，后者正坐在樹下悠閑地和自己對弈，一頭烏黑的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只一根極簡的羊脂玉簪固定，俊逸的臉因久病而毫無血色，仿佛一枚冷玉。明明已是五月底，天氣漸熱，卻還是穿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時不時咳上一聲，十足的久病沉疴之軀。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那周身逼人的氣勢了。越家少主雖病著，卻從未有人敢輕易將他當(dāng)做一個病人對待，皆因這位看似無害的年輕人卻反常地有著一身令人恐懼的功力。

    還沒等沈七踏進(jìn)院子，越清風(fēng)便已停下了手上動作，遙遙看過來，見是沈七和林淵，微微一笑，手中瑩白的白玉棋子叮地一聲脆響，落回了棋盒內(nèi)。

    有那么一瞬間，沈七險些以為自己看見了平日窩在雪山的奚玉棠。

    “沈大夫，辛苦走一趟了?！痹角屣L(fēng)溫潤的聲音響起，一下拉回來沈七的思緒。

    “沉淵公子親自去請，敢不來么？”沈七冷冷回道。

    身后的林淵尷尬地咳了一聲。

    越清風(fēng)淡泊一笑，“林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再說，有貴教教主在，若您不愿來，誰還能強(qiáng)迫了您？”

    沈七撇撇嘴沒搭話，算是默認(rèn)了他的說法。他徑直走過去坐在越清風(fēng)對面，修長的手指在玉石桌面上敲了敲，不甚耐煩地開口，“伸胳膊?！?/br>
    越清風(fēng)袖風(fēng)一掃，桌面上凌亂的棋子頓時被全部歸攏入盒內(nèi)，之后才乖乖挽起袖子，將手腕攤放在石桌之上。

    沈七搭了脈，同時略抬眼皮在眼前人臉上掃了一圈，微微斂眸，沉思了幾息，不冷不熱道，“我記得我說過，想活得更長，就不要再練武，你倒是挺好，不僅沒聽，武功反而還精進(jìn)了？”

    越清風(fēng)一點(diǎn)都不奇怪沈七能看出他沒遵醫(yī)囑，倒是有些赧然，“都說沈大夫不懂武功，在清風(fēng)看來，著實(shí)不像?！?/br>
    沈七瞥他一眼，不再開口，閉眼搭脈許久才緩緩收手。

    旁邊林淵早已等不及，忙問，“沈神醫(yī)，怎么樣？”

    沈七速答，“林少俠還是不開口比較好，我不想跟你說話?！?/br>
    林淵：“……”

    越清風(fēng)微微挑眉，目光在兩人中間一轉(zhuǎn)，開口，“是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沈七沉默不語，徑直開始從藥箱里拿工具，林淵則苦笑一聲，向好友解釋，“我先前……得罪了奚教主?！?/br>
    越清風(fēng)頓時了然，“因?yàn)槭挸?？?/br>
    林淵點(diǎn)頭。

    沈七將一個樸素的布包打開橫攤在石桌上，一排銀針帶著絲絲寒氣顯露在兩人眼前。

    “脫衣服?！?/br>
    “在這兒？”林淵再次忍不住接話，“外面風(fēng)大，不如……”

    沈七眼皮一掀，涼涼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

    林淵：……您行，您上！

    一旁的越清風(fēng)連一句質(zhì)疑之詞都沒有，在沈七開口時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外衫，又將里衣脫去一支袖，露出蒼白但肌理分明的左臂，仿佛早已習(xí)慣了對方的不按常理出牌。

    沈七活動了幾下手指，動作行云流水地抽出一根銀針，連聲招呼都不打，徑直扎在了越清風(fēng)手腕上。

    后者嘴角一僵，后牙槽緊了緊，繼而又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下來。旁邊侍從將外衫半搭在他肩上，攏了攏，越清風(fēng)開口，“林大哥，這事是你不對在先，找個機(jī)會給奚教主賠不是吧。”

    林淵微微一怔，“清風(fēng)，當(dāng)時……”

    “無論當(dāng)時是什么情形，你都不該插手。”越清風(fēng)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個蕭承，奚玉棠殺他兩個都不在話下，這次居然能收手，的確是給足了你面子。”

    林淵一語不發(fā)。

    越清風(fēng)似乎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個玄天教的沈七，一邊說著，一邊眼看自己滿胳膊滿手都被扎成刺猬，感受著與前幾次行針完全不一個檔次的痛感，明白沈七這是在遷怒了。

    沉思片刻，他緩緩開口，“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管閑事，那便不要插手。你這樣不叫義薄云天俠肝義膽，凌霄閣不見得有多感謝你，反而還得罪玄天教，里外不是人?！?/br>
    林淵糾結(jié)地一拳錘在了旁邊的杏花樹上。

    “得罪蕭承不要緊，得罪玄天……”越清風(fēng)慢條斯理地說著，稍頓須臾，“林大哥，同行一路你還沒看明白，你根本玩不過奚玉棠嗎？”

    林淵：……

    沈七慢吞吞地扎完最后一根針，挑眉看向越清風(fēng)，“你倒是看得清楚?！?/br>
    越清風(fēng)頓時露出一抹春風(fēng)拂面的笑容，略帶討好地開口，“我從不小看貴教。唔，不如大夫行針輕些？我也是人啊，這事真跟我沒關(guān)系。”

    沈七假裝聽不見。

    林淵卻是有些聽不明白了。怎么感覺，自己好友說話間凈是對玄天教和奚玉棠的稱贊與……推崇呢？

    “真要道歉？”林少俠忍不住問。

    越清風(fēng)搖頭，“我又不能替你決定，不道歉也是可以的?！?/br>
    “真的？”林淵頓時來了精神。

    越清風(fēng)看向他，“最多就是奚教主坑死你不償命的時候，我作為好友幫你留條退路……唔，這點(diǎn)面子奚教主應(yīng)該會賣給我吧？”

    林淵：“……”

    越清風(fēng)你到底是哪邊的??！

    放著好友在一旁左右為難，越清風(fēng)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行針?biāo)鶐Ыo他的痛楚逐漸開始減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難熬的灼熱難耐。不消片刻，一排細(xì)密的汗水便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額頭，接著，仿佛萬蟻穿心般，整個左臂變得酥麻難忍。

    感覺到體內(nèi)越來越痛，越來越熱，越清風(fēng)面不改色地接過一旁侍從遞來的帕子擦了額頭，緩緩啟口，“沈大夫，我們打個賭可好？”

    沈七正在閑適地喝茶養(yǎng)神，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涼涼道，“賭什么？”

    越清風(fēng)笑了笑，清俊的臉上逐漸因行針而浮起淡淡紅暈，“就賭一盞茶之內(nèi)，我能見到奚教主如何？若是我贏，接下來的治療，沈大夫讓我輕松些。”

    沈七放下茶盞，目光在越清風(fēng)隱隱沁出冷汗的額上掃過，對比他的病人，心情倒是很不錯。先前越清風(fēng)那一番話，看似字字句句是在勸林淵，其實(shí)也是在說給他聽，作為一個玄天教中之人，奚玉棠的至交，誰不喜歡聽好話？

    他放下茶盞，決定給越清風(fēng)一個面子，“若是你輸了呢？”

    越清風(fēng)摸出一個木制小令牌扔在桌上，一個大寫的“清”字入木三分——

    “我開庫房，您隨便挑?！?/br>
    看到他拿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林淵額角一跳，就想開口阻止。

    這個賭注可是大了。

    越家財大氣粗，傳承百年，不知積累了多少好東西，沈七當(dāng)然也知道令牌的意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可有離火草？”

    越清風(fēng)頷首，“有。”

    “好，賭了！”沈七拍案。

    話音剛落，越清風(fēng)的貼身小廝秋遠(yuǎn)一路小跑進(jìn)來，先是給三人行了禮，繼而道，“少主，有客登門?！?/br>
    越清風(fēng)的眼底多了一絲笑意，“誰？”

    秋遠(yuǎn)語氣又興奮又緊張，“玄天教呂堂主和……”他飛快地瞄了一眼旁邊的沈七，“奚教主。”

    沈七：“……”

    ☆、第6章 暌違三年再見面

    雖然也沒想過能順利拿到離火草，但……奚玉棠你來得也太快了吧！出息呢！

    沈七簡直想摔茶盞了。

    聽到秋遠(yuǎn)的回報，越清風(fēng)徹底笑了，“去請。”

    秋遠(yuǎn)搖頭，“少主，對方不準(zhǔn)備進(jìn)來，只說來接沈神醫(yī)，就在外面等著?！?/br>
    越清風(fēng)面不改色：“這怎使得，沈大夫行針還要好一會，林大哥，我走不開，就勞煩你代我去迎一迎客人罷。”

    秋遠(yuǎn)：“……”

    林淵：“……”

    面對好友眼底的警示和堅持，林淵臉色一黑，咬咬牙，轉(zhuǎn)身出了院子。

    沈七有氣沒處發(fā)，既心疼離火草，又對奚玉棠不放心自己的舉動感到一絲心軟，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看向身邊滿胳膊都是針的人，諷道，“我倒不知越公子何時改算命了。”

    越清風(fēng)略有些疲憊，懶懶一笑，沒有答話。

    沒多久，奚玉棠便出現(xiàn)在了庭院之中，緊隨在她身后的是臉色不怎么好的林淵，和表情漂移的呂正。

    想來是林淵遵照好友叮囑，賠禮道歉了。

    彼時沈七才剛放過了越清風(fēng)的一條胳膊，正打算扎另一條，而后者正脫著衣服，忽然動作一僵，沒等沈七反應(yīng)過來，就忽地把外衣一裹，將自己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沈七眉頭一皺，剛想說話，就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回頭，正對上奚玉棠看過來的視線。

    “棠……”沈七剛一開口便頓住了，而后立刻改口，“堂主……怎么和教主一起來了？”

    說完，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橫身擋在了越清風(fēng)面前，后者似是沒聽到沈七的口誤，低著頭繼續(xù)和里衣作斗爭，但那動作看起來怎么都不像是在脫衣，反倒像是在默默將衣服穿回去。

    呂堂主見沈七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不是跟教主打招呼而是朝著自己，頓時明白自己是被拉出來當(dāng)踏板了，委屈地瞥了一眼沈七。

    潛臺詞：這可是越公子的地盤，教主非要來，你覺得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