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節
羅飛的腦筋飛速地旋轉著,很快他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他迅速頷首,將嘴部湊到衣領角上,對著藏匿的無線麥克低聲呼叫道:“立即行動,封鎖地下車庫出入口,搜查地下室配電機房!” 他的話音剛落,隱形耳機中便傳出了特警隊隊長柳松的聲音:“明白!”作為本次行動的戰略機動力量,柳松一直帶著最精銳的特警潛伏在禮堂門口的作戰車內,時刻等待著羅飛的命令。此刻消息傳來,數個小伙子立刻從車上跳下,全速向著地下停車場奔去。 從羅飛最后一次手扶話筒到最終下達作戰命令,所有的分析和行動都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禮堂內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感覺到異常,他們仍然在期待羅飛更加精彩的演講。 可是羅飛的對手——那個年輕人已驀然警覺。 從今早凌晨時分開始,年輕人便一直潛伏在地下配電機房內。他攜帶著一臺便攜式的電視機,通過電視轉播即時監控會場核心區域的動態。 而他的刺殺計劃,更早在半個月之前便拉開了帷幕。當時警方大會的方案已經確定,并通過媒體對公眾進行了相關宣傳。人民大禮堂作為會議的承辦單位,必然要按照組織者的要求對會場進行布置。組織者希望在主席臺上能增添一個多媒體講臺,于是禮堂方面便找了一家多媒體器材專營公司,將布置講臺的任務承包了出去。 多媒體器材公司準備好相關設備,并指派一名技術人員到現場指導安裝,這些信息盡在年輕人掌握之中。約定開工的當天,年輕人喬裝改扮一番,然后他開了一輛工程車來到器材公司,以禮堂工作人員的身份將這名技術員以及相關設備接走。兩人隨后來到禮堂,年輕人跟在技術員身后打雜忙碌,于是禮堂方面都認為他是技術員帶來的助手。當天設備安裝調試完畢,年輕人把自己的聯系方式同時留給了器材公司和禮堂雙方。于是在器材公司眼中,他便是禮堂方面繼續跟進此事的代表;而在禮堂眼中,他又是器材公司方面繼續跟進此事的代表。雙方的信息從此都通過他來傳遞。 第二天,年輕人獨自開工程車來到禮堂,聲稱要對多媒體講臺的進行一些必要的改裝。他在話筒上添了一根導線,同時在講臺的兩側扶手位置分別嵌上了兩片金屬包邊。這樣的改動并不算大,更不會影響多媒體設備額使用效果,禮堂的驗收人員絲毫不疑有異。 然而到了當天深夜,年輕人又悄然潛入禮堂內,再次對多媒體講臺進行了改動,這次他下手的方向卻是整個設備的電路系統。他給設備增添了一條電流回路,同時用導線將話筒的金屬伸縮桿和講臺扶手的金屬包邊分別連在了這條電路的零線和火線上。當然相關電路都隱藏在講臺內部,從外部看不出任何端倪。這電路經由禮堂內的配電盒,最終連接到地下室的配電機房——年輕人可以在這里控制電路的關閉和啟動。 年輕人還調整了話筒連接金屬伸縮桿的那根電線的長度,使得話筒被限制在講臺上略略靠后的位置。話筒的位置粗看起來還好,但實際使用時會給演講者帶來一些微小的不便。 按照年輕人的計劃,大會當天他早早就來到禮堂,蟄伏在地下室配電機房內。因為地下室是被當成禮堂停車場使用的,本身就是個開放空間,所以警方的力量都集中在禮堂現場,并沒有刻意加強對地下室的防備。年輕人藏匿在此處相對來說比較安全。他通過隨身攜帶的小電視監控著會議現場的實況,耐心等待錢要彬上臺。 只要看到錢要彬上臺,年輕人就會啟動講臺上的那條新添電路,而話筒的連接桿和講臺扶手正是這條電路的兩個接口。因為話筒位置不當,錢要彬在演講的過程中必然會伸手去調整話筒連接桿的角度,這時他的另一只手則會很自然地撐住講臺側方的扶手,電路就此連通。當電流從人體兩手之間穿過時,心臟是必經之地,電流將引起心室的纖維性顫動,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可致觸電者死亡。 年輕人的計劃堪稱巧妙,但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最后走上講臺的那個人并非錢要彬,而是刑警隊長羅飛。 得知錢要彬被羅飛拘捕之后,年輕人便知道自己的行動已毫無意義。他本該立刻離去的,但羅飛的那段演說卻吸引了他。私刑可以打著正義的旗號,但無法阻止的仇恨的蔓延——這一點年輕人深有體會:他也留戀和那女孩之間的情感,可另一種無法淡忘的仇恨注定要將其無情吞沒。 當羅飛最后一次觸碰話筒的時候,神色在瞬息之間變得凝重起來。年輕人立刻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已發現了講臺里的秘密。隨后羅飛對著衣領低語更是一個極為明顯的突變信號,年輕人不再猶疑,他沖出了配電機房,急速向著車庫出口處沖去。 但年輕人很快就發現自己走晚了。因為他遠遠看見幾個狹長的人影從車道入口映射下來,并且還在迅速向通道內移動。他心中一沉,知道羅飛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藏身處。警方的力量正在封鎖各個出入口,并且很快就會在地下室內展開大規模的搜捕。 這情況固然有些被動,但年輕人對此也早有預案,他轉身往回快跑幾步,同時從腰間摸出了一個遙控器,按下了其中的一個按鈕。 隨著“砰”地一聲悶響,一顆自制的炸彈被引爆了,那炸彈被安置在禮堂西南角天花板上的引風管道內。炸彈的威力并不大,只是將天花板炸出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大窟窿。但禮堂內的人群卻受到了極大的驚擾,隨著爆炸產生的碎片飄散而下,禮堂內的驚呼聲也響成了一片。而爆炸還同時還點燃了引風管里幾個自制的煙霧彈,大量的煙霧從管道里噴涌而出,那煙霧觸發了火災警報器,尖銳的火警聲開始在禮堂上空回旋。 爆炸甫一發生,羅飛立即意識到這是eumenides針對警方行動采取的反彈行為。他一時無法判斷爆炸的威力如何,也無法判斷禮堂的其他地方是否還藏有別的爆炸物。不過他知道eumenides絕不是喪心病狂的兇徒,不會拿無辜者的生命開玩笑,這樣的爆炸多半是為了在現場制造混亂。然而彌漫的煙霧和呼嘯的火警還是讓他大驚失色:一旦座無虛席的禮堂著了火,后果不堪設想! 不等羅飛發令,臺上的宋局長已經拿起話筒大喊:“所有的警察同志,立刻組織群眾疏散!”隨即,不管是刑警、特警、便衣,還是前排與會的警察們全都行動起來,一邊安撫群眾的情緒,一邊引導著大家向場外撤退。 從通風管內排除的煙霧越來越濃密,很快就籠罩住了禮堂南面的出入口。后排的觀眾雖然最先撤到了出口處,在嗆人的煙霧中,他們不得不掩鼻閉眼,各自摸索著往室外逃生。 羅飛從主席臺上跳下來,沖著押送囚犯的武警們喊道:“把犯人看好!不要亂動,更別讓他們和群眾接觸!”他深知這些家伙可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趁亂暴動起來,恐怕就不好控制了。而那些武警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一個個穩如泰山,緊盯著各自身前的犯人,目光則瞪得溜圓,絲毫不為混亂的局勢所動。 羅飛又健步如飛,直奔向禮堂東側墻上的一扇小門,那扇門并不是通往室外的,那是通往衛生間的出入口。衛生間對面則有一道兩米寬的步梯,從那步梯下去便可以直接進入地下停車場。 羅飛現在已經確信:eumenides一定就藏身在地下室中!現在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已經被柳松的特警力量封鎖起來,eumenides制造了這么大的混亂,顯然是想混在人群中從禮堂大門逃脫!他必須盡快趕往地下室,協助柳松一塊將對手圍堵起來! 也就短短的十來秒鐘,羅飛已經趕到了地下室內。從樓道口沖出來的一剎那,他又突然間停下腳步,然后拔槍在手,警惕地往四周掃視著。 周圍靜悄悄的,并不見一個人影。柳松的人馬正在各個出入口布控,還沒那么快進入地下搜索。而eumenides更是難覓蹤跡。不過就在這靜謐的氣氛中,羅飛卻分明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壓力,那壓力籠罩著他的身體,讓他有種無法喘息的感覺。 羅飛知道那家伙就在周圍。他雖然看不見對方,但已經嗅到了對方的氣息!而這悄無聲息的地下室,注定將他們決斗的戰場。 羅飛端著槍,以作戰姿態不停變換著槍口搜尋的方向。同時他慢慢移步,向著不遠處的一根建筑支撐柱靠過去——對手很可能也帶著槍,他這樣毫無遮蔽地暴露自己是非常危險的,他首先得找到一個合適的掩體。 當自己的背部終于貼上柱面之后,羅飛稍稍松了口氣,并且慶幸自己首先占據了這個合適的地點。這根一米見方的柱子正位于停車場的某個拐角,躲在柱子后面不僅可以隱蔽自己的身體,而且還能對通往禮堂的樓道口進行全視野的監控。更妙的是,柱子旁邊恰好立著一面交通反光鏡,羅飛借助鏡面的反射還可以看到柱子背面的情形。這可算是個絕佳的伏擊點,他只要守住這里,eumenides就別想進入禮堂。片刻后柳松的人馬合圍過來,就可以上演一出“甕中捉鱉”的好戲了。 可惜事態的進展并不像羅飛設想的那樣樂觀。他剛剛擺好陣勢,舉槍緊盯著那個樓道口,忽然之間,整幢建筑內的所有燈光全都熄滅了。地下室立時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羅飛眉關一鎖,心知這必然又是出自eumenides的手筆。他雖然帶著警用手電,但此刻若把手電打開,自己便將暴露在對手的槍口下;可是不開手電,又如何對那樓道口進行監控?如果讓eumenides進入禮堂,往混亂撤退的人群中一扎,再想找到他就不太可能了。 形勢瞬息萬變,并沒有太多時間給羅飛細細斟酌。倉促之間,他忽然拿定了一個主意,于是便暗暗深吸一口氣,將警用手電從腰間的佩帶中掏了出來。 當羅飛從樓道沖進地下室的時候,年輕人正從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向樓道口趕來。聽到羅飛的腳步聲之后,他提前隱蔽在墻體的拐角處。所以羅飛雖然感覺到對手的存在,但并沒有看到對手的身影。此后羅飛端著槍四下搜尋,年輕人則縮在墻后,不敢貿然探頭觀望,因為他深知對手的感官極為敏銳,自己一個不慎就會暴露蹤跡。 年輕人料到羅飛一定會找個合適的角落,對通往禮堂的樓道口形成伏擊的態勢。而自己則決不可在此地久留,于是他便施出了逃生計劃中的另外一項預案:切斷整幢建筑內的照明電源。 年輕人早已在配電室的照明總線上安置了小型炸藥,他只需掏出遙控器輕輕一按,照明總線被炸斷,禮堂上下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而處于封閉狀態的地下室內更是全無任何光線。 年輕人自己也帶著手電,但他和羅飛一樣,并不敢在此刻將手電打開。于是這兩人便同時便成了沒有視力的“盲人”。不過年輕人所處的位置相較羅飛而言卻有著巨大的優勢。因為他是貼著墻角隱蔽,而那墻體一直連向了樓道口,這意味著只要他順著墻根慢慢摸索,便很容易找到樓道出口,向上逃往禮堂。而羅飛為了獲得良好的伏擊視野,卻隱蔽在了樓道口斜對面的柱體后,他若是想往樓道處摸索,必須經過一片毫無參照物的開闊地,在視力全失的情況下,這么做極有可能在中途失去方向,成為一只茫然亂扎的無頭蒼蠅。 年輕人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所在,斷電之后,他立刻便起身貼住了墻根,靜悄悄地蟄伏前行。同時他右手往腰間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柄手槍。這支槍是越獄時從張海峰手中劫得的,雖然他并不愿意和羅飛刀槍相見,但在這狹路相逢的時刻,他們不可避免地要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 年輕人一點點地向前,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同時他也側耳傾聽,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做好射擊的準備。不過他也知道這槍并不能隨便開,因為開槍時槍口的火光會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一旦射擊不中,自己便將淪為對手的靶子。 如此行了片刻,感覺樓道口已越來越近,而周圍仍無一絲異常的聲息。年輕人漸漸寬心,料想羅飛該是被困在黑暗中,不敢輕易活動。自己只需再堅持一會,等摸到樓梯之后,便可以大步向上飛奔,沖進禮堂內混入疏散的人群。 然而就在這時,對面斜角方向忽然亮起了手電的光柱,那光柱沿著樓道口來回掃動,顯然是在搜尋自己的身影。年輕人毫不遲疑,抬手就是一槍,向著那光柱始發的方向射去。只聽“砰”、“哐啷”,兩響相連,除了槍聲之外,另一聲卻似玻璃被擊碎一般。而原本射向墻角的光柱則突然折向,反而射向了與樓道口相背離的遠處。年輕人暗叫一聲“不好”,他應變奇速,立刻一個飛身,向正前方臥倒躲避。然而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就在他躍起的同時,地下室內槍聲再起。年輕人只覺得右肩處一麻,心知已然中彈。不過他也借機看到了對方射擊時槍口的火光,于是他便就地一滾,用左手托起槍柄,右手再次扣動扳機,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發子彈。 開槍擊中eumenides的人自然就是羅飛。當他掏出手電之后,并沒有直接往樓道附近照射,而是反方向照向了柱子旁邊的那面反光鏡。光柱經過折射之后,調轉方向又往樓道口而去。eumenides果然上當,他對著光源來路射擊,子彈只是擊中了交通反光鏡,而他槍口迸出的火光則暴露了自己的確切位置。羅飛立刻還擊。因為子彈射出后沒聽到撞擊墻壁的悶響,羅飛心中一動,料知是命中了目標。然而對手的反應也著實迅捷,羅飛尚未撤開,對方的第二槍緊跟著響起,那子彈貼著地面而來,不偏不倚,正擊中了羅飛的右側小腿。羅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搖搖欲倒。他連忙就勢一個側翻,同時將警用手電遠遠扔在了一邊,以免那電光暴露了自己的最新位置。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刻,兩人你來我往,于瞬息之間開了三槍。三槍過后,地下室內又復歸平靜。唯有那支手電帶著光柱,兀自在地面上倏忽搖動著。決戰中的雙方均已負傷,他們各自潛伏在黑暗中,又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槍聲既然響起,警方的增援力量很快就會趕來。年輕人不敢久留,他咬牙站起身,將手槍交到左手,用右側傷臂探著墻壁繼續往前蟄行。在行進的過程中,他的槍口始終對準了地上的那支手電,因為他知道:羅飛要想恢復行動能力,必須先將手電撿回。所以只要將那手電盯死,自己就暫時不會受到對方的威脅。 這次剛走出沒兩步,年輕人忽然感覺身邊一空,終于摸到了樓道的入口。他心中一陣大喜,連忙探身進入通道內,抬頭再看時,已然能察覺到樓上出口處透過來的微弱亮光。他便加快了步伐,踏著樓梯徑直往上奔去。 黑暗中的羅飛忽然聽到了年輕人急促的腳步聲,知道對手已經上樓。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了許多了,一個翻滾撿起手電,然后起身便要向樓梯口追去,然而剛一邁步,右腿處便傳來一陣劇痛,幾乎要將他重新擊倒。羅飛倒吸了一口冷氣,勉強穩住身形,心中暗想:壞了,這一槍恐怕連腿骨都打斷了! 就在這時,耳麥中傳來了柳松的聲音:“羅隊,你那邊情況怎么樣?我好像聽見了槍聲!” 羅飛來不及細說,只焦急反問:“你在哪里呢?” 柳松道:“我們已經進入了配電機房。eumenides留下了不少物品,但是人并不在現場。” 羅飛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命令的確是讓柳松等下搜查配電機房。而此后他和eumenides遭遇,一直沒機會將新指令下達給自己的部下。于是他趕緊修改命令道:“eumenides已經到禮堂上面了,你們趕快到車庫東面樓梯口。地上應該有血跡,你們如果找不到我,就順著血跡追捕!” 柳松應了句:“明白。”然后便在信號那端招呼特警隊員們撤離配電機房。羅飛知道這地下車庫不僅面積碩大,地形也盤旋復雜,柳松他們黑燈瞎火的摸過來至少還得兩三分鐘。他來不及等待了,獨自忍著劇痛,一瘸一拐地向著樓上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