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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節

    “當然恨?!卑⑷A眼中閃著冷光,“是他害死了鄧總,我怎么能不恨?”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找他報仇嗎?”

    阿華毫不猶豫地說道:“會!”

    羅飛又問:“那錢要彬呢,你恨不恨他?”

    “恨!”阿華說話的同時回過頭,遠遠地看向觀眾席,憤然找到明明的身影。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羅飛——那個女人的慘遇就是他仇恨的來源。

    “你會找他報仇嗎?”羅飛重復著先前的問題。

    “當然了。”阿華聳了聳肩膀,似乎這根本就不值一問。

    這樣的答案其實也在羅飛的意料之中。他問這些是為了給接下來的話題做好鋪墊。羅飛用一種坦誠的目光看著阿華,片刻后他提出了第三組類似的問題:“那你恨我嗎?”

    這次阿華一怔,對這個問題感覺有些突兀。

    羅飛提示對方:“是我抓住了你。為了抓你,我盯了你整整一年,我還設計了一些圈套讓你鉆。現在你被判處死刑,你恨不恨我?”

    阿華卻笑了,然后他很認真地回答說:“不,我不恨你。我只是輸給了你,有點不服氣而已?!?/br>
    羅飛也微微一笑,又問:“那你的親朋好友呢?他們不會來找我報仇吧?”

    阿華搖著頭反問:“我自己犯了死罪,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只是一個執法者而已?!?/br>
    羅飛抬起頭感慨道:“是啊。我當刑警也有十多年了,這些年抓住的罪犯數以百計。如果他們都來找我尋仇,我有幾條命能活到今天?事實上,被我抓住的罪犯很少有人會恨我。他們中間甚至有人還希望和我交個朋友?!?/br>
    阿華道:“這話我信。如果我阿華有命,也愿意交你這個朋友!”

    羅飛便又阿華問道:“為什么呢?你既然認罪,為什么eumenides,還有錢要彬,他們要對你動手,你就恨之入骨。而我把你送上了死刑臺,你不但不恨我,還想和我交朋友?”

    “因為你是于公,而他們是于私!”阿華非常清晰地答道,“我阿華犯了罪,按法律來,該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毫無怨言。但任何人都沒資格用私刑來治我!誰如果敢對我動私刑,那我就要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你說得不錯。”羅飛高聲道,“你不會恨我,正因為我從不憑私欲抓人。在我抓過的罪犯中,有些人的遭遇令我非常同情,但我仍要將他們繩之于法;而另有一些人,我雖然對其行徑極為厭惡,但我卻不會動他們分毫。我僅以法律作為執法行為的最高準則,在任何情況下,個人的好惡都不會影響到這個準則。只有這樣,法律才能保持住她的尊嚴。法律有了尊嚴,人們才能安心地接受法律的保護,犯罪者也會心服口服地接受法律的制裁。當我以法律的名義去懲治罪惡的時候,罪犯們沒有怨言,受害者一方也會感到由衷的欣慰。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是eumenides,我只憑自己的是非觀就制裁了那么多的罪犯,那么今天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局面?”

    會場內一時間無人說話了,即便是最激進的私刑支持者,此刻也禁不住要鄭重思考這個問題。

    在靜默的氣氛中,羅飛繼續自問:“我還敢這樣安然站在燈光下嗎?我又該怎么去面對當事人的親屬?或許我仍然可以說:我是為了維護‘正義’,可這樣的正義又有什么意義呢?鮮血只能引發更多的仇恨,人們的情緒將更加狂躁,社會矛盾也會更加尖銳,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羅飛用目光掃視著全場,自問自答:“——不,絕對不是!真正的正義應該能化解仇恨,撫平人們心頭的創傷。我今天抓了錢要彬,那個受傷的女孩便可以得到寬慰,她會感謝法律,她會相信這個社會仍有公平存在;可如果讓eumenides制裁錢要彬,女孩又會怎么想?她感謝的是暴力,是私刑,而遭遇不公的仇恨感將長存在她內心深處,那仇恨在社會中侵蝕蔓延,最終將影響到你我的生活。”

    鄭佳在人叢中遠望著羅飛,她或許是最理解對方話語的人。那飽含毒液的發簪就藏在她的衣兜里,無聲地印證著羅飛的判斷。而明明頗為動容,她的目光在羅飛和鄭佳身上來回轉了兩圈,悄聲但卻誠摯地說道:“我應該謝謝你們?!?/br>
    鄭佳無聲一笑,她握住明明的手,一顆懸著的心到此刻徹底放了下來。

    “也許我的話有些啰嗦,但我還想再多說兩句?!绷_飛悠悠抬起目光,視線有些飄渺,“因為我相信,那個殺手,eumenides,他現在也能聽到我的話語?!?/br>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觀眾席又是一片嘩然,人們紛紛轉頭四顧:難道那個家伙就藏在人群中間嗎?

    羅飛輕輕一嘆,又道:“其實我很了解那個孩子。從情感上來說,我并不討厭他,我甚至有些喜歡他。但他踐踏了法律,所以我必須擊敗他,維護法律的尊嚴。不管最終的結局如何,我今天都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希望他能夠明白:法律有時的確并不完美,有些罪惡超出了法律的懲治范圍,而有些人則可以耍手段逃脫法律的制裁;但我們決不可因此而擯棄法律,相反,我們應該去努力去完善她,去捍衛她,即便是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而這樣的犧牲才是有意義的!”

    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臺下有人在掌聲。掌聲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談不上整齊,更不如先前宋局長講話時的掌聲那樣氣勢恢宏,但那掌聲中卻包含著某種真實的情感,叩擊著羅飛的心房。當看到前排的警察們也漸漸加入到鼓掌的行列中,羅飛更是感到了由衷的欣慰。不過他此刻最想知道的,卻是那個人會做何反應?

    eumenides。

    羅飛相信自己此刻一定位于對方關注的焦點中,因為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計劃中錢要彬要做報告之處。

    eumenides敢在警方大會當天執行“死刑通知單”,他最大的優勢就是吃準了警方的大會步驟。他知道錢要彬要上講臺做一番報告,這樣的開放環境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時機。而警方即便有所預料,也很難防范,因為警方的計劃安排早已在媒體上公開,而eumenides的計劃警方卻一無所知。這就好比兩個軍棋高手,一個落明子,一個落暗子,落明子者即便筑起銅墻鐵壁,也難防落暗子者的隱秘偷襲。所以這盤棋幾乎不用下,勝負已然分明。

    所以羅飛臨時改變了警方大會的既定流程。他在大會開始后才拘捕錢要彬,固然有借助現場媒體的需要,但另一個重要的目的則是要打eumenides一個出其不意,這樣警方的行動也變成了暗子,棋勢復歸均衡。

    不過要想借此機會抓住eumenides,羅飛還得摸清對方是如何落子的。他取代錢要彬走上講臺,在慷慨陳詞的同時,也在暗中觀察和揣摩eumenides的布局。

    在雙方的既定計劃中,這個講臺正是拼殺的核心戰場。羅飛雖然還沒eumenides的行刺方案,但他知道,eumenides必然要對現場情況進行實時的監控,而他也定有能力對講臺所在之處實施突然性的致命一擊。

    要想知道敵人會如何攻擊你,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身臨其境,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感覺那種細微的局勢變化,從而判斷出敵人的進攻方向——羅飛正是照著這個思路去做的。

    當他站在講臺上,目光一遍遍地在禮堂里來回掃動的時候,他既在尋找著對手的身影,同時也在尋找著自己的防御漏洞。

    如果自己會被人刺殺在這個講臺上,那對手的攻擊可能從何方而來?這是羅飛走上講臺之后,一直在暗中思考的問題??上н@個問題到目前為止任然沒有答案。

    主席臺上都是公檢法系統的領導們,eumenides不可能藏身其中;后臺則有大批刑警、特警人員,對錢要彬實施著監控和保護的雙重任務,eumenides也不可能潛入;在主席臺下方,最近的隔離區內除了阿華等十三名罪犯外,只有押送犯人的武警,他們中間顯然不會有eumenides;在往外則是記者席,這些記者羅飛倒不熟悉,或許會給對手留下可鉆的漏洞,不過羅飛已經提前做了防范,幾乎每個記者身邊都有警方便衣貼身相隨,這既是為了保證轉播過程不被打斷,也是為了防止eumenides混跡其中。

    稍微麻煩一點的要算觀眾席了,那里人員實在太多,eumenides如果藏在里面還真是不好發覺。雖說觀眾入場時被嚴密盤查過,但eumenides擅于易容改扮,混過盤查也并非絕不可能;況且他還可以提前在場內潛伏——這么大的禮堂,天花板上管道縱橫,藏起一個人來并不困難。

    不過對手就算藏在禮堂里又能怎么樣呢?他怎么才能殺得了自己?沖上講臺?那幾乎沒有可能。用槍?他有開槍的機會嗎?場內遍布警方眼線,任何觀眾的小小異動都會被立刻發覺。退一萬步說,就算他開槍射殺成功,他也必然要暴露自己,到時候他往哪里跑?他總不至于為了一個錢要彬而同歸于盡吧?

    這些可能性被羅飛一一排除之后,羅飛相信,對手一定有著某種極為特別的、絕對出人意料的計劃。就像當初在機場殺死鄧驊一樣。

    羅飛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觀察和分析。為了這個目的,他必須將剛才那番演說繼續下去。因為他知道:eumenides已沒了繼續行動的必要。如果自己不能用語言吸引住對方,那家伙隨時有可能撤離,從此逃之夭夭,再無蹤跡。

    羅飛略組織了些腹稿,用手扶了扶話筒,準備開言。就在這個時候,他終于發現了一絲異常之處。

    從他走上講臺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是第五次伸手去扶話筒了。那話筒連接著多媒體講臺,但連接線似乎并不夠長,所以話筒總是落在距離演講者身體較遠的地方。這樣演講者在說話的時候,便屢屢要伸手去扶話筒,試圖將那話筒拉得離身體稍近一些。

    這似乎是個不值得關注的細節,但對于羅飛來說,正是對待這般細節的態度鑄就了他與普通人之間的區別。他凝起目光,開始細細端詳。那是新款的多媒體桌面式話筒,采音端時尚小巧,通過一根纖長的連接桿和底座相連,連接桿上套著鋁合金材質的伸縮圈,使得整個桿體可以靈活彎曲。羅飛幾次去扶話筒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將桿體掰一掰,以便將采音端拉近一些,但由于話筒底座受到了連接線的限制,每一次都是治標不治本,效果差強人意。

    羅飛便伸左手去理那根連接線。他發現那根線在臺面之外又分成了兩股,一股連著針形插口,最后插在多媒體cao作臺的面板上;另一股線則嵌入了cao作臺的面板內部,看不出最終連在了哪里,而限制住話筒底座的正是那第二股線。

    羅飛知道普通的多媒體話筒只有一根插口線,并不會有電源線。那第二股線的出現顯然是不正常的。他的心中驀然一驚,首先想到的是:難道這多媒體講臺被安裝了爆炸物?不過他隨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大會開始之前,特警隊的防爆警犬曾對主席臺及周邊區域進行過排爆搜查,當時并沒有發現任何爆炸物的蹤跡。

    羅飛一時間有些茫然,他的右手扶在伸縮桿上,左手則縮回來,撐住了多媒體講臺的邊緣——這正是所有的演講者在伸手扶話筒的時候慣常擺出的姿勢。在極端緊張的情緒下,他的感官系統變得異常敏銳,于是他立即捕捉到了從左手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

    羅飛的目光“倏”地跳了過來,他看到講臺的邊角上包著一層金屬片,在這樣的隆冬季節,觸手自然會有涼意。那層金屬片光滑锃亮,看起來除了保護講臺的邊角不受磨損之外,還兼具著美觀和裝飾的作用。

    只是那金屬片實在是太光滑了,它的表面幾乎找不到什么磨痕。羅飛馬上判斷出那應該是新近才被焊裝上去的,它的作用絕不是防損和裝飾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