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節
“什么任務?” “他要我去殺了阿華。”因為已經被判決死刑,而且這些問題都是以前交待過的東西,所以葛新新回答起來并沒有什么顧忌。 “為什么要殺他?” “高總當時征了塊地,被阿華手下的人霸者,沒法拆遷。耗不起,所以想殺了阿華。” “那你有沒有去殺他?” “沒有。” “為什么?” “因為豹頭提出來,他要去殺。高總就讓他去了。” “他是主動要去的嗎?” “是的。” “你覺得他為什么要去?” “我覺得他就是想表功。因為他剛剛從阿華那邊過來,高總還不信任他。” “他任務完成得怎么樣?” “失敗了。他沒能傷得了阿華,反而誤傷了一個女人。” 羅飛“嗯”了一聲,好像是問完了。然后他又抬頭面向觀眾和媒體,解釋說:“豹頭原來是饒東華的手下,后來又投靠高德森集團。當然了,豹頭只是他在江湖上的諢名,而他的大號對在座的所有人來說,都早已如雷貫耳——” 眾人屏息凝神,雖然他們都已猜到的七八分,但還是急切等待羅飛著將那個名字確確實實地說出來。 羅飛回過頭,目光往主席臺上掃了一圈,同時他將嘴湊在話筒邊,終于吐出了那三個字:“錢——要——彬!” 臺下觀眾的情緒像是在頂點時被突然放了閘,一下子全然宣泄出來。現場嘩聲四起,幾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熱火朝天的議論和分析之中。而無論從常理還是邏輯來看,這起爆炸案真兇的指向都已是如此明顯! 主席臺上,宋局長眉關緊鎖。至此他已完全明白了羅飛的用意:那家伙身為大會安保負責人,控制著整個會場的秩序,他充分利用了這個條件,將一場計劃中的表彰大會變成了冤案的新聞發布會。而自己作為大會的策劃和主持人,現在只能品嘗“為他人做嫁衣”的苦澀滋味了。 獨自斟酌了片刻后,宋局長側過頭去,附耳對肖華不知說了些什么。肖華面無表情地聽著,末了微微點了點頭。 羅飛這時又將那個裝有頭發的證物袋舉了起來,大聲道:“這根頭發和錢要彬的發質特征非常吻合,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可以做一個dna鑒定。綜合以上的證據和證人證言,我認為錢要彬涉嫌故意傷害罪和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應批準逮捕,立案偵查。” 臺下有人附和贊同,也有人搖頭表示反對。而羅飛則看著宋局長,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宋局長迎著羅飛的目光,他再次站起身,手里拿著自己的話筒。 場內慢慢地安靜下來,攝像鏡頭也對在了宋局長的身上。 宋局長先是輕輕咳嗽了一聲,片刻后,他終于開口道:“鑒于此案出現的新情況,我和肖華廳長商量了一下,同意由羅飛同志負責,對錢要彬展開刑事偵查。不管最終查出來的結果如何,都會給大家一個交待。原定在今天舉行的表彰大會,暫時取消;以后是否表彰……看偵查的結果再定吧。” 羅飛點點頭,接受了這意料中的勝果。他知道,只要將案情通過媒體公布于眾,宋局長再想護短的成本就太大了。這起案子現在有了公眾的監督,應該能得到一個公正的裁決。 臺下眾人再次議論紛紛。大家的立場和情感都不盡相同,有人欣喜,有人悲傷,有人鄙視,有人惋惜……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唯有突變之后的詫異可算是所有人共通的情緒。 “好了,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宋局長看著羅飛,冷冷問道,“現在可以散場了吧?” 羅飛卻搖頭道:“我還想耽誤大家幾分鐘——我有些話必須要說。” 宋局長坐回到椅子上,神色有些無奈。 羅飛伸手扶住話筒,他用目光緩緩掃過人群,同時開口說道:“宋局長剛剛批準了我的申請,但我心中并沒有什么喜悅。因為我很清楚這件事情的代價。我抓了自己的同事,得罪的不僅僅是臺上這幾位領導,恐怕整個省城警界都會視我為叛徒。即便是協助我的那幫特警和刑警弟兄們,今后的仕途也難免受到影響。我感到很內疚,我對不起你們。” 臺下有人喊道:“羅隊,你不用這么說——今天來的弟兄都是理解你的。” 羅飛循聲看去,說話的人正是尹劍。羅飛心頭一熱:自己跟這小伙子共事一年多,此前再怎么親密,也不過是上下級之間的工作關系。但是此時此刻,對方敢在這樣的場合喊出這樣的話,的確是喊出了屬于“兄弟”之間的熱血情感。 羅飛沖尹劍微微一笑,無聲地表達了謝意。然后他又繼續說道:“可今天的事情,我不得不做。先前宋局長說,我的任務是保衛會場安全,言下之意,我是不該插手這起案子的。是啊——在座的同僚們都知道,我羅飛是從龍州來的,組織上把我調任省城,是為了抓捕那個自稱eumenides的殺手。包括我今天的任務也是如此:那個殺手給錢要彬下了‘死刑通知單’,我和我的團隊必須挫敗對方的計劃。或許在宋局長看來,我只要保護好錢要彬的安全就可以了,我為什么非要去揭自己人的傷疤,去做這么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傻事?” 羅飛一邊說一邊轉過頭,和宋局長對了一個眼神。后者也表現出了聽對方講述的興趣。 羅飛又扶了一下話筒,說道:“一周前我和專案組的同事們開會時,我們內部也有過一場激烈的爭論。有好幾個同志都認為,保護好錢要彬就是我們的首要任務,可我認為不對。我們的任務應該是擊敗eumenides,而保護錢要彬卻恰恰與這個目的背道而馳。” 大部分人聽到這話都糊涂了。eumenides要殺錢要彬,專案組如果保護好錢要彬,難道不是擊敗了eumenides?怎么說是背道而馳? 羅飛正要解釋這一點:“那個eumenides素來以正義的執行者自居,他為什么要殺錢要彬?因為錢要彬違反了法律,但卻沒有受到制裁。如果我們繼續袒護錢要彬,那就是在進一步扭曲正義。或許我們可以挫敗殺手的行兇計劃。可那又怎么樣呢?哪怕那殺手被抓住了,我這個專案組也遠遠配不上‘勝利’這個詞語。因為只要法律的尊嚴仍被踐踏,eumenides就會仍會孳生,那絕不僅僅是一個殺手的問題,那是躲藏在我們每個人心中的陰影。而擺脫陰影的唯一方法,就是讓陽光照耀進來。” 臺下有人開始點頭,應是領悟到了羅飛話中的深意。臺上的宋局長也愣了一下,瞇著眼睛若有所思。 “現在我們逮捕了錢要彬,重新偵查那起爆炸案件。這才是真正擊敗了eumenides;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給予錢要彬公正的法律裁決,這也是保護他的最恰當的方式。”羅飛頓了頓,又轉頭道:“宋局長,韓灝的墮落您肯定非常痛心吧?如果他最初犯錯時能勇于接受懲處,又何至于越陷越深,直至不可收拾?” 宋局長這次沒有和羅飛對視,只低著頭沉默不語。 羅飛再次面向觀眾席,他扶了扶話筒,道:“或許有人會說:錢要彬的錯誤是有情可原的。他臥底那么多年,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的黑勢力分子,行事難免要采用一些非常手段。他那天針對的目標更是身負死罪的黑勢力首惡,至于傷及無辜,那純粹是個意外嘛。既然是為了打黑除惡的大目標而行事,對于這樣的小錯誤,何必要抓住不放呢?” 聽羅飛這么一說,臺上臺下均有sao動——看來持這種意見的人還不在少數。 羅飛“嘿”了一聲,反問:“如果通過動機來判斷一個人行為的正誤,那我們又該如何看待eumenides的殺戮?他發出‘死刑通知單’的時候,哪一次不是以正義自居?既然維護正義的大目標不錯,我們又何必要阻止那個殺手?” 眾人討論得愈發熱烈。事實上,eumenides的行為早就在市民中引起過極大的爭議,有人厭惡,有人恐懼,但也有一幫人熱情追隨。這些追隨者會為eumenides的每一次行動喝彩叫好,并且在網絡上發帖轉帖,鼓吹所謂“殘酷的正義”。今天的會議現場中便不乏這樣的人。 羅飛等大家討論了一會之后,又道:“今天在座的很多都是警察,懲治罪惡是我們的天職。不過eumenides認為自己的使命也是懲治罪惡。還有錢要彬,當他準備謀殺饒東華的時候,肯定也把自己當成正義的一方吧?那到底什么才是正義?我們和他們的行為最根本的區別到底在哪里?” 有人陷入沉思,也有人躍躍欲試,似乎很想表達自己的看法。不過羅飛這時卻轉過頭來,目光投向了隔離區里的阿華。 “饒東華,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阿華略一點頭,表示出配合的意愿。 “對于那個殺手——自稱為eumenides的家伙,你恨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