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節
宋局長并不生氣,他反而微笑著反問:“沒有‘播種’,哪來的‘收割’?” 羅飛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見對方并不理解自己暗示的邏輯,宋局長只好想辦法把話說得更加直白。他斟酌了一會,又問羅飛:“我們這次清算龍宇集團,你知不知道有多大的收獲。” 羅飛老實說:“不知道。”他并不關心這些事情。 “僅僅是罰沒的集團資產,總值就達到了二十三點六億。” 羅飛咂了咂舌。這的確是個天文般的數字。 “收割,收割!現在你該明白這兩個字的涵義吧?”宋局長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然后雙臂撐著桌子邊緣,探過身體向羅飛進一步解釋說:“那些游走在法律邊緣的勢力,不管是黑色的,還是灰色的,他們都是整個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只要有他們的土壤,你就無法阻止他們生根、發芽、生長,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對此無能為力。等他們長得又大又肥的時候,我們可以進行收割。他們在生長過程中非法攫取了大量的社會財富,但這些財富最終還是要交出來,返還給整個社會。” 羅飛道:“那你現在的‘播種’,也是為了將來的‘收割’?高德森就是你選擇的種子?” “是的。高德森有能力收攏省城黑道,避免各股惡勢力之間持續混戰。同時他又不像鄧驊那樣心機深重,今后不至于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只要錢要彬能贏得高德森的信任,我就有把握控制住高德森——”宋局長曲起指節敲擊著桌面,滿腔遺憾地強調說,“而控制住高德森,也就是控制了整個省城黑道!” 羅飛看著宋局長,他深知對方的遺憾所在。原本以鏟除鄧驊黑惡勢力為目的的“收割行動”,到了宋局長的手里,已經演變成了一個目標更為宏大的計劃。只是這個計劃卻因為自己的插手而宣告夭折。 話說到這個份上,羅飛也無需再回避什么。他繼續深入問道:“讓錢要彬去殺阿華,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件事很難界定。”宋局長把身體靠回到椅背上,神色間略有尷尬,“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在平民區制造爆炸事件都超出了警方行事的底線,我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不過對于錢要彬來說,他那么做的確是為了計劃大局。當時高德森想要除掉阿華,錢要彬如果抓住這次機會,他就能夠一舉成為對方的心腹。” “所以他就擅自行動了?”羅飛默然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他沉著聲音感嘆道:“真是可怕……” “我們應該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宋局長幫錢要彬辯解道,“他潛伏了那么多年卻沒什么收獲,主要原因就是得不到鄧驊的信任。這次他臨陣倒戈,高德森肯定也會有所戒備。而干掉阿華正是錢要彬表明立場的最好機會。面對這樣的局面,警方的臥底人員可以掌握一定的自行裁量權。當然了,錢要彬采用的方式有待商榷,而傷及到了無辜,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不幸,確實令人遺憾。” 羅飛緘默不語。事實上,他所說的“可怕”并不是指爆炸事件的結果,他針對的是“豹頭”這個角色的心機。 “豹頭”雖身為警方的臥底,可是在具體行動之時卻并沒有尋求和警方的配合。他甚至還苦心積慮,使用了諸多手段來逃避警方的偵查。他的心思恐怕并不只在“收割行動”上,他有著屬于自己的更深層次的計劃!更深一步去想,“豹頭”能夠在前景黯淡的情況下,仍然潛伏黑道十一年,恐怕也是有著深不可測的野心作為支撐吧? 羅飛隱隱有些后怕:姑且不論宋局長的初衷是否正確,那被扭曲之后的“收割行動”都不會如設想中的那么順利。這個計劃如果深入進行下去,省城極有可能出現第二個“鄧驊”,而宋局長也難免會淪落到極為尷尬的境地。 好在這個計劃已經終止了——緣于自己一次無意的插手。羅飛直視著宋局長的眼睛,暗自慶幸。 “你還在想什么?”宋局長看出對方心里藏著很多東西。 羅飛搖搖頭。有太多的話他不方便說,也沒有必要再說了。他只是問了句:“那您準備怎么處理錢要彬?” “錢要彬同志臥底十一年,不管行動的結局如何,他都是警方的功臣。”宋局長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話語卻堅定地表明了他的立場。 羅飛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默然移開目光,轉頭看向窗外的秋色。 “我知道你有保留意見。”宋局長并不介意羅飛的態度,“所以我把你從這個案子里撤出來,免得你左右為難。” “我明白。”羅飛把頭轉回來,又加重語氣說道,“我全都明白了。” 宋局長點點頭,再次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羅飛看出對方送客的意思,便主動詢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忙去吧。”宋局長喝了一口茶,隨手翻看著桌上的案卷資料。在羅飛起身的時候,他又問了句:“所有的資料都在這里吧?” 羅飛“嗯”了一聲,他用右手支撐著桌面,似乎在借力移轉身體。他的手心里卻攥住了一個小小的證物袋,在起步的同時,他借著整理的衣襟的機會,將那個證物袋悄悄送入了自己的衣兜中。 第十四章 離別曲 十月二十三日,早晨七點整。 年輕人從睡夢中醒來。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他感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這套租來的兩居室是他在省城的住所之一,也是他特為緊急情況而設置的避風港。那天他從張海峰的警車中逃脫之后,趁雨夜潛入此處,從此開始了深居簡出的生活。 房屋的主人長期在國外定居,而年輕人早就在銀行設置了房租定期轉存,所以他盡可以放心地呆在這里,沒人會來打攪他。 年輕人下床拉開窗簾,晨光透進屋內,雖然不像春天里那樣明媚,但至少是一個晴天。他向窗外遠眺了一會,決定今天出門,將一些該辦的事情做個了斷。拿定主意之后他便轉身來到廚房,這里擺著兩臺大冰箱,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藥物、食品、飲料、罐頭,他即使在這里困頓上一兩個月,也無需為了生活而發愁。 年輕人從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一大塊干面包,很快便把它們統統塞進了肚子里。然后他認真地洗了手,又來到了臥室對面的小屋中。 小屋里沒有床,只貼墻豎著兩大排立式衣架。衣架上掛滿了衣帽服飾,不僅包括了警察、醫生等等的各類制服,甚至還有女人才會用到的絲襪和長裙。 衣架旁邊有一個梳妝臺,年輕人坐在臺前的椅子上。他正對著一面光潔锃亮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一張英俊帥氣的面龐。 年輕人卻輕嘆著搖了搖頭,似乎對這樣的容顏很不滿意。他盯著那面龐聚精會神地看了良久,然后慢慢拉開了臺面下的一個抽屜。當他的右手重又抬上來的時候,手心里多了一把小巧纖細的剪子。 這剪子通常是女人們修理眉毛用的,年輕人將它捏在手里,像是獅子嘴里叼著根棒棒糖一樣滑稽。不過他的神態卻認真得很,他瞇眼看著鏡子,一絲不茍地用那剪子修理起自己的眉毛來。 原本濃密的,像兩彎新月一樣的眉毛漸漸變得粗短稀疏,眉間距變寬了,眉型也成了劈開的“八”字。年輕人停下手,他對著鏡子左右晃了兩下腦袋,自覺還不錯,于是便把眉剪放回抽屜里,順手又拿出一個“8”字型的小盒子放在臺面上。 打開盒蓋,里面卻是一副隱形眼鏡,年輕人撐開眼皮,熟練地將兩個鏡片貼在了自己的眼球上。于是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渾濁無光的眼睛,就連瞳孔也灰蒙蒙的,像是得了白內障的病患一般。 不過對于年輕人來說,一副眼鏡還不夠,他從抽屜里又摸出第二副來——這一副卻是有著碩大黑色邊框的玻璃鏡。年輕人將這副眼鏡架在自己的鼻梁上。鏡框里的玻璃片毫無度數,純屬擺設。這副眼鏡對于佩戴者真正的意義都隱藏在那一對粗大的黑框支腳上。 支腳的前后位置各有一個暗扣,前面的暗扣撐住太陽xue附近的皮膚,使得年輕人的眼角向側上方吊起,眼型由此變得狹長扁平;后面的暗扣則在耳朵后面撐起了耳廓,刻意制造出一對“招風耳”的形態。 打理好眼眉和耳朵之后,年輕人從抽屜里摸出的第四樣東西看起來更為古怪。那東西的主體由一段七八厘米長的堅硬鋼絲構成,鋼絲中間是兩片黃巴巴的假牙,斜斜地撇向下方,鋼絲兩側則頂著兩個對稱的塑料模子,各自約有半個核桃大小。 年輕人把嘴一張,竟將這古怪的東西塞入了口中。鋼絲恰與他上牙床的內表面鍥套吻合,原來那東西卻是一副牙箍。 兩片發黃的假牙頂起了年輕人的上嘴唇,使他變成了雙唇不關風的“呲牙男”,而鋼絲兩側的塑料模子則填滿了年輕人的兩頰,于是原本蒼勁的面龐曲線消失了,憑空生出來兩塊高聳突兀的“顴骨”。 年輕人看著鏡中此刻的容顏,咧開嘴笑了,那兩顆齙牙越發從唇齒中跳了出來。現在他的五官除了鼻子之外都已改頭換面,丑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年輕人又站起身,順手撩起鏡子前一團蓬亂的假發,那假發有著長長的鬢角,扣在腦袋上以后,正好能蓋住藏有玄機的眼鏡支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