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jié)
“快上樓啊。”杭文治指著那扇鐵柵門,“鎖不是已經(jīng)打開了嗎?” 杜明強卻搖搖頭說:“不能上樓。” “為什么?”這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原本已被控制的局面忽又一波三折。這難免讓杭文治有些焦急,但他又不能過于明顯地表露心中情緒,只能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杜明強回答說:“因為‘鬼見愁’正在樓上,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這樣的答案讓杭文治的心驀地一沉。難道對方已有所察覺?他暗暗觀察著杜明強的表情,但對方的臉上卻看不出什么敵意來。聯(lián)想到下午裝貨的時候,帶班管教曾提起過今晚是張海峰值班,也許杜明強只是因此而過于警覺了。 想到這里,杭文治便把雙手一攤說:“那有怎么樣?只要我們足夠小心,不去觸發(fā)樓梯內(nèi)的聲控電燈,監(jiān)控攝像頭就拍不到什么東西。就算‘鬼見愁’在值班室里時刻瞪大眼睛,他也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 “可是‘鬼見愁’從來不會在周五晚上值班。周五他通常會早早下班,去學校接兒子回家過周末。尤其是最近幾周,他周六還會把兒子帶到監(jiān)獄來,讓你給補習功課。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在周五晚上繼續(xù)值班了。”杜明強作了一番分析之后,反問杭文治,“可這件事今天卻突然出了變化,你不覺得這很不尋常嗎?”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杭文治心思敏銳地一轉(zhuǎn),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這個周末張?zhí)鞊P要參加學校的模擬考試,不會回家。所以‘鬼見愁’才會調(diào)整值班的時間吧,這沒有什么不正常的。”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不置可否。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問道:“如果‘鬼見愁’知道我們要越獄,他會怎么做?” 杭文治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對方如此突然而又如此尖銳的提問。杜明強見對方不說話,便開始自問自答:“‘鬼見愁’現(xiàn)在已經(jīng)恨透了我——我猜他一定會帶好手槍等著我,在我越獄的途中將我槍殺。而他射殺我的地點呢?嗯,首先肯定在辦公區(qū)。因為按照監(jiān)獄的規(guī)章,管教是不能攜帶槍支進入監(jiān)區(qū)的。只是辦公區(qū)處處都有監(jiān)控,這會讓‘鬼見愁’有些頭疼,他伏殺我的過程如果被監(jiān)控拍下來了,日后在事件調(diào)查的時候會有一些麻煩。所以他必須挑一個好地方。如果‘鬼見愁’事先知道我們越獄的路線,他應該會把埋伏的地點選在大樓的樓頂。不僅因為那里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更因為在那里將我射殺的話,整個過程會很容易解釋。他可以編個謊話說:自己一直在值班室里監(jiān)守崗位,半夜卻聽見樓梯間有異常響動。于是他一路追到樓頂,發(fā)現(xiàn)了企圖越獄的逃犯。在抓捕過程中,逃犯武力拘捕,他只好開槍,擊斃了其中最危險的那個家伙。” 杜明強娓娓道來,語氣輕松平和。但這些話語聽在杭文治的耳中時,卻猶如霹靂灌頂一般。因為此刻杜明強所說的,正和自己同張海峰密謀的伏殺策略一模一樣!杭文治覺得腦子有些發(fā)懵,搞不清到底是計劃泄漏了呢?還是杜明強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不過無論如何,對方既然還沒有撕破臉,他就是裝死也要把這場戲繼續(xù)演下去。 “你在說什么呢?”杭文治擠出笑容道,“‘鬼見愁’怎么會知道我們要越獄?他更不可能了解我們的越獄路線。” 杜明強的目光凝結(jié)在杭文治臉上,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其中蓄積。后者感覺有些受不了了,他想避開對方的視線,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這么做了,就無異向?qū)Ψ脚e手投降。所以他只能硬起頭皮死撐下去。 而杜明強就在這時又開口了:“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嗎?”說話的同時,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顯出一絲戲謔的笑意。在這樣的笑意面前,杭文治那搖搖欲墜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了。他終于意識到:在這場貓捉老鼠似的游戲中,或許自己才是那只可憐的老鼠。 “我為什么要告訴他?我為什么要告訴他?”杭文治連問了兩遍,聲音雖然不大,語氣卻有些歇斯底里。 “因為你想要殺了我。”杜明強淡淡地說道,“這就是來到監(jiān)獄的真正目的。” 杭文治不說話了。他的目光開始游離,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jīng)敗露,一種冰冷的絕望感覺正試圖將他徹底吞沒。然而他又不甘心失敗,因為他分明還握著一把好牌,其中最有力的那張joker無疑就是荷槍實彈等待于樓頂處的張海峰。只要能把這張牌打出去,他就仍有翻盤的機會! 想到這里,杭文治的眼角抽動了一下,目光掃向了不遠處的樓梯口。忽然間,他像只裝死的兔子一樣彈了起來,直沖著那扇將開未開的鐵門奔去。 他這一下事起突然,行動也算迅捷。只是到了杜明強眼中,這只兔子卻成了一只笨拙而又緩慢的豬仔。后者甚至都沒有挪動腳步,他只是稍稍揮起右拳,杭文治便感覺腹部像是被鐵錘般的重物撞了一下,他的上身躬起,奔跑的動作瞬間凝滯,就連呼吸也隨著這一擊短暫的中斷了。 杜明強又化拳為掌,切在了杭文治的喉部,于是后者便像個僵硬的木偶一樣,直溜著身體倒了下去。 于此前切斬平哥頸部的手法不同,杜明強切在杭文治喉部的這一掌并不是要致對方昏厥。他擊打的目標時對方的聲帶:這一掌下去之后,杭文治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無法大聲說話和呼喊,這樣便不會壞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杜明強蹲在杭文治身邊,扯過布條開始捆綁對方。杭文治毫無掙扎之力,他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地板上,目光所及之處卻看到了兩個同病相憐的難友:平哥和阿山。那兩人都已蘇醒過來,也正在用愕然而又幸災樂禍的眼神盯著自己。杭文治想起在幾分鐘之前,正是自己協(xié)助杜明強將這二人捆綁制服的。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出于杜明強的設計。 杜明強很難同時制服三個人,所以他需要依次下手。首先擊倒的是最強勁的對手——平哥,然后是阿山。而威脅最小的杭文治則被留到了最后,杜明強甚至還利用這家伙先當了一會幫手。 而現(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盡在杜明強的掌控之中,他可以放心地將所有的底牌統(tǒng)統(tǒng)翻出。他一邊將杭文治負手捆起,一邊冷笑著說道:“我早知道你是鄧驊的人,你來這里的目的就是要殺我。包括這次越獄計劃,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杭文治已經(jīng)一敗涂地,但他還是不愿承認自己的失敗,兀自嘴硬道:“你胡說八道!”因為聲帶剛剛受了重擊,他的聲音又底又啞,像是個氣若游絲的垂垂暮者。 杜明強不需要和對方爭辯什么,只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xù)說道:“你倒是費了一番苦心:先利用相似的經(jīng)歷來接近我,然后再尋機會下手。嘿嘿,這樣的開局確實完美,可是你知道嗎,完美的東西往往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不真實。” 杭文治努力扭轉(zhuǎn)腦袋看著杜明強,似乎不理解對方的意思。 杜明強道:“一個和我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緊隨著我入獄,又恰好和我分在了同一個監(jiān)舍。你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湊巧了嗎?” 杭文治不服氣地瞪著眼睛,嘶啞著說:“你有嚴重的疑心病!” 杜明強雙手用力一拉,將繞纏在杭文治身上的布條扎緊,又道:“你的那個苦rou計不錯,演得很像,幾乎騙過了我。其實你沒有留多少血吧?不過你讓自己的手腕搭在便池里,看起來好像有很多血已經(jīng)留進了下水道。只是你恢復得有些太快了。以后要記住,一個人如果失血昏厥,他很難在第二天就康復——即使身體上可以,心理上也不行。而你出院時的神情卻顯得你對自己的身體一點都不擔心。” 說到這里,杜明強將捆綁杭文治的布條打了個死結(jié)。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氣,然后伸手在杭文治臉上拍了拍,像是在調(diào)戲到手的獵物,一邊拍還一邊說道:“你再一次讓我起疑心,是平哥他們挑起監(jiān)舍內(nèi)斗的那天晚上。當時我向你求證鄧驊是不是死了,你還記得你是怎么說的嗎?”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對這樣的細節(jié)他確實是記不清了。 杜明強便幫他答道:“你當時說:‘有一個網(wǎng)絡殺手給他下了死刑通知單,然后在機場候機大廳里把他給殺了。’” 杭文治斜著眼睛:“那又怎么了?” 杜明強“嘿嘿”一笑:“在我殺的人里面,確實有很多都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過死刑通知單。但殺鄧驊之前卻沒有。那份死刑通知單只有警方和鄧驊自己知道。因為直接射殺鄧驊的人是當時的刑警隊長韓灝,所以警方對鄧驊的死亡真相一直晦莫如深,從來沒向市民公布過。你怎么會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來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鄧驊死后,他第一時間從阿華那里得知真相,此后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憤怒之中,從未關(guān)注過普通人對此事是如何認識的。后來他知道了eumenides殺人前先在網(wǎng)絡上公布的習慣,就想當然的認為給鄧驊的死刑通知單也曾被公布在網(wǎng)上。這個漏洞雖然不大,但卻難以瞞過敏銳之極的杜明強。 杭文治感慨的同時,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駭然。從杜杭兩人的對話中他們多少聽出些眉目:原來鄧驊竟是被杜明強所殺,而杭文治潛入監(jiān)獄就是要給鄧驊報仇。這樣的局面實在太過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監(jiān)獄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的那點勢力在這兩人的爭斗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這么長的時間了,杜明強早已把杭文治的陰謀看了個通透,自己卻懵然不知。否則說什么也不能來趟這淌混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你這些都是癔想,疑心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你說別人不知道,別人就不知道了嗎?在你入獄之前,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傳開了!要說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殺手!” “你說得不錯。”杜明強居然點頭認同,“也許的確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現(xiàn)在網(wǎng)絡這么發(fā)達,難免會有現(xiàn)場的警察把真相傳了出去。包括我對你此前的懷疑也都可以解釋:自殺那天,也許你本來傷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暈倒;至于說你入獄時的巧合,嘿,這世上本來就有太多巧合,如果僅憑巧合就給人定罪,那天下恐怕會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沒想到杜明強又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在瞬間似乎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但杜明強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將那絲希望之火又吹得搖搖欲滅。 “可是你為什么要殺死小順?” 杭文治一驚,難道連這件事都被對方看破了?不過他面上仍然強自鎮(zhèn)定,辯解道:“你說什么呢?小順明明是黑子殺死的,誰都知道!” 杜明強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贓而已。” 杭文治冷笑著反駁:“栽贓,怎么栽?殺死小順的鉛筆藏在廁所里,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么會拿到那支鉛筆?” 話說到這里,平哥和阿山也都費解地看著杜明強。其實先前杜明強對杭文治的質(zhì)疑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jù),卻還都算合理;但現(xiàn)在他要說是杭文治殺了小順,那真是令人無法信服。作為兇器的鉛筆是在廠房內(nèi)丟失的,當時張海峰帶著全部管教把廠房內(nèi)外搜了個底朝天,結(jié)果卻一無所獲。后來的證據(jù)表明,那鉛筆原來被藏在了廁所便池里,那里恰巧也是搜查時留下的唯一死角。因為鉛筆丟失的時候只有黑子一人進過廁所,所以藏起鉛筆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順隨后雙雙被關(guān)禁閉,禁閉解除的當天晚上就發(fā)生了兇案。雖然沒有人親眼看到黑子行兇的過程,但事情的經(jīng)過卻顯而易見:首先是黑子賊喊捉賊,藏起自己的鉛筆,想栽贓給小順,令后者受罰。當時的平哥等人也確實認為鉛筆就是小順偷的。禁閉解除后,黑子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鉛筆轉(zhuǎn)移走。當晚,兩人的矛盾進一步惡化,于是黑子便趁著平哥等人折磨小順的機會,對小順下了死手,那支鉛筆也就成了他最順手的兇器。案發(fā)之后,類似的推斷幾乎成為所有人的共識,包括張海峰在內(nèi)。杜明強卻憑什么說小順是杭文治所殺?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動:難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鉛筆的伎倆,提前將那支鉛筆據(jù)為己有了?這樣他殺死小順的同時,確實可以給黑子栽贓。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黑子解除禁閉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藏的鉛筆被人偷了,肯定會有所警覺。再看到小順被那鉛筆扎死了,偷筆之人的栽贓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當場就該鬧將起來。可事實上,黑子當時的表現(xiàn)卻像沒事人一樣,這只能說明:黑子要不就是對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絕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現(xiàn)。 這越想越是糊涂,平哥只能寄望于杜明強來揭開謎底了。 杜明強“嘿”地一笑說:“大家都以為丟失的鉛筆是被黑子藏在了廁所里。我卻知道不是。因為在管教們搜查的時候,我已經(jīng)想到了這種藏鉛筆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后,我第一時間就去廁所便池里做了檢查。如果鉛筆真的藏在那里,即使管教們沒查出來,我也會查出來的。而我可以確定:那便池的存水彎里除了屎尿之外,什么都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沒法說話,只有杭文治代表他們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彎是管教搜查時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里,鉛筆怎么會突然消失,后來又突然出現(xiàn)?”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感慨道:“說到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確實施了個好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