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你們沒想過,是因為你們從來沒有遇到過我所面對的選擇!”袁志邦提高了語調,聲音變得更加刺耳,“是的,每個人都有瘋狂的想法,但只有少數人變成了瘋子。這不是因為大部分人更加清醒,只是他們缺少能說服自己去發瘋的理由!可是我,我卻有了足夠的理由……” 袁志邦的聲音由激憤變得深沉,他的兩側眉角也耷拉了下來,然后他開始講述那些發生在十八年前的,把他從正常人變成了瘋子的痛苦往事…… 正如袁志邦給慕劍云指點的案情方向,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于那件曾轟動省內警界的“三一六販毒案”;同時也正如鄧驊向羅飛所暗示過的,很多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起案件到底有多“經典”。 鄧驊,當時名叫鄧玉龍,他剛剛二十來歲的年紀,但已經顯示出超出常人的思維和膽略,而這兩點正是成大事者必備的素質。在“三一六販毒案”中,他將這兩點素質發揮到了極致,同時也給自己贏得了豐厚的“收獲”。 當警方便衣包圍了交易現場之后,正是鄧玉龍挑起了警方和毒販之間的槍戰,然后他做了兩件事情:第一,他從內部突然襲擊,將其他涉案毒販全部擊斃;第二,他藏匿起了一半的毒品和毒資。 雖然鄧玉龍精心謀劃了此事,并自以為cao作得滴水不漏,但他的此舉卻沒能瞞過薛大林的眼睛。在案件告破后的第二天,薛大林將鄧玉龍叫到辦公室中進行責問。然而或許是不愿毀掉自己一手培養出的“金牌線人”,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的赫然戰功蒙上陰影,最終這兩人間的交鋒卻走向了一個與預期相反的結果:鄧玉龍用自己犀利的口舌說服了薛大林,后者放棄追查并接受了一半的贓款賄賂,同時鄧玉龍承諾將私藏的毒品銷毀。 可是事情不但沒有因此結束,反而因為另外一個人的出現而變得更加復雜,這個人便是在薛大林身邊擔任秘書的白霏霏。當時設備處剛剛從國外購買了一批監聽設備,薛大林也領到了一臺,平時便交給白霏霏保管。身為年輕人,白霏霏對這種新奇的玩意當然很感興趣,便在辦公室里試著玩了起來。所以當薛大林與鄧玉龍密談的時候,白霏霏雖然不在場,但她卻通過打開的監聽設備了解到全部的過程,并且這個過程還被錄制了下來。 白霏霏當年還是個實習生,思想單純,亦沒有過多的社會經驗。當她發現自己崇拜的領導和英雄即將陷入一場非法的交易之時,她感到深深的焦急和憂慮。幾乎未做過多的思考,她隨即便面見了薛大林,坦白了自己竊聽之事,并苦勸對方懸崖勒馬,千萬不可與鄧玉龍同流合污。 薛大林被嚇了一跳,不得不耐下性子與白霏霏周旋,而后者顯然不是他的對手。很快,薛大林便摸清了情況:白霏霏只是一個人偷聽了這場談話,同時她也沒來得及對其他人透露此事。于是薛大林看似接受了對方的規勸,他表示將把贓款和毒品全部上交,并給鄧玉龍最嚴厲的內部懲罰。白霏霏感到由衷的高興,她甚至還主動將那卷錄音資料交給了薛大林處理。 后來人已很難考證薛大林此刻的心路歷程。他是否經歷過痛苦的猶豫和掙扎?或者鄧玉龍再次巧舌如簧般說服了他?總之,最終他選擇了一種令人痛心的方式來化解自己所面對的這場壓力:兩天之后的夜里,白霏霏在下班的路上溺死于城郊的一條小河中。 身為白霏霏的領導,薛大林“證實”了事發之前白霏霏因為戀愛挫折,正陷于一種極不穩定的情緒之中,甚至多次在思想中出現過要“輕生”的苗頭。關于戀愛挫折的說法亦得到了白霏霏同學的印證,于是白霏霏的死亡很快有了定性:因情感問題導致的自殺。 世人都把譴責的矛頭對準了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只有袁志邦自己清楚:他在這場事件中扮演著一個多么委屈和痛苦的角色。 羅飛說得不錯,袁志邦確實是一個很有女人緣的家伙,而他自己也愿意和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交往。他的出發點并不下流,他是真的喜歡對方,愛對方,全心全意的投入,全心全意的付出。不過他那時候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處理感情還難說成熟,因此便經歷了幾次分分合合,在如今的社會這也許并不算什么,可是在當年,在八十年代,這卻給小伙子帶來了非常惡劣的口碑。 袁志邦和白霏霏的交往也經歷了從最初的甜蜜到后來的平淡,而性格上的沖突此時便顯現出來。在幾次沖突和摩擦之后,袁志邦提出了分手,雖然白霏霏心有不甘,但最終還是面對了這個現實。不過兩人并未因此而成為仇人,他們仍是很好的朋友——不得不承認,袁志邦有著某種獨特的魅力,女人即使得不到他,也仍然欣賞他,信任他,甚至感激他,他們仍會保持著很好的交往。 所以,說白霏霏因感情挫折投河自盡,也許可以騙過其他所有人,但絕對騙不過袁志邦。更為關鍵的是,袁志邦很容易便會想到白霏霏真正的死因。 白霏霏自以為說服了薛大林之后,她的心里是非常高興的。當她想要分享這份快樂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袁志邦。她把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告訴了對方,而袁志邦當時也沒有將此事想得過于復雜。要知道,薛大林當時可是所有警校男生的偶像,白霏霏能在懸崖邊上拯救了對方,袁志邦甚至還感到過一絲的榮幸。 可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卻急轉直變。白霏霏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而薛大林則有意把責任引到了袁志邦身上。別說袁志邦本人是刑警專業最優秀的學員,就算他是個傻子,也能洞悉這些事情背后的玄妙。 袁志邦面對著艱難的選擇,他該如何去處理這突然發生的變故? 雖然白霏霏其時已不再是袁志邦的女友,當他卻誓言要為對方討回公道。這便是袁志邦對待女人的態度與風格:只要他深愛過的女人,即使分手,但那些承諾過的話語卻永遠不會失效。 袁志邦說過,他會永遠保護白霏霏,如果有人欺負了她,他一定會為她出頭,為她報仇。 他說過,他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該如何做到? 作為一名即將畢業的警校學員,袁志邦首先想到的當然是正常的法律途徑。然而事實是無奈的:唯一的證據,那卷錄音帶已經落入了對方的手中,而薛大林等人相對于自己又占據了絕對的強勢地位。袁志邦清楚的知道,在這條正常的途徑上,他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獲勝的可能。 袁志邦在痛苦和憤怒中掙扎,未來法律的捍衛者卻對法律產生了深深的質疑。他看到了法律制裁不了的對手,也看到了世間仍有許多法律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 袁志邦決不會放棄自己復仇的計劃,但他必須考慮其它的方法了。 警校德高望重的劉老先生曾有過這樣的名言:“優秀的刑警和優秀的罪犯會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質:敏銳、縝密、冒險性、求知欲……他們相象得就如同是一個硬幣的兩面。而窺探對面的狀態,永遠是他們最想做卻又最難做到的事情。” 現在,命運將袁志邦這枚硬幣拋了起來,當他再次落下的時候,他在桌面上旋轉和猶豫著,然后他終于倒向了另一面。 袁志邦決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懲罰薛大林和鄧玉龍。他深深的知道,這對于自己來說將是一條不歸路。 他從此將走上法律的對立面,他將從一名刑警變成一名罪犯,他那與生俱來的懲治罪惡的渴望與夢想難道便要就此破滅嗎? 他不甘心如此。他要尋找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就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一個美妙的提示。 這個提示來自于羅飛和孟蕓。 eumenides,這個來自于孟蕓頭腦中的虛構人物此時正在警校內掀風作浪。羅飛和孟蕓的行為瞞得了其他人,卻不可能瞞得過同樣敏銳且又與羅飛同處一屋的袁志邦。這個名字的蘊義得到了后者的提煉和升華。eumenides從一個惡作劇似的人物變成了一個孕育中的真正的罪犯——為了懲治罪惡而存在的罪犯。 至此,袁志邦已經下定決心走上另一條道路。他要殺死薛大林和鄧玉龍,這是一個必須開始的起點,正是這個起點使他不得不扭曲了自己的前進方向。從此,他將在這條與法律完全背道而馳的路上像法律一樣執行著懲治罪惡的使命。 他將成為真正的eumenides。 這是一個隱藏在很多人心底的瘋狂念頭。正如袁志邦所說,即便是羅飛和孟蕓,也未必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但沒人會將這個想法變為現實,因為他們沒有理由去放棄正常的生活。 可袁志邦有了這個理由:既然他要為白霏霏報仇,那便意味著正常的生活將永遠離他而去。 他也有這個能力,警校的學習教會了他偵查、爆破、開鎖、格斗、駕駛等諸多的技能,而天賦使他在每項技能的掌握中都成為了出色的佼佼者。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將面對的困難和危險。 最初的起點就不會輕松。 要殺死薛大林還相對簡單一點,但是要干掉鄧玉龍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多年的復雜經歷已經讓后者變得向狐貍一樣狡猾和敏銳,他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最強的防范姿態——這已成為他在險惡環境中賴以生存的本能。如果自己一擊不中,對方無疑將展開可怕的反撲,而此人的實力已在多年的腥風血雨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與此同時,袁志邦也清楚,自己掌握的技能固然對行事有益,但也同樣會成為最終令自己淪陷的泥潭。警方擁有著太多的分析和偵查高手,自己每一項技能的展示都將成為警方追蹤的線索,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下,何處能成為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經過反復的考慮之后,袁志邦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讓自己成為一個并不存在的人。 eumenides必須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他沒有任何記錄,沒有任何資料,沒有任何已有的蹤跡可循。這樣,不管是強大的對手,還是無處不在的警方,他們都將因失去目標而對eumenides無計可施。 所以,袁志邦鐵下心來,他要完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制造自己已經死亡的假相。 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 要達成這個目標,他需要其他人的幫助,而他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計劃。因為他要做到的是一次徹底的“消失”,他要讓這個世界不再存有任何與自己有關的聯系。 能夠幫他完成這個任務的最合適的人選便是羅飛和孟蕓。當然,當他選擇這兩個人來參與自己最初的游戲之時,在他內心深處還有著另外一些潛在的原因。 當目標和人選都確定之后,袁志邦開始謀劃并正式展開了自己的一系列行動。 他開始與一個并不存在的“筆友”交流,從而在其他人眼中愈發坐實自己“始亂終棄”的罪名,同時,這個“筆友”也將成為日后警方追蹤eumenides時的一條干擾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