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凌晨,袁志邦潛入薛大林的住處,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開鎖的高手,所以睡夢中的薛大林沒有任何察覺。袁志邦輕松地將對方手刃,然后他找出了薛大林藏匿在家中的贓款,作為自己“消失”之后維持行動的經費。 上午,袁志邦將錢款藏好,同時為告別正常的生活做最后的準備。他給父母寫了最后一封信,在這個過程中他淚流滿面,當眼淚流干之后,他也斬斷了自己在世間的一切情感——當他決定承擔起eumenides的責任之時,這便注定成為他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下午,袁志邦出發去赴與筆友的“約會”。在離開宿舍之前,他將掛鐘調快了五分鐘,已使自己的計劃在時間上不留下任何瑕疵。同時,他將“死刑通知單”留在門口的便箋袋中,任何人在開門的時候都能一眼發現。 然后他出門并安排了自己與孟蕓的“巧遇”,他告訴了孟蕓自己將要前往的地點,同時借羅飛之名讓孟蕓早點去宿舍等待,并特意囑咐對方要帶上對講機。而在此前一天,他曾借用此對講機,他在機器內部嵌入了一個微型的遙控炸彈并且設置了干擾信號。 孟蕓來到宿舍并看到了那張“死刑通知單”之后,理所當然認為那是羅飛的手筆。她在屋內留言之后,立刻便趕往袁志邦的“約會地點”。在那個廢棄的倉庫中,她找到了被“銬縛”在現場并且背負著定時炸彈的袁志邦。 此時袁志邦已經換上了拾荒者的服裝,但情急之中的孟蕓并未留意。她只是急著要和羅飛取得聯系,但袁志邦設置好的干擾使對講機無法發揮作用。當時間接近了袁志邦的計劃安排之后,他才將干擾源關閉,于是羅飛和孟蕓之間便有了那場通過電波傳遞的交談。 下午四點十分,當孟蕓在羅飛的指點下準備拆彈的時刻,袁志邦按下了對講機中那枚炸彈的遙控器。這炸彈的威力很小,但也足夠在炸毀對講機的同時讓孟蕓出現了短暫的暈眩。 電波那頭的羅飛聽到了爆炸聲,而宿舍掛鐘此刻顯示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十五分。 另一邊,袁志邦迅速行動,他將拾荒者黃少平從隱匿的角落里拖出來,取代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將孟蕓與黃少平銬縛在一起,并對照準確時間,將炸彈的爆炸設置在了四點十五分。此時,他還有兩分多鐘的時間離開現場,這已足夠他到達安全的區域。當炸彈如期在四點十五分爆炸之后,袁志邦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一個沒有任何資料記錄的eumenides將橫空出世。整個計劃是如此的完美,不會有任何的破綻與瑕疵。 …… 是的,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當羅飛聽到這里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可他又知道,這計劃事實上卻并未完成,雖然只出現了兩分鐘的誤差,但這兩分鐘卻足以改變太多的事情。 “哪里出了問題?”羅飛忍不住問道,“那個意外到底是什么?” 袁志邦的目光迷離,他的思維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場景。羅飛的問話似乎讓他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顯示出一些情感的變化,有惋惜也有懊悔。然后他看著羅飛,吐出一個人的名字來:“孟蕓。” “我的計劃中低估了孟蕓。而她卻是最不該被低估的一個人。”袁志邦鄭重其事的說道,語氣中帶出一種佩服與尊敬,“我們倆都和她斗過,最終誰也沒能真正贏了她。” “她……她做了什么?”羅飛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既想知道可是又害怕聽到當時的情況。 袁志邦瞇起了眼睛,被他的話語牽引著,兩個人的思緒一同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爆炸案現場。 ……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十三分,離袁志邦設定的爆炸僅有短短的兩分鐘多點的時間了。 孟蕓從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過來,她的臉上流著血,聽覺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但是她的思維卻在迅速的恢復。 她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銬縛在了一起,那個男人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然后她看到了背負在男人腰間的那枚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正在倒數中流逝。 她掙扎了一下,雖然能夠勉力觸摸到那枚炸彈,可她不懂拆彈,手中也沒有任何可用的工具。而留給她的時間已是如此短促,她該如何求生? 孟蕓抬起頭四下張望,然后她看到了一個正在快速離去的背影。 孟蕓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正是這個人將自己困在了這里!她大叫了一聲:“袁志邦!” 袁志邦停下腳步,回頭與孟蕓對視著,他沉默了一兩秒鐘,愧疚和歉意寫在臉上。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后便轉身繼續往倉庫外走去。 孟蕓在瞬間明白了局勢,她被袁志邦設計了!從倉庫內兩個男子衣著的互換,聯想到此前發生的事情,孟蕓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不管對方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為這個陰謀的犧牲品! “混蛋!”孟蕓悲憤地呼喊著,“你停下,你看著我!” 她的聲音似乎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經接近倉庫門口的袁志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然后他看向了孟蕓。直到這時,袁志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計劃會因這個女人而出現變數。他深信自己已經控制了一切。 還有兩分鐘設計中的爆炸就會發生,這兩分鐘足夠自己逃生,而孟蕓卻來不及進行任何形式的自救。即使自己再停留幾秒鐘,又能有什么意外發生呢? 可是他還是低估了孟蕓,后者根本就沒有考慮自救。她瞪視著袁志邦,然后直接將手伸向了炸彈的引線,攥住之后狠狠地一扯…… 袁志邦愕然驚呆了,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竟是要和自己同歸于盡!他連忙縱身躍起,向著倉庫外撲去。可他終究還是未能幸免,爆炸頃刻間已經發生,熾熱的氣浪將他狠狠地掀了起來,他隨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聽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羅飛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滲落下來,他仰起頭長嘆一聲,似乎有些釋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羅飛喃喃地說道。孟蕓的死并非出于自己對拆彈的錯誤判斷,在他心頭壓了十八年的一塊沉重的石頭似乎可以卸去了。而他也從未想到,孟蕓竟死得如此壯烈,正是她親手引爆了炸彈,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擊碎了袁志邦滴水不漏的計劃。 在那樣絕望的關頭,在那樣稍縱即逝的時刻,有幾個人能如此坦然地面對死亡,并且還能給對手致命的一擊? 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慘痛代價的袁志邦,在日后回想起這一幕時,仍不免對孟蕓產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后,羅飛擦了擦眼睛,然后他盯住袁志邦,低沉地說道:“這就是她的風格,她永遠也不會認輸的,沒有人能夠擊敗她!……她和我一樣!”他似乎帶著驕傲的情緒,又似乎像是宣告什么。 “是的。”袁志邦坦然承受了羅飛的目光,“我沒能擊敗她,也沒能擊敗你。十八年前,她奪去了我的半條命;而十八年后,因為你,我剩下的半條命也將終結。但是……你們同樣也沒能擊敗我……你會明白的,我們纏斗了十八年,最終仍是個勝負難分的結果。” 勝負難分?羅飛搖了搖頭:“我已經找到了你,你的計劃到此為止了。” 袁志邦咧開殘破的嘴角笑起來:“你找到了我,并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羅飛心中一凜,他知道對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志邦已經成為一個廢人。他已沒有能力再執行自己的計劃。所以他等待了十八年。 用十八年的時間去培養一個傳人,繼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這些羅飛都已經想到。 “我也會找到他的。”羅飛用目光表達出堅定的信心。 “你們找不到他。”袁志邦卻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他沒有記錄,沒有檔案,沒有任何資料,對于一個并不存在的人,你們如何去尋找?” “鄧驊!他的目標是鄧驊,我會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你們這次計劃的關鍵所在!”羅飛咄咄逼人地說道。 袁志邦忽然不說話了,他看著羅飛,像是在欣賞什么東西,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開口,而話題卻完全岔開了。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羅飛愣住了,不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