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正如案件代號所顯示的那樣,這起販毒案發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個月,不過這只是案件結束的時間,而案件的開始要遠早于此。 八十年代早期,國際刑警加大了對跨國販毒的打擊力度,國際販毒集團苦心經營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毀,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開始尋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開放初顯成效的中國也成了一個主要的目標。 a市是全國貿易的主要關口之一,交通便利,資信發達。在國際大趨勢的背景下,絕跡多年的販毒案亦開始在市內出現。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關注和重視,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被指派對全市禁毒專項打擊活動負責。 薛大林領導的禁毒小組很快捕獲到了一條重磅信息:來自于東南亞地區的販毒集團將在a市與境內犯罪分子進行一次數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時間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專案組由此建立。 這條信息來源于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內部的一個線人:鄧玉龍。根據卷宗里提供的個人信息:鄧玉龍時年二十五歲,但已經為警方當了七年的線人。 這個精干的小伙子本來是個輟學的混混,慣于在街頭滋事尋釁,并且在當年的流氓團伙中也闖出了一些名聲。在慶祝十八歲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鄧玉龍將另一名混混捅傷,并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難逃牢獄之災的懲罰了,可這時卻有一個人出面救了他,這個人便是薛大林——他當時還沒當上局長,而只是治安大隊的中層領導。 薛大林幫助鄧玉龍的手段很簡單,他更改了出警記錄,將鄧玉龍傷人的時間從第二日的零點零六分改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點五十六分。雖然僅有十分鐘的差別,但涉案的鄧玉龍由“成年人”變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給他的懲罰也因此減輕了許多——他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 薛大林和鄧玉龍非親非故,他的幫忙當然是有條件的。當鄧玉龍走出看守所的之后,他表面看起來仍是一個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警方——或者準確地說,是薛大林的線人。 不俗的天資加上早年的經歷使得鄧玉龍在這樣一個“工作崗位”上游刃有余。他與薛大林的親密合作使得兩個人都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對轄區內的案件破獲率大大增加,自己仕途上的前景愈發光明;而鄧玉龍在薛大林的暗助下更加樹立起在混混中的威望,并最終贏得了更高層次“大哥”的青睞。 這名“大哥”名叫劉洪,在當年的a市道上絕對可稱風云人物。那是市場經濟剛剛放開,劉洪憑著靈活的頭腦和不怕死的狠勁迅速占領了黑道市場,從最初的敲詐勒索,到后來的收保護費,再到直接參與投機倒把,他很快積累了相當的財富。有些資歷的混混亦紛紛投靠,劉洪開始謀建屬于自己的“黑道”王國。 鄧玉龍便在這時出現在劉洪的視野中,后者正需要一個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于是他將鄧玉龍招入了麾下。警方此時已有意打掉劉洪集團,鄧玉龍打入到敵人內部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還在后面。當境外販毒分子想在a市建立銷售渠道的時候,他們無法避開劉洪這條地頭蛇。受到販毒巨大利益的誘惑,劉洪決定在這樁買賣中插一手,從而在a市成為壟斷銷售的莊家。在最初幾次小規模的成功交易之后,雙方約定在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進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合作。 通過鄧玉龍傳來的消息令警方激動不已,而有鄧玉龍的存在,行動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時的鄧玉龍經過近一年時間的表現,已成為劉洪的貼身心腹,與境外毒販交易的全過程幾乎都有他的參與。 三月十六日當天,劉洪帶著鄧玉龍和另一名保鏢來到了交易地點,與他們碰面的則是來自于境外的三名資深毒販。薛大林帶著警方人員早已便衣埋伏在周圍,只等鄧玉龍發出信號之后,便可展開收網行動。 然后事情卻出了一些意外。一名境外毒販發現了警方的便衣,交易現場的犯罪分子立刻奪路欲逃,在遭到警方阻擊之后,雙方展開了槍戰。a市警方也第一次領教了國際毒販的兇狠,面對警方的重重包圍,他們明知毫無生機也要頑抗到底,并且擊傷了參戰的兩名干警。而鄧玉龍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他在內部的反戈一擊令兇犯毫無抵抗的可能。最終包括劉洪在內,其他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都被當場擊斃。警方大獲全勝。 此役共繳獲海洛因5.8千克,毒資70萬元。劉洪犯罪團伙也在外圍的戰斗中被一舉殲滅。 因為此案的成功告破,三一六專案組立了集體二等功,薛大林更是立了個人一等功,他的仕途一片看好。可誰能想到,僅僅一個月后,他卻莫名慘死在eumenides手中。 …… 又一陣秋風吹來,嗚咽如泣,愈發襯出夜色的沉寂。慕劍云伸出雙手在腦門兩側使勁揉了揉,可思維卻并未因此而變得通達。現有的資料顯示:“三一六販毒案”是一起完全獨立的刑事案件,它與后來發生的“四一八血案”之間的聯系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慕劍云冥思無果的時候,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卻是有客來訪。慕劍云看看手表,已接近凌晨一時,她下意識地問了句:“誰啊?” “我。”門外的聲音傳來,倒是熟悉的很——正是曾日華。 這么晚了?這家伙過來干什么?慕劍云不免有些狐疑,不過猶豫片刻后,她還是上前把房門打開了。 “我就知道你還沒休息。”曾日華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神色嘻笑不羈。 “呵……有什么事嗎?”慕劍云禮節性地笑了笑,卻沒有顯出要請對方進屋的意愿——如果對方只是來調笑閑聊的,那她現在可確實沒有心情。 曾日華像是看出了慕劍云所想,他嘿嘿笑著回答:“我來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哦?”慕劍云掩藏道,“我有什么困惑?” “好啦,你就不用瞞著我了。”曾日華大咧咧地踱進屋內,然后找到沙發坐下來,“你這么著急要查閱‘三一六販毒案’的資料,難道就只是了解了解這么簡單?你還真把我當傻子了?” 慕劍云反身關上門,用四兩撥千斤的太極大法化解對方咄咄的攻勢。“你這么晚過來,到底想說什么?”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曾日華伸出兩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在茶幾上敲了敲:“我是來告訴你,‘三一六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 “這兩起案子會有聯系?”慕劍云一時探不清對方的虛實,索性繼續裝糊涂。 “哎,你這個人有意思沒意思啊?”曾日華倒惱了,翻起了白眼,“你要再裝我可什么都不說了,我走!” 見對方做勢要起身,慕劍云忙上前虛攔了一下:“好吧,你先說,我洗耳恭聽——不過我是真沒看出這兩起案子間有什么聯系。”她一邊說,一邊坐在了茶幾旁的另一張沙發上。 “你看不出是正常的,因為這個聯系并沒有顯示在你拿走的資料中。”曾日華把身體往慕劍云這邊探過來,顯示出很強的表現欲,“你走了以后,我立刻就把這些資料看了一遍,里面有價值的內容,就只有‘薛大林’這三個字。所以我又以薛大林為中心作了外圍的搜索——這用電腦做起來非常容易,然后我有了一個很有趣的發現。” 聽對方這么一說,慕劍云的思路也被帶了起來。雖然她現在并不想讓其他人介入到這條線索的調查之中,可曾日華的表現卻又令她無法拒絕,略一沉吟之后,她終于還是接上了對方的話題:“什么發現?” “一個女人。”曾日華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慕劍云皺起眉頭,滿臉疑惑。 “白霏霏。”曾日華接著吐出了女人的名字,可這個名字對慕劍云來說完全陌生,只能令她滿頭的霧水更加濃重。 而曾日華此刻卻又突然轉了話題。“你還記得發給袁志邦的那張死刑通知單嗎?上面的罪名是什么?” 這個慕劍云倒記得很清楚,她點點頭:“玩弄女性。”她還專門就此事與羅飛討論過。 “我查了一九八四年省警校學員的檔案記錄,從中找到了那個懷孕后被人拋棄,最后投河自殺的女孩的資料——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白霏霏。” 白霏霏。這倒是一個非常動聽的名字,想必那女孩也是很美麗的吧?只是這和自己之前的困惑有什么關系呢?慕劍云凝神思索著,她的疑問通過緊皺的眉頭展現在了秀麗的面龐上。 “當年白霏霏是警校行政管理專業的應屆畢業生。”曾日華繼續說道,“自殺之前,她在市公安局實習,擔任薛大林局長的行政秘書。” “啊?”慕劍云輕呼了一聲,白霏霏,這個看似案件外圍的小人物現在卻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她赫然竟是薛大林和袁志邦這兩個血案最初受害人之間的聯系樞紐,而這又會意味著什么呢? 慕劍云的思維飛速旋轉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另一個關鍵點。“白霏霏死亡的時間是哪天?” “三月二十日。”曾日華快速而準確地給出了答復,顯然這也是他關注過的問題。 三月十六日,薛大林偵破特大販毒案;三月二十日,薛大林的行政秘書白霏霏死亡;四月十八日,薛大林死亡;同日,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死亡。當去除所有附加的外在描述之后,十八年的那些案件之間竟展現出了如此簡單而清晰的關系,這些關系無疑給了探秘者太多的想象空間。 慕劍云的心“咚咚咚”的狂跳起來:是的,這就是黃少平希望她尋找的東西——三一六販毒案與四一八血案間的內在關聯。可是這種關聯又意味著什么?如果黃少平是一個幸存的知情者,又是怎樣的力量讓他在遭受如此痛苦的戕害之后,卻又不得不保持十八年的緘口不言? 這些問題縈繞在她的腦海里,紛亂復雜,一時間難得頭緒。就在這時,門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曾日華離門口的位置較近,他起身將門打開,卻見羅飛正站在屋外,神色極為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