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 自地震災區回京后,沈飛白回歸主播臺,繼續遵循值班表與其他主播輪換播報新聞。 臺里一名資深制片人找他錄過兩次樣片,關注民生民意的一檔社會類題材新節目在物色合適的主持人,除了他,還有其他兩名候選。具體情況待定,靜等通知。 他沒有任何感想,不推拒,也不期待,順其自然。 在臺里相熟的同事眼里,他儼然前途一片光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人生中的某一部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黑暗得好似快要永久沉睡。 他和新聞評論部的好友陳雪陽一起合租,陳雪陽女友曹越周六一大早就過來抓陳雪陽出門逛街,吵著叫著要他補過生日。 被吵醒后,他就再沒睡著。 陽光穿過窗簾細縫鉆進小小的出租房內,剛好不偏不倚投射在床頭。他抬手覆在眼睛上,屋外爭吵仍在繼續。 “陳雪陽,我是你女朋友!你能不能對我長點心,你把我生日忘了這事就當翻篇了,我讓你補過生日過分嗎?” “你聲音小點——” “我嗓門大是天生的,小不了!你在綿陽做采訪,我整宿給你打電話都打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姑奶奶你聲音小點——” 曹越又一次氣急敗壞地打斷:“跟你說了小不了!知道我有多怕你遇到余震或者塌方什么的嗎,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你根本不懂!我不是非要補過一個生日,我就是想讓你好好陪陪我,讓我心情能夠安定下來!” “姑奶奶,我又沒說不給你補過,我實在太困了,你讓我再睡一會,我們晚點出門。”陳雪陽小聲哀求。 曹越氣得直跺腳,“睡你的大頭覺去吧,你就是想陪我過我也不過了!” 一連串氣沖沖急咻咻的腳步聲,外加咣當的摔門聲,陳雪陽“寶貝寶貝”地叫著追了出去。 世界安靜了。 沈飛白閉著眼緩沖了一會,最近一段時間很難入眠,統共也沒睡多久,估計四小時不到。 下床,開門。 走到小客廳,碰巧撞上陳雪陽懊惱無奈地回來。 “抱歉,吵到你了。”他用力揉了揉短發。 “昨晚熬夜寫稿了?”沈飛白看他困意都寫在臉上。 “是啊。”陳雪陽嘆口氣坐上沙發,端起茶幾上一杯隔夜的涼白開咕咚咕咚喝下肚,捧著空杯,眼神停頓兩秒,“也怪我,在北川跟隨當地人進到一個山村采訪,手機沒電又沒地兒充,她生日那天給我打了一宿電話,急壞了。” 沈飛白聽著,心中莫名一動,喉嚨忽然極其干澀,半晌,低聲說了句:“只有隨時牽掛你的人才會半夜給你打電話。” 陳雪陽以為他在勸自己珍惜,笑了笑:“我知道。我很愛她,她正在氣頭上,等晚點我會去哄她。你快幫我想想,怎么給她補一個浪漫一點的生日?” 轉過頭去,發現他目光深邃得近乎遙遠。 “飛白,想什么呢?” 他一頓,眼神挪至他:“等她氣消了,她就更不需要你了。” 陳雪陽眨了眨眼,有點懵。 他連解釋都沒有,走進衛生間洗漱,速度很快,然后又回房換好著裝,再次出來時,陳雪陽還坐在原地。 見他要出門,逮住他便問:“誒,你剛那話什么意思?” 他回頭,稍稍回憶了一下,有些恍然,又有些抱歉:“我不懂浪漫,幫不了你。我的個人建議是,別讓你女朋友獨自生悶氣,她自己能消化解決,還要你做什么。” “……” chapter 20 氣溫越來越熱,分散在各處的考研學生回到約定地點找周霽佑點評速寫。 若論年紀,周霽佑與他們差不多大,甚至比他們當中的個別人還要小一點。 異性相吸,尤其是賞心悅目的異性。她隨意坐在樹蔭下,手拿勾線筆隔空點在畫布,雪紡白裙,雪白肌膚,即使素顏也眉目如畫,宛如一處發光的風景,熠熠奪目,引人入勝。 一個沒正行的男生盯著她眼睛嬉皮笑臉地問:“咦,小周老師,為什么你眼珠不是黑色,戴了美瞳?” 問題本身雖無聊,但卻具備強有力的引導性。 圍在周霽佑身邊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著,先是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他一眼,轉而很快又紛紛好奇地歪頭盯向周霽佑的雙眼。 話語被打斷,周霽佑捏著勾線筆的手微微用力,琥珀色的瞳孔里流淌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光。 將他們探詢的目光統統無視,她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始作俑者,反問:“為什么你一頭黃毛,戴了假發?” 那人推開她身邊的一個女生,輕佻湊近她,因為她坐著而把頭低下來,“是不是假發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都是愛玩愛鬧的年紀,彼此間不算熟稔,倒也客客氣氣,平時也都能互相聊聊天。此刻看一個人公然逗弄與他們同齡的小老師,幾乎都在頃刻間懷揣上看熱鬧的想法。興奮的,偷笑的,大有人在。 周霽佑看著近在咫尺的滿頭黃毛,略長,修剪得當,熱風中吹來一股啫喱水的味道。 她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嘴角淺淺地勾出一小彎笑容,揚起左手,指尖穿梭在他頭頂上方。 所有人睜大眼睛看,就連那個男生自己斜眼瞄她,也覺得她神情過于柔和。 旁邊兩個人忍不住咬耳朵:“她之前那么高冷是裝的吧?” “誰知……” “啊呀我cao——!”一聲暴喝打斷兩人的猜疑。男生一下跳離,單手捂頭,怒瞪周霽佑。 畫風跳轉太突然,眾人都驚訝未定。 周霽佑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里捏一綹不知是三根還是四根的硬質短發,挑眉淡淡:“檢驗過了,是真的。” 手松開,兩指彈了彈,當眾人面將頭發丟地上,然后又從畫箱里找到一包濕巾,拆開,抽出一張,仔細地一根根手指擦過,嫌臟似的,偏偏面容又云淡風輕。 男生臉都綠了。 眾人依舊全都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興奮的,偷笑的,只增不減。 周霽佑眼神瞥向一個短發女孩:“王鑫,我們繼續。” “好嘞。” 王鑫就是之前被男生擠到一邊去的女孩,她朝前挪半步,嘲笑地橫了他一眼。 對方急赤白臉,周霽佑不做任何反應,銜接之前的問題,用一如既往不溫不火的語調詳略指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八個人全部點評完畢,最后輪到那個悶在最后、臉上依舊火辣辣的人。 畫框安置好,他吊兒郎當地抄著褲兜站旁邊望天,半聽不聽的敷衍態度。 周霽佑不予理會,有褒有貶地指導一二,言語平平,并未差別對待。 漸漸,男生低下頭,認真聽進去了。 臨近中午,熱浪翻滾。室外寫生也只能安排在上午,但顯然,哪怕只這一次,所有人都更愿意留在有空調涼風的畫室。 周霽佑也一樣,前往公園出口的路上,與眾人商議以后的課都在機構內部上,得到大家一致贊同。 走著走著,踱步在前的三人突然緩下腳步,觀察不遠處的一個方向,小聲嘟囔。 周霽佑撐著遮陽傘,提著畫箱和板凳,聽見有人問:“你們仨在說啥呢?” 一個女孩轉過身,說:“我們在瞅一個人,遠遠看著好眼熟。” 聲音她認識,是早上在家里看新聞的那個女孩。 “誰啊,不會是什么明星大腕吧?” “不是明星,好像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主播。” 周霽佑微垂眼看傘外艷陽鋪灑的地磚,聞言,目光一頓。 “誒,他朝我們走過來了。” “是他是他,就是那個姓沈的主播。” “人家叫沈飛白。” …… 你一言我一語,此起彼伏。 周霽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不會是巧合。 她握著傘柄,將面前的傘檐往下降了降,更大面積地擋住臉。安靜走路,只看腳下。 驀地,像是有人拉住了一根能夠扼住所有人喉嚨的纖繩,四周交談聲頓停。 一雙運動鞋毫無防備地于接下來的兩秒鐘內,自前方出現在她的視野范圍。 黑色,上面有透氣網格,刷得干干凈凈,如同嶄新。 她沒有停步,也沒有把傘向上抬一抬好方便看清楚到底是誰,手上的便攜畫箱和折疊板凳被突然接手的一剎那,答案不言而喻。 是他。絕對不是巧合。 與此同時,她隱約聽見周圍躥起一陣倒吸氣的聲音,因為太吃驚而壓抑不住。 驚訝過后,很快便有人問:“你是沈飛白嗎?”是那個女孩。 他并排站到她身邊,沒有出聲,但從對方激動的反應來看,他大概點頭回應了。 周霽佑覺得有點好笑,她甚至能在腦海中想象出他微一頷首的樣子,溫涼的,平和的,不卑不亢的。 “你和小周老師是什么關系,男女朋友嗎?”馬上又有人八卦。 周霽佑微微抿了唇。 她能感覺到眾人熠熠閃爍的目光,帶著無限好奇,明明心中已對猜想篤定,卻依舊想要挖掘真相。 只可惜,被提問者似乎不是很配合。 “我們……”他沉磁的嗓音由于輕聲而在燥熱的氣溫里顯得有些虛化,模模糊糊的,無心之中將氛圍帶向緊張,周霽佑討厭地發現,一顆心被他提吊在半空。 “他是我哥。”她把傘檐向后壓了壓,抬頭,露臉,語氣平淡。 身側,那人的目光轉過來。她視若無睹,不看他。 “親哥哥還是情哥哥?”不懷好意地一聲挑釁,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吐字分明,陰陽怪氣。 周霽佑回頭,望向被自己扯了頭發的人:“李興凱,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 李興凱站在刺目的陽光下,桀驁地輕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