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她揚起嘴角,松散道:“我的研究生導師是梁賢安老師,不用我提醒你他在我們學校甚至整個國內油畫界的地位吧?” 人群中有人發出一聲不高不低的唏噓。 研究生考油畫系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帶點兒藝術情懷,不然,考慮到將來的生計問題,就和景喬一樣從純藝術轉去學設計了。李興凱既然報了油畫系考研班,說明他骨子里對藝術懷有熱忱。 蛇打七寸,周霽佑無論對事還是對人,情緒不爽利時,一向都思維敏銳,言辭狠辣。 聰明人點到即止,李興凱收到警告,頭低下去,老實了。 到一個岔路,一行人分開前往不同方向的出口,乘公交的,坐地鐵的,還有一個自駕的,捎上兩個順道的姑娘,去往停車場。 直至走到臨近西門的公交站點,周霽佑和沈飛白之間始終未有一句交流。 他膚色不算白,也不算黑,是那種增一分減一分都會有失味道的小麥色。臺里的化妝師曾說,以欣賞男人的角度來看,他現在的膚色剛剛好,但如果能夠再白一點,會更上鏡。 曾經,有個人也說:沈老頭故意的吧,他在你名字后面加一個“白”字,是不是嫌你黑啊? 扯了扯嘴角,她又說:不過你真要白一點,應該不丑。 在她眼里,他這樣的,丑;沈恪那樣的,才好看。 363路公交遲遲未到,他透過鴨舌帽的帽檐垂眸看她,頭上蒸出的汗都被捂蓋在帽子里,粘膩,濕濡,頭腦熱得發脹。 他把帽子摘下來,汗濕的短發不自然地塌塌著,他抬手順了順,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效果不大。 同在等363路的一個周霽佑的女學生一直悄悄關注他,見狀,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一頓,看她一眼:“謝謝。” 女孩眼睛亮亮的:“你聲音真好聽,主持人的聲音都這么好聽嗎?” 他無言,重新戴上帽子,余光里,意外發現另一側一道意味不明的寡淡目光。 偏眸,周霽佑在看他。 “怎么?” 她微一勾唇:“到飯點了,我請客。” chapter 21 車廂擁擠,艱難挪向中段,定位環已一只不剩。 沈飛白手臂一抓,輕松摸到上方扶手。 周霽佑本想傾身扶住近旁一只椅背,奈何人和人之間的縫隙太窄,她插不進去。 同樣是抬臂抓扶手,她整只手臂都處于抻直狀態,而旁邊那人,手肘自然彎折,看上去一點不費事。 身高在那兒,不能比。 前面有車搶道,公交突然來了一個急剎,周霽佑手臂晃悠著往前一撲,鼻尖一下磕在他硬邦邦的臂膀,疼得鼻梁骨像要壓斷。 手覆在上面輕揉,轉瞬間公交提速,手還沒抓穩,身體隨慣性猛地后仰。 腰間迅速壓上一只掌心,一撈,一帶,將她攬至一個充滿男性氣息的胸膛。 “站穩了。”伴隨著周圍乘客的投訴抱怨,低沉的一聲叮嚀響在她頭頂上方。 她左手還放在鼻梁上,仰面微瞪:“把你手拿開。” 他牢牢抓著扶手,垂眸確認:“你自己可以?” 她想翻白眼,忍住了:“當然。” 黑眸沉思著,卻不放,依舊將她撈在懷里。 近旁有人看,周霽佑不好大聲,可心里實在是惱。顧不上鼻梁痛,只能用中指上還勾著遮陽傘套繩的那只手去扯他,扯不動,小臂肌rou都是繃緊的,明顯使了力氣抗衡阻撓。 憤懣之下呼吸加重,益發察覺出他身體的熱度——guntang的,即使在空調車里也緩解不下的,與腰側滲透裙子傳至肌膚的那抹觸感相差無幾的熱度。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他一定早死了千百次。無奈的是,沒有用,他就像是穿了金鐘罩鐵布衫,堅硬得刀槍不入。 她抬眸怒視,對上他鴨舌帽帽檐下的一雙眼睛,深黑,沉靜,看不清情緒。 她被他盯得心慌,竟先敗下陣來,頭撇開,渾身都僵硬。 這樣的依靠仿佛沒有盡頭,完全不知四周空間何時才能疏散,何時才能找到機會遠離。 視線越過他肩膀一側,那個和他們一起上車的女學生眼眸明亮地杵在近旁笑瞇瞇看她,好似親眼證實了究竟是親哥哥還是情哥哥。 煩。 她再次仰頭,他正平視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喂。” 聞言,他稍稍轉過脖子,下頜一低,看向她。 “我說請客,你別是誤會了吧?”不然,他現在的行為如何解釋?厚顏功力根本就是又升級了。 沈飛白不說話,她當他在默認,立刻拉下臉,輕嗤:“你還真能聯想。” “是你想多了。”他看著她,平靜地說。 周霽佑眉心一蹙,眼神轉為質詢。 他卻不多言,又將目光投向窗外。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周霽佑簡直要厭惡死他這副沉默寡言的脾性。主播和記者不都當得游刃有余嗎,怎么一到生活上就話少得像嘴巴貼了封條?也許……也許他只是對她無話可說。 心中一生出這種猜想,情緒就像瞬間鼓脹的氣球,稍微再給它一點壓力,便會炸得四分五裂。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活該,活該追不到她。 她再次掌心下壓去扯他箍著自己的手臂,“松開,我要下車。” 沈飛白微怔,低頭看她:“到站還早。” 她沒好氣:“誰規定一定要在家附近請你吃飯?” 他靜了一秒,沒回應,扣在她腰間的手垂落下來。 周霽佑立刻后退半步,孰料,不知踩上了背后誰的腳,雖然那人并未開口責難,可她心頭的煩躁感一下加劇,氣球砰地炸裂。 “抱歉。”飛速道完歉,她從中間乘客的背與背之間緩慢穿行,候在車門,等待公交在下一站停車。 沈飛白不動聲色地護她身后,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冷靜得可怕,他知道,她正憋著火,這火,是針對他。 可沒有任何辦法,他故意的,故意惹她生氣。 她還能因他動怒,至少他在她眼里還有存在價值。哪怕,價值為負。 *** 一下車,酷暑的熱氣像海浪一樣席卷而來,不容抗拒地包裹全身毛孔。 周霽佑快步往前,經過地下通道,經過斑馬線,遠遠看見一家日料招牌,涼涼地瞥身側人一眼,一言不發就自作主張地朝目的地走去。 開了一間小包廂,面對面席地而坐。 三文魚刺身、三文魚腹、活生蠔刺身、活赤貝、醋味海蜇、牡丹蝦……點了一堆他不能吃的海鮮。 沈飛白安靜聽她點餐,每聽到一個,目光就深沉一層。 她有意的,有意報復。他吃海鮮,皮膚過敏。 等穿和服營造日料氣氛的女侍應生退出包廂后,周霽佑眉間笑意綻放,玩味地覷著他,說:“怎樣,我夠大方吧?這一頓花銷出去,我可得大出血。” 沈飛白平和的視線在她壞笑的臉上定格:“你大可以換一種方式。” 周霽佑佯裝聽不懂,給他斟上一杯清酒,嘴角含笑:“說什么呢。看你吃得開心,我就開心啊。” 他指腹輕輕摩挲杯沿,睫羽微垂,低聲:“你開心就好。” 周霽佑正給自己倒酒,聽聞,手一頓,心里突然就沒了一絲情緒,靜謐無聲。 食指無意識地沿拇指的指背滑了半圈,她放下酒壺,笑容悉數收斂,面無表情地凝向他:“你別總來煩我,我會更開心。” 他握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瞼始終低垂,不看她。無言半晌,不作迂回:“除了這件事,其他都可以答應你。” “好啊。”她狠狠壓下心頭躁動,風輕云淡地一挑眉,斷章取義,“這頓是散伙飯,就當你答應了。” 沉默,大約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周霽佑捏著杯口,也湊到嘴邊抿了一口。 一點點的辣,還有一點點的酸,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包廂門被敲響,侍應生前來送餐。 一盤盤餐點擺上桌,面對面的兩個人都低頭不語、一動不動,惹得對方雙膝跪在桌邊擱置餐盤時,忍不住朝左右各打量一眼。 氣氛并未因為中途突然多出一個人而發生絲毫改變,周霽佑慢條斯理地吃她的,他吃也好,不吃也好,隨便。可潛意識里,她希望他不要碰,他又不傻,應該……不會碰吧。 她夾過刺身放入盤里,眼皮不經意地掀了掀,撞見他手動了,他拿筷子直接夾起海蜇喂進嘴里,咀嚼,咀嚼,咀嚼……她愣神,一直看著。 吞咽,他與她對視:“有什么問題嗎?” 語氣平淡,卻給她一種理直氣壯的感覺。 她嘴角煩悶地癟了一下,不知為何,她陡然冒出一個強烈的直覺:她快要出事了…… “別吃了。”她沖口而出。 他在生魚片上添加少許瓦沙比,對折,裹蘸特調出來的醬油,不作停頓地一口包進去,眼神不看她,面容平定,好似在細細品嘗。 “我叫你別吃了!”周霽佑扔掉筷子,音調拔高。 又一次將嘴里食物咽下去,他眸光清明且執著:“除了那件事,其他任何事都隨你。” “憑什么?”有那么一瞬間,周霽佑眼眶既熱又澀,她死死盯著他,“你不過就是仗著我心軟,憑什么一直拿捏我!” 沈飛白搭在桌沿的手,慢慢地拳頭緊握。他低下頭,眼底的劇烈波動得以遮蓋隱藏。 “上午,你的一個大學室友打我電話……”他聲音沉沉的,緩緩的,極具克制。 周霽佑意料之中,冷笑:“是她告訴你我在古塔公園,我早猜到了。” 心思一轉,他在此刻忽然提起,有點莫名其妙。心口微顫,景喬不會…… 像是在不負眾望地繼續驗證她的猜想,下一秒,他抬眸望過來:“小佑,你以為我努力留在央視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