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寫字沒有風骨,仿寫她的字沒什么好大驚小怪,可她卻在看到那一行小字時,腦袋里轟隆一聲,像是猝不及防地,神經回路被炸得四分五裂。 只因他寫的是——很想一生跟你走,被你拒絕了。 在這之前,她被他看到她在查找央美的招生簡章,她一句話都沒說,他卻好像心知肚明,沉默很久,用一種征詢意見的口吻問她:“其實我也想去北京,要不,我們一起?” 當時她正在偷偷執行離開沈家的一系列計劃,擔心會被他出賣,情急之下并未留心他眼神里無聲的期盼,脫口低吼:“誰要和你一起!” 她雖然年紀小,但感情世界并非遲鈍。 他喜歡她,她是最先從那行小字中體味出來的。 后來……那年除夕,她在年夜飯后偷偷跑出別墅,被他撞個正著。他問去哪,她不說,他一語不發默默跟隨,像狗皮膏藥甩不掉。 乘車前往人山人海的中心廣場觀看新年倒計時,在四周整齊劃一的“10、9、8……”的倒數聲中,她閉上眼,許愿高考順利,回北京,回北京…… 零點到,歡呼聲迭起,親密的人兒彼此相擁。 她被周圍氣氛感染,仰望天空璀璨絢爛的煙花,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轉頭,發現他正看她。 “干嘛?” 他頓了很久,嘴唇微微蠕動:“給我一個機會……” 聽不懂,可心一下加快跳動,隱隱像是感覺到什么。 人聲、音樂聲、煙花綻放聲……各種聲音回蕩不息。 他握著拳頭,眼睛里細細碎碎地閃著光:“讓我照顧你。”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 chapter 19 周六上午,周霽佑與考研班的學生約好在古塔公園寫生。 古塔公園人流量少,環境幽靜,不受打擾。 周霽佑自己也選好一處視角,擺好有支架的便攜畫箱,坐在折疊小板凳上專心作畫。 遠處,樹冠掩映下的天空金燦燦得發白,一排排細細的樹干手牽手,筆直地投下樹影。 暑氣正一點點緩慢地蒸騰。 幾步之外,兩個考研班的女生不急不慌地用木炭起稿,聽聲音,心情很是愉悅。 “誒,你早上看沒看新聞頻道?” “哪個新聞頻道?央視13套?” “對對對,13套。今天播早間新聞的主播好帥,我爸看新聞的時候我也忍不住跟著看了會兒。” “好帥是多帥?” “我百度了照片,給你看。” 兩人湊到一起瞄手機屏幕。 “啊,他呀,我認識他!兩年前經濟頻道有個主持人大賽,我和我們宿舍的人都給他投過票。” 女孩興奮:“他參加比賽的事我知道,百度百科上有寫,說他是那屆的亞軍!” “是亞軍不假,但在我們宿舍人眼里他才是實至名歸的冠軍。”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百科上也有寫,說他總決賽那天感冒了,聲音狀態不佳。” “這個都有寫?估計編輯詞條的人和我一樣特可惜吧。” …… 周霽佑在她們說到主持人大賽的時候,拿畫筆的手就停頓了。 兩年前的cctv電視節目主持人大賽,她是在某天食堂吃飯時無意間看見的電視重播。 當時已經進行到復賽,她頭一次見他西裝筆挺的樣子,高挑修長,寬肩窄腰,特別顯精神。 就連幾位評委都一致夸他帥氣。 她當時是有一些恍惚的,因為在此之前,她好像從未認真關注過他的模樣,她只知,他很高,很清瘦,但又很結實。 那種結實,和刻意在健身房練出來的不一樣,肱肌和胸肌并不那么搶鏡,但線條十分明顯,一眼就能看出。 大概……大概她從小關注點就比較奇怪吧,她不覺得他有多帥,只覺得他有塊頭,也有力量。 除了樣貌,那場40進30的比賽顛覆了她以往對他的很多固定性認知,譬如演講口才,譬如邏輯思維,譬如應變能力……方方面面都特出挑。以至于之后他來學校找她,她突然感覺這個人在她眼里陌生得宛如脫胎換骨。 那些看不見的,感覺不到的,只是她看不見,只是她感覺不到,而已。 她笑著調侃他:“誒,我前天看見你比賽了,恭喜晉級啊。” 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悅來。 她話一溜,隨口揶揄:“怎么想到去參加比賽,不像你性格。” “我是什么性格?”他冷不丁問出這一句,倒把她給噎到了。 答不上來,也不想答,眼睛望向別處,沒理他。 他兀自沉默,過了會,忽然低聲喊她:“小佑。” 漫不經心地一偏眸,幾乎是立刻怔怔然地屏住呼吸。 安靜深邃的目光,微茫閃爍,一如那年燈火輝煌的零點之夜。 “央視會通過這個比賽聘用新人。” 她沒出聲。 “我想試一試。” 她知道,他大一下學期曾在央視實習過三個月,試鏡七八次均失敗。她覺得正常,畢竟剛接觸專業不到一年,一切都還稚嫩,將來有的是機會。卻不想,尚未畢業,他就迫不及待踏上一條競爭激烈的捷徑。是太自信,還是太缺乏自信?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如果,如果我能進去……”他一瞬不瞬地注視她,“給我一個機會。” 陽光穿透樹冠揚揚灑落下來,將周霽佑半個身子籠罩,裸露在外的皮膚迅速染上灼人的熱度。 景喬的電話打來,她起身走遠,接聽。 “粥啊,十萬火急!” “說。” “我姥姥打我電話,問我有沒有門路幫我表妹弄去央視實習,這不搞笑么,我哪兒來的門路啊,可老太太發話了,沒門路好歹要幫忙打聽到準確信息,不能讓她千里迢迢奔赴北京,白跑一趟。” 話說到這里,意思昭然若揭。周霽佑裝傻,不吱聲。 景喬等了等,弱弱地乞憐:“粥粥,幫我向你家那位打聽一下唄?” 你家那位…… 周霽佑頭疼:“我和你強調最后一次,我和他沒關系。” “是是是,沒關系沒關系,他也就是大學四年常常跑去畫室找你,讓大家都誤以為你有一個高大英俊的男朋友,不費吹灰之力就擋走了你許多正在路上和還沒上路的桃花。” “……” 沒法反駁,這是事實,她也是慢慢才琢磨出不對勁。 之前沒搬出學校,他去教室找她還說得過去,搬出來后,他還經常跑,就不得不令人生疑。只不過,她自己也圖省心,未拆穿,也未阻止,隨他了。 景喬“嘖”了一聲:“你說說你,明知他對你有那份心,你還默許他的行為,這到底是想拒絕他呢,還是在給他留存希望啊?” 周霽佑下意識咬住口腔。 景喬接著說:“粥粥,我坦白講,他絕對是個潛力股,趁他現在還一顆心拴在你這兒,趕緊牢牢抓住。人心可都是向暖背陰的,你再繼續往外推他,保不齊哪天就放棄你這棵歪脖子樹,去尋找廣袤森林了。” 巧不巧,就在半月前,她剛好又推了一次。 “給我一個機會。”他說完后就一直靜靜看著她,仿佛必須要等到一個回答。 這個人一旦固執起來,那種感覺會很讓人無力。 第一次,她在愣了一秒后把頭轉開,以冷嗤掩蓋心慌:“你誰啊,我為什么要讓你照顧。” 第二次,她感受心臟高速跳動的頻率,丟下他直接走掉。 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她在他準備走過來時整個頭皮都麻了一下,轉身回客廳的瞬間被他箍住手腕,“我不想再等。” 她掙了掙,沒能成功,“放開。” 沉默,力道只增不減,她漸漸感到疼。 “沈飛白,不要得寸進尺!”她試圖冷靜,可一次次失敗。 好在最終,他還是松開了手。 她踏進玻璃門內,他在陽臺原地不動:“小佑。” 她揉搓手腕,停步。 “你什么時候能需要我一下。” 她怔忪,所有叫囂的情緒都偃旗息鼓。心一下放空,空到沒有邊際。 出來喝水卻沒喝,回到房間,背靠門板僵立許久,久到突聞有輕微腳步聲停駐于門外,片刻后,腳步聲遠離,又過片刻,開門聲,關門聲……最后恢復寧靜。 他走了。 木棧道下的湖水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光,周霽佑單手握在扶欄上,口吻保持平靜:“我把他號碼發給你,想問什么你自己問。” 景喬無語:“你幫我問會死啊!” “要不要?”威脅。 “好好好,我自己問。”景喬在那頭翻白眼,頓了頓,感慨,“我對你也是服氣,這么多年我可是都看著呢,你真就對他一點不動心?” “要聽實話嗎?”她說。 難得聽她有松口的意向,景喬忙說:“廢話,當然要聽大實話。” 周霽佑望向一點都不透藍的天空,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我不知道。” 景喬沒聽明白:“哎哎,什么意思?” 周霽佑聲音很低,摻雜一絲平日里不可多聞的迷茫:“喬喬,我不知道我和他是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