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請自重 第25節
越是往郊外走,場地就愈發的開闊。 微風拂過,空氣中隱隱飄來梵香的氣息,夾雜在草木芳香里,游蕩在這廣闊的天地間。 低沉的靡靡梵音伴著敲擊聲緩慢的,一聲一聲的覆蓋住人群的喧鬧。 單萃兒用扇遮臉混雜在人群中,周邊都是急匆匆的行人,一個不小心便可能撞上旁人,更別論擠進正殿,正愁如何脫身離去。 倏然間,殿中似是安靜了片刻,隨后那低沉的梵音頓了頓,不稍片刻,一股伴著低沉之聲的眾多聲線隨之附和響起。 帶著歲月歷史感的厚重感一時間浸沒整片場地,人群中的吵鬧不知何時變得悄然無聲,亦有不少人跪于蒲團上,聆聽其佛音,享其寧靜,好祈愿今年之事可事事如意。 因前方不少禮佛之人紛紛跪于蒲團上,單萃兒的眼前陡然間清爽了一大片,目光便這般猝不及防的撞上了遠在前方的人影上。 偌大的佛像莊嚴而慈祥,面朝著信眾的少年僧人盤腿坐于蒲團之上,一手盤著念珠,另一只手緩而慢的敲打著身前的木魚,身姿挺拔,斜飛入鬢的劍眉下,雙眸緊閉,薄唇不停的翕動著,精致的面龐輪廓顯露眼前。 一身藏青色的僧袍將其身影襯的如同青竹一般被一眾僧人包圍其中。 香爐之中,信眾所燃之梵香,裊裊升煙,如霧般逐漸彌漫于臨時所搭的正殿內,深沉厚重的梵音之下,一頭墨發的少年僧人于霧中若隱若現,偌大的佛像莊嚴的矗立其后。 神秘,不染世俗的場景,但……卻有著致命一般的吸引力。 單萃兒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眼眸一眨不眨的盯著對方看,腦海中飛快的閃過連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想法。 見過念空這小和尚這么多次,竟是第一次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和尚帶上了一股令人敬畏的陌生感。 第36章 三十六 “這位施主久站而不動,可是心中有惑?”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單萃兒回過神,這才驚覺周圍的人不知何時竟然跪坐了一大片。 意識到這句話應是對她說的,心中有些愕然,旋即轉身看去,一身同樣藏青色的僧袍,面上還帶著略顯稚嫩的嬰兒肥,正是念空的師弟念無。 單萃兒眼見著這小子看到自己后,面上的嚴肅之色頃刻間消散,雙眼瞪大,合成十字的雙手顫顫巍巍的指向自己,而后又意識到什么,眼珠子四處打量了一番后,見無人注意此處,又連忙將舉起一半的手放下。 強裝鎮定道:“單施主在此處作甚?” 莫不是發現了他與師兄二人用泥巴將施主涂成了黑蛋兒,此番前來是為報仇?! 這么一想,又是心虛又是心慌,他自幼長于青山寺上,第一次下山便做出如此令人不齒之事,雖說罪魁禍首還有個師兄,但是師兄素來記事兒快忘事兒也快,恐怕早已將此事忘得差不多了。 單萃兒莫名的看著對方變化迅速的神情,時不時還望自己的臉上瞅,腦海中忽然閃過前幾日銅鏡里的麻子臉,眸子微閃。 似是不解道:“念無師父說的什么話,信女來此自然是因為此處辦有法會,特意前來求解心中所惑。不知念無師父以為信女為何來?” 此話說的并無異常之處,眾人來此皆是為了法會。 聽聞并非是黑臉一事兒,念無這才放下心來,見單萃兒輕擰的眉間,眸中亦是千緒萬千,念著心中的愧疚,開口道:“單施主可有何惑需解?小僧……” 話說一半,念無忽地想起自己并不善于此道,不由得紅了紅臉,余光瞥到遠處領著眾人誦經的師兄,腦子一抽,毫不猶豫地將師兄出賣了:“小僧的師兄正善于解惑,希望可解施主心中一惑。” 單萃兒唇角微彎,帶著些喜意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從折扇后飄出:“可是當日與你一起的那名念空師父?” “正是師兄。”念無挺直脊背,微抬下顎,略微有些驕傲的點了點頭。 不過念及師兄此時正無法從殿前抽身,下顎悄然無息的默默的縮了回來,遲疑道:“可是師兄此時正領著眾位師弟誦經,此時怕是來不了,您不如先去偏殿另尋一位師兄?” 單萃兒瞇了瞇眼,搖了搖頭:”不必,信女還是較為相信念空小師父,等等也無妨。” “那施主您便先跟著小僧去偏殿等候吧。”念無看了看周圍來來往往的信眾,二人堵在這處確實不太妥當,倒是擾了前來禮佛的信眾。 單萃兒嗅著身邊氣息混雜的莫名味道,久了倒是有些不適,便是念無不說,她也是打算先離開的,眼見念無先開了口,便欣然同意。 念無重新雙手合成十字,嘴里一步一句“南無阿彌佛陀”領著單萃兒避開險些沖撞到的人群。 單萃兒瞥了瞥身邊本嘈雜的擁擠的信眾因念無發出的呢喃聲,竟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讓二人通行。 想不到青山寺的名聲這般好用,一個小和尚在洶涌的人群中行走自如,這些個平日里看似兇悍的人竟也退讓了幾分。 腦中忽的閃過方才所見一幕,立于數百人之首的念空于青山寺又是何等地位。 單萃兒斟酌了片刻,小心試探道:“念空小師父看著年紀尚輕,便被眾僧擁為眾人之首,倒是前途不可限量,不知念空小師父可會介意為我解惑。” 念無聞言兀的停下口中的呢喃,奇怪的看向單萃兒,不解道:“師兄為何會介意?” 而后,又沉思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旋即恍然大悟般又安慰似的看了眼單萃兒,又道:“施主盡可放心,世間之人的心中疑惑如同沙礫一般繁多,但凡是尋求我寺中僧人解惑的,便是對青山寺的信任,寺中僧人亦不會將施主心中的秘密傳揚出去。” 說完,那雙清透的雙眸深處似是有繁星閃爍般,盡是滿滿的自豪感。 完全想不到眼前之人哪里是要解惑,只不過是想要探聽一下自家師兄的身份,以便想些法子好搭話。 單萃兒輕嘆了一口氣,不動神色的用折扇抵住自己的額間,回想起自己之前與這兩師兄弟的搭話,簡直和木頭人說話差不多。 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陣挫敗。 免得自己被氣著,接下來的一路,單萃兒識趣的沒有再搭話。 迎風而來的梵香味逐漸散去,喧鬧逐漸歸為平靜,偶有同行之人的竊竊私語。 很明顯,相較于魚龍混雜的前殿,此處更受婦人姑娘們的喜愛。 不過比不得前殿的莊嚴肅穆,求簽祈愿之所說是偏殿,實際上就是在湖畔邊上搭了數十個亭子,一亭內皆可容納數十人,而每一座亭內都布置有兩張桌椅,簽桶便置于桌上。 亭內也都配有一名僧侶,為信眾解惑。 “這些亭子為何要建于湖畔邊?” 單萃兒目光不停的在各個亭子內打轉,她還從未見過哪家寺廟將其法會的場所設于湖水邊上,實在難言心中的疑惑,好奇的問出了聲。 “門中師叔說,水透亮順流而下,潺潺流水,賦予了萬物生命,其聲亦可緩解世人心中所憂,所惱。因而將此次法會設于此處,今日來此的香客信眾眾多,但愿這水可緩解她們的憂慮。” “所以念空師父待會也會入那其中的一座亭內為香客解惑?”單萃兒應了一聲,望著亭子內進進出出的女眷,眉間輕擰,忽地問出了聲。 經過方才的一兩句談話,念無并不意外單施主的提問,只當單萃兒急著辦事并不想與旁人一起等著解簽。 于是連忙搖了搖頭:“解簽文并不是念空師兄的職務,自然是不會入亭的。” 單萃兒聞言,慢吞吞的將視線從貌美的女眷身上收回,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暗暗叫好,可隨即,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念空并不需要替人解簽文,那念無這小和尚這是要帶自己去哪兒等候他那正忙著的師兄。 不過單萃兒并未出聲詢問,畢竟出家人不打誑語,既然念無小和尚說了請他師兄來,那必然說到做到,況且她倒也不怕人跑了。 單萃兒跟著念無又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香客也愈發的少了,此處再往前點便是去往青山寺的必經之路——竹林,就在單萃兒詫異間,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潺潺的溪流聲。 伴隨著潺潺聲而起的,是一道低沉的嗓音。 “念無?你身旁的這位女施主便是你要我為其解惑之人?” 單萃兒和念無齊齊一愣,不約而同的轉身朝斜后方齊齊看去。 透過層層樹木的間隙看去,一個巨大的瀑布從斷崖邊傾瀉而下,從上而下漸漸沒入視線的盲區。 一身藏青色的聲影佇立于樹林間的小道上,手中慢慢的轉著青檀念珠,精致的面容上是一片沉靜,深邃的雙眸正疑惑的望著念無口中的那個需他來解惑的人。 也因此,單萃兒一個轉身,便這么猝不及防的直直的撞進了對方的視線里,幽暗中透過一絲絲明亮的通透澄澈感,如同黑撞見了白,冰冷撞上了熾熱,是極致的絢爛和一種矛盾感,有那么一瞬間,那雙專注的眸子讓她陡然間產生了好奇。 殊不知這邊待念空看清眼前之人是誰后,面色微不可見的一僵,腦中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里,這施主對著自己又是抱又是摟的,雖說當時情況是在女施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他自然也不好多說什么,他也好生的將這女施主送回了府。 卻不知又是發生了何事,女施主竟是心中愁絲不斷特意前來解惑。莫不是之前的那場意外導致的…… 只是不知今日為何一身男裝示人。 二人沉思間,一聲驚呼忽地打斷了二人的思緒。 “師兄!你怎的這么早就來了?” 念無眼見自家師兄來了,心中雖是疑惑,更多是驚喜,連忙小跑著站到了自家師兄的身旁。 畢竟,要面對曾經被他所傷害的施主面前,終究還是有些心虛的,師兄來了,他的底氣瞬間就上來了。 原本嚴肅的小臉蛋兒上此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綻開了笑容。 念空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視線移到師弟笑得跟個花兒一樣的臉上,眸中短暫的出現了些許迷茫,顯然不知為何師弟如此高興。 只不過師弟自幼就比旁人稍顯愚鈍點,平日見了自己亦是一臉的高興,倒不為奇。 看了幾眼后就收回了視線,調整了一下心態后,這才望著對面呆愣住的單萃兒開口問道:“小僧聽聞師弟說,施主心中有惑,今日是特意前來解惑?” 單萃兒回過神,利落的將手中的折扇收起,置于腰間的束帶上,這才彎著唇,眉眼含笑道:“正是!” 語氣溫和,眸中帶笑,白皙的臉龐上微微泛著粉意,也并未有憂慮之色,可見氣色不錯,并不像是有惑藏于心中之人。 不過……施主的目光確有些奇怪…… 念空不自覺躲開對方的目光,垂著眸子望著手中的念珠,半晌才道:“既是有惑需解,不知施主可否將心中所惑之事告知小僧?” 第37章 三十七 單萃兒唇角微微勾起,裝滿笑意的眸子如月牙般彎起,剛要出口,余光中便瞥見念無那小和尚正歪著腦袋從念空的身后探出半個身子,一眨不眨的好奇的望著自己。 笑意不由得一滯,略顯為難的看著念空:“可否借讓一步說話?” 本就是臨時起意才來,哪有什么惑不惑的需要解,這要是瞎編還讓別人看了去,可真是一件丟臉的事兒,一時間,單萃兒隱隱有些后悔就不該被美色沖昏頭想出心中有惑這借口。 這廂念空見單萃兒面露難色,似有難言之隱,于是輕輕推了一把師弟,眼神示意其暫時離開這里。 念無猝不及防被自家師兄一推,一個踉蹌,目光瞬間從單萃兒的身上收回,有些不情愿的看著自家師兄。 把這么單純的師兄獨自留在此處,與女施主孤男寡女的,他亦有些不放心,更何況,這女施主的輕微舉止頗有些奇怪,他也想知道對方到底心中有什么值得煩心的。 可剛想要開口,就接收到了師兄微涼的眼神,涼意中透著一股嚴肅和警告,自家師兄一旦涉及到寺中信譽問題一向嚴正以待,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單萃兒望著蔫兒似的念無一樣一步三回頭的模樣,如同一頭舍不得離開自己崽子的小獸,遇到了其他猛獸,不得不把自己崽子留在此處的憂傷和難過。 單萃兒再好的修養,唇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她又不是洪水猛獸,又不會將他師兄一口吞了,何置于這般作態。 “施主,師弟已走遠,此處就你我二人,施主可放心說話。”念空自念無身上收回視線,說話間環顧四周,見周圍皆被林中粗壯的樹木所包圍,外人若是站于林外,怕是只能看到他們二人的衣角,思及此,手持念珠的動作一頓。 下意識的看向單萃兒,卻見其面色坦然,似是并未注意到二人所處的場景,念空眉間輕擰,而后不動聲色地慢慢朝著林中大道走去。 單萃兒并未注意念空的舉動,正欲要說話,見對方與自己的距離不知怎么的有些遠,不自覺地便邁開步伐跟著念無一步一步的走著,腦子里極快的閃過各種從鄉間人家里聽到的煩心事。 清風拂過,卷起藏青色衣袍的下擺,掀起玄色衣袍的衣袖,互相觸及不到的衣物,循著風的痕跡朝著同一個方向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