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裴信揚看看手表,“現在十二點四十,來回的時間正好是四十分鐘,你在車上吃的?” 寧嗣音謊言被戳破,有些窘迫,訕笑,“呃,是啊,哈哈。” “再吃些吧,我也沒吃,我媽做了豆豉小炒rou,你不是最喜歡她做的小炒rou么,她讓我帶你回去吃個飯,我擔心你忙,就帶過來了,一起吃?” 居然搬出了秦阿姨,她小時候很是喜歡到他家里蹭飯,每次秦阿姨做小炒rou就少不了她。如此一來,長輩的好心定是拒絕不掉,但她已經不想再維持表面這詭異的和諧,趁吃飯時間跟他講明白了也好。 “那到隔壁休息室去吧。”話音剛落她已經轉身往外走。 裴信揚提著飯盒跟上。 “好吃么,是不是還是你熟悉的味道?”裴信揚看著對面面色有些沉郁的寧嗣音,小心翼翼地問。 聽母親說,自從小音上了大學以后,就沒有再來家里吃過飯,每次兩家聚個餐,小音都因為各種事情沒能參與,母親也是許久沒有見到小音了。裴信揚并不覺得她每次的缺席都是巧合。 “裴大哥,”寧嗣音忽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的豆豉醬,“小炒rou仍然很好吃,秦阿姨的手藝還是這么好,但是是不是熟悉的味道,我已經不記得了,我是一個健忘的人,很多事,我已經忘記了,裴大哥也不要再記掛了。” 說完她抬眼看著愣神的裴信揚,目光澄澈。 “不好的事情忘掉就忘掉吧,重新開始儲存新的記憶,但是美好的東西,如果你忘記了,我愿意慢慢幫你回想起來。” “你以為這是選擇題嗎?這是判斷題,既然我打了叉,就不能打勾了。” 裴信揚的目光漸漸變得熱切,他想要捉住她搭在桌上的手,但剛剛觸及她的手背,已經被她下意識躲避掉,他的手指撞到實木桌上,生疼,“小音,當初是我錯了,但是你相信我,那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心一直……” “不,不是你的錯,”她打斷他,“真的不是你的錯,是我年少無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我草率的開始,過程中不用心相處,導致了結局并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見他眼神里仍透著愧疚,她抿唇,“真的,裴大哥,我一點都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最不想聽到的話,終究還是,躲不過。 他最害怕的從來就不是她還沒原諒他,而是她從始至終就不在乎。 他表情越發沉郁,十指交叉的雙手,慢慢收緊,緩緩垂下頭不再看她,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寧嗣音咬咬唇,還是決定跨刀斬亂麻,“裴大哥,我真的原諒你了,你還是我的大哥,不會改變,我現在也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喜歡,我會好好經營自己的感情,也希望大哥你也能找到一個彼此喜歡的人。” 下午柏頓來了人,商討企劃書的細節問題,林茂山見裴信樣不在其中,碰碰寧嗣音的肩膀,“裴總監怎么沒有來?” 她搖搖頭,“不知道。” “中午他還來給你送飯來了,怎么了,吵架了?” 林茂山保持著耳語的姿勢,惹得柏頓的人都以為兩人在說什么他們不能聽的東西,紛紛側目,寧嗣音撞撞他的胳膊,他才回過頭去看文件。 躲過一劫。 什么時候她才能帶著程子頤到工程院來遛一圈?好讓大家都認認正主。 她已經不止一次向門衛和保潔阿姨解釋裴信揚不是她男朋友,二人的眼神都透著狡黠,阿姨總是笑說,“女孩子家矜持些是好啊,但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快被這天大的誤會給整抑郁了。 裴信揚沒來,大概今天的話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他應該聽清楚了自己話里話外的意思了吧。 正想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就亮起來,她看到了來自裴信揚的短信。 “我認為我沒有放棄的理由。” 她的腦袋重重地磕在桌角,惹得全部人注目,師姐在身邊指責,“寧嗣音你干嘛呢!” 她抬起頭,“沒事師姐,我想調度問題想得腦仁兒疼。” 柏頓的人看她敬業的樣子,眼神里透露著滿意。 晚飯是和楚天約好的,在她家里吃,所以她一下班就飛奔去買菜。說來奇怪,想起前兩次程子頤消失,楚天也都會住到他公寓里來,她問過楚天這個事情,他緘口不言。楚天看著很好哄,但在關于程子頤的事情上,他總是顯得格外精明。 走近電梯間她總感覺陰深深的,用力跺了跺腳,感應燈才亮起來,這下子反而讓她嚇一跳。一個男人在電梯前,轉頭沖她笑。 他穿著黑衣黑褲,黑燈的時候根本沒看見。 她頷首回復一個微笑,這時候電梯到了,那人走在前頭進了電梯,寧嗣音跟在他身后,抬眼時看到他結實的后背,電石火光之間,她的腦海里浮現一個人的背影,慢慢地與之重合,脊背瞬間發涼。看著電梯門緩緩關閉,她的指尖顫了一下。 那個執刀入室盜竊的賊。 即使只看了一眼,那個背影卻印在她腦海里,同樣的黑衣黑褲,無比相似的體型,詭異的笑容...... 緊緊抓著包帶的手,出賣了她的心理活動,她的緊張,已經十分外現。 寂靜的電梯里,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小姐您到幾樓?” 聲音溫和有磁性,聽起來十分和善。 寧嗣音下意識看向他,他笑著,卻與剛剛不同,這個笑容親切和善,她都要懷疑適才在電梯門口看到的那個笑,是她的錯覺了。 “八樓。”聲音不自覺的有些顫。 “好的。”男人伸手按了數字8,她注意到,他住在十樓。他轉頭過來和她說話,“以前沒見過你,是剛搬過來嗎?” “嗯。”小心翼翼,輕聲細語。 男人點點頭,“我就住十樓,我太太也很好客,有時間來玩。” 太太?不是一個人住。 這么想來也許只是相像,這應該是鄰居。據門衛大爺說這棟樓所有人他都認識,她已經是這棟樓里最新的住客了,其他人都是住了兩三年了。 但這邀請她還是覺得有些唐突,看著數字變化,她掐著合適的時間,在電梯門快開的時候,小心謹慎地回復,“會的,我先走了,您有空也帶您太太來串門。” 踏出電梯門,“再見。” 男人掐著電梯門開啟鍵盤,“等等。” ☆、chapter 25 等等! 寧嗣音心頭一咯噔,心跳因為恐懼極速加快,她腳步一頓,隨即疾步往外走,她聽到男人的腳步,也跟著她踏出電梯,似乎想起來什么,又停下不動了。她下意識回頭,看到男人已經重新進了電梯,門緩緩合上,男人低著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轉身,撞到消瘦的胸膛,她低呼了一聲,揉揉鼻子抬頭,果然是程楚天,他的眼睛看著電梯的方向,“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十樓的住戶,我覺得有些詭異。” “什么?” 寧嗣音扯著他進了門,感覺只有到了家里,她才能放下心來,“我覺得那個人的背影,很像上次入室盜竊的那個賊,但是他是這里的住戶,而且還是有家室的,聽著又不像是會盜竊的人,那天我家里什么都沒丟,只是網線端口好像出了問題......” 她其實也并不是在跟程楚天說話,只是在自己碎碎念,幫助自己理一理事情的脈絡,思考思考其中有無聯系。 程楚天卻忽然驚呼,“壞了!” 說完他已經飛奔出門,寧嗣音跟在他身后,見他開了802書房的門,門沒關,她也就慢慢走近。 大片的黑迅速占領了她的視野,程楚天白色的襯衫在其中尤其亮眼,整個畫面只有那一抹亮色,他坐在電腦前敲打著鍵盤,看起來像極了正在被黑洞吞噬的小行星,因為無邊的黑色,真個空間像是沒有邊界,熒光綠的數據,在巨大的液晶顯示屏上滾動,像是就跳躍在這個三維空間里,人一伸手就可捉住一般。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樓道,被均勻劃分成等寬的畫面,呈現在巨型屏幕上,那是這個城市所有的攝像探頭回饋的影像。 聲波圖密密麻麻,她能想象帶上耳機,就能聽到亂七八糟的對話。 輕輕地推開門,一點聲音也沒有,隨著她的動作,門逐漸敞開,外頭的光鋪進來,在暗黑的地面留下暗黃的印記,眼睛循著光線延伸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房間的棱角,也看到了黑色窗簾的邊角。 手下意識在墻邊摸到了開關,“咔”的一聲,燈亮了,眼睛慢慢適應了黑色,房間里的一切都慢慢寫實,她也漸漸看清楚書房的陳設。 程楚天回頭,看到她站在門邊,神色有些不自然,“jiejie你怎么進來了?” 寧嗣音還沒有回過神來,眼前這個暗黑的空間,剛看到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來到了未來世界,而當一臺臺電腦和顯示器呈現在眼前,她感覺她來到了特工電影的片場,這樣的場景,她只在電影里看到過。 這就是,他從不讓她進來的原因。 這就是,他從來不讓她問的原因。 這一晚寧嗣音格外沉默,程楚天也不敢說話,他感覺得到jiejie與平日不同,她的情緒,已經不是自己一顆巧克力可以調節的了,他默默地扒飯,默默地回了802,默默地給程子頤發了短信。 直到洗涮完躺在床上,寧嗣音才意識到,自己家又沒有網了。她雖迷糊,有時候還是很細心的,她想八.九不離十是剛剛程楚天斷掉的,他的這個行為是在她說了入室盜竊的事情之后做出的反應,這個反應和之前的程子頤如出一轍。 那個所謂的賊,本就不是奔著錢財來的,而是她家的網絡,而程子頤和楚天都知道那個人的目的,所以切斷了她的網。 如果說之前想不通怎么會有人對她家的網起了心思,那么在看了他的書房以后,寧嗣音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擁有如此強悍的數據世界的程子頤,她的程子頤,從事隱秘職業,或許是間諜,或許是特工,她不得而知,也不敢去妄下定論。但這肯定就是他生活隱秘的原因。 還有那些為數不多但都奇奇怪怪的訪客...... 他的對手,在搞不定他家網絡的情況下,企圖從她這里下手。她不懂網絡世界的彎彎繞繞,但她想這其中一定有某些聯系。 鄧冉再一次說準了,她的程子頤,真的是危險的程子頤。 這是不是,父親阻止她接近他的原因?或許是,然而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 他危險,可是她已經來不及撤離。 寧嗣音抱著被子輾轉反側,眼睛在黑暗里睜得大大的。窗簾不厚,外頭還是有些微光照進來,適應了黑暗的眼睛,也還是很難在漆黑的空間里分辨方向,更不要說看清楚陳設。 她頭一次在自己溫馨的房間里,感覺到了孤獨。 那么他呢? 在那樣無邊的黑暗空間里,游奕在數據的世界里,整個世界只有滾動的代碼,整副身體都專注在鍵盤上,當他工作結束,抬起頭的時候,會不會也會,被無邊無際的孤寂淹沒? 心口忽然一陣疼。 這樣的感覺,還從未有過。心疼別人,到真的牽扯了心臟的地步。 連她自己,都有些訝異自己的反應。 他從未向她坦白,她該是責怪,但是她的心,沒有。 他從未讓她過問,她該是委屈,但是她的心,沒有。 她只感覺眼角漸漸濡濕,鼻頭酸脹得不得了,她的心滿滿的是對他的憐。 黑暗里,手機歡快的鈴聲響了很久,停了,又響,反反復復,仿佛在告訴她對方有多執著。她一直握著手機,說不明白為什么不愿意劃開接聽。 程子頤坐在酒店的辦公桌前,一遍一遍耐心地重播,桌上的平板里顯示視頻畫面,程楚天可憐兮兮的垂著頭,一副做錯事懺悔的模樣。 收到程楚天短信的時候,他正在藥廠車間視察,翻譯人員看他臉色驟然變化,唯恐是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紕漏,神色緊張地看著他,然而他只是將手機放回口袋里,面上又恢復了無波無瀾的表情。 一直在桌上反復敲打的手指泄露了程子頤此時的煩躁,他對女生實在談不上了解,他能想到的是她此時內心一定充滿了疑惑,還有恐慌。他不清楚她能不能戰勝這樣的恐慌,他讓她不要問,并非這些事不能告訴她,而是知道這些事,對她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她開口問,他要怎么告訴她? 他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眼下他心里擔憂的,是她的退卻。遲遲未接的電話,似乎在印證著他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