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誓庭笑道：“這就誤會了，我最初以為深夜翻墻私會小姐的，一般都是登徒子，這才想著不得不防。”

    尤弼然哼了一聲。

    康誓庭笑道：“雖然知道你們交情深，但你們倆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還是不明白。栩栩說她是你的金主，這個，我并不太贊同。”

    他們倆同時轉(zhuǎn)向刑懷栩，一個神情探究，一個識相閉嘴。

    刑懷栩微微笑，示意康誓庭往下說。

    康誓庭便道：“我查過尤小姐的發(fā)家史，你的第一桶金是在六年前，以股票發(fā)家，靠的是狙擊那些控股權(quán)不穩(wěn)的公司，得手后再以高價將股份賣回給大股東，大賺一筆便開溜，在此之前，沒人聽說過你的名字，你一個默默無名的普通女孩，哪里來的本錢炒股？又是哪里學(xué)來的那些本事？正巧，我倒是認(rèn)識一個年紀(jì)輕輕卻有這能耐的女孩，而且如果我沒記錯，那段時間，這女孩正值高二暑假，有時間，也有精力。”

    他看向自己口中的女孩，笑得兩眼放光，很是期待。

    刑懷栩雙臂環(huán)胸，抿嘴笑道：“嚴(yán)格來說，就算當(dāng)時是高三備考前，對我也不會有影響。”

    這話說得自大，旁邊尤弼然扭頭噓聲，“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誰嚷嚷以后再也不做短線，說自己兩個月老十歲……”話未說完，已被刑懷栩捏住上下嘴唇，禁止發(fā)言。

    康誓庭噗嗤一笑，“結(jié)果為了還我錢，不還是做了短線？”

    刑懷栩不以為意，說：“你不是問哪里來的本錢嗎？你知道刑嗣枚是有刑家股份的吧？”

    康誓庭點頭。

    刑懷栩說：“她有股權(quán)，我有錢。”

    康誓庭明白了。

    刑鑒修在夏薔的堅持下，給刑嗣枚轉(zhuǎn)了股權(quán)，為了平衡子女利益，刑嗣枚得到的股權(quán)，換算成現(xiàn)金，就是他私底下給刑懷栩的資本。

    “你爸知道你這些年扶持尤弼然的事嗎？”康誓庭直覺刑鑒修應(yīng)該也是蒙在鼓里的，至少，他不會知道得太徹底。

    “不知道，他只是給我錢，至于這錢怎么用，他不會過問。其實這筆錢我在尤弼然翻本后就轉(zhuǎn)回給我爸了，我個人賬戶上一直都沒什么錢。”刑懷栩說：“尤弼然的事，除我和她外，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過去認(rèn)為，只要她明面上無權(quán)無勢不爭不搶，夏薔便不會過早對她下手，刑鑒修也會因愧疚而更保護(hù)她，沒想到她猜中了后者，卻在前者那兒犯下今生最大錯誤。

    刑懷栩幾乎不在手上留錢，卻總有錢生錢的本事，這點，康誓庭是信服的，讓他吃驚的是，刑懷栩似乎從不擔(dān)心自己走投無路。因為不怕，所以也不會事先留下后路，換言之，以尤弼然如今的地位和能耐，完全可以吞并所有資產(chǎn)拋棄刑懷栩。

    如此一來，刑懷栩這些年的經(jīng)營豈不白費？

    她究竟有多信任尤弼然？

    康誓庭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訴我？”

    刑懷栩不假思索回答：“時候到了。”

    她暗想，遲早都要被對方摸清的事實，還不如坦白從寬掌握先機(jī)，博得信任好感，也省的以后尷尬。

    康誓庭果然心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就是刑懷栩的做派，現(xiàn)在她對他全盤托出，大概也是為著將來不留后路的信任。

    這兩個人，真不知道究竟誰是誰的肚里蛔蟲。

    尤弼然的視線在這對夫妻間來回轉(zhuǎn)悠，眼珠子咕嚕嚕地轉(zhuǎn)，最后猛一擊掌，蹦出一句話，“妙哉！”

    那對夫妻一起看她，并異口同聲問道：“什么？”

    尤弼然攤手笑道：“我是說，你們的你問我答結(jié)束了嗎？結(jié)束了的話，咱們是不是該談?wù)勎彝顿Y段家食鋪的事了？我這人沒什么興趣愛好，就是熱衷于送錢，立志做個年輕漂亮的散財童子。”

    康誓庭忍俊不禁，“你是散財童子，那栩栩是什么？”

    尤弼然挑眉笑道：“她？她是斂財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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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弼然像頭橫空出世的黑馬，在刑鑾治眼皮底下大搖大擺給段家食鋪送了近兩億資金，并公開叫板刑家，揚(yáng)言幾千萬的投資不過是撒芝麻玩，她在消費領(lǐng)域的投資，不管是線上的互聯(lián)網(wǎng)電商，還是線下的連鎖企業(yè)，核心都在消費，衣食住行吃喝玩樂自成一體。

    這消息一出，段家食鋪也抓住時機(jī)宣布改革，由最開始的零售轉(zhuǎn)入自制品牌，從單純的銷售逐漸發(fā)展為生產(chǎn)銷售一條龍。

    就在段家食鋪每況愈上的時候，本已趨于穩(wěn)定的許珊杉卻忽然陷入惡性并發(fā)癥，段和祥親手接過病危通知單，經(jīng)過醫(yī)生幾小時的搶救后，許珊杉才在死線上艱難地踏了回來。

    那個時候已是十月底，天氣開始轉(zhuǎn)涼，室外鳥語花香不再，偶爾起得早，還能感受到早秋微薄的涼與寒。

    術(shù)后，許珊杉被轉(zhuǎn)入重癥監(jiān)護(hù)室，刑懷栩隔著玻璃窗看她骨瘦嶙峋陷在一片白茫茫中，忽然想起兩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監(jiān)護(hù)室的窗外，靜靜看向里面同樣沉睡的刑鑒修。

    那似乎是一切開始的角落，又似乎是一切結(jié)束的地方。

    她隔著玻璃，無意識摸了摸窗里的女人，然后垂下頭，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

    康誓庭就站在她身后兩步的位置，“栩栩，她會堅持住的。”

    刑懷栩點點頭，片刻后又搖搖頭，“我既希望她堅持活著，又怕她堅持得太累。”她看向康誓庭，輕聲問：“你見過死神嗎？”

    康誓庭搖頭，他父母健康，老爺子精神矍鑠，奶奶又是在他出生前病故，對于生離死別，他還沒什么真切體會。

    刑懷栩走近康誓庭，摟住他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胸口，“我有時候會看到死神，它就在我mama身邊。這些年，我眼睜睜看著它折磨我mama，她越來越瘦，越來越老，越來越累，我知道她在堅持，可我知道，這次，她快堅持不住了……我知道她很累很累很累……”

    她閉上眼，“……可我還是希望她能堅持住……”

    七天后，許珊杉被送回普通病房，醫(yī)生說她生命力頑強(qiáng)，有求生意志。

    鬼門關(guān)來回一趟，許珊杉本來就紙片似的身體愈發(fā)瘦薄，躺在被子里連個人形都沒有，但她還能笑，也愛說話，絮絮叨叨從自己小時候裝病逃學(xué)講到后來生下段琥，又從刑懷栩小時候吐奶講到段和祥現(xiàn)在炒菜越來越咸。

    她像是要把自己一生回顧干凈，總撐著一口氣，不知道在等什么。

    西風(fēng)刮起的時候，刑懷栩的生日到了，許珊杉難得紅潤臉色，從前天夜里就叮囑段琥買蛋糕，又叫段和祥回家炒菜，在醫(yī)院病房里擺了滿滿一桌，高高興興聽丈夫兒子女婿給女兒唱生日歌。

    最后，她喑啞著嗓子，說：“栩栩，許愿吧。”

    刑懷栩閉上眼，在燭光里許了三個心愿，然后吹滅蠟燭。

    第一個心愿，祈禱老天爺救救她mama。

    第二個心愿，祈求死神不要帶走她mama。

    第三個心愿，如果可以，她想回到過去。

    22歲生日這天，刑懷栩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長大。

    兩天后，醫(yī)院再次發(fā)下病危通知單，許珊杉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這次，她沒有回來。

    那天下午，得到死亡通知的段和祥昏厥在手術(shù)室門外，段琥平日看著精壯，那天連試幾次，也沒法扶起他父親，父子倆東倒西歪，都像被抽空了三魂七魄。

    最后是康誓庭把段和祥背去急診，又把段琥拉過去，讓他打起精神守著父親。

    許珊杉的遺體，是刑懷栩和醫(yī)院溝通，由救護(hù)車送回段家，在那之前，她已經(jīng)請段和祥的親屬先行回家布置靈堂，也請人聯(lián)系了許珊杉生前供奉的寺廟，請和尚們前來誦經(jīng)。

    她從頭到尾都在冷靜協(xié)商，面面俱到，一句廢話也無。

    等段和祥醒過來，被段琥接回家時，許珊杉的遺體已經(jīng)平平靜靜等在大廳里，她看上去就像睡著般，面上化著淡妝，連氣色都比入院前好上許多。

    段琥第一個崩潰大哭，上去就想拉許珊杉的手，卻被旁邊段家長輩隔開，不許他碰。

    段和祥是可以碰的，他走到亡妻身邊，背脊佝僂，老淚縱橫，大張著嘴，一個聲也發(fā)不出。

    滿廳的親屬都在落淚，只有刑懷栩，她跪在許珊杉的遺體前，梗著脖子燒紙錢，嘴唇抿得死緊，沒有眼淚，沒有哭聲。

    康誓庭看著她，一顆心突突狂跳，前所未有的害怕。

    有位段家姨婆走到刑懷栩身邊，輕推她的肩膀，小聲催促：“你哭啊，你怎么不哭？你媽死了，你得哭。”

    刑懷栩被推了兩下，仍是毫無動靜，那姨婆不明所以，還要催她，康誓庭忙上前隔開那姨婆。

    姨婆直起身，嘟嘟噥噥，“怎么都不哭呢？果然，不是親手帶大的……”

    她已經(jīng)壓低了聲，可還是被邊上的段琥聽見，段琥猛轉(zhuǎn)身，眼淚鼻涕齊流，就要破口大罵，刑懷栩壓住他的胳膊，將他的頭往下摁。

    “別鬧……”刑懷栩的嗓子是啞的，“乖。”

    段琥看著刑懷栩，抱住她，將臉埋進(jìn)她肩頸，嗚嗚哭起來。

    刑懷栩眼下青黑一片，也只默默摸摸他的頭。

    第一晚守靈，段和祥連日疲勞，下半夜便歪在客廳沙發(fā)上睡著了，段琥給他蓋好毯子，便又回到刑懷栩和康誓庭身邊。

    他白天哭慘了，眼皮都腫得睜不開，夜深人靜才想起這整天的繁瑣事情全是刑懷栩和康誓庭在cao辦，他有些愧疚，甕聲甕氣地對他們說：“姐，姐夫，辛苦你們了。”

    康誓庭嘆氣，“都是一家人。”

    段琥湊近刑懷栩，像個小孩似的摟住刑懷栩的手臂，只要想到今后再也見不到許珊杉，他的眼淚不自覺又往下落。

    康誓庭看向刑懷栩，見她臉色僵木，眉宇間彌散著陰戾，心里彷徨整日的不安更甚。

    他明白許珊杉對刑懷栩的意義，因此更理解刑懷栩此刻內(nèi)心的絕望，他寧愿刑懷栩像段琥一樣痛哭失聲，也不希望看她如今冷得像一塊冰，連自己都凍起來。

    段琥哭累了，趴在刑懷栩膝頭也睡著了。

    康誓庭找來毛毯，給這姐弟倆蓋上。

    “栩栩，”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別這樣。”

    刑懷栩抬眼看他，神情疲憊，“別怎樣？”

    ☆、第42章 新的砝碼

    第四十二章新的砝碼

    既然刑嗣枚和刑鑒修從加拿大回來了，刑懷栩堅信，夏薔一定也回來了。

    她的心底忽然又涌現(xiàn)出一股沖動，想去刑園找夏薔，想一刀抹了她的脖子，血濺四壁，哀鴻遍野，才能叫她勉強(qiáng)痛快。

    可這樣做又能換來什么？

    許珊杉墳頭的土還是新的，如今能陪著她的，除了公墓里成千上萬的亡魂，還有誰？

    康誓庭帶刑懷栩回到久違的家，家里一切未變，外間卻已物是人非，他看著刑懷栩，沒來由產(chǎn)生一絲僥幸——只要這個人安好，什么都值了。

    生死的事情，向來最能改變?nèi)说南敕ā?/br>
    “去洗個澡吧。”康誓庭對刑懷栩說：“洗個熱水澡，然后喝杯熱牛奶，就去睡覺好不好？”

    哄小孩的語氣，刑懷栩明明白白聽在耳朵里，也像小孩似的，乖乖照他的吩咐做。

    熱水沖在頭發(fā)上，再順著臉頰脖子滾落身體，刑懷栩狠狠搓了幾把臉，她幾天沒休息，臉和眼都腫得厲害，兩條小腿也浮腫，就好像靈魂懸到了上空，身體卻灌了鉛，輕飄飄，沉甸甸的。

    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康誓庭果然端著杯熱牛奶過來。

    刑懷栩喝奶的時候，康誓庭就在她身后幫她吹頭發(fā)。這兩年，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及腰，在熱風(fēng)下隨意抓幾把，空出的手上便全是落發(fā)。

    他沒有做聲，安安靜靜吹干濕發(fā)，中途的時候，偷偷拔掉她的兩根白發(fā)，藏在口袋里。

    刑懷栩原先只是坐著，到后來便不受控制地往康誓庭懷里倒，康誓庭放下吹風(fēng)機(jī)，將她攔腰抱進(jìn)臥室，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刑懷栩軟綿綿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