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康誓庭親吻她的額頭,“睡吧。” 刑懷栩卻抓住他的衣袖,“陪我睡。” 康誓庭躺到她身邊,將她摟進(jìn)懷里,輕微緩慢撫拍她的背。 他的動作很有節(jié)奏,刑懷栩在熟悉的氣息和懷抱里,眼皮沉重,馬上睡著了。 只可惜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不到十分鐘就驀地睜開眼,受驚似的瞪著康誓庭。 康誓庭問她:“做惡夢了嗎?” 刑懷栩點點頭,雙眼依舊瞪著,有點回不來神。 她夢見許珊杉得到了腎臟捐贈,手術(shù)很成功,并告訴她之前死亡的事都是夢,活著才是現(xiàn)實。她很開心,和段琥大喊大笑,可馬上醫(yī)生又告訴他們,許珊杉術(shù)后感染,活不成了。 夢境的結(jié)尾,許珊杉的棺材被沉進(jìn)海里,她跳進(jìn)冰冷刺骨的水里,拼命哭喊,垂死掙扎,想把棺木撈回來。 “那只是夢。”康誓庭輕聲安慰她,“再睡會兒吧。” 刑懷栩搖頭,睜著眼看天花板。 康誓庭抱住她,“栩栩,哭出來會比較好。” “哭如果有用,我早就哭了。”刑懷栩輕聲道:“不管是梨花帶雨,嚎啕大哭,還是在地上打滾撒潑,我早就哭了,可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為什么還要流淚呢?” 康誓庭嘆氣,“我很擔(dān)心你,卻不知道該怎么幫助你。你以前不說我的名字像藥嗎?我倒真希望自己是藥,能治愈你的一切疾病,在你睡不著時讓你安眠,在你痛苦時給你慰藉,在你傷心時讓你高興。” 刑懷栩側(cè)過身,蜷縮進(jìn)他懷里,牢牢抱住他,“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好好陪在我身邊就夠了。時間會治愈傷痛,可陪我熬過這時間的,只有你了。” 比起海誓山盟,比起濃情蜜意,世間最長久的愛,永遠(yuǎn)都是陪伴,它橫跨時光,縱馳在生命里。 它才是刑懷栩這一生,最想要的東西。 === 盡管明知道夏薔回國,刑懷栩仍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快與她冤家路窄。 刑鑒修讓刑懷栩夫婦回刑園吃飯,言辭懇切。 照理說,刑懷栩還在熱孝,許珊杉的頭七也未過,她是不能去別人家里做客的,但刑鑒修絲毫不忌諱,言之鑿鑿要她回家。 刑懷栩剛下車,刑柚便迎面跑來,挽住她的手偷看她臉色,半晌才訥訥說:“大伯和大伯母回來了,三叔前幾天搬去別墅了。” 刑懷栩點頭,心想刑嗣枚果然公開了,就不知道刑鑒修是何反應(yīng)。葬禮那天他們都無心談?wù)摯耸拢F(xiàn)在是開誠布公的時候了。 刑柚見刑懷栩臉色難看,有些怯懦地松開手,悄悄溜到康誓庭身邊,“姐夫,大姐好些了嗎?” 康誓庭拍拍她的頭,安慰道:“沒事,放心吧。” 刑柚笑了笑,乖乖站到最后。 刑懷栩剛走上主樓,刑嗣枚已經(jīng)和慧嫂站在門里,刑嗣枚張張口想喊大姐,最終還是咽下呼喚,按捺道:“你們來了。” 慧嫂倒是一如往常,淡淡招呼,“小姐,姑爺。” 刑懷栩繞過她,一路目不斜視往里走。 刑嗣枚稍微擋了她一下,說:“你去書房吧,爸在那兒等你。” 刑懷栩轉(zhuǎn)身去看康誓庭,康誓庭沖她笑著點頭,她才沿著曾經(jīng)滾落的臺階,獨自走上二樓。 刑鑒修正在書房里看書,見她進(jìn)來,立即合上書,招手讓她坐,“阿庭說你最近睡不好,這陣子,辛苦你了。” 刑懷栩搖頭,她不喜歡別人說她辛苦,為人子女,盡力cao辦母親喪事,卻要被說辛苦,這對刑懷栩而言,比起安慰更像譏諷,又像某種廉價的同情,但她心底明白,刑鑒修說這話,應(yīng)該是涵蓋了近一年的時間,而非特指這件事。 果不其然,刑鑒修接下來便道:“之前的事,嗣枚全都告訴我了。” 他看起來很冷靜,只在眸色里沉淀了點凄涼和傷感,卻仍是波瀾不驚,如今主動談起,更像要給女兒一個交代,而非傾吐些什么,“你三叔已經(jīng)搬出去了,至于你夏姨,她在加拿大主動向我認(rèn)錯,我雖然無法原諒她,但也不會和她離婚。” 這個結(jié)果早在刑懷栩預(yù)料之中,換做半個月前,她一定能坦蕩接受這結(jié)局,可現(xiàn)在親耳聽刑鑒修如此說,她忽然想笑。 “她欺騙你二十年,替你生下別人的孩子,害死你的前妻,苛待你的親生女兒,”刑懷栩倍感荒唐,“你竟然還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以夫妻的名義?” 刑鑒修站起身,剛開始還想解釋什么,片刻后也只是頹然地重新坐下,“栩栩,你不懂。” 刑懷栩冷笑,“我不懂什么?” 從小到大,她在刑鑒修面前永遠(yuǎn)乖巧懂事聽話,像此刻的不忿和輕蔑前所未有,刑鑒修眨了下眼,驟然間有些認(rèn)不清眼前的女孩。 “我和她都老了,盡管嗣枚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我們之間到底還有個真櫟。而且,我曾經(jīng)許下承諾,會一輩子照顧她,哪怕她做錯了事,我也不會拋棄她。”刑鑒修的肩膀了無生氣地往下垂,薄薄的,下塌的,確實已經(jīng)是副老人的骨架,不復(fù)英勇,“她再愚蠢,再惡劣,再過分,到底是我的妻子。” “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刑懷栩冷笑,“你不如坦白告訴我,你是怕和她離婚,刑家財產(chǎn)會被分割,到時她既擁有你的一半股份,又能得到王家支持,家族里真櫟是她兒子,三叔是她情人,反倒是你被放到孤立無援的位置上。你真正害怕的,難道不是這個嗎?” 她言辭犀利,刑鑒修惱羞成怒,語氣頓時嚴(yán)厲,“栩栩!你怎么能這么和我說話?” 刑懷栩默然,眼神卻冰冷冷硬邦邦,毫無怯悔之意。 刑鑒修被她這樣盯著,反倒軟下來,柔聲道:“栩栩,等你到了我這年紀(jì),在意氣用事之前,你也會率先考慮家庭的利益,畢竟,我們都不是獨自生存在這世上的。” 刑懷栩仍舊搖頭,“不,這不是家。” 刑鑒修有些受傷地看著她。 “至少這不是我的家。”刑懷栩說:“在這里,你是我爸爸,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了。” 沒有家人的刑園,充其量,也不過是棟好看點的房子罷。 刑鑒修自己是從鬼門關(guān)里爬回來的,對人生早有不同以往的看法,這一年女兒所獨立面對的,他也從嗣枚那兒聽說了,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長女還是過去的長女,“栩栩,你做的那些事,難道就是正確的嗎?你是把整個刑家往火坑里推啊。” 刑懷栩已經(jīng)失去和刑鑒修繼續(xù)談話的耐心,她轉(zhuǎn)身要走,刑鑒修慌忙叫住她,“栩栩!我知道你mama的去世對你的打擊很大,可是人已經(jīng)走了,你總該讓活著的人,繼續(xù)活著啊。” 刑懷栩驀然回頭,笑容里帶上點陰氣,“我可沒說過要讓夏薔死。” 刑鑒修一時啞然,隨即又道:“在加拿大的時候,嗣枚說回國后想搬出去,她還想把夏薔一起帶走。” 刑懷栩神色漠然。 刑鑒修只覺喉嚨干澀,艱難道:“栩栩,我……” “你不會讓夏薔離開刑園的。”刑懷栩很清楚,“為了刑家,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這輩子都只能和她牢牢捆綁在一起。” 刑鑒修點點頭,“你理解就好。” “我當(dāng)然理解。”刑懷栩深吸一口氣,“畢竟我在這棟房子里的二十年,就是你們權(quán)衡利弊的二十年。” 她再沒猶豫,拉開書房門,卻在門外迎面碰上夏薔。 一年未見,夏薔毫無改變,就連發(fā)梢蜷曲的弧度都不差分毫,她看著刑懷栩右臂上綁著的孝繩,依舊笑如慈母,只眼神里藏著針,每多看刑懷栩一眼,便往她心口多扎上一個血洞。 刑懷栩忽然轉(zhuǎn)頭,對刑鑒修說:“你要權(quán)衡的話,也算上我的砝碼吧。” 刑鑒修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刑懷栩指指自己,“我的價值,”又指指夏薔,“和她的價值,孰輕孰重?” 話音剛落,她已經(jīng)抬起手,用盡全部力氣,往夏薔得意洋洋的臉上揮去。 啪。 夏薔被扇得側(cè)過臉,滿眼的難以置信。 刑鑒修卻只是僵著臉走過來,既不維護(hù)夏薔,也不斥責(zé)刑懷栩。 蒙受奇恥大辱的夏薔舉起手,也要反擊,刑懷栩木頭般站著,不避不退。 那巴掌沒有落到刑懷栩臉上,刑鑒修攔住了夏薔。 刑懷栩冷笑,繞過他們倆,挺直脊梁,獨自下樓。 回家的路上,康誓庭問刑懷栩在書房里都談了些什么,刑懷栩靠在位置上,閉目養(yǎng)神,隨口說:“沒什么,就是彼此驗證了個道理。” “什么道理?” “人想要更好地活著,究竟應(yīng)該依靠什么。” === 因為刑鑒修拒絕了帶夏薔離開的請求,刑嗣枚最后獨自離開刑園,住進(jìn)了大學(xué)宿舍。 刑園的孩子,包括在國外讀書的刑真櫟和刑柘,都不曾在集體宿舍里生活過,就連刑懷栩當(dāng)年被趕出刑家,住的也是兩室一廳擁有后院和獨立衛(wèi)生間的老屋。 刑嗣枚搬出刑園那天,只提了一個行李箱,此外一切全都留在刑園。 刑柚來送她時,眼眶是紅的,“二姐,其實你不用走的。” 看著刑柚,刑嗣枚沒來由想起刑懷栩慣常愛拍弟弟meimei腦袋的,她不由自主抬起手,學(xué)著那個人的模樣,在小meimei頭上摸了摸,“我不知道該喊原本的父親爸爸還是大伯,也不知道該喊真正的父親爸爸還是三叔,我想他們應(yīng)該也一樣,如果我再聰明些,或許能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但我……”她自嘲地聳肩,“也許腳踏實地學(xué)幾年,我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往常在刑園里,刑真櫟是長子,地位與眾不同,刑柚怕他,避他如蛇蝎,刑嗣枚萬千寵愛于一身,刑柚在她面前總是自卑,也是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刑柘獨來獨往,和誰都不親近,剩下的刑懷栩就成了刑柚唯一的依靠。 刑懷栩離開后,刑嗣枚漸漸走下“專寵”位置,刑柚本以為能和刑嗣枚交好,誰知如今刑嗣枚也要走了。 這么大一座刑園,到頭來,難道當(dāng)真誰也留不住嗎? 刑嗣枚走得決絕,連專用司機(jī)都拒絕了,她拖著行李箱獨自走到街上,招手等了十多分鐘才攔到一輛車,本想直接回學(xué)校,卻鬼使神差報上了學(xué)院路的地址。 她憑借印象穿越長巷來到老屋前,老屋還是那棟老屋,高高的門檻積了灰,臺階縫隙里的雜草也冒出頭。 刑嗣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她望向老屋屋檐下的蜘蛛網(wǎng),忽然心生寒意。 這棟房子,也姓刑啊。 ☆、第43章 是時候了 第四十三章是時候了 康誓庭發(fā)現(xiàn)刑懷栩近來氣色很不好,清晨醒不來,白天常常神思恍惚,一看就是夜里沒睡好的緣故。因為刑懷栩是悶嘴葫蘆,康誓庭夜里便刻意保持清醒,暗中觀察刑懷栩的動靜。 起初他也沒察覺刑懷栩的動靜,因為她太靜了,不論沉睡還是醒來,似乎都只是撩開眼皮的功夫,此外毫無聲響,幾次后,他終于發(fā)現(xiàn)規(guī)律——刑懷栩總在夜里三點左右清醒,接著便一夜無眠,直到窗外天蒙蒙亮,她才再度進(jìn)入睡眠。 她的精神愈發(fā)萎靡,卻絕口不提失眠的事。 康誓庭半夜等她醒來,打開床頭燈,想和她談?wù)劊拌蜩颉!?/br> 刑懷栩被燈光驚到,眼神既迷茫又驚慌,像暗夜里無處可去的幽靈,讓康誓庭無比心疼。 “是做夢嗎?”康誓庭輕聲問她,“失眠?” 刑懷栩翻身側(cè)臥,面對康誓庭,“你怎么不睡?” 康誓庭摸摸她的臉頰,“你精神太差了,否則不會注意不到我。” 刑懷栩迷惘地眨眼,眼神朦朧,眼下青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