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洛明川終于點頭。身形微虛,消失在原地,眨眼間出現在十余丈外。 鄭渭沒有表情,好似不曾看到。 從他們相遇到洛明川脫身離開,各方心思電轉,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殷璧越想,真是比打一場快多了。 但他依然怕鄭渭反悔,便拖延一般問道, “你為什么如此想殺我?” 他師父殺了鄭渭的師父;抱樸宗在折花會被打臉;而那時,也需要人試探劍圣是否能從隕星淵出來。這些都算是鄭渭去葉城的原因。 這次見面,鄭渭的殺意雖然經過沉淀,如利刃歸鞘,不露鋒芒。但殷璧越是走過東陸荒原的人,能清晰的感受到。 也明白隱忍不發,在很多時候不是放棄,而是蓄勢。 只是他確實不懂,這般執著的殺意是哪里來的。即使知道對方是個瘋子,十四歲凝神,每當心境不順,或者修行有桎梏,就要殺人。 可為什么不能換個人去殺?殺自己很難,就算成功,也絕不會被滄涯山放過。 鄭渭答,“想殺的人沒能殺死,動過的念頭無法平息。不殺了你,道心不圓滿,這比死亡更令我難以忍受。” 殷璧越無言以對。 他發現對方還真是講道理的,可惜這道理他不認同。 事實上,殷璧越讓洛明川先走時,沒有滿懷以天下為重的高尚情cao,他只是想起了師父—— 師父教給我唯一的東西,是殺人的劍法。 那么我作為師父的徒弟,總要做些什么。 這時候無言以對,師父一定不高興。 殷璧越想了想,說道, “什么追求道心圓滿,說白了還是柿子挑軟的捏。你敢說不想殺圣人,不想殺你師兄林遠歸?但你也只敢想想,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殺不了。你怕了。你的道心,從來就沒圓滿過。” “轟——” 對手的劍氣斬落,地面劇烈震動,一道縫隙裂開,土石飛濺,煙塵漫天! 殷璧越飛身而起,不退反進,倚湖劍不知何時竟已出鞘。 飛揚煙塵被寒光劈開,尖銳的破風之聲響起,持劍的殷璧越面沉如水。 說了這么多話,他終于成功激怒了鄭渭。 抱樸七子排位時,鄭渭挑戰林遠歸,戰敗后郁結于心,去殺了三百山賊。這件事情,在葉城時,段崇軒曾提起過。 怒氣可增威,但生死之戰,毫厘之間,憤怒使人漏出破綻。 “嗤啦——” 倚湖劍刺進了對手的肩胛骨,鮮血如瀑,噴涌而出。 這一劍沒有什么花俏,甚至說不上招式。 但有絕對的速度,真元輸出還有方位計算,如果不是鄭渭最后一刻避開了心脈,現在已經死了。 殷璧越一出手就是殺人的劍法。 方才那樣耐心啰嗦,他自己都要忍不下去。 所以當他使出了這一劍,通體順暢。 精神狀態接近巔峰,第二劍不需時間,已經起勢。 寒風卷地,天色漸沉,那片紅云便愈發刺眼,如烈火灼天。 抱樸宗八十里外,大道蕭索,竟結起一層冰霜,冷如嚴冬。 寒水劍。 從他與鄭渭說話開始,到驀然出劍。 后發先至,似慢實快,戰斗的節奏,瞬間就掌握在了殷璧越手里。 劍鋒寒意迫在眉睫,鄭渭疾退,一退十丈,毫不猶豫。 同時劍尖顯出抱樸八卦的流轉陣圖,劍走巽位,斜斜刺出,軌跡形成一道華光,直取對方眉心。 他人在退,卻沒有選擇出劍回守,而是在與對方搏命。寒水劍若不肯收勢,八卦劍便會傷敵。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毫無畏死之心的瘋子著實可怕。 但走出荒原之后,殷璧越最不怕的就是搏命。 倚湖一往無前,如嚴冬降臨四野。地上的寒冰飛速延展,大道兩旁的荒草枯樹盡數冰封。 殷璧越的眉峰與睫羽,都凝結了淺淺的霜。 最終,劍尖的冰霜凍住了心脈傷口的血液。 鄭渭神色微茫。 他想過失敗,因為對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葉城秋湖邊要破障的少年。 但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連出第三劍的機會也沒有。 八卦劍握在手中,鄭渭向后倒去,瞳孔渙散,無法閉上眼睛。 他還會許多劍法,身上還有許多法器,卻不再有意義。 倚湖歸鞘,殷璧越從他身邊走過,這次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只是走的很慢,剛才一劍真元傾盡而出,幾乎令他脫力。 他看了眼天色,心想,師兄應該到山上了。 ********** 這天傍晚,橫斷山的天空有片紅云,西陸的人們遙遙望見它,會覺得像晚霞,因為云層的縫隙間,清光透射,如白羽紛飛。 只是夜色已深,霞光還遲遲不散,紅的令人不舒服。 有人開始惶恐,無法修行打坐,卻想不到自己除了祈禱,還能做些什么。 更多普通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的看著蔚然壯觀的奇景,議論紛紛。 余世覺得該結束了。萬無一失,不該有變數了。 周遠道的這一劍真是厲害,也到了劍勢耗盡的時刻。 他甚至想,容濯的計劃沒錯,確實該先除周遠道,此人心性如此堅定,實力也比他們想象中強大。晚除一天,都是個大阻礙。 血海上的中年道人兩頰深陷,面色青白,周身清光開始溢散。終于咳出一口血來,這次是心頭血。 墨發披散的容濯笑了笑,笑意依然漫不經心。襯著如血的紅衣,便顯得陰森可怖。 他笑意未盡,驀然蹙眉,抬眼向云海間看去! 下一刻,余世亦有所感,隨他目光看去,冷漠的神色化作訝然。 云海那端,無上的浩大威壓傳來,是亞圣的威壓。 這不可能。 但他們更想不到,先來到山巔的,不是掌院先生的石印,也不是無妄的木佛珠。 而是一個青年。 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場戰斗中的后輩。 他呼吸微亂,道袍染血,可見上山這一路,不少人試圖攔他。但他出現在這里,說明山下已無人能阻他。 第82章 就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今夜橫斷山上的殺局,前期做了千絲萬縷的準備,織成一張大網,密不透風。 護山大陣催發到極致,通往抱樸宗的每條道路上都有人攔截外來者,山上的巡衛和職守更比從前嚴密十倍。 這些足以阻擋絕大部分趕來的修士,卻無法擋乘奔御風的亞圣。 “學府那個書生,境界雖高,滿腹機謀,可惜連劍都不會拿,不足為大患。” “皆空寺貫來避世,無妄太淡泊,誰掌天下,是道是魔,他也沒那么在乎……” 這是容濯很早之前對余世說的話。 語調散漫,話里卻有誰也不放在眼中的疏狂。 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改了云海大陣,針對亞圣境界的潛在敵人,遮蔽氣息,混淆天機,把這兩人的目光,引向隕星淵。 如果掌院先生和無妄法師要來,也有后手安排,他們會付出一定代價,盡可能拖住這兩人。 夜色蒼茫,無星無月,紅云耀目。 容濯冷眼,是因為掌院雖沒有到,他的私印卻瞬息萬里,眨眼間將重重血海破開一道缺口。 巨大如山的石印,在血海上投下一片陰影,浩大的威壓鋪天蓋地。 此處有抱樸宗的護山大陣溝通天地之力,石印不該來的這么快。 余世瞬間感覺到了什么,臉色驟變,看向來到山巔的青年。 蹙眉問道,“你要欺師滅祖嗎?” 他語氣不重,卻有威壓如劍,當頭斬下。 被質問的青年嘴角溢出血線。 余世剛才的一劍,他沒有擋,只是神色平淡的硬抗下來。 容濯袖袍狂舞,雙手飛速結印,血海泛起滔天波瀾。 他可以破開石印,只是需要時間。但時間越長,變數越多。周遠道已經站了起來。 縱然時刻緊急,余世還是緩和了面色,對青年道, “此事不該你插手。下山去吧。” 意思很簡單,你沒資格在這里,但你現在下山,我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