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不由輕輕笑起來。他沒有等,只是在享受逐步登臨絕頂的過程。到現在也夠了。 他起身,腳下的松枝巋然不動。 沒有鋪天蓋地的澎湃魔息,只有淡淡的殷紅煙氣,從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指間溢散而出,輕飄飄的向云海之上飛去。 中年道人周身無數道劍氣迸射,破開云層霧氣。 如果山下走過的人抬頭,便會生出蒼穹被人生生割裂的恐怖錯覺。 他苦苦支撐,接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但看見黑袍人出手的瞬間,頓時眸中精光大作,胸膛劇烈起伏,竟比方才證實余世入魔更激憤,“容濯!你這魔頭!居然沒死在西泠山!” ‘西泠山’一戰是道魔大戰之后,百年前爆發的唯一一次戰事。 那時的玉展眉初出茅廬,除魔的目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容濯和他的瓊宮。容濯已入天魔境,相當于道門修行者的亞圣境界,更欲統一魔宮,渡海遠征其余四陸。 自魔宮分裂百萬年來,勢力割據,也就出了一個這般人物,修為與野心,足以威脅天下大勢。 于是滄涯與青麓,濂澗組成聯盟,殺上西泠山。柳欺霜正值下山游歷,便也去了。 大戰之后,所有人都以為容濯死了。周遠道更是親眼看著他心脈俱碎的。 瓊宮敗落,由容濯弟子接管,多年不成氣候。相比之下,金宮的鼎盛輝煌顯然更引人注目。 時日久了,人們只記得西泠山一戰的慘烈,逐漸忘了為什么會打這一戰。 但總有人不會忘。 當那縷細如纖絲的煙氣飄至眼前時,周遠道在某個瞬間生出錯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西泠山上,回到了尸山血海旁。 也回到了還算年輕的時候。 此時他有更節省真元的應對方法,就像應對余世的云海大陣。苦苦支撐,爭取一分一秒的時間。不是等其余幾位亞圣驚覺之后來救他,而是等人來殺入魔的余世。 但現在不一樣了,既然黑袍人是容濯,那誰來都可能沒用,何不戰一場? 中年道人右手微微抬起,虛握著,就像握著一把劍。 周身的千萬縷劍氣匯聚而至,破風之聲猶如聲聲啼血厲嘯。 他的青麓鎮山劍雖損毀,但他還活著,劍心猶在。 周遠道神色肅穆,手中握著一把無形的劍,向那縷猩紅輕煙斬去! 對方只是微抬指尖,他卻要如禮大賓。 因為輕煙之中,蘊含著可怕的無上威壓,幾乎接近圣人的門檻。容濯不僅沒死,反而境界更勝當年。 劍鋒之下,輕煙散去。 淡淡猩紅飄散在云海之間。就像一滴墨汁落進清水,輕巧無聲,卻迅速暈染擴大,須臾就染紅百里蒼穹。 周遠道嘴角溢出血線,他腳下的云海翻涌,已變成了血海生波。 抱樸宗的弟子們只覺天色乍暗,抬頭見一片遮天蔽日的刺目紅云。 不像晚霞瑰麗多姿,而是純粹的猩紅,仿佛要有濃稠的鮮血滴落下來。 境界稍低的只看一眼就覺雙眸刺痛難忍,不禁驚呼出聲。 何來斥道,“掌門在山巔與魔修斗法,都大驚小怪什么?!” 眾弟子連連應是,各自散去,不敢多問。 何來轉向身旁的青年,面上滿是恭謹神色,“大師兄,今日山巔有大事,長老交代,不能上去的。” 青年微微蹙眉,沒有答應。 何來面色微僵,但不敢說話。 忽然起風了,九天之上有一道光彩,劃破刺目紅云,輕飄飄的落下來。如燭火乍明于長夜,引人注目。 青年伸出手去,這道光彩便正好落在他指間,就像一片羽毛。潔白無瑕。 下一刻,紅云被層層割裂,接連驚呼聲中,千萬片羽毛,飄飄灑灑的落下。 抱樸宗的九宮十八觀,盡數籠在漫天的飛羽里。 青年終于確定了心中猜測,便踏上山道,將制止和勸告聲拋在身后。 周遠道站在血海中,識海也被血水侵染,令人作嘔的濃稠與腥氣包圍著他。 他兩頰凹陷,面色青白。 方才的一劍,本就不是要斬輕煙。而是要出劍。 萬道劍光流瀉,源源不斷的突破血海,如明亮灼人的羽毛,落在崖邊松枝上。 同樣的一劍,程天羽在折花會上使過,威勢已然驚人,又如何及此刻的萬分之一? 這是一個亞圣年輕時的劍法。凝聚畢生的修為與榮光。 華閣飛羽落九天,美麗至極,肅殺至極。 直面這一劍的容濯,腳下松枝折斷,密不透風的黑袍片片碎裂,終于露出本來面目。 他身形虛晃,出現在血海之上,墨發狂舞,紅衣比血色濃重三分。 ******** 初冬的十萬大山已是冷極,寒風如刀,霜天蒼茫,落葉積了厚厚一層。許多兇獸回到洞xue,準備開始漫長的冬眠。 但最可怕的永遠不是獸類。 殷璧越和洛明川一路上片刻不停,又要應對山里層出不窮的危機,走出大山的時,精神微疲。 目之所及,見天邊紅云如血,清光如羽。 行至抱樸宗八十里外,有人正好攔在路中間。 青衣束發,神色漠然,不知等了多久,手中劍都結了淺淺的霜。 如此遠慮與耐心,自然不為迎接。 越過山丘,有人等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欲爭分秒的此刻。 殷璧越蹙起眉。 第81章 我作為師父的徒弟,總要做些什么。 殷璧越敢肯定,橫斷山上,正在發生一件大事,大到足以改天換地。 以他的境界,尚不能在這么遠的距離看出紅云與清光蘊含的天地法則之力,卻能隱隱感受到其間透出的恐怖力量。 余世以觀劍陣之名將周遠道請來抱樸宗,現在山上有如此規模的斗法。青麓劍派做出的最壞猜測,已經成真。 洛明川比他看到的更多。知道現在唯一的選擇是盡快上山,即使沒什么用。 那樣級別的戰斗,不是現在的他們能面對的。 然而多一分力量,多爭取一點時間,或許就能求得轉機。 這種時候,有人攔路是最浪費時間的事。 洛明川眸光微冷。 他極少露出這般表情,殷璧越能感受到,師兄真的生氣了。 攔路的是熟人。 在葉城他們結識了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也遇見了敵人,凜然殺意,鋒芒在背。 鄭渭抱劍站在路中間。 他在葉城受葉之秋的殺意所傷,回峰閉了生死關。這種閉關死亡幾率極大,但他活著出來了,境界突飛猛進。 殷璧越按住了洛明川拔劍的手,開口說道, “我覺得比起宗門的命令,你更想殺死我。” 鄭渭等在這里,八成是為攔截今夜欲進入抱樸宗的攪局者。或許現在每條通往抱樸宗的道路上,都早已有人等候著來者。 只是他們恰好遇見了鄭渭。 或者說,鄭渭恰好等來了他們。 殷璧越有對方不會回答的準備,但鄭渭應了, “是的。” 即使說著想殺人的話,他的聲音也很平淡,毫無波瀾。 殷璧越道,“但你現在殺不了我,因為我們有兩個人。” 鄭渭點頭。 洛明川太強。這種認知,是出于多年殺人的直覺。 雖然他出了生死關,與對方看不出表面的境界差距。 “你想殺死我,只有一個機會,讓我師兄先過去。不然我們兩人,足以殺你。” 鄭渭聽罷沉默,似是在思考。 洛明川蹙眉,他方才不說話,是因為尊重師弟,但他不同意師弟這么做。 殷璧越還按著他拔劍的手,神色很堅定。 他明白殷璧越的意思。他們固然可以一起對敵,只是遇見鄭渭這樣毫無畏死之心的敵人,不殺死他,就不能過去,殺死他,耗時太長。 山上的大事經不起等。 “師兄,你說過相信我。現在我相信自己。這件事情,我想自己來。” 殷璧越對洛明川說道。 他給了鄭渭一道選擇題:遵循宗門的命令,盡力攔截他們;還是完成自己的心愿,去殺一直想殺的人。 就在這時,鄭渭動了,青袍微搖。他往右錯開三步,讓出了大道的中間。 殷璧越猜的不錯,余世的謀局和天下大勢,對鄭渭這種瘋子而言,沒那么重要。 他慢慢松開洛明川的手,最后露出了懇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