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那人周身籠在黑袍里,姿態隨意散漫,就像坐在自家后院看花看云。 要殺一位亞圣,是很難的事。 成功的意義重大,失敗的后果同樣嚴重。 所以余世和他的聯盟者有萬全的準備。所以周遠道走不出橫斷山。 忽有一道黑色的流光劃破云煙,轉瞬而至,落在黑袍人手邊,原是一只烏鴉。 黑袍人取下短箋,反復看了幾遍,終于肆意笑起來。烏鴉又化作流光飛起去。 笑聲震蕩云海,無比刺耳,令與虎謀皮的余世不禁皺眉。 黑袍人拂袖,短箋便出現在余世手中。余世長年沒有表情的面容,也終于流露出一絲生硬的笑意。 “褚浣得手,陳逸歸遲,曲江已死,濂澗分裂。” 短箋碎裂成粉末,在呼嘯的山風中頃刻散盡。 他們不在意褚浣陳逸是誰,但曲江死了,北皇大限將至,周遠道也會在這里隕落。 誰能想到,短短半月,天下六位亞圣,已去三位。 天時地利人和,這個局太精妙,甚至瞞過了掌院先生的計算和皆空寺無妄的佛門法眼。 現在大勢已成,什么變數都不足為懼。 余世漠然的想著,群星璀璨又如何,那些后輩終究還太年輕,不成氣候。 而他終于等來了沒有衛驚風的時代。 也站在了世間的最高處。 如何不令人快意。 心緒激蕩,魔息便控制不住的澎湃而出。黑色陰影籠罩了整座橫斷山。 黑風陰云之間,中年道人猛然睜開眼睛。目光如電,劈開魔息,言出如劍,厲聲斥道,“余世,你不僅勾結魔修,竟還入了魔道!天理不容!” 余世蹙眉。 不是因為周遠道的喝責,而是對方比他想象中更強大。 他們看似沒有動作,實則一直在交手。 云海大陣與劍氣相擊,周遠道的青麓鎮山劍早已損壞,劍氣不斷被削弱,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余世沒有耐心了,他看向崖邊的松枝,“你還在等什么?” 黑袍人輕笑一聲。 第80章 越過山丘,有人等候。 濂澗是一個大宗門的名字,也是一處地名,它在中陸最東邊。 長年雨水充沛,有大小懸泉瀑布百余處,未至山中,先聞水聲轟鳴如雷。 飛濺的水霧與云煙交融,青綠與紅黃枝葉交錯,若有身著紫衫的濂澗弟子行走,山嶺間便愈發色彩斑斕。 但是今日,棧道上,木橋旁,甚至是白墻灰瓦的房舍里,一個人影也沒有,一點人聲也聽不到。 飛瀑激鳴漱流,然暮氣沉沉。死寂如冬。 濂澗弟子們聚集在太虛殿。 廣闊無邊的大殿站的密不透風,殿外也黑壓壓圍滿了人。 大殿正中卻被默契的留出大片空地。 臉色蒼白的貌美少女站在那里,與十余人對峙。 “師妹,你怕是受了太大打擊,心力憔悴,腦子也不清楚了……” 褚浣淡淡開口。 驚逢大變,但他的衣衫發髻,從頭到腳都一絲不亂,更顯得不動如山一般可靠。 作為曲江的大弟子,氣質也與師父如出一轍,都是溫潤如水的平和。即使說著責備的話,也讓人生出莫名的信服感。 話音剛落,就有人出言附和,“是啊,曲師侄,話可不能亂說,你說褚師侄害了你爹娘,可有什么證據?” “曲圣人與柳宗主離世,我們都很難過……但眼下的濂澗宗,還得靠褚師侄做主。” “胡言亂語,擾亂民心,你安得什么心?!” 說話的是幾位輩分很高的長老,他們境界遠高于褚浣,此時卻站在褚浣身后,大有以他為首的意思。 殿中其余弟子神色各異,有人信服,有人心生質疑,一時間沒人說話。 平日里宗內事務有褚浣和陳逸打理,比起一面難見的宗主和圣人,這二人在眾弟子中威望甚高。現在陳逸不在,如今的局面,完全是褚浣的一言堂。 曲堆煙不明白。 不明白褚浣在自己出生前就拜入師門,爹娘一向視他為己出,為什么還會做出這種事來。下毒與暗算,種種陰險手段,如果不是爹信任他,再精妙的陷阱,又怎能瞞過亞圣? 不明白那幾位長老,昨天還親切和藹,今日就能疾言厲色的說謊。 不明白為什么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她雖天資卓絕,心思靈慧,但終究還是個小姑娘。一個始終在父母羽翼庇護下的小姑娘。 人心難測,欲壑難填,背叛的籌碼重逾恩義,這些又哪里是她能懂的? 曲堆煙握緊了手中劍,骨節泛白。滿腔的悲痛憤怒,近乎絕望,但她直直看著褚浣的眼睛。看著曾經熟悉,如今無比可怕的師兄,分毫不退后一步。 “天理循環,日月昭昭,你知道自己做過什么!” 褚浣沒有再爭辯,只是輕輕的說,“但是誰信呢?” 沒有人說話。 大殿靜的可怕。 所以當聲音響起時,就格外清晰,仿佛整個濂澗都能聽到一般。 “我信。我信師姐。” 人群自行分開,陳逸走近殿門。 所過之處,濃重的血腥氣四散。他袖袍殘破,發冠不正,風塵仆仆,看著好不狼狽。 但眸光清亮而堅定,可見一路上的伏擊刺殺,沒能削弱他的半分精神。 曲堆煙在這一刻,忽然就生出落淚的沖動。 褚浣臉色微變,他知道從西陸到濂澗一路的部署,但陳逸還是回來了。 這是個變數。 ********* 東陸。無垠雪原。 這里是沒有寒暑春秋的,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的慘白光景。鉛灰色的天空上,潑潑灑灑的大雪落下來,轉瞬就能淹沒人影。 但今天的雪原格外刺眼。 一行黑袍人在風雪中穿行,身形飄忽,瞬息之間,便行十余丈。 為首者突然停下,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雪峰。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見上面的陣法與殿宇宮閣。 有人無聲無息的跪在他腳邊, “宮主,我們去通天雪峰?” 為首者搖頭,“不。” 他真的很喜歡金宮的王座。那是百萬年前魔尊留下的,玉展眉如何配的上? 但他也真的在趕時間。 以至于路過近在咫尺的渴望,都無暇顧及。 他要往隕星淵去。先一步與深淵之下的魔物簽訂契約。 若大事可成,何止復興魔宮,天下也唾手可得。 但他沒有想到,當他渡過珉江,來到深淵之側時,那里已有人等候多時。 ********* “玉展眉到了西陸。” “濂澗分裂為南北兩派。” “‘寒天’,‘西水’兩宮,接到我們放出的消息,往隕星淵去,全死在了深淵。” “北陸將在下月初三起事,已安排好了。” “……” 橫斷山崖,絕壁橫松上斜坐著的黑袍人,陸續接到各處傳來的消息。有些他會告訴余世,有些不會。 濂澗宗褚浣的背叛與北陸賢王謀反,是他背后推動的,玉展眉是他引去西陸的,隕星淵的魔物契約是他編造的。蒼生為子,全在局中。 雖然也有很多事,不在他意料之中。 比如掌院先生沒有按他的算計往北陸去,也沒往濂澗去。 比如青麓劍派那些后輩們比他想象中有出息,曲江的另一個弟子也沒死。 再比如那兩顆星星。 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魔尊也好,真仙也罷,都是百萬年前的事了,在這個群星時代里,輪不到他們登場。 他坐在松枝上看云,從未覺得天地如此遼闊美麗。 忽聽得余世問, “你還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