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很快他們都從糾結中走出來,因為掌門正陽子說,陳逸昨天深夜得到門中加急信符,連夜趕往濂澗宗去了。 程天羽也是才知道,“竟然這樣急……” 眾人都若有所思,濂澗有亞圣曲江坐鎮,怎樣的大事與變故,才會匆忙召回出門在外的弟子。但畢竟是別派的家事,不好多說什么。 程天羽說起了另一件事,“我出發之前,抱樸宗傳來請函,說門中新練了一劍陣,請家師前去觀陣指點。還落了余掌門的章。” 他說的‘家師’,自然是指青麓劍派的亞圣周遠道。 一山三派之中,抱樸宗與滄涯山不睦已久,但與其他門派沒有沖突。雖說不上關系多近,可余世作為境界最高的亞圣,其余兩派也會給他面子。 讓人不解的是,都說余世被劍圣重傷,至少要修養三年,又怎會有心思練劍陣? 殷璧越蹙眉。那時他在師父身邊,知道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指,究竟蘊藏著怎樣可怕的威力。縱然有靈藥回天,也不可能恢復這么快。 “他們請我師父出山門,沒什么問題吧……” 程天羽的劍道天資很高,但畢竟年齡尚小,城府不足,又拿殷璧越和洛明川當朋友,才會這樣直白的這樣問出來。 洛明川道,“魔道復蘇,渡海猖獗,各陸都已受其擾亂。誰都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合力對抗十二宮。” 君煜道,“有理。” 言下之意,是抱樸宗無論打算做什么,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做不利大局穩定,有悖大義的事。 周遠道研習各種劍陣多年,成一家專長,天下無人出其右,余世請他去觀陣,合情合理。 但殷璧越仍然覺得哪里不對。 程天羽想了想,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種說法。 接著話鋒一轉,“我派有弟子兩千六百余人,其中伐髓之上一千余人,凝神之上六百人,在南陸,附屬我派的世家有四十余戶。若要與十二宮在南陸開戰,戰線可由沿海拉至緹香山、青麓山下……” 他說出青麓劍派的情況,這是師門長輩的授意。意在與人結盟,先以誠交。 程天羽說完之后,正陽子沒有說話,只是點頭。洛明川便開始說滄涯山的情形。弟子人數,修為境界,附屬宗族,皆娓娓道來,有條不紊。 殷璧越聽完覺得,再沒人比他更了解滄涯山了。 “我滄涯兮平峰長老擅長制符,傳訊符上可加隱匿陣,愿與青麓二百張,互通消息。至于如何回援,還得看開戰后的具體情況,再細說……” “這是自然。” 程天羽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完成了,心里記著金宮宮主還在南陸,怕有變故,片刻也不停歇,就要回青麓。 他起身與眾人行禮,隨童子去拿符紙。 正陽子慢慢往殿外走,擺擺手示意洛明川不用跟過來,喃喃道,“眼看要變天了,多事之秋……” 他走的慢,背影有些微駝。 殿里,柳欺霜從袖間拿出一張雪浪宣, “五師弟昨晚來信了。” 殷璧越默然,又是昨晚,昨晚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第79章 他終于站在了世間的最高處。 “老五來信說了什么?啥時候回來?能趕上過年不?” 燕行顯然很高興。 柳欺霜搖頭,“怕是不行。他準備登基了。” 不同于燕行的關注點全在‘我師弟原來是皇族,御窖里的二百年梅雨釀可以隨便喝了哈哈哈’,殷璧越自從知道了段崇軒的身份,就無法想象他皇袍加身,權傾北陸的時候。 現在聽到師姐說他要登基,腦海里還是話嘮搖著扇子在賭坊下注的樣子。 “師兄師姐們,見信如晤。北陸今年提早入冬,已落了第一場雪,梅上新雪泡茶,味極佳。只是天冷尤甚,不知滄涯山如何,二師姐可加衣服了?……”柳欺霜頓了頓,“這段我就不念了。五師弟問每個人好……” 她直接翻到了下一張,殷璧越才知道話嘮寫了一整頁的廢話,不由暗笑。 “大局初定,亂黨肅清。然家父老邁,下月初三吉日,行祭天禮,傳位于我。” 最后半頁才說到正事,眾人皆是面色一肅。 只有君煜始終沒有反應,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是知道段崇軒為何來滄涯的,師父與段圣安沒什么交情,但與掌院先生有舊,所以收了先生的薦信,將段崇軒收入門墻。 其中牽扯甚廣,不少有北陸家事的原因。 但當段崇軒行拜師禮時,就是兮華峰的弟子,他們都拿他當師弟,太子這層身份也要往后放。以前這樣,以后也這樣。 柳欺霜繼續念信,“七天前羽林軍玄機處抓了四個魔修,是魔道十二宮濯宮的探子。皇都已全城戒嚴,近來頻有駐軍捷報,最東邊沿海一線多有魔修蹤跡……” 北陸也有魔修了,殷璧越蹙眉,十二宮素來不合,現在卻像達成了某種協議一般,一齊從東陸出來。 “我得到消息,金宮出了雪原。‘瓊花’‘碧樹’兩宮大規模造船渡海,‘曜日’‘濯月’近來往來密切,有聯盟之意,‘寒天’‘西水’兩位宮主帶人往隕星淵去了,恐有深謀……” 殷璧越打折花會時就知道段崇軒有獨特的消息來路,但沒想到北皇都情報網如此不凡,東陸的局勢也所知甚廣。 柳欺霜念完了信,“沒有好消息,但情勢總算明朗些了。玉展眉今日渡南海,我也下山。” 她說完就站起來,竟是立刻往殿外走。 殷璧越等人忙起身,燕行喊道, “師姐!聽說那妖女心思詭譎,手段狠毒,你要小心啊!” 柳欺霜身影虛晃,也沒回頭,遠遠揮手,算是答應下來。 眾人站在殿外看她縮地成寸,眨眼間就到了山道下,勁裝短打,在初冬的北風里分外颯爽。 殷璧越的余光掃到洛明川身影時,仍覺面上微燙,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后隨君煜、燕行一道往兮華峰去了。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背后,以往是暖陽般的和煦,此時卻莫名像一簇烈烈燃燒的火苗,溫度灼人。 君煜自去崖邊練劍,燕行回院前突然回頭問道,“老四啊,你和洛明川怎么了?” 殷璧越一怔。沒想到連神經粗大的燕行都看出來不對了。 所幸他平日表情少,即使心里極度緊張,面上也是清冷如舊,“無事……東陸之行感悟甚多,自回峰也不曾勤勉修行,我欲閉關幾日,再覓突破契機。” 他話題轉的極生硬,燕行卻沒注意,反是拍著他的肩,“突破境界跟喝水吃飯似的,比我當年強啊……真是后生可謂,當浮一大白!哈哈哈!” 說完就解下腰間酒葫蘆,豪飲一口,滿意的回自己院里了。 殷璧越閉關七日,又練劍三日,境界愈加扎實穩固。但自知心思不靜,破境無望,也不強求。 他出關時聽聞燕行下山了,說亂局四起,要去東陸看看。 “你也下山吧。”大師兄這般說道。 殷璧越點頭。 君煜掌滄涯一半的護山大陣,大陣開啟時需以‘春山笑’壓陣,不便輕易離山。是故每次都是與人告別,送人出峰。 洛明川近來事多,在清和殿批復玉簡信箋,更將滄涯弟子們以境界、功法劃分編整了二十隊,有些已下山在西陸各處巡衛。 但每當夜深人靜時,燭火一點,他總會想起那天晚上,心中后悔不迭。自己這次的處理方法太合適,師弟不知事,應當慢慢引導解釋,怎么能逃避。 又有時候覺得,亂局當前,不該有心思想這些。上次程天羽來,代表青麓結盟,昨日便傳來密符,周遠道上抱樸宗之事疑有變數…… 洛明川與師父商量之后,決定下山一趟。 于是這天殷璧越在山門前,就遇到了洛明川。 兩人在凜冽的北風中對望。 “師弟要下山?” 殷璧越點頭。 “有方向么?” 殷璧越搖頭。 “不如同行?” 殷璧越想點頭,覺得自己太扭捏,便開口道,“我跟師兄走。” 說完又蹙眉,師兄一貫行至端正,自己那晚太荒唐,以致師兄奪門而出,該不會是心里厭棄自己了,眼下說同行只是客套的問問?一時又不知該不該答應了。 他本是坦蕩的人,會這么想只因為心思亂了,當局者迷。 洛明川是不知他如何胡思亂想的,只聽他說‘跟師兄走’,不禁輕輕笑起來,“那便走吧。” 殷璧越垂眸走近他幾步,壓了壓翹起的嘴角。也忘了問要去哪里。 洛明川邊走邊說,“青麓那位亞圣去了抱樸宗,一直沒有傳回消息。門中境界高深的長老們被西水宮魔修困在南陸,鐘山,宋棠等人也被人拖住,這些事情太巧……我們先去抱樸宗看看。時間緊急,我打算橫穿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是西陸的南北分界,滄涯山與抱樸宗的管轄范圍也以此為界。山中地勢奇險,多兇獸匪賊,一般修行者都會繞開。但以二人如今的境界,自然不足為懼。 殷璧越點點頭,“我聽師兄的。” ****** 抱樸宗有九宮十二道觀。 各殿常年奉著香,遠遠望去青煙繚繞,殿閣的飛檐金瓦都影影綽綽。 唯有最高的橫斷山巔沒有煙氣,只有云海翻涌。 一位中年道人此時就站在云海上。 他微闔著眼,臉色微白,衣袍被狂風鼓起,發髻有些散亂。 若是境界所至,便能看出縈繞他周身的不是狂風,而是無數道劍氣。 劍氣縱橫在云海之上,中年道人不動如山。 “周遠道,有幾分本事……”這一聲含著輕微的戲謔,從云海外的山巔傳來,像風一般,輕飄飄的。 落下來時,卻如驚雷炸響。云海上風煙四起,與高速迸射的劍氣相撞,于是方圓百里都聽見轟隆隆的雷聲。 雷鳴的中心,中年道人面色更白一分。 傳聞被劍圣重傷的余世,此時卻好端端的站在山巔。負手而立,望著云海之間,神情漠然。 方才說話的卻不是他,而是坐在崖邊橫生松枝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