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走在鄉間的土路上,兩旁綠樹成蔭,遍地是各色的野花,前面有一排籬笆,籬笆墻內種著一排排蔬菜,長勢良好。 莫顏摘了幾根帶刺的黃瓜,拿到井水邊洗過,張大娘做了雞蛋醬,用來沾著黃瓜吃,清爽下飯。 院子里養著二十幾只雞,下蛋勤快,一天十幾個雞蛋,自家人吃綽綽有余,張大娘心地好,有時候也攢上幾個,送到佃戶家里。 “小丫,你有啥要買的不?明天和我和虎子去城里一趟。” 張伯咬了一口黃瓜,又喝了一碗綠豆湯。真想不到,一家人能離開大山,來到這么個地方,現在自家也是有田地的人,還有佃戶,這種日子,連做夢都不敢想。 “爹,帶上我和小丫,我去扯塊布料,給娘和小丫做衣裳。” 張大丫放下碗筷,她娘眼花,小丫的手勁不足,家里人穿的鞋她都承包了,鞋底多做幾層,做軟底的,上面加一塊蒲草做的鞋墊,穿著松軟透氣。 “你倆還是別去了,日頭太曬,咱家的牛車上沒搭棚子。” 張伯面有難色,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天熱,城中百姓們不太好,聽說還有因為中暑,抽搐而死的,那天張伯和虎子正好給人送貨,不免哀嘆幾聲。 從前,夏日炎炎,張伯在村中,只有打獵之后才進城換錢,他印象里,還沒有天氣這么反常的時候。 好在,熱是熱,一場大雨下過后,莊稼暫時不缺水,不用擔心大旱之年,沒收成。 “小丫長得白白嫩嫩的,怕曬,那爹你帶我去吧。” 張大丫盤算著,手里有些做活攢下來的銅板,想買點針頭線腦,順便給家人添置點布料。 今年天熱,怎么也要買幾塊透氣的花布,往年的粗布厚實,裹在身上,她后背上起了痱子。 “你也別去。” 張伯嘆息一聲,他這次去城里采買,聽說城里正流行怪病,萬一傳染,染上怪病怎么好? “恩。” 萬俟玉翎證實,目前還不清楚是不是傳染,城中有很多小孩先發病,身上起了斑疹,最后變成痘疹。 開始,眾人想著可能是因為天熱,后來伴隨著發燒,昏迷等癥狀,百姓們急了,跑到醫館去看病。 這種病癥,楚州從來沒大面積出現過,有些邪門,大夫認為小娃身上有毒素,開了比較平和的清毒方子,結果病勢愈演愈烈。 莫顏放下碗筷,愁眉緊鎖,從張伯所說的病癥來看,十有八九是天花。 天花的死亡率相當高,而且一旦病發,根本沒有特別有效的治療方案,只能靠病人自身。 這種病,在現代幾乎滅絕,因為人們已經發明了天花疫苗,可疫苗對已經發病的人,沒有作用。 飯畢,莫顏顯得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沒有生過天花,如果被傳染,就算不死,臉上也要留下麻子。 果然,以后的幾天,楚州城爆發了大面積的天花,像一場瘟疫,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張伯從城中歸來,唉聲嘆氣,看到那么多無辜的人慘死,他只能龜縮在莊子里,不敢出門一步。 之前有幾天的潛伏期,等潛伏期過去,染病的人們開始出現高燒不退,頭暈,昏迷等癥狀。 莫顏找到師父祝神醫留下的一本手札,其中有關于天花的部分記載,只是這種病統一被歸為瘟疫,沒有專門的名稱。 以往有人發病之后,官府立刻派人把患病之人抓走,扔到周邊偏僻的村子,派士兵把守,禁止患病之人逃出來,任其自生自滅。 百姓們對此病不了解,在爆發瘟疫的幾天之后,楚州城城門緊閉,百姓們怨聲載道,街道上的鋪子關了一半,人們躲在家中,很怕被傳染。 張伯以為,家里人只要不出門,就不會有事,可禍從天降,家里人也沒能逃脫。 前兩天,有一佃戶家的兒子發燒,那個小子和虎子同歲,虎子從前在閉塞的山村中,沒有什么同齡玩伴,所以和那個小子很快成了好友。 小伙伴生病,虎子帶了張大娘準備的一籃子雞蛋上門探看,二人笑鬧了幾句。 等回來之后,他開始感到有些胸悶,身上出現了疹子,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佃戶家傳來驚天噩耗,那小子高燒昏迷,用了所有的藥材,可再也沒醒過來。 小子的爹娘同樣被傳染,目前躲在家中,莊子上一共有幾家佃戶,人心惶惶。 附近的村莊不能避免,一樣有人染上天花,有人挺過去,可大多人都沒挺過最后一關。 莫顏身子晃了晃,虎子感染上天花,家里人都有直接的接觸,天花就是通過飛沫和直接接觸感染的! “別怕,我陪著你。” 萬俟玉翎把莫顏摟在懷中,輕聲地安慰著,“你收了我的賣身契,還能不認賬?” “別……別……” 莫顏眼中閃過驚恐,她把下唇咬出血,嘗到腥甜的味道,才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前兩天她和虎子一起去釣魚,沒準已經被傳染,一定要保證萬俟玉翎的安全。 “別什么?難道你還想抵賴?” 萬俟玉翎感覺到懷中人的掙扎,低下頭,唇狠狠地貼上她的,霸道肆意,給莫顏一個深吻。 莫顏只覺得大腦缺氧,已經不能呼吸,水潤的眼神看著萬俟玉翎,他的眸中清澈,有愛意,有認真,有寵溺還有難以言喻的心疼。 “現在你應該不會放開我了。” 一吻過后,萬俟玉翎如釋重負,而莫顏五味陳雜,天花這種強悍的傳染病,就算是神醫也無法避免,他用這樣的做法,告訴她,他們永遠共同進退。 如果她染上了天花,而他剛才的做法,同樣無可避免。 虎子病情兇險,已經昏死過去,郎中聽說張家有人染病,嚇得不敢登門,只有一人看在錢財的面子上過來看一眼,搖搖頭,讓張大娘準備棺材,早日下葬。 哭喊聲,在楚州城的上方環繞,即便是陽光刺眼,照在人們身上,只有冰寒的溫度。 為了避免更多人感染,楚州知府在周邊找了幾個村子,把得了天花病的人全部趕到村子上隔離,如果不配合,采取強制手段。 未染病的百姓們怕自己被感染,誰家有點風吹草動,立刻到衙門舉報,一時間,楚州城草木皆兵。 疫情沒有得到很有效的控制,邊境同樣有人染病,正因為如此,蠻族部落們撤軍,偃旗息鼓,這是趁虛而入,占領大越邊境城池的好時機,可是他們不能拿自己的士兵和族人的性命賭博。 張大娘悲傷欲絕,卻禁止莫顏接觸虎子,只肯讓她在門外看看情況,怕她被感染。 張家對二人有恩情,就這么一根獨苗,虎子是張伯和張大娘的老來子,為人老實厚道,是個不錯的小子。 若是眼睜睜地看著虎子就這么死了,莫顏良心不安。 可是師父祝神醫的典籍,沒有治療此病有效方案,現代早已經滅絕,莫顏只清楚如何預防。 “生死有命,若是虎子不在了,等以后,把張家人接到京都。” 萬俟玉翎拍拍莫顏的后背,不想讓她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每隔幾年,瘟疫爆發,總會死很多人,這是誰也無法控制的。 他能想到的,就是在物質上做最好的補償。 莫顏冷靜片刻,抬起頭,直視萬俟玉翎,“你信我嗎?” “信。” 萬俟玉翎回答得絕不拖泥帶水,只不過一個字,卻在莫顏的心湖中劃起來漣漪來。 莫顏得到了勇氣和自信,變得更加堅定,她找到了幾壺新酒,遞給張大娘,虎子現在情況很不好,如果痘疹不發出,定是活不過兩天。 張大娘幾乎沒有猶豫,抱著酒壺進入其中,她曾經回憶說小時候曾經也有過類似的病癥,她身上就有很多痘坑。 照顧虎子的職責,落在張大娘身上,莫顏給張大娘做了口罩手套等,防止接觸傳染。 次日黎明時分,虎子臉上原本下陷的痘瘡,變得顆顆分明,粒粒飽滿,并且口中有氣,呼吸平穩。 張大娘喜極而泣,要跪下給莫顏磕頭,被莫顏攔住之后,跑去燒香拜佛,嘴里念念有詞,“菩薩顯靈”。 中醫認為,天花是由于先稟胎毒與后感天行時毒而引發,其病程分發熱,見形,一直到脫痂等六個階段。 各個階段又可因毒邪深淺和體質強弱,而出現不同的變化。 虎子毒感特重,致使正不敵邪,毒邪不能發越于外,反而內陷攻心。 酒是中醫習用之藥,其味甘苦辛,性溫而有毒,功能通血脈,行藥勢,助陽發散,內托痘毒外發,從而救了虎子一命。 一切都靠莫顏根據虎子的病癥下藥,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幾天之后,虎子痘子結痂,開始好轉,而莫顏,在研究牛痘接種上,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 “我先來。” 萬俟玉翎找出一把匕首,在胳膊上劃開一個小口,流血不止,莫顏棉花沾牛痘液,涂抹其內,這是最早期接種牛痘的法子。 接種之人,會產生天花的抗體,只有輕微的發熱等癥狀。 治好虎子,張家人信任莫顏,這種病癥不會二次發作,可張大娘真是怕了,張家人一起接種牛痘。 只有兩三天發熱,渾身無力的癥狀,之后一切正常。 人們都不敢到城中去,而張家人照樣進城采買,佃戶們見虎子活蹦亂跳,對此深信不疑,求著莫顏來接種牛痘。 此種辦法漸漸地流傳出去,引起了楚州知府的重視。 莫顏無法解釋這種原理,只能把一切都推在自己的師父祝神醫身上,同時,她的身份最終隱瞞不住。 一場鋪天蓋地的天花,讓萬俟玉翎和莫顏的身份暴露。 本以為,還要等一段日子,比萬俟玉翎預料之中提前了月余。 消息很快傳到了京都,百官震驚,消失了半年的南平王,又要回來了,而且一出現,就給眾人一個驚嚇。 京都聞名的草包御史千金莫家小姐,竟然是神醫的關門弟子,這是怎么搞的? 人們不明所以,奔走相告,在護國將軍府上后宅的夏若雪聽聞此消息,摔了茶盞。 “夫人,您別往心里去,她莫顏沒死,不是更好?” 秋意趕緊讓小丫頭收拾地上的狼藉,自家小姐在嫁人之后,越發沉不住氣,除了新婚夜,袁小將軍一次都沒踏過院門。 而那位心高氣傲的玉瑤郡主,獨守空房,每日都要上門找茬。 什么好姐妹,簡直是笑話,二人有了利益糾葛,彼此互相嘲諷,少將軍夫人的位置只有一個,先來后到,秋意覺得應該是自家小姐的! “早就想到她沒死,還真沒死。” 夏若雪眼神狠毒,憑什么她在后院,一步出不去,而莫顏到處游山玩水,還有南平王相伴! 救治瘟疫,名聲有了,為百姓們擁戴,未來的南平王妃,身份也有了,莫中臣回京之后,被皇上任命為右相,那可是一品大員啊! 莫家順風順水,一路青云直上,可夏家,卻因為在宮內的堂姐夏若晴不得寵,戰戰兢兢。 “皇上親筆題字天作之合,正在命禮部準備二人的大婚……” 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初九,莫顏及笄那一天,提前將近一年的時間準備,可見皇上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婚期是南平王上書,聽說莫相好像不太愿意,想多留莫顏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