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彈到盡興處的罌粟瞥了眼,華麗卻局促的鳥籠,又看了看自由飛翔的錦雀,眉心一緊,歡快的琴音變得惆悵,鳥兒高亢的歡鳴也漸漸低沉,她們如深閨中的姐妹訴說著各自的心思。 突然,錦雀落到了罌粟肩頭,輕輕啄了她幾下,她的手指快速拂動琴弦,像是熱情的鼓舞,錦雀一拍翅膀,朝水榭外的藍天飛去,在眾人呼喊追趕聲中越飛越高,最后一個琴音落下,罌粟的手放在微顫的弦上,對著湛藍的天空淺淺一笑。 罌粟端坐在華美的馬車里,當馬蹄跨進長安城樓的那一刻,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歡騰了起來。當了解賀蘭公子不過是揚州過客,他家鄉在帝都長安時,罌粟憧憬,有一天會來這兒,走過他走過的街道,吃著他吃過美食佳釀,與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度過四季的陰晴雨雪,現在她馬上就能做到了。 光陰荏苒,罌粟已來長安一年有余,她憑借傾城美貌,繞梁的琴音名動帝都,又因風流才子的一句“膚如凝脂眸似水,笑靨如花罌粟蠱。”讓她名動天下,為天下男子所傾慕。 這些青樓女子夢寐以求的虛名,對于罌粟來說只是個負累,她所愿的不過是見賀蘭公子一面,可天意弄人,當她從揚州來到長安城的時,賀蘭敏之正好受令出使大食國,所以,無緣得見。 第74章 因愛而生(三) 春光初至,長安街市旁的挑花開得正明媚,夕落時分,罌粟突然來了雅興,攜了丫鬟暖月漫步在城中最為僻靜,但也是挑花開得最爛漫的街道上。看著滿目風揚落下的桃花,聞著撲鼻清香,仿佛可以忘卻一切凡塵俗事。 微風乍起,遠遠飄來一陣清脆的佩環聲,她不經意地抬頭,看到那個想念過千萬遍,夢到過無數回的賀蘭公子,正輕搖折扇朝她走來,他的冷若冰山的容顏未變,俊逸孤傲的步態依舊。 靜立在原地的罌粟見他越來越近,全身都在顫抖,她努力克制此刻緊張不安,安靜的等待著賀蘭敏之驚訝地認出她,迎來人生中最好的時刻。 一切美好的期待都在賀蘭敏之的擦身而過中化為泡影,她幾乎能感受到,她的身影沒有在他眼眸中蕩起一絲漣漪。 她喃喃道:“難道我沒抹醉霞胭脂,他就不認得我了嗎?” 此時,風吹落了她頭頂的挑花,看著它們片片墜地,她知道,那不是花瓣,是她凋零的心。 她來長安時就聽說過賀蘭敏之的放浪不羈,而她達官顯貴們競相追逐的花魁,所以,她知道,終究會再見到賀蘭敏之,后來,漸漸忘記那次碰面,進入習慣的等待中。 在一個繁星密布的夜晚,老鴇強不過一群長安權貴相逼,只好讓罌粟擱下對聯的規矩來到花園,隔著架設好的帷帳,為那些左擁右抱同姑娘們喝著酒的權貴們彈琴。 罌粟看著帷帳后,一張張模糊的面孔,似乎還能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垂涎,揮之不去的厭惡感伴著琴音越演越烈。 一曲畢,暗暗舒了口氣的罌粟起身告退,正要從另一側走出帷帳,卻聽到在座有人出言調戲道:“小美人,要走啊!帶著本大人到你的閨房,好好將你賞玩一遍!” “錢大人,說什么醉話啊!罌粟姑娘可是賣藝不賣身,今晚來了半個朝廷,她連正臉也沒讓我們瞧一個,還是賞玩你身邊的這倆個姑娘吧! 說完,響起一陣猥瑣的笑聲。此時,響起一個富商模樣的人起哄道:“我自認沒本事能與罌粟共度,如果在座有哪一位大人能在她閨房呆上一晚,我愿意把家中大宅,一屋子字畫古董,再加上所有的姬妾全給他!” 聽到這話,在座知道罌粟寧死不從的脾氣,所有,只是打趣,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就在罌粟走出帷帳時,在座一人起身走到帷帳后,一把拉住罌粟的手,罌粟的心一驚,琴從懷落地,她臨危不亂地從懷中抽出匕首,轉身之際朝那人刺去。 毫無防備的那人見匕首襲來,慌忙用手去擋,可白刃從他手背劃過。握著匕首的罌粟見給了那人血的教訓,得意地昂起頭時,瞧見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一種如臨夢境的恍惚感油然而生。 等她緩過神,意識到面前站著的真是賀蘭敏之,萬千思緒涌上心頭,這種尷尬的碰見,讓她不知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一旁用手帕包扎好傷口的賀蘭敏之逼進她,用手背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頰,邪魅一笑,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可是賀蘭敏之,輕易就被一個弱女子傷了,是不是太難堪了?罌粟姑娘,你說我該怎么挽回面子?” 她側過臉,差點碰到賀蘭敏之菱角分明的嘴唇,她慌忙回過頭,向后退了一步:“傷了大人,是罌粟的不是,大人要抓要關,絕無怨言!” 賀蘭敏之伸手,一把將向后退著她緊緊摟入懷中,柔情地摸著她如瀑的青絲:“好,那我就罰你,今晚做我的女人!” 歸隱荷居中,床榻前的重重帷簾已放下,錦被下的罌粟看了眼身旁睡得正熟的賀蘭敏之,想起今晚他的柔情,他的細語,不由得羞紅了臉。 她側了個身,伸出雪白的玉臂,用指尖輕輕地觸摸著那張菱角分明的臉,指尖傳來的淡淡溫熱,讓她不由得感激上蒼,實現了相遇的夙愿。此時,一個貪心的念頭閃過,她想要擁有這個男人,包括愛。 她依偎在賀蘭敏之懷里,甜蜜的睡去。當她醒來時,不見了賀蘭敏之,悵然若失的她撿起床旁的衣裳穿好,赤著腳走出屏風,看見賀蘭敏之坐在案幾前,綁著細細的竹條,好像是在做風箏。 賀蘭敏之見了她,笑道:“睡得好嗎?” 滿臉緋紅的她點點頭:“你呢?” “很好!”賀蘭敏之放下綁好的風箏骨架,抬頭看了罌粟良久:“我是個風流浪子,而你卻把最寶貴的東西給我了,我能送些什么給你?” 她沒有答話,徑直走到賀蘭敏之身邊,拿起畫好的風箏面,道:“看樣子,你很早就起來了,這是要送給誰的?” “心上人。” 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賀蘭敏之吩咐道:“進來吧!” 走近老鴇疼惜的看了眼罌粟,將手中的藥遞給她道:“這時賀蘭大人吩咐熬的,喝了吧!“ 罌粟望著藥愣了一會兒,等回過神,向還在做著風箏的賀蘭敏之問道:“這是什么?” 賀蘭敏之聲音淡然道:“喝了這藥,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身在青樓中,聽賀蘭敏之這么一說,他頓時明白碗中是什么藥,她冷冷一笑:“一夜風流過后,怕我會懷上孩子,要挾到大人對嗎?你還留在這兒,只是想親眼看我喝下這碗藥吧!” 賀蘭敏之冷冷地抬頭望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就喝了。” 一陣刺骨的寒意向她涌來,多年前,那個帶給她溫暖,讓她重生的人怎會如此冰冷無情? 當她用顫抖的手端起藥時,賀蘭敏之的風箏已經做好,他走到門外,對隨從,吩咐道:“把風箏送到大明宮東門,說風箏買來了,我有事不能陪她主人去了。” 在若隱若現的說話聲中,罌粟將那晚苦澀的藥喝下,她好似明白,上天是公平的,實現了愿望,現在又來拿去承若。 講完往事的罌粟拿起茶盞喝了口茶,看著坐在對面沉默著的袁一,笑道:“你給我說了個笑話,我給你講了段往事,算是扯平了。” 回過神的袁一望了眼她,神情盡是憐惜道:“現在算是明白,你對賀蘭敏之的衷情了。” 罌粟欣慰笑了笑:“知道嗎?從來沒向任何人提過這段往事,多怕你笑我傻,聽到你言語間有那么一點點肯定,我竟然想說,謝謝。” 看著罌粟發自內心的微笑,袁一心想,一個的女子能堅強地為愛而生,鍥而不舍地追求所愛,得到的不是肯定,而是敬佩。 此時,他突然想起武后曾說過的一句話“真愛是哪怕被對方萬箭穿心,還是會找千萬種理由原諒他”罌粟對于賀蘭敏之或許正是如此。 正在這時,梅仁走了進來將冊子遞給袁一道:“氤氳館果然是日進斗金,核對了查不多一個多時辰,才把那批銀子查出來。” 袁一將冊子放回兜里,笑了笑:“這樣看來,哪個出手闊綽的款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罌粟問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袁一開懷笑道:“我就等姑娘這句話,明天等那位款爺再來送銀子,娘答應見他,然后,把他請來歸隱荷居,如何?” 罌粟猶豫道:“請他來這兒……好吧!” 袁一看出罌粟的擔憂,便道:“只要讓他來了這兒,我讓梅仁假扮成姑娘請君入甕,不需要姑娘親自露面。” 罌粟側著臉看了眼梅仁,一臉正經道:“他的美貌在我之上,還真是合適人選。” 梅仁捧著臉,難掩興奮道:“真的嗎?我有那么好看嗎?” 袁一拍板道:“既然他同意了,就這么定了!” 此刻,梅仁方才緩過神來:“且慢,你們是讓我扮女人嗎?” 袁一和罌粟異口同聲道:“正是!” 梅仁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吧!就當干回老本行。對了,罌粟姑娘,還要給我寫字吧!” 見罌粟點了點頭,梅仁慌忙脫去外衫,露出白色的寢衣,指著后背道:“寫這兒,就寫這兒!” 罌粟提筆走到弓著背的梅仁身后正要寫,袁一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指了指罌粟手中的筆,示意讓他來寫,罌粟調皮的一笑將筆交給了他。 罌粟見他揮筆在梅仁的背后寫下“梅仁,長安第一娘們”忍住捂著嘴大笑起來,見梅仁起身,怕被發覺的罌粟慌忙轉身面向窗戶。 梅仁穿好外衫,看著罌粟的背影告別道:“多謝姑娘賜字,我們先走了。” 一直沒有止住笑的罌粟不好轉身相送,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見此,梅仁看了眼身邊的袁一,低聲道:“罌粟姑娘,果然像傳說中的那般高冷仙。” 袁一看了看窗邊的背影:“我看她是笑點太低。” “什么?” “沒什么,走吧!” 次日清晨,梅仁邁著大步走進捕衙,見大家都到齊了,清了清嗓子道:“我本想說的,可又想大家開開眼界,所以,到底要不要說呢?” 一個大胡子的捕役,叫嚷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座上翹著二郎腿的袁一起身打了個哈欠,對梅仁道:“勸你還是別顯擺!” 第75章 放下婉兒 聽到袁一這么說,捕役們都隨聲附和道:“量你也沒什么好顯擺,算了吧!” 梅仁指著袁一憤憤不平道:“他這是在嫉妒,我偏要給大家看看!”說著,脫起了官服:“昨晚我去了氤氳館,見到了罌粟,我背上的字就是她寫的。” 捕役們將信將疑地湊到他背后,當他把衣服脫下,露出“梅仁,天下第一娘們”時,引起哄堂大笑。 滿臉疑惑的梅仁扯了扯肩頭的衣裳,想要看看背后一直來得及看的字,怎奈只看到開頭的“梅仁”倆字,索性自我安慰道:“我知道,你們不是嘲笑,是嫉妒!” 袁一搖搖頭道:“誰會嫉妒后背頂著‘長安第一娘們’的家伙?” 梅仁驚訝道:“不是長安第一爺們嗎?你們認不認識字啊!” 止住笑的大胡子捕役,又看了眼梅仁背后的字,道:“這字好眼熟,像是袁一的字跡。” 聽到此話,梅仁趕忙脫下衣裳一瞧,差點氣得背過氣去,他轉過身,揮起他的花拳繡腿招呼袁一。 這時,衙丞正好走來,瞧見光著膀子的梅仁正在耍潑,呵斥道:“放肆!這大早上不干正事,只顧著撒歡打諢,當這兒是戲院嗎?” 梅仁趕緊穿上衣裳,滿口賠不是。 衙丞看了眼袁一,想要端架子,又有些后怕道:“袁一,案子查怎么樣了?” 袁一笑了笑:“賞銀昨天才收到,大人今天就問我案子查得怎么樣了,太快了吧!” 衙丞露怯道:“其實……本官只是……照例問下,對,照例問下!” “我想今天就能查案了,不過……” “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本官能辦到一定滿足!” 袁一看了眼眾捕役:“我只有兩雙手,兩條腿,人手不夠!” 衙丞吩咐道:“趙西,王慶,孫舟,周牧,你們幾個聽候袁一差遣,務必把案子辦好。” 袁一指了指梅仁:“還有他。” 衙丞點點頭:“那也把他算上。” 袁一又道:“大人,知道辦案需要打探線索,不可避免的在東家酒樓坐坐,西家飯莊走走,這可都需要銀子,朝廷可設立了辦案經費,大人會替我們寫封公文向朝廷申請下吧!” 衙丞嘆了氣:“要多少?” “兩百兩。” 衙丞驚訝道:“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