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梅仁跑來抱著袁一大腿,哀求道:“袁哥,童言無忌嘛!我能有像你這樣集霸氣,帥氣,大氣于一身的朋友,一定是我上輩子念了九百萬卷佛經修來的福氣。我好不容易有次揚眉吐氣的機會,你就成全我,做我的朋友吧!” 袁一看了眼跪坐在地上梅仁:“我被你說得都快脹氣了,男兒膝下有黃金,確定這樣真能揚眉吐氣?” 梅仁起身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跪著怎么能把黃金撿起來呢?再說我那是跪坐,準確再說不算跪,而是坐?!?/br> 袁一用手捂著額頭:“臉都被丟光了。罌粟姑娘會給你寫字,立刻馬上去庫房,從我眼前消失!” 梅仁拍了拍手:“待會姑娘就寫‘梅仁,長安第一爺們’?!?/br> 看著梅仁哼著小曲一跳一蹦地離開,罌粟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袁一想起這滿身幺蛾子的家伙是自己的同伴,怎么也笑不出來。 止住笑的罌粟提起茶壺給袁一滿上茶,道:“在揚州,你是公主身邊的人,在刀不留人的口中,你是江湖豪杰,這會兒你又成了長安捕役,你究竟是什么人?” 袁一喝了口茶,笑了笑:“在公主身邊的人叫高壽,刀不留人說的江湖豪杰是吸髓鬼捕,現在你眼前長安捕役叫袁一,打從娘胎開始就是這個名字,覺得我應該是哪個?” 罌粟微微一笑:“袁一,那我們算初次相見的老朋友了?!?/br> “姑娘當我是朋友,心里怎么有小小的得意,不然我也學梅仁那樣,讓你在背后寫上‘袁一,罌粟天下第一友’正名?!?/br> “行!” 見罌粟起身要拿筆墨,袁一連忙擺了擺手:“我跟姑娘開玩笑的,我可不想那么招搖,成為長安城的男人公敵?!?/br> 罌粟坐下,面露尷尬道:“看來我對玩笑這回事,還真不怎么在行?!?/br> “幽默感這回事,多聽幾個笑話就有了,不如現在就給姑娘講一個?!?/br> 見罌粟點點頭,袁一繼續道:“長安城的一個書呆子去散步,遇見打劫,歹徒拿著刀對著他說‘你敢動一下試試?’書呆子不樂意道‘搶劫就算了,憑什么還讓我感動?’” 罌粟想了一會兒,不好意思道:“能再說一遍嗎?” 先把自己逗笑的袁一聽到這話,笑容頓時凝固,點點頭道:“當然可以?!?/br> 袁一放慢語速說到第二遍,明白笑點的罌粟笑得根本停不下來,見此,袁一皺眉道:“我知道這個笑話挺有意思,可不至于笑一盞茶時間?!?/br> 捂著肚子的罌粟擺了擺手:“呵呵……一會就好了?!?/br> 見罌粟止住笑,袁一道:“要不要再來一個?” 罌粟搖搖頭:“我不能再笑了,不過,下次一定要講個同樣好笑的笑話。對了,你和上官姑娘有沒有?” 神色輕松的袁一聽到這個話題,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低頭搓著手的他沉吟道:“我和她……” 話還沒說完,暖月走了進來,將一個錦盒和一份信交給罌粟道:“這是李公子派人送來的?!?/br> 見此,袁一心想,上官婉兒的話題算是過去了,便松了口氣。 罌粟望了眼暖月遞來的東西,冷冷道:“退回去,告訴來的人,不會收他家公子任何東西,更不會見他?!?/br> 袁一恰好瞥見信封上的“李弘”倆字,除了驚訝,還有些疑惑,等暖月出去后,便忍不住向罌粟問道:“你們說的李公子,該不會是太子吧? 罌粟嘆了口氣:“沒錯,是太子。揚州時,賀蘭敏之曾向他引薦過我,他精通音律,人很好,我們也算聊得來,可惜他是太子,不適合有任何交集?!?/br> 袁一心語:“先是許宗耀,現在又是太子,很明顯罌粟不過是他手里的一顆棋子,那家伙臉冷心黑,絕非善類,真替公主擔心??!” 想到這兒,他道:“方才聽老鴇說,賀蘭敏之不但替你贖了身,還買下整間氤氳館給你,莫非是要娶你?” 罌粟沉默了良久,冷笑道:“他無心娶我,而我也不想成為點綴深宅大院的姬妾,他那樣做,是想讓我去留隨意,正如他說,這些算是一種補償。” 袁一能感受到她話音間努力壓抑的撕心裂肺,他抿了抿嘴:“那為什么不離開,過另一種生活?” 罌粟的如清泉般的熱淚趟過眼眶簌簌的落下,她情緒略有些激動:“不知道該去哪里?不知道今后會是怎樣?一直以為這些就是不愿離開的理由,當他給我一個自由身,才發現,我不愿離開的理由只有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帶走我?!?/br> 袁一沉思了片刻:“有個問題很蠢,但我一直都想問,為什么會對賀蘭敏之如此癡情?” “因為我的過去……”望著閃動燭火的罌粟將她的故事娓娓道來。 罌粟出生在一戶農家,在山莊田野間度過了快樂而自由的童年。在她七歲那年,厄運接踵而來,短短一年見,她經歷了饑荒,流離失所,乃至被拐賣到了青樓。 那時的她臟兮兮,也并不出挑,青樓的老鴇讓她到伙房做了名粗使丫鬟,她白天砍柴燒火,晚上就睡在伙房的柴堆上,整日蓬頭垢面,又臟又臭與路邊的乞丐無異。 春去冬來,她人見人嫌的在伙房里度過了五個年頭。 那時,她覺得只要鴇母每天能給她一頓飽飯,受了氣的姑娘不要打她出氣,她極愿意把溫暖的伙房當作她的家,一直待下去,直到死,可命運卻帶來了賀蘭敏之。 那天,閑得無聊的兩個姑娘打賭,罌粟會不會為了一個雞腿踏足前堂。即便罌粟知道那里是她的禁地,可雞腿的誘惑讓亦步亦趨地從后院走進了前堂,結果如她預想的那般,兇狠的春郎掄起鞭子向她打來,聽到“咻咻”的鞭子落在身上“啪啪”作響,她拼命護著頭蜷縮在角落里,遙遙望著笑得花枝亂顫姑娘手中的雞腿,似乎只要這樣看著,身上的痛就能減輕一些。 “住手!”她耳邊突然響起喝止聲,一只白皙修長卻很有力量的手,抓住了春郎的鞭子,她怯怯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冷若冰山,俊美地如天神般的臉,看著眼前這個不像來自人世間的男子,她有一剎那的恍惚,自己正身在一輩子最美的夢中。 原本滿臉兇狠的春郎見到男子,變得無比恭敬,道:“小人在教訓不懂規矩的丫鬟,要是冒犯了賀蘭公子,還請恕罪。” 兩個打賭的姑娘跑了過來,圍在賀蘭敏之身邊:“這死丫頭又臟又臭,為了一個雞腿就膽敢跑來這兒,就是該好好教訓!” 為了證明所說的話,她們扔下一只雞腿,只見罌粟伸出鞭痕累累的手,挪動著虛弱的身體,如可憐的蠕蟲般去拿她向往的美味。 只差一點點就能拿到了,可是一只腳將它踩成一灘爛泥,正在她氣惱時,那只腳的主人躬身抱起了她,隔著油膩的頭發用小鹿般驚恐的眼神打量將她抱入懷中的俊美男子,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默默向上天祈求,讓這一切變成一個夢,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正沉醉的她,聽賀蘭敏之問道:“你住哪兒?” 她用微弱的聲音道:“伙房?!?/br> 賀蘭敏之點點頭,向一旁的人吩咐道:“送只雞來伙房?!?/br> 罌粟躺在柴堆上,看著賀蘭敏之給自己擦著藥,怯怯望看了他一眼,結結巴巴地問道:“我不認識你……為什么……這么好?” 賀蘭敏之道:“因為想起了我母親……小時候曾聽她說,她爹故去后,嫡出的兄長經常打罵她和meimei,打得痛時,就希望有人能出手幫幫她們?!辟R蘭敏之苦笑搖搖頭:“怎么跟你說起這些了?” 罌粟道:“你真……孝順?!?/br> 賀蘭敏之抬頭看了罌粟良久,伸手拂起她額前的發絲,心頭暗暗一驚。 罌粟慌忙推開他的手,低頭蜷縮著身子:“我……不習慣……這樣被……看到。” 賀蘭敏之沉默了一會:“只要稍加打扮,絕不遜色這里的花魁,想過離開伙房,過好一點的日子嗎?” 第73章 因愛而生(二) 罌粟回答道:“不喜歡……那些男人……碰我……這兒挺好!” 賀蘭敏之沉默了良久,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一直明白一個道理,命運把你推向不喜歡的地方,如果不接受,只有被迫接受。其實,同樣是接受,前者能掌握主動權少受傷,而后者不過是拖延時間?!?/br> 賀蘭敏之這番話好似在說給她聽,又好像是告誡自己。此時,春郎送來了rou香四溢的酥皮雞,賀蘭敏之將雞遞給她道:“吃吧!” 罌粟的嘴唇剛碰到香甜的酥皮機,泛濫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已經好多年,沒有吃過有溫度,沒有餿味的rou。 賀蘭敏之將一切看在眼里,拍了拍她:“記住,沒什么東西值得傷害自己獲得?!?/br> 他臨走前將一盒精美胭脂塞到她手中:“這盒醉霞胭脂本來要送給這里的花魁,不過,我覺得你更配擁有它。” 看著燦爛陽光中遠去背影,她緊緊地攥著胭脂,對著蒼茫的藍天立下一個誓言,她愿意用一世的安樂幸福,換取與賀蘭公子再次相遇,那時,一定會抹上醉霞胭脂以最好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哪怕只是擦肩而過,她都于愿足矣。 有了這樣心愿,她不再得過且過,她足足一個月的時間籌劃,如何變得美麗,而又能保住冰清玉潔之身。 最后,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便是以現在這副邋遢模樣待在伙房,再尋找一切機會溜到與后院只有一墻之隔的藝館學習。 藝館是青樓給樣貌稍遜色的女子學習琴棋書畫的地方,為了人盡其用,讓這些女子學得一技取悅客人,青樓的老鴇不惜用重金請來當時揚州城的名師授課。 每回溜到藝館,為了不顯得奇怪,她總會稍加整理,然后,裝成打掃的樣子細心默記名字授課的內容。晚上,夜深人靜時,她就坐在伙房前的大樹下,用樹枝在地上一遍遍地寫著今天學到的字。 當她寫累了就靠在樹上,閉上眼伸出雙手,仿佛腿上正擺著一張古琴,她用靈動手指撥弄那張存在她心中的琴。聽到琴音雜亂無章,她皺了皺眉,一臉沮喪道:“真難聽!明天一定再看仔細些?!?/br> 春去秋來,學藝的姑娘換了一批又一旁,授課的師傅也換了好幾撥,只有她這個偷溜來的打掃一直都在。 有一天,去往藝館的她爬上墻頭,正要縱身跳下身,心底出現一個聲音:“已經四年了,緯編三絕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去過藝館, 三個月后,她等到了一個機會。長安城最好的氤氳館,將來揚州挑選兩名姿色上乘,才藝俱佳的女子充實氤氳館。 此消息一出,揚州城各家花魁都躍躍欲試,而各大青樓也摩拳擦掌,因為若自家的花魁被選上,先不說豐厚的贖金,最重要是青樓的品級也會因此提升。 氤氳館的老鴇在揚州停留三日,訪遍了城中最頂尖的青樓,卻沒尋到中意的人選。她大感失望,也不將希望寄托在剩下的青樓,正要啟程離開時,卻被罌粟所在青樓里神通廣大的東家留住,將她帶到了自家青樓,接著卯足勁的四大花魁便米分墨登場。 氤氳館的老鴇見她們姿色尚可,便出了三道難題測試她們 首先,端來四碗熱騰騰的湯面分給花魁吃,當時正值三伏天氣,花魁們吃得汗流不止,有的拿出手帕擦汗不小心抹去了一半眉黛,有的臉上厚厚的脂米分被汗水劃成一條一條的,像極了一匹斑馬,反正各種狼狽不堪,在場的人看得皆是心驚rou跳。 接下來,老鴇命隨從拿出帶來的鳥籠,指著其中的錦雀告訴眾人,它極有靈性,已經過教化,聽到優美的音律便會在籠中與奏樂之人和鳴,若聽到繞梁之樂,便會從籠中飛出圍著奏樂之人翩然飛舞。 在鳥籠前,花魁們使出渾身解數,各種絲竹之器輪番上陣,也未能讓錦雀和鳴,更不用說讓翩然起舞了。 最后,老鴇把饑腸轆轆的乞丐帶到一桌山珍海味前,等乞丐開始狼吞虎咽地開吃,老鴇就讓四位花魁分別進來,看誰能在離乞丐一丈遠的地方,只用言語身姿便能可吸引住乞丐的目光,并讓其離開飯桌走過來。 在進房前,花魁們都信心十足,魅惑男人的招數她們懂得太多,以往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男人就會像狗似的跟過來。她們沒意識到飽暖思yin欲,面對腹內空空的乞丐,眼里只要饞人的美食,至于在一旁搔首弄姿四大花魁,不過是妨礙他吃得盡興的人,所以,最終她們連乞丐的一個正眼沒得到。 三試已過,老鴇對青樓東家輕蔑的一笑:“白跑一趟了,可幸算是還人情債,先告辭了!” 青樓東家不死心地道:“我家姑娘可是頂呱呱,你的考題出得太刁鉆了!” 老鴇道:“你都這樣說了,我也不怕撕破臉,首先,我挑選的姑娘一定是天生麗質,膚若凝脂,眉似新月,不是靠一層層脂膏和描描眉黛就能妝出來的,方才你也看到了,一碗面讓你們家的花魁全現了原形。” 見青樓東家漏了怯,老鴇的態度更加張狂:“氤氳館的姑娘可是要伺候長安城的達官顯貴,怎么會讓你家的妖魔鬼怪砸了金漆招牌,真是一個能看的都沒有!” 當老鴇正要離開時,聽到身后響起了罌粟清脆的聲音:“小女子如何?” 聽到此話,眾人一齊轉身,驚奇地看到一位青絲如瀑,眉如初柳,眼若清泉,唇如桃花,齒若白玉的女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她眉宇間的冷漠,綽約的身子,輕盈的步態,讓在場的所有人覺得她好似來自仙苑。 此時,盛氣凌人的老鴇頓時變得和顏悅色:“這樣才像話嘛!看來她才是你家的珍寶?!?/br> 青樓東家一臉茫然,竟想不起,她家何時有過這樣出眾的姑娘。 老鴇走到罌粟面前道:“我這兒有三道難題,只要破了其中的任何一道,你就是氤氳館的人了?!?/br> 罌粟笑了笑:“要是三道難題全破了呢?” 老鴇搖搖頭:“我考過才貌俱佳的花魁,可惜,至今無人能全破,姑娘悠著點,口氣別太大了!” 罌粟胸有成竹道:“要是我僥幸過了三關,就請答應我一個條件?!?/br> “自然你這么自信說吧,什么條件?” “賣藝絕不賣身!” 老鴇想了一會,道:“氤氳館向來對身懷絕技的姑娘高看一眼,若你真能過三關,答應你又如何?” 罌粟見老鴇吩咐隨從去取湯面,阻止道:“不必這么麻煩?!闭f罷,順手拿起案幾上水壺,將其中的水從頭澆了下來,再從袖中掏出一方白帕擦了把臉,最后,將白帕遞給老鴇。 老鴇看了看罌粟的臉,然后,將白帕一擰了擰,一顆顆的晶瑩的水珠從中落了下來,老鴇滿意笑了笑:“這世間真有不施米分黛的傾國之貌啊!” 接著在老鴇的示意下,罌粟走到琴案前坐定,她伸手輕輕撫在弦上,望著籠中正用小爪子梳理羽冠的錦雀,她微微一笑,左手拂過銀弦,右手同時撥弄起銀弦的另一端,一陣時而行云流水,時而白露秋霜的琴音,在暖風襲人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罌粟的琴音似乎打動了籠中高傲的小家伙,它側著頭用好奇的眼神看了會彈琴的罌粟,然后,無所顧忌地亮起嗓子,用婉轉的歌喉應和起琴音。 和鳴到動情處,小家伙忘情地揚起小巧的翅膀飛出鳥籠,圍著罌粟歡快的飛舞,它天籟之音伴著罌粟的繞梁之曲,他們的相遇猶如高山流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