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姚永泰“嘿嘿”一笑。 俞云雙無奈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二人既然沒什么事了,便早些去值房當值罷。” 羅暉卻面露疑難之色,對姚永泰道:“我要繞道隱閣一趟,你便自己回六部衙門罷。” 姚永泰詫異道:“你好端端地去隱閣做什么?” 俞云雙亦被羅暉的話勾起了興趣,鳳眸一轉望向他。 羅暉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好端端的,但是家中老父年邁,如今正值季節交替之時,忽冷忽熱的,老人家被這么一激便生了病。我聽聞隱閣中的楚大夫是醫圣楚家人,醫術十分了得,卻不輕易為人看診,所以便想去拜訪隱閣主,看看能不能請他出面,讓楚大夫來府上問診。” 隱閣坐落于帝都凌安,平日里最不缺的便是權貴的登門拜訪。拜訪的人中,問朝局的居多,其次是問世事的,異想天開登門求醫的,只怕還是頭一遭。 姚永泰算是隱閣的常客了,聞言也有些瞠目結舌:“這怕是……” “不成么?”羅暉問道,“坊間傳聞隱閣主白衣勝雪,才冠天下,足不出閣可算萬事,我這也算是向他尋求病情的解決之道,即便楚老先生不愿意出診,我以誠意相求,隱閣主總歸是能被說動的罷?”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姚永泰匆忙擺手,“你怕是不知道罷,隱閣主改了登門拜訪的規矩,以前遞了拜帖還能得他隔著屏風相談,如今不管是誰去了,都見不到他,只能將帖子遞上去,過段時日之后,自會有人將書著隱閣主回復的信箋傳回到拜訪者的手中。所以你這請求,便只能由閣中人書在帖子上遞上去,在隱閣主看來,不過是萬千帖子中的一個,又有誰能看得出其中的誠意來?” 羅暉口中輕輕“嘶”了一聲,神色愈發苦惱。 在一旁一直聽兩人說話的俞云雙突然開口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姚永泰被俞云雙沒頭沒腦的話問的一怔,反應過來了之后回答道:“長公主問的可是隱閣主不見客?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 議和成功之后,大寧整軍回朝,俞云雙身為出征的那五萬鸞軍的統帥,是需要前去校場處理各項后續事宜的。這一遭花去了她不少時日,直至今早才回到了凌安,只來得及換身衣服便匆匆去奉天殿上朝,自然不知道卓印清那里為何會有此變故。 俞云雙頷了頷首,轉向一旁兀自發愁的羅暉道:“楚老先生其實并沒有傳聞中的那么難請,裴郎將與楚老先生的高徒是舊識,前一陣子駙馬身體抱恙,便是他從中周旋請來了楚老先生。” 羅暉眼睛蹭的一亮,便聽俞云雙繼續道:“裴郎將這幾日正巧在凌安,待我回府之后,便請他去幫忙請楚老先生。” 羅暉大喜,躬身長揖道:“那便提前謝過長公主了!” 俞云雙將他扶起:“不是什么大事,隱閣你也不必去了,隨姚大人一同去值房罷。” 此話一出,羅暉便知道她是有十足的把握請到人。心中壓著的大石落下,面上罩著的愁云也瞬間散去,羅暉與姚永泰一同向俞云雙行禮告辭,并肩向著六部衙門的方向走去。 俞云雙看著他們離去之后,才乘著官轎回到長公主府,穿過后院的月洞門,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向前,便隱隱聽到了后院的花圃處傳來的陣陣閑談笑鬧聲。 俞云雙尋著聲音的方向,行至游廊盡頭向右一轉,視野一片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明白了方才那嬉鬧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印清穿著一襲素衣,膝上蓋著一件雪色大氅坐在藤椅中,身邊蹲著長庚和斐然。 長庚手中執著小木鏟,斐然攥了一把不知是什么花的種子,長庚挖一個坑,斐然便往里面扔幾個種子然后填上土。 兩人忙得熱火朝天,卓印清也沒閑著。只見他一手托腮,一手從身旁的小桌上拿了個枇杷,一面指點著那兩人該在何處挖坑,坑里放什么種子,一面給枇杷剝皮。 他的動作斯文爾雅,剝皮速度卻一點都不慢,末了咬了一口剝好皮的枇杷,用刻意裝出來的喑啞嗓音對長庚道:“你再向左邊挖一些,否則種出來不好看。” 長庚剛向著右邊移了移,便被斐然的胳膊肘撞了一下。 長庚抬起頭來看他:“怎的了?” 斐然用臟兮兮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嘻嘻道:“這邊才是左邊。” 長庚耳根子一紅,小聲說了一聲“我知道”,手中的鏟子向著斐然指的方向移了移。 卓印清立刻道:“沒錯沒錯,就是那里。” 長庚埋頭“嗯哼”了一聲。 長庚這孩子性格沉穩,也只有在卓印清的面前,才偶爾能顯露出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模樣來。 俞云雙抬步走向這一大兩小,也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本以為卓印清能聽到,誰成想她都走到他身后了,他還在埋頭剝枇杷,倒是斐然見狀用抓著花種的臟爪子湊在他面前揮了兩下,他才一臉懵懂地抬起頭來。 一看俞云雙,卓印清的眉眼彎了起來:“你回來了?今日回來的比平常要晚上一些。” “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擱了。”俞云雙回道,又一掃斐然手中的花種,問他道,“你從哪兒弄來的花種?我記得去年他也在此處種過花,但是一年下來也沒發出過一顆芽來。” 斐然眨了眨眼睛,一派童真無邪之色:“長公主明察,公子種什么死什么,絕對不是花種的問題。今年跟去年的花種都是蒙叔給的,品類極為名貴,公子在隱閣那邊種的花倒是發了芽,不過還沒幾天就被公子澆太多水淹死了,所以蒙叔一聽到公子又要種花,便讓我們兩個過來幫忙,生怕公子自己動手又禍害了他的……唔……” 斐然話還未說完,口中便被人塞了一個枇杷,將他后面的話給堵了回去。 罪魁禍首執起一旁的方巾拭了拭手指,笑道:“話這么多,想必嘴里面干得很,吃點枇杷解解渴。” 枇杷雖然不算大,不過斐然一口也吞不下,想要用手去拿,卻發現手上盡是泥土。一張玉包子一樣的小臉皺了皺,斐然吱嗚道:“我手臟,拿不了。” 長庚扔了手中的小木鏟湊了過來:“我幫你拿。” 斐然一臉嫌棄的跳開了,叼著枇杷道:“你手比我還臟!” 長庚一指地上的坑道:“吐了它當種子。” 斐然搖頭:“還沒吃完,不能浪費!” 長庚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帶你去洗手罷。” 斐然“嗷”了一聲,連禮都忘了向兩人行,叼著枇杷便推著長庚一溜煙跑了。 卓印清收回了視線,一臉如釋重負道:“耳根子終于能清靜了。” 俞云雙幫將腿上蓋著的大氅向上拉了拉,開口打趣道:“我方才一進來,分明聽見是你在不停地說。” “是么?”卓印清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也是因為只要我不說,這倆孩子嘴便閑不住,我才索性將他們的話一同說了。” “他們再能說,也比不過你。”俞云雙輕撩裙裾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眸光含笑望他道,“方才你說我回府比往日晚,那我是不是該夸你回府比我還要早?” 卓印清施施然道:“我今日沒有出府,又何談回府?” “那昨日呢?”俞云雙道,“我不在的這幾日,你也沒在長公主府留宿罷?我來你來,我走你走,你這么來來回回的跑也不嫌累的慌。” 只消俞云雙出凌安,卓印清便不怎么回長公主府,待到她回來了,他便也回來。卓印清與俞云雙成親兩年有余,長公主府的下人們對這件事早就見怪不怪,卻還是每次都與俞云雙匯報。 卓印清聞言笑道:“閣中總歸還是有事情需要我去處理的。” 俞云雙說她明白,又問他道:“不過我今日聽說你改了隱閣登門拜訪的規矩,再也不見來訪者了,這是為何?” “也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卓印清道,“就是不想每日都在屏風后面枯坐著,所以想了個辦法偷懶而已。回信尚可以練練字,坐在那里翻來覆去地聽那么幾個問題卻無趣得很。” “再無趣,你不也這么做了幾年了。”俞云雙道。 卓印清勾了勾唇角,從身邊的果盤中又拿了一個枇杷,遞給了俞云雙。 “我不吃。”俞云雙搖了搖頭,“我的手也沒洗。” “那我給你剝。”卓印清說著,便動起了手。 此時正是吃枇杷的季節,這個時節的枇杷果汁多rou厚,皮卻十分軟薄易去,一撕便能扯下一大片來。 俞云雙凝視著卓印清垂頭剝枇杷的側顏,突然想到今日羅暉拜托自己的事情,開口問他道:“長庚與斐然既然在,楚老先生應該也來了罷?” 卓印清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手上的動作不停。 俞云雙沒想到卓印清會不理她,眨了眨眼,等了片刻之后又開口喚了他一聲。 卓印清側過頭來,凝視著她問道:“你方才同我說話了?” 俞云雙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卓印清口吻含著歉意道:“方才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走了下神。楚老先生是隨他們兩人一道來的,為我診完了脈之后,便將那倆孩子留下來給我種花,自己先回去了。” 俞云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卓印清今日同她說話的模樣,神情都格外的專注,但是視線一離開自己,便特別容易走神。嘴上“唔”了一聲,俞云雙失望道:“我還說請楚老先生幫個忙,去羅暉的府上替人問個診的。” “這好說。”卓印清道,“一會兒我讓人向閣中傳個話,請楚老先生今日去羅大人府上走一趟便是。” “治病這種事情,趕早不趕晚,若是楚老先生今日便能過去,那自然是最好的。”俞云雙笑道。 卓印清舉起手來,將手中的剝好的枇杷遞到她唇邊。 俞云雙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小口,還未來得及品味道,眉頭便深深蹙了起來:“酸。” “酸么?”卓印清捏了捏手中的果子,一臉無辜道,“我還專門挑了一個最軟和的。” “不信你自己嘗一嘗。”俞云雙揉了揉臉頰道。 卓印清勾起唇角道:“我吃必然不會覺得酸。” 俞云雙握了他的手腕,想要讓他自己嘗嘗那酸枇杷,只可惜枇杷還送到嘴邊,面上玩鬧的神色便收斂了起來。將卓印清松開,她的視線越過他,落在游廊出口的位置。 卓印清甫一回身,便見映雪步履匆匆的出現在視野中,來到了兩人的身前,映雪斂衽行了一禮:“殿下,駙馬。” “什么事情如此慌張?”俞云雙問道。 映雪瞥了一眼俞云雙身側坐著的卓印清:“是宮中的事兒,宮里面出大事了。” ☆、第126章 見到俞云雙并沒有讓駙馬回避的意思,映雪繼續開口道:“方才我們在宮里的人傳來消息,說竇皇后這些日子有害喜的癥狀,眾人皆以為是喜脈,滿心歡喜地宣了太醫入中宮診脈,結果……” 映雪說到此處頓了頓,不是她故意停下來賣關子,只是聽到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就連她也覺得心驚膽戰。咽了一口唾沫,映雪繼續道:“結果太醫來是來了,卻發現竇皇后有那些癥狀并不是因為有喜了,而是身體虧損嚴重,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 此話一出,院內眾人面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身體虧損?”俞云雙從藤椅上坐直起身來,凝眉問道:“若是本宮記得沒錯,去年竇皇后小產之后,太醫也曾入宮為她把過脈,當時太醫的原話不是說她年紀尚輕,將來有的是機會么?” 雖然太醫在中宮所說的話當屬私密,只是竇皇后出事之后,眾人的目光皆匯聚在那里,翻云覆雨的手多了,即便埋得再深的秘密,也會被挖出來,更何況此事對于竇仁來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自沒有藏著掖著的理由。 經俞云雙一提,映雪也想到了此事,努力回憶道:“我也記得確實是有這么一回事的。不過聽咱們的人說,竇皇后今日在聽了太醫的話之后不信,宣了幾名太醫進來,結果人人都是這個結論,應當不是誤診。” 映雪聲帶同情道:“聽說竇皇后如今人都魔怔了,見了人便問自己的孩子在哪里,就連今上她都認不出來了。” 俞云雙的黛眉向著中央微微一攢,而后搖了搖頭。 竇皇后在未出閣前,閨名為一個“宜”字。宜者,有安和柔順、以柔化剛之意。一年多前,俞云雙與竇皇后在中宮中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俞云雙觀察了一番竇宜,覺得她雖然手腕略顯稚嫩,但是行事進退有度,確實是有幾分城府的,若是再給她些時間加以磨礪,沒準可以當得起這個“宜”字,在后宮之中與季太妃相抗衡。 沒想到造化卻總是如此弄人。 這事其實也不能怪竇皇后脆弱,內庭之中孩子的存在不外乎有兩種意義,一種是寄托,另一種便是制敵的武器。任誰在滿心歡喜之后又歷經痛失依靠的大悲,都需要找個途徑來發泄心中的怨懟,竇皇后也只是還沒有找對方式罷了。 俞云雙抿了抿唇角,仿佛依然能嘗到枇杷酸澀的味道,感嘆道:“短短一年時間,她就成了如此的模樣。” 一旁的卓印清突然問道:“太醫可查出了是何原因所致?” 這話俞云雙一直沒有問,不是她沒有考慮到,而是早就猜到了答案。她出生于內庭之中,對于宮中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早就習以為常,無需了解其中的內情,便會將事情往最腌臜的地方想,而事實往往證明這樣的做法是對的。 果不其然,映雪回答道:“按照太醫的說法,竇皇后應該是被人下了毒。” 卓印清的唇角的線條一斂,而俞云雙只淡淡說了一聲“知道了”,對著映雪道:“府內還有些父皇賜下來的沙參,可滋補陰氣,你將它們翻出來,差人入宮送與竇皇后罷。” 映雪應了一聲是。 “另外,差人將中宮那邊盯緊一些。”俞云雙繼續吩咐,“我要知道此事的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