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俞云雙還在等他的答案,卓印清面上的神色也有些許古怪:“在這凌安城中,除卻你,不會再有一人可以隨意進出隱閣,你為何會覺得我有事情隱瞞與你?” 俞云雙仔細審視著他的神情,不放過一絲一毫:“我雖然能進出隱閣,卻并不代表我知道隱閣所有的事情。裴鈞在這封信上說,他在潼城附近拔除了一處暗哨,這暗哨屬于隱閣閣主,讓我對你多加防范。” “原來是因為這個。”卓印清聞言綻出一抹苦笑,“當時我的損失也頗為慘重,收集來的消息都丟了不說,還花費了許久才重新布置好新的路徑。說來此事已經過去數月,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被翻出來。” “潼城的暗哨,從彥國來的拜訪者……你與彥國之間一直都有聯系,卻將它們捂得如此嚴實。”俞云雙擰著眉頭,“你可知道在兩國交戰之際,與敵方互通有無意味著什么?” 聽了這些話,卓印清將手中的書冊放到俞云雙面前的桌案上,問她道:“裴鈞讓你防著我,你會照做么?” “若是我讓你將與彥國往來的所有消息都告知與我,并且以后都不要與彥國有任何聯系,你會照做么?” 卓印清深深看著俞云雙。 “如果你無法照我的話去做,那么我會按照他的話去做。”俞云雙站起身來,對卓印清對面而立,一字一頓道,“大寧的安危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底線,在我心中,它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兩人之間的距離十分近,近到卓印清只消垂下頭來,便能聽到她堅定的心跳聲。 半晌之后,卓印清輕聲道:“云雙,我確實與彥國聯系,不僅如此,我與莫國亦有聯系。隱閣若沒有四通八達的消息網,便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幅模樣,而隱閣無論在什么時候與誰有聯系,其實并不意味著什么。” 俞云雙道:“你知道我的底線是什么。” “你的底線是大寧,我一直都知道。” 俞云雙揚起下頜,銳利的視線撞入他的眼眸,直截了當問道:“他的死,與你有沒有關系?” 卓印清陷入沉默。 “有么?”俞云雙追問道。 卓印清道:“他的死……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俞云雙一直緊繃著的身體松懈了下來,抿了抿嘴唇道:“我信你。” 卓印清卻看著她溫聲道:“但是我已經查出來了,裴鈞此次臧山之戰的失利,究竟與誰有關系。” 俞云雙驀地抬頭看他:“這怎么說?” “臧山之戰最大的疑點,其實在于裴鈞為何會在于監軍意見相左的情況下,一意孤行出兵與彥軍對抗。那日潛入凌安送信之人,其實便是我在彥國的眼線,他此次入凌安,便是因為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前來向我匯報。”卓印清聲調輕緩道,“據他所言,監軍一定要死守臧山,便是因為在臧山的深處發現了狗頭金,想要死守住臧山開采,挖出狗頭金來上交與今上,憑此換得軍功。” ☆、第124章 只可惜這功勞,是踏在邊關萬千將士的尸骨上立起來的。 臧山不若殷城等城池,攻下之后適宜留兵駐守,以做軍糧征集與輜重運輸之中轉。像這樣一個易攻難守的地方,多逗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一個是出了狗頭金的山金礦,一個是大寧整個軍隊的安危,在裴鈞的眼中,自然是寧軍最為重要,但是在利欲熏心之人的眼中,便未必了。 后者譬如隨裴鈞一同出征的這個監軍。 監軍一職,負責督查統帥,本就是皇帝的耳目,大寧建立之初,這一官職常由御史大夫兼任,發展到了后來,便從皇帝最親近的人中選撥而出。 古往今來,與帝王關系最密切的,可以不是其父兄,不是其姊妹,但是一定會是其身邊的宦官。 此次寧軍的監軍也是個宦官,名和康,俞云雙與他不只是認識,而且還熟得很。和康當年與和順都是跟在季太妃身邊的,因著心眼子多,且練就了一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很是得季太妃的寵愛,后來俞云宸的身邊缺人伺候,季太妃便把他給了俞云宸。 俞云宸即位,和康也一躍成為了宮中的大太監,被派去做了寧朝大軍的監軍。 監軍與主帥的地位孰高孰低,其實比的是皇帝心中對誰更為信任,而這兩人一個是自小陪伴在身邊的宦官,另一個險些成為了自己眼中釘的駙馬,俞云宸更加信任誰一目了然。 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若是所求一樣還好,若是走得道不相同,俞云雙完全可以想象裴鈞處處被他制衡,捉襟見肘的場景。 臧山浩劫,俞云雙比誰都想知道其中的真相,只可惜裴鈞全軍覆沒,所有消息的來源唯有監軍從前線傳來的戰報,且每一封都將罪責往裴鈞的頭上推。 死了的人是無法開口為自己辯解的,待到烽煙消散,兩國議和成功,和康從邊關歸來,向俞云宸獻上臧山所出的馬蹄金時,裴鈞戎馬一生累下的赫赫功勛,便淹沒在監軍的那句“居功自傲,不納勸誡”中,鋪就了和康的邀寵之路。 俞云雙的神色清冷:“按照你的說法,一切就都對的上號了。即便和康在呈與今上的戰報中再怎么攬功,裴鈞的軍功都是實打實的,他搶不走,所以這山金礦,他就一定會插上一腳。”俞云雙說完又皺了皺黛眉道,“不過我了解那個和康的為人,他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是做事瞻前顧后,不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憑他一個人,斷然不敢在出軍與否這么大的事上與裴鈞擰著干。” 卓印清道:“所以這件事,定然有人在背后指點與他。” “不會是今上,今上當初執意不撤兵,便是一門心思地求勝,孰輕孰重他還是拎得清的。”俞云雙沉吟道。 “這個和康原本不是季太妃身邊的人么?”卓印清提示道。 季太妃的人,便等于季氏的人。 “你是說和康與季正元相勾結,在爭功時,連累了裴鈞陷入危險境地?”俞云雙的瞳孔一縮,凝眸看他,“你可有證據?” “我曾收到過消息,言和康在邊關之時,與季正元常有書信上的來往。”卓印清道,“只是自隱閣在潼城的暗哨被裴將軍拔除之后,我對那邊的事情便使不上勁了,書信的內容,我暫時還未觸及到。” 要想劫取書信的內容而不引人察覺,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放眼整個大寧,怕是只有隱閣閣主一人會將它當做一件平常事,且在無法做到的時候滿含愧疚地道歉了。 不過即便此時沒有證據,有了這條線索在,順藤摸瓜查出內情也是遲早的事情。 俞云雙方才還在介意卓印清與彥國之間的聯系,如今得了他的幫助,心中多少有些尷尬,卻還是直視他的眼眸鄭重道:“我明白了,多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卓印清嘴角噙起笑意,視線溫柔撫上她線條柔媚的面容,“此事說來也只是我的推測,本想在隱閣將一切查個水落石出之后告訴你,但是今日聽你與裴郎將說的話,我覺得你應當更愿意親力親為,為裴將軍報仇。” 俞云雙本以為卓印清主動要求前來書房,是因為裴鈞給她的那封信,沒想到是自己誤會了他。 俞云雙抬起手來觸了觸他的唇角,入手一片冰涼,解釋道:“裴鈞是因我而出征的,我欠了他一條命。” 卓印清說他明白:“裴鈞的死若是真的與季正元有關,殘害忠良、欺君罔上的罪名他是逃不脫了,至時你可以一舉將他從高位上拉下去,以告慰裴將軍的在天之靈。” 季正元一直以來擋在俞云宸的身前,只要他不倒,俞云雙的目的便無法達成。俞云雙從未想過季正元會這么快向她送上自己的把柄,也從未想過這個把柄,是以裴鈞的死換來的。 俞云雙頷了頷首,突然道:“對了,齊王如今怎么樣了?” “我的老祖宗么?”卓印清似是有些詫異俞云雙的話題轉得這么快,怔了一下才失笑道,“他回了沂都,前些日子在給我的書信中,還擔心著寧彥兩國的戰事,如今議和成功在即,他自然也就樂得逍遙了。” 俞云雙收回了手,眸色也柔和了些:“我那時派兵追捕與他,他可恨我?” “不恨。”卓印清道,“你與他本就立場不同,他在你的位置上,不會比你做得更好。”將手蓋在了她的手背上,又補充道,“他很喜歡你。” “是么?”俞云雙道,“其實我也蠻喜歡他的性子的。” 卓印清道:“待兩國議和成功,他興許還要往凌安跑,到時候你便不要去見他了。” “為何?”俞云雙詫異道。 “我舍不得。”卓印清認真道,“我現在每日都看不夠你,若是可以,我只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我身邊,只要抬眼就能看到你才好。” 俞云雙道:“我這不是就在你身邊?” “不夠。”卓印清攬過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再給我多少時間,我都覺得不夠。” 俞云雙將頭靠在他的胸口:“議和結束之前,我也去不了哪里,便留在凌安城中陪你。” 卓印清“嗯”了一聲,手上的力道卻愈發大,仿佛要將她嵌進自己的懷中一般。 ~ 寧彥兩國交戰兩年有余,國體早就不堪重負,且寧國雖然陣亡了一個護國大將軍,卻還有無雙長公主坐鎮,這場戰役若是真的繼續下去,鹿死誰手未可知,兩敗俱傷的結局卻是可以料定的。 此次議和的成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當兵將歸故里,寧國舉國一片歡欣雀躍,戰爭帶來的傷痛,也被這氛圍渲染得淡了許多。 監軍和康歸來之時,雙手向今上呈上了一塊狗頭金,惹得龍心大悅,對他又是一番加官進爵。 狗頭金價值連城,極為罕見,更何況此刻俞云宸手中的這塊個頭不小,比成年男子的手掌還要大上不少,更是難得。 對于這個打一場仗還能發現一塊狗頭金回來的監軍大人,奉天殿上的大多數朝臣抱著唏噓羨慕的態度,唯有俞云雙一人抬起手來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指尖,緘默不語。 說來俞云雙此刻在奉天殿上所佇立的位置,為右邊第一排,是武將之首的位置。 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屬于裴鈞的。 俞云宸即位之初,俞云雙為淮陵世子一案金殿鳴冤,以淮陵世子遺孀的身份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上時,引得滿庭嘩然。當時還是裴鈞神色淡然地后退一步,將這個位置讓與她,為她在朝堂之上撐起了一方天地。 如今的俞云雙就站在這里,再沒有人對于她有半分異議。 只是裴鈞卻不在了。 俞云宸因著喜獲寶物,面上的喜氣顯而易見,就連說話的口吻也泛著nongnong的愉悅。按照慣例提了幾件朝事,俞云宸撫著那塊狗頭金聽各派爭論完畢之后,最終采納了中立派的意見,揮手示意散朝。 俞云宸會點頭中立派,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諫議有多好,只不過相比于因為內斗而兩敗俱傷的季竇兩派,中立派如今如日中天,在朝堂上占著絕對的話語權,在這樣無傷大雅的朝事上面,采納中立派的意見,無疑是最省時省力的。 只是俞云宸這樣的想法,并不能讓所有人都覺得如意,季正元便在散朝之后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總與他意見相左的竇仁,而后拂袖離開了奉天殿。 竇仁顯然沒有將季正元放在眼中,低低嗤笑了一聲,漫步走到了姚永泰的面前,面上的嘲弄轉瞬間變成和顏悅色,道:“姚大人果然比我們都更能摸得透今上的心思。” “在其位謀其政耳。”姚永泰撫著胡須笑了笑,“若是朝中盡是看人下菜的主兒,這天下的百姓只怕也容不下我等了。” 竇仁本意是上前示好,卻被人明晃晃地在刺了回去,也沒有半分惱怒的樣子,而是一瞥不遠處俞云雙的方向道:“好一句在其位謀其政,只是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姚大人平日里低調得很,但是對于長公主那邊的事情,卻表現得比誰都活泛。” “是么?”姚永泰嘿嘿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擺出一副你要猜便隨你猜的架勢。 ☆、第125章 竇仁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道:“姚大人與長公主的交情,應該不只是表面上的那般簡單罷?” 只可惜姚永泰又漫不經心地道了一聲:“是么?” 這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翻來覆去地重復個“是么”算什么意思! 面前這人的嘴緊得跟個蚌殼似的,竇仁撬不開,還被他愛答不理的態度弄得一肚子氣,最終只能毫無誠意地對他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奉天殿。 竇仁走了,姚永泰也不會多留,同禮部尚書羅暉一同出了宮門,在宮門口外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口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俞云雙穿著一襲海棠紅色宮裝越走越近,待她停在了兩人身前時,姚永泰與羅暉齊齊行了一禮。 俞云雙阻了他們長揖的動作,問道:“兩位大人在此處候著本宮,可是為了方才竇大人所說的話?” 俞云雙當時距離幾人并不算遠,更何況她身為習武之人,耳目本來就比常人聰明,聽到他們的談話不足為奇。 羅暉直起身來,還未開口說話,就先嗤笑了一聲:“這竇仁也是個有意思的,自己懷疑便罷了,還要跑到咱們面前來問上一問,生怕浪花太小,不夠打草驚蛇。” 姚永泰道:“聽竇仁的口吻,像是真的覺察到了什么,我心中不安穩,所以來問問長公主,我們是否應該暫時收一收?” 話是對著俞云雙說的,只是俞云雙還未回答,羅暉便先搖頭不贊同道:“姚大人未免太謹慎了些,我剛才在出宮的路上就說過,竇仁既然會開口來問,必然是因為手上沒有證據。退一步來講,即便他有證據,以中立派如今發展的態勢,還會怕他不成?” “小心駛得萬年船。”姚永泰不贊同道。 說是來問俞云雙的意思,這兩人卻先爭論了起來。俞云雙也由著他們說,待到他們終于歇下來了,才開口道:“姚大人的憂慮不無道理,即便如今中立派在朝堂上占盡了優勢,但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畢竟是今上,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自己的朝臣與本宮沾上關系。” 觀點被俞云雙認可了,姚永泰連連應是。 “不過竇仁現在被季派逼得緊,是沒有精力再對付我們中立派的,若是我們因著他的兩句閑話便亂了自己的陣腳,反倒是坐實了他的試探,落了下乘。” 俞云雙的這番話,是夸了一通姚永泰之后又采納了羅暉的意見。羅暉滿心歡喜,姚永泰也沒什么不舒坦,笑呵呵道:“羅大人從奉天殿到宮門口這一路說了不少話,抵不上長公主這兩句,是我庸人自擾了。” 羅暉斜睨了他一眼,怒道:“你呈你的贊言,好端端拖我下水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