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你又開始繞彎子了,王阿嬌!”李紅霞冷笑。 “什么意思?” 李紅霞帶著一絲驕傲說:“我就能為容川死!我不會繞彎子,王阿嬌,我直接了當地告訴你,我會為容川死,我不怕!” “你瘋了。”王嬌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心里卻覺得非常震撼,因為她在李紅霞臉上看到了一種非常可怕的狂熱。 “嘭!”就在這時,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夕陽涌入,還有憤怒的容川。他沖進來,一把拉過王嬌的手就往外走。眼睛壓根沒看李紅霞一眼。 “容川!”李紅霞忽然從后面一把抱住容川。那么用力,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搏,如果容川現在走了,那就真的從她的生命里走了。 容川沒有掙扎,手緊緊拉著王嬌的手,聲音很輕,“紅霞,把手松開。” “我不松!”她的臉貼在容川后背,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王嬌想此刻自己應該回避的好,手剛剛動一下,卻被容川更緊的拉住。容川說:“紅霞,你要是再這樣,咱們以后連朋友都沒得做。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喜歡阿嬌。我們以后會結婚,會在一起生活。紅霞,我永遠是你的朋友,在你遇到困難時,一定會伸手幫你,但愛情,沒有。” 他已把話說得很明白,盡量掰開揉碎,但李紅霞不死心。“容川,如果沒有王阿嬌,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是。” “你騙人。” “我沒騙人,紅霞,從小到大,我就喜歡過王阿嬌一個人。不管你信不信。松手!”容川的臉色已徹底變得陰沉,他用了些力氣掙脫李紅霞的懷抱,拉著王嬌往外走,李紅霞拉住他,哭道:“容川,你不能這么對我,你心里清楚我為什么來到北大荒!當初,以我父親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我留在北京找一份穩定工作,可我毅然跟著你來到北大荒,我父親——” “夠了!”容川忽然大吼一聲,王嬌從沒見他這樣憤怒過,身體不禁跟著一抖,“不要提你那個父親,他是一個惡魔,他害死了很多人。忘了嗎?班主任唐老師的死,還有教美術的戴老師,他們怎么死的?你父親心里最清楚!” “你不要污蔑他,他是為了革/命!”李紅霞說,理直氣壯。 “他不是為了革/命,他就是一個殺人犯,一個惡魔!”容川的眼睛猩紅一片,說完這句話,他一手推開擋在門口的李紅霞,然后拉著王嬌走出木屋。屋子外,廖春生正怯怯站在那里,瘦弱的模樣,很像屋頂正隨風搖曳的狗尾草。他一定聽到了剛才屋子里那番激烈的對話,此刻看到容川,嚇得臉色有點蒼白。 容川也是一愣,“你……” 屋子里,響起紅霞撕心裂肺的哭聲,春生像是醒過來,指著木屋對容川說:“你先帶阿嬌走,我去勸勸紅霞。” 容川心煩意亂,用眼神說了“感謝”然后帶著王嬌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十分鐘前,張小可找到他,說紅霞把王嬌帶走了,她總覺得不對勁,怕出事。容川也怕出事,自從紅霞來到北大荒,行事越來越偏激,再聯想她那個心狠手辣的父親,容川心里一陣慌亂。好在阿嬌沒事。 萬幸阿嬌沒事。 “她有沒有對怎么樣?”來到一處沒人的地方,容川上下左右仔細看王嬌。 王嬌輕輕推他腦袋一下,“別看了,什么事也沒有。” “真的?” 她笑,“我騙你做什么,真的沒事。” 容川長舒一口氣,然后把王嬌輕輕抱在懷里,此刻天還沒黑,夕陽的余暉還在映在不遠處。從前,王嬌會小小掙扎片刻,怕被別人看到,但今天,她很安心很順從地靠在容川寬闊的胸膛。隔著薄薄的白襯衣聽他胸腔內,紊亂的心跳。 “你很怕嗎?”她問。 “嗯。” 其實王嬌很想問“如果李紅霞真把我傷了,你會怎樣“,但仔細想想這問題很蠢,沒發生的事瞎問,只會徒增煩惱。兩人擁抱片刻,王嬌忽然想到中午時,容川被張寶良急急叫走的瞬間,便問他發生了什么。 容川嘆口氣,心情一下子更沉重了。“我媽給我發了一封電報,我外婆……恐怕不行了。我們要趕到上海去。” 王嬌不知道說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這是無能為力的事。抬起頭,目光憐愛地看看他,容川也正好垂下眼眸,讀懂她眼神中想要說的話,吻一下她的額頭,才回答:“連隊批了我半個月假。” “噢。”原來,那么長啊……“什么時候走?” “一會兒。” “啊?” 容川一臉愧疚,在她清秀的眉眼上吻了又吻,“我會給你寫信。” 王嬌想了想,好多話卡在嗓子眼,最后,只蹦出一句:“路上注意安全。還有,照顧好阿姨。” 容川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先坐車回北京,然后跟我媽還有容慧一起去上海。”說著,容川的手伸進褲兜,從里面掏出一條深藍色手帕,手帕洗的很干凈,一塵不染的就像此刻漸漸升起的夜色。手帕打開,里面安然放著一枚粉色的塑料發卡,沒有花哨的設計,只是小拇指那么寬,長度也差不多,顏色很潤,像一顆糖。 他幫她戴上,說:“本來想等后天你生日時送你,可來不及了,今天送吧。生日快樂,阿嬌。” 發卡戴上,他細細地看她。 王嬌問:“漂亮嗎?” 他點頭,“特別特別漂亮。” “那再親我一下吧。”她閉上眼睛,調皮地撅起嘴巴。他呵呵傻笑,然后嘴唇吻了上去。 **** 容川當天晚上就坐團部的車趕往了火車站。臨走時特意囑咐寶良和董力生照顧王嬌,順便盯著點李紅霞,別讓她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寶良拍著胸脯保證,“川子,你安心去上海,這里交給我,百分百放心。一個李紅霞算什么,千百個她也不是老子對手!” 連隊里,夏鋤繼續有條不紊的進行。北大荒的天氣說變就變,出門時晴空萬里,轉瞬間就下起傾盆暴雨,因地里沒有躲避的大樹和棚子,所以一旦下雨,知青們就只得淋雨干活,有時若特別大,連隊就會帶大家先回去。 幾番折騰,隊里很多人都生了病。半夜沒見宿舍都有劇烈咳嗽的聲音。小黃豆自從掉進茅坑,神志就有些異常,說話不著四六的,一天晚上,屋外又有咳嗽聲,她分析了一番,對身旁的王嬌說:“也許不是人,是刺猬。” “刺猬?” “嗯。”小黃豆煞有介事的點頭,“你不知道嗎?刺猬的叫聲特別像老頭咳嗽。” “你家里養過刺猬?”王嬌覺得好新奇。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刺猬,感覺是一種很萌的動物。 “算是養過。”小黃豆看一眼窗外,停了一瞬才繼續說,“后來被我媽放走了,她說刺猬是神仙,困在家里容易招來災禍。” “迷信。”王嬌說。 小黃豆撇撇嘴,“你懂得啥,民間有五仙,狐黃白柳灰。知道都是什么嗎?就是狐貍,黃鼠狼,刺猬,蛇還有老鼠。” “老鼠也算?那不是四害嗎?”其他幾種神仙王嬌略有耳聞,尤其黃鼠狼為最邪乎,什么拜月煉丹之類的,傳的有模有樣,惟獨這老鼠沒聽說過。它若是神仙,除四害時殺死那么多,怎么不見來報應? 這個問題倒真把小黃豆難住了,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她揮揮手,隨便弄出一個答案,“估計是那種特別大的老鼠吧。我在家時,見過一只比貓還大的,躲在水管子里,我覺得那只就快成妖精了。” “小黃豆,你見過黃鼠狼嗎?” “見過,長得很瘦。”她的聲音變了變,半張臉躲在被子里。“我奶奶說,黃鼠狼變成人最可怕,野外碰見不死也得扒層皮。”…… 隨后的幾天夏鋤繼續進行,三天后,連隊給大家放了一天假。早上,王嬌洗漱回來,就看見高燒中的李永玲正坐在床上艱難地從地上勾起一直布鞋。 “永玲,你去哪兒?” “去柳河那邊。” 她一說“柳河”,王嬌就知道是去看江帆。把臉盆放在架子上,她幫忙撿起另一只鞋,卻遲遲不給李永玲,“你還病著,身體弱的很,別去了,過幾天等身體好點,我陪你去,好嗎。” 永玲搖搖頭,伸手去拿王嬌手里的鞋,“今天得去,今天……江帆過生日。” ☆、第058章 李永玲穿好鞋子,手扶床試著站起來,腳剛挨地,雙膝就一軟。 王嬌趕忙將她扶回床上,勸道:“永玲,聽話,還是別去了。”摸摸她額頭,依舊很燙手。“就是硬撐著去了,林子里那么冷,會讓感冒加重的。” 永玲癟癟嘴,眼淚掉下來,“不行,我得去……” 王嬌嘆口氣,瞥一眼窗外正是晴空萬里。想了想,她自告奮勇,對李永玲說:“我替你去!” 二十分鐘后,王嬌收拾好東西,書包里除了一封李永玲寫給江帆的信,還有一只作為生日禮物的梳子,王嬌還特意帶了一把榔頭防身。 “不行,阿嬌,你一個人進山林有點危險。”李永玲不放心。恨自己這身體怎么偏偏在這時病了? 王嬌把膠鞋的帶子系成個不容易開的死結,起身,跺一跺腳,對李永玲一笑,“怕啥?你不經常一個人去?怎么你走時沒事,我走時就出事?那樹林子還認生啊!”王嬌才不怕。其實也想找人陪,但大家都有事,她不好意思求,索性自己去。 準備妥當,王嬌出了門。穿過樹林子時,把防身用的特榔頭拿在手中,神經緊繃。 結果,一路安全走出樹林,見到最大的一只動物是松鼠。王嬌走過去時,小家伙正傻乎乎立在草地上,身子圓滾滾,手里捧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堅果,看見王嬌走過來,它把堅果迅速扔掉,“咻”地躲到了樹上。 夏末,柳河邊風景宜人,水面微微泛起波瀾,把落在上面的陽光打碎。王嬌繞路從一座簡易的木橋上穿到河對岸,進入另一片白樺林,這里的枝葉比那邊稀疏一些,陽光可以灑進來,在幽暗中照出一條金燦燦的小路。 又走了一會兒后,王嬌終于到了墓碑所在地。站在江帆的墓碑前,說了一些話,然后從書包里將信和梳子拿出來。防止著火,王嬌在墓碑前清理出一小塊地方,只剩泥土,然后用火柴點燃信。 信很快化成灰燼,王嬌不知道里面寫了什么,但想如果江帆真的在天有靈,看見信后一定會笑吧?原來這個世界還有人惦記著她,那份在火車上結下的友誼并未因她的離去而終結。在李永玲的心里,她一直好好的活著。 回去走到柳河邊時,王嬌看見從西邊飄過來一片黑云。擔心下雨,她加快趕路的步伐,重新穿進樹林,大概走到一半的位置,王嬌聽到林子中除了自己的腳步聲,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喘息,低低的。王嬌停住腳步,往四周看一眼,除了樹木就是地上枯死的樹枝,什么也沒有。 幻覺,她對自己說,用榔頭敲敲膠鞋底上沾的泥,然后繼續往前走。走出十幾步,那低低的喘息聲又出現了。王嬌沒理會,但腳下的步伐加快了,手緊緊握住榔頭。也正是因為她始終繃著那根弦,所以當那只半大的小狼從后側跟上來時,王嬌迅速回身照著它腦袋就是一下。 小狼動作極其敏捷,迅速往后一躲。 王嬌看著它,想之前如果不是見過一次狼,此時一定會把這頭灰不拉幾毛茸茸的東西認成哈士奇。 狼的眼珠是灰色的,就像幽靈,看著王嬌抖抖毛,頭低下,背部拱起,像是防守,又像是準備進攻。 “你!趕緊滾開!”王嬌大聲呵斥一句,沖它揮舞了一下榔頭。之前容川告訴過她,在野外,如若不是餓急,狼不會主動攻擊人。 王嬌不清楚這只狼是不是餓了,只知道這狼年紀不大,體型與成年哈士奇差不多。 “不走是不是?小心我拿榔頭削你!”說著,王嬌假裝上前一步,小狼果然嚇得后退幾步,但依舊不肯離去,灰色的眼珠死死盯住王嬌。 哎,出門時應該帶點窩窩頭引開它注意力的,現在怎么辦? 狼不走,王嬌也不敢走,生怕它從后面突然襲擊。空手套白狼的故事之前她已聽過太多,全是血的教訓!雖然眼前這只狼很小,但若站起來,應該與王嬌差不多高。一想到狼鋒利的牙齒咬破自己的脖子,王嬌忍不住打一個寒顫。 就在王嬌想如何逃脫這個跟蹤犯時,小狼卻突然發起進攻,一步竄過來,直撲向王嬌面門。 媽的!還玩突然襲擊! 王嬌迅速往旁邊一側身,同時朝著狼的腦袋就是一榔頭。小狼動作敏捷輕松躲過。牙齒饒過了王嬌,但鋒利爪子撓破了王嬌的外套。王嬌趕緊回過身,手握榔頭保持與狼面對面對峙的位置。 話說好鋒利的爪子,外套和里面的襯衣都撕破了,差一點就撓破了她的皮! 狼是極其聰明的動物,剛才那番對壘,小狼雖未占到便宜但也迅速明白王嬌根本沒啥實力,看似厲害,不過紙老虎一只。它紅色的舌頭舔舔鼻子,眼睛又瞇上一些,鋒利的獠牙晃著陰森的白光,就在它準備發起第二波攻勢時,林子里忽然響起一聲槍響,子彈落在狼前爪的泥土里,“嘭”的一響,同時,有人大吼一聲,“滾開!小畜生!”接著,又是一槍,這一槍打在了小狼背后的白樺樹上,“嘭!”樹皮崩掉一大塊。 小狼害怕了,知道來了一個狠主,不甘心地對王嬌呲呲獠牙然后轉身迅速跑進樹林。 這時,開槍的人也跑過來。是紀北平。 “你沒事吧?”他手里端著槍,神色緊張地看著王嬌,注意到她左臂衣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傷沒傷到皮膚?” 王嬌搖搖頭,劫后余生讓她有點喘不上氣。 很多事就怕往回想,那只狼雖小,但獠牙卻很鋒利,若戰上幾回合,自己這體力肯定不如它。 紀北平知道她嚇壞了,把槍背到身后,試著去拉她的手。試著碰一下,冰涼冰涼,又碰一下,見她沒拒絕,才徹底放心拉住。“別怕,我送你回連隊。” 狼是群居動物,這里出現一只,就證明附近會有第二只第三只,他們必須盡快回到連隊去。否則狼群一來,就是有十條槍也不管用。 直到這時王嬌才反應過來一些,點點頭,跟著紀北平往前走,忽然,她腳步一停,紀北平微怔,回過問:“為什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