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王嬌懂事,讓春妮媽越看越順眼,摸摸她的頭,然后對自己家那幾個姑娘夸贊道:“你們看看,人家南方小姑娘長得就是俊,細皮嫩rou的,在家從不干活吧?” 春妮知道王嬌家情況,趕緊攔住她娘,說:“娘,俺爹呢?” “去村里開會了唄。” “啥時候回來?” “那就不知道了,最近村里那幾個老地主都病了,沒人出去干活,你爹跟幾個干部過去看了看,總覺得他們像裝的,這不,正尋思召集村民開個批/斗/會啥的,這幫人那,兩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你爹是村書記,這幫人真要想鬧點壞,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 “爹就是心善,總想著他們歲數大了,不好意思批評,卻忘了老jian巨猾那句話。”春妮11歲的meimei振振有詞地說道。 春妮媽拍她腦袋一下,“去,上那兒屋哄你弟弟玩去。” “我才不去呢。”meimei白了母親一眼,然后坐在jiejie身邊,眼睛卻看著王嬌和她褂子里的黑毛衣。 “媽,二柱定親的事咋樣了?哪天去女方家?”喝一口粥,春妮又問。 “托人看了,說后天是個吉利日子。” “孫家這姑娘到底咋樣?我還是小時候見過一回,感覺挺瘦的,不像是個干活的人。”春妮有些嫌棄地說。 在農村,女人身體好比長得好更受歡迎。 春妮媽把圍裙上粘的一根雞毛扔掉,笑道:“那是從前,小丫頭還沒長開呢,你也知道,那孩子命苦,剛出生就沒了媽,后來他爸娶了一個不干活的女的,虧了死得早,又續了一個賢惠的妻,不然這丫頭后半輩子可就完了。” 聽春妮媽的意思,孫姑娘的父親后來娶了自己原先媳婦的meimei,也就是孫姑娘的小姨,這日子里才開始有人疼。雖然先天不足,但這幾年長結實了不少,她人長得本就漂亮,如今出落得更加水靈,臨近的幾個村不少男青年都屬意她。 “長得漂亮有啥用?還不是一個沒文化的!”春妮的小meimei嘴巴一撇,似乎對即將來到家里的嫂子很不滿意。拽拽春妮的袖子,憤憤不平地說:“姐,你不知道,其實咱爹一開始根本不同意這門婚事,孫家雖是貧農,可那女的沒上過一天學,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你想想啊,咱爹好歹是干部,是村支書,咋能娶個文盲做兒媳,但咱哥也不知吃了啥迷魂藥,就執意要她,丟人!” 好厲害的小丫頭!雖然這事和自己沒關系,但王嬌已經開始為那個還沒過門的孫家姑娘感到擔憂了。 “嬸子!”忽然,院外有人喊了一嗓子,聲音洪亮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爽朗。 “來了!”春妮娘招呼著跑出去。 “哎呀!是容川哥!”小meimei眼睛一亮,歡快地跳下床,連帽子都沒戴就跟著跑出了屋。 “誰啊?”王嬌伸長脖子往窗外看。見一位穿著軍大衣戴厚帽子的高個青年站在院子里與春妮媽說著什么。 春妮笑道:“那是容川,李容川,在農場勞動的知青。” 作者有話要說: 噢噢,容川來啦~~ ☆、010 “是北星農場嗎?”王嬌好奇地問。 “嗯哪!”春妮拍拍她的手,高興地說:“你等著,我把他叫進來,你倆認識認識,容川人可好了。容川!” 春妮嗓門大,這一聲喊出去,連窩里正下蛋的花母雞都聽見了。 “哎!”隨著一聲清脆的應答,眉目俊秀的青年掀開棉門簾笑呵呵走近了里屋。“春妮姐!”他叫了春妮一聲,然后視線落在正從炕上站起的王嬌身上,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指著她笑問:“你就是上海來的知青王嬌吧?” “咦?我還沒做介紹你咋就知道她叫啥?”春妮搞不清狀況。 容川笑道:“剛才在村口碰見二柱了,他告訴我的。”又轉頭看王嬌,友好地問:“你今年多大?” “十七。” “呦,這么小?”他驚訝,摘下帽子用手胡嚕胡嚕壓扁的頭發,一屁股坐在王嬌對面,問:“一個小姑娘,從上海來黑龍江,這么遠的路,你父母擔心不?” 好尷尬的問題,王嬌正不知如何回答,院子里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川子,出來!” “來啦!”容川匆忙戴上帽子,往出走兩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對王嬌說:“你別著急走,一會兒辦完事,咱倆一起回農場。” “開車來的?”春妮趕忙問。 “嗯哪!”容川東北話學得有模有樣,然后挑開門簾一溜煙跑沒了影。 春妮坐在一旁長舒口氣,把手里剝好的雞蛋分給王嬌半個,慶幸地說;“今天真是巧了,正好容川在,不然我還發愁怎么把你送到農場去,二柱上午得去鄰村大隊送木柴,還有一個會開車的前幾天跟著媳婦回了松源老家,剩下就沒有會開車的了,趕馬車倒是也行,但是天太冷,路坑坑洼洼凍得邦邦硬,車走在上面顛簸不說,這人冷馬也冷啊。在俺們農村,牲口就跟人一樣重要,沒個牲口啥也干不了。” 聽口氣,本以為容川一會兒就能回來,卻不想,一直挨到中午,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他才跟著春妮爹——四松村老支書沈有福回到了家。 沈有福個子不高,干巴瘦的一個黑老頭,不過聽春妮說,她爹今年虛歲才40,可看著像六十多的,身上也是穿著棉襖和毛皮坎肩,不想剛從村委會開會回來,倒像去山里打獵去了。 剛進院子,沈有福就用手里的煙袋鍋指著正在廚房忙活的媳婦和三閨女吩咐:“春妮娘,今天容川在咱家吃飯,你別小氣,多做幾個硬菜。三丫頭,去菜窖把凍在那里的半只野兔子拿來讓你娘用砂鍋跟蘑菇一起燉上,再用豬油攤兩個雞蛋,再燙兩壺玉米酒。” “哎!”三丫頭應道。 “等等!”容川叫住她,對沈有福笑道:“叔,別麻煩了,我今天開車來的,就不喝酒了。” “這話咋說的?每次來都喝,今天咋就不喝了?”沈有福瞇起眼睛,似乎生氣了,“咋的,嫌棄我家的玉米酒不如你們兵團的好喝?” “叔,不是這意思……” “哎呦爹,您就別難為容川了,這幾天雪大,肯定是去兵團的路不好走,萬一打滑出了事咋辦?”春妮站在廚房門口笑著打圓場,手里端的笸籮里放著七八個凍住的黃玉米,“容川,外面冷,快跟俺爹進屋去吧。” 容川眼睛尋摸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王嬌的身影,就問:“那個上海人呢?“ 春妮笑著用手一指后院:“跟俺小meimei上廁所啦。” 沈家旱廁緊挨著牲口棚,中間用一塊破木板隔開,一側住著騾子和驢,一側用來解決人的三急。王嬌顫顫巍巍蹲在坑上,生怕一不留神腳底打滑自己再掉進去。廁所雖有個門,但冷風依舊從裂開縫隙呼呼灌進來,冰涼的雪渣子撲了王嬌一臉。 旱廁外,沈小妹問:“姐,好了嗎?” “快了。”王嬌滿是歉意,天氣太冷,某些地方似乎也凍住了,一邊用力,心里忽然涌出一個問題,“小妹,這么冷的天你們咋洗澡?” “我們不洗澡。” “啊?” 小妹的聲音近了一些,“咋的,你要洗?鎮上有個大浴池,去年夏天,俺娘帶俺們去過一次。那水可熱乎了,哎呀媽,泡的骨頭都酥了。就是票太貴,2分錢一個人,回來后,俺爹罵了我們兩天,說俺們敗家,還說以后不讓我們隨便去鎮上了,省的亂花錢。姐,你們南方人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也不是,天氣熱了才會天天洗,南方潮濕,如果不洗澡身上是粘的,不舒服。” “噢。”小妹似懂非懂。 從旱廁出來,兩人往前院走,正看見容川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燉兔子rou從廚房里走出來,看見她們,容川咧嘴一笑,說:“呦,你們來可回來了,剛才我們還說這么半天不出來是不是掉坑里了。” 王嬌臉紅,不知說啥好,倒是小妹伶牙俐齒的回擊:“瞧你說的,我們哪有那么笨!” “你不笨嗎?”容川逗她,“那上次掉進去的是誰?還哭著喊救命救命?” “哎呀!”小妹氣的跺腳,追過去打他,容川哈哈笑,躲過拳頭,一步竄進屋里。 剛才王嬌聽小妹說了,容川今年19歲,68年來的北大荒,如果這么算,他來到這片土地時才剛滿十六歲,不過一個高中生,離鄉這么遠不想家不想父母嗎? “嘿!想什么呢。”屋子里,容川掀開門簾沖她喊。“快進屋吃飯,嘗嘗嬸子做的燉兔子,好吃著呢。” 進了屋,沈有福已經盤腿坐在了炕桌后,桌子上擺著燉好的野兔子,攤雞蛋,四個窩窩頭,還有一碗切成絲的咸菜疙瘩拌黃豆。 “來,知青丫頭坐這邊。”沈有福瞇著眼,用煙袋鍋指指自己左邊,然后示意容川坐右邊。 “嬸子和春妮她們呢?”王嬌左右看看。 “在里屋。”容川很了解地說。 原來在農村女人是不能跟男人同桌的,春妮娘做好菜,就帶著春妮還有幾個孩子去了里屋吃飯。 王嬌掀開簾子看了眼,發現她們圍坐在一張寒酸的小炕桌上,吃著窩頭和干巴巴的咸菜疙瘩。 “我也去里屋吃吧。”她決定入鄉隨俗。 “那也成。”沈有福嘬一口煙,有些話他還打算在炕桌上跟容川單獨說。可王嬌是從上海來的知青,作為村干部,于情于理自己都該款待一下。 見沈有福同意了,王嬌高興地把一個窩窩頭放進碗里,正要端起走,容川忽然拉住她,“等會兒。”只見他夾了一筷子攤雞蛋和三四塊野兔rou放進王嬌碗里,又夾了兩筷子咸菜絲進去,“行了,快進去吃吧。” 王嬌對他笑笑,然后進了屋。 “咦?你咋進來了?”春妮驚訝。 “入鄉隨俗。”王嬌把碗放在炕桌中央,見到rou和雞蛋,沈家小妹迫不及待要伸筷子,被春妮娘打了手,“哎呀,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臭丫頭,那是給你姐弄的。” 小妹像是要哭了,委屈道:“娘,我都好久沒吃rou了。” “瞎說!前幾天不還給你們燉了半只兔子?姑娘家家的,嘴咋那么饞?說出去不怕人家笑話!”春妮娘氣得去擰小妹的嘴。 小妹哇地哭了,春妮娘又罵:“哭哭哭,就知道哭,養你就是為了氣死我,你爹正在外屋談事。再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娘!” “嬸子!” 眼看春妮娘真要動手,春妮和王嬌趕緊去攔。 “娘,干啥呢,這還有外人在呢。”春妮要面子,覺得這么鬧很丟人。 王嬌把盛rou的碗往小妹跟前一推,說:“嬸子,小妹正長身體,不吃rou光吃窩窩頭怎么行?我不愛吃兔rou,這幾塊就讓小妹,還有三妹吃吧。” 春妮娘沒說話,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最近雪大,山里路不好走,二柱子工作又忙,家里還要忙活定親的事,進去山里兩次,就在兩個月前打了三只野兔子回來,狍子野豬啥的一只沒看見,村里有經驗的獵戶說了,估計咱這兒啊,有大老虎嘍。 一聽說有老虎,村委會立馬下了通知,說在明年一月前,誰也不許再去山里,若把老虎招來,后果自負。 “娘……”小妹還想吃rou。 “哎呀,吃吧吃吧,你個賠錢貨!”春妮娘罵道。 一聽能吃rou,小妹直接用手去抓,把最大的那塊放進自己嘴里,接著,三meimei也夾了一塊,還有一塊讓春妮娘撕成細絲,給懷里的小弟吃了。春妮生氣,看著滿嘴冒油的meimei數落道:“你們也是,叫你們吃,咋一下子全吃了,今天若不是王嬌來,爹能開恩燉這半只兔子?” 小妹和三妹都不說話,反正rou進了肚子,聽點嘮叨算什么。 春妮媽不滿地看著大閨女,心想你怎么向著外人說話? 王嬌趕忙打圓場,笑呵呵地對春妮說:“沒事的,我本來也不吃不慣兔子rou。這里不還有雞蛋么,我吃雞蛋就行了。” “雞蛋有營養!”小妹抖機靈說了句,然后又在jiejie凌厲的目光中趕緊低下了頭。 總算安靜了。 王嬌沒吃過這樣的窩頭,說黑不黑,說黃不黃,yingying的,里面裹著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咬一口怎么嚼都嚼不碎,跟石頭粉似的,咽下去時特別剌嗓子。春妮看她表情痛苦,趕忙端了一碗野菜粥過來,“把窩窩頭頭泡里面,軟和了再吃。”王嬌按照做了,過一會兒等窩頭泡軟,果然比之前容易下咽了。 一桌人正吃著飯,忽然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哎呀媽,春妮娘,快去看看吧,王大奎家的兒媳婦要生啦!”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