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王嬌暗叫一聲不好,知道攤上大事了。那人面相兇狠,絕非善類,與他對打王嬌絕無勝算,此刻除了逃跑已別無其他辦法。低頭按照原先的速度又走出幾步,王嬌忽然撒腿就跑,后面的小偷先是愣了一下,罵了句“他媽的”然后也跑起來。 天哪!還真追過來了! 雪地濕滑,王嬌告訴自己千萬別摔跤。“來人吶!”她喊了一嗓子,但小巷寂靜無人,根本尋不到救援的可能。相反還刺激了身后的小偷,他非但沒逃走轉(zhuǎn)而更加瘋狂地奔跑起來。亡命徒啊! 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王嬌根本跑不快,再加上沒有雪地奔跑的經(jīng)驗很快累得氣喘吁吁,隨著身后狂徒追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王嬌也開始陷入絕望,也許今天真的會死在這里!難道我大老遠穿越過來就是要被這人殺掉?而更糟的是,就在剛才不知疲倦的奔襲中,她不幸迷路了。 怎么轉(zhuǎn)一個彎是一條小巷,轉(zhuǎn)一個彎是一條小巷,且都寂靜無人? 跑啊跑,又穿過兩條小巷,就在又一個轉(zhuǎn)彎處,王嬌與一個人迎面相撞。 “噢……”那人腿腳不利索,被撞得差點摔倒。 王嬌趕緊扶住她,定睛一瞧竟是“白天鵝”! “付老師,求你救救我!”顧不得太多,王嬌趕緊向她求助。在飯館吃飯時,聽老吳頭提過一嘴,白天鵝姓“付”。 白天鵝一愣,沒想到一位臉生的姑娘竟知道自己姓什么,再仔細看看,認出她正是昨天幫自己推垃圾車的熱心小姑娘。這時,那個小偷也追了過來,看見白天鵝站在這里先是一愣,然后猙獰地瞪起眼睛。 他沒上前,但也不走,白天鵝手里拿著兩把鐵鍬,遞給王嬌一根,沖那人冷笑道:“還不走?難道是想挨打?” 聽見這話,王嬌立刻舉起手中鐵鍬做出隨時進攻的樣子。有武器她就不怕了。 “行!你倆有種!”小偷無計可施,雖然他是男人,但在一個吃不飽的年月面對兩個手持武器的女人他也發(fā)憷。惡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話,轉(zhuǎn)身迅速跑開了。 “謝謝您,付老師。”躲過一劫,王嬌身體發(fā)軟,鐵鍬杵著地,大口大口喘粗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實白天鵝也是心有余悸,她是殘疾,王嬌又是個柔弱姑娘,就是兩人拿著武器,可那男人若真發(fā)起狠,她們也不見得是對手。還好那人膽子不大,如果趕上一個亡命徒她們倆就完了。 王嬌把事情經(jīng)過簡單敘述了遍,“付老師,您家住哪兒?我?guī)湍谚F鍬送回去。”說著,她拿過白天鵝手中的鐵鍬一并扛在身上。白天鵝也沒拒絕,帶著王嬌一瘸一拐回了家。那是一處低矮破舊的民房,破磚破瓦,墻壁灰撲撲的,門窗都不完整,裹著廢棄的粗布或者塑料布,看起來像柴房,根本瞧不出還能住人。 “你先別回去,在我這兒坐一會兒再走。”白天鵝怕那小偷等在半路伏擊王嬌。“進屋喝杯熱水,正好我還有話問你。” 打開門鎖,王嬌跟著白天鵝進了屋,屋子里雖然生了火,但因窗戶漏風(fēng),依舊冷得很。 “外衣就別脫了,小心感冒。”白天鵝拿起火鉗往爐子里添了一塊新煤,然后放上水壺。搓搓凍僵的手,她給王嬌倒了一杯熱水。“喝吧,小心燙。” 王嬌謝過,喝一口水開始偷偷打量起屋子。七八平米的小磚房擺了兩張床,大床里側(cè)躺了一個2歲左右的小女孩,蓋著滿是補丁的破棉被正在酣睡。王嬌聽說了,白天鵝嫁給屠宰工后很快生了一個女兒,想必就是她。 小丫頭皮膚白皙睫毛纖長,鼻梁挺挺的,很像白天鵝。 屋子很小也沒什么家具,除了兩張床、其實也不是床,就是四角用碎磚頭墊起的一塊破木板,上面墊著草墊,兩床薄薄的褥子,王嬌提心吊膽地坐在上面生怕木板突然塌了,屋子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個做飯用的爐子,一張瘸了一條腿的小圓桌,大衣柜,碗柜統(tǒng)統(tǒng)沒有,可謂家徒四壁。但收拾的很干凈。 白天鵝替閨女掖掖被角,然后問王嬌:“姑娘,你從哪兒來?” “我從上海來。”王嬌趕忙做介紹,自己叫什么,從哪兒來,又準備去哪兒。 “上海啊……”白天鵝眼中閃過一絲動人的光彩,第一次回國,她與他就是在上海開啟了演出的序幕。本以為國人不懂芭蕾,卻不想自己與他竟締造了一段演出神話,就連蝴蝶,趙丹,梅蘭芳,杜月笙這樣的影視明星和商業(yè)大佬都坐在下面為他們捧場。第一天他們跳了《胡桃夾子》第二天跳了《天鵝湖》,他們連演十天,盛況空前,場場爆滿,觀眾送的花從化妝間一直擺到走廊盡頭。 “媽!”一個十來歲戴紅領(lǐng)巾的男孩忽然推門跑進來,小臉煞白,神情緊張,仿佛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白天鵝皺眉。整日提心吊膽反而讓她的心日漸麻木,若是從前,她一定比兒子還緊張。 “那個……”男孩戒備地看向王嬌。 “沒事,說吧。”白天鵝走過去把男孩身上的書包摘下來掛到墻上。轉(zhuǎn)身倒了一杯熱水給他。 男孩咽口吐沫,接過杯子卻不喝,“媽,知道了么,李阿姨死了!” “什么?”白天鵝身體一抖,“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那么說。”男孩不敢看母親,聲音顫顫巍巍,“我也是聽同學(xué)說的,今天早上,就在原來的話劇團門口吊死一個女人,大家過去一看,竟是李阿姨。應(yīng)該不會錯,我剛才跑過去看了看,聽見他們正說那人叫李玉蘭。” “啊!”白天鵝身體一晃,瞬間跌坐在床邊,王嬌趕緊扶住她。白天鵝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無聲滑落,先是不住的搖頭,然后哽咽地說道:“我就知道,知道,她活不長……那要強的性子……認命,任命……” “媽,別哭了,小心讓別人聽見。”男孩驚恐地看看自家房門,然后強忍淚水坐在母親身邊,不停安慰。 因為白天鵝的情緒一直很激動,王嬌不敢久留,臨走前把在副食品店買的水果糖留了五塊給自己,剩下的全給了男孩。還囑咐讓他好好照顧mama和meimei。一路心情低落的回到招待所,王嬌簡單跟董秋莎打了招呼就回屋休息。其實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白天鵝說的“認命認命。” 下午三點,戶外的雪小了一點,王嬌背上行囊離開招待所,董秋莎把她送到門口,兩人揮手告別。 “阿嬌,一路順風(fēng),這個送給你。” 王嬌低頭一看竟是一枚閃閃偉/人像章,“謝謝。”她笑著接過,然后別在里面衣服上。“到了兵團我就給你寫信,有時間會來雞西看你。” “嗯。”董秋莎忍著淚水握住了王嬌的手。 告別董秋莎,王嬌向火車站的方向走,剛走過慶芳飯館,只聽有人小聲喊:“王阿嬌jiejie。” 王嬌循聲望去,在一個電線桿子后看到了白天鵝的兒子張小強。其實他原來不叫這名,但運動開始后,他那洋氣,充滿腐朽資/本/主/義氣息的原名就遭到了唾棄,不得已改了如今這個。 “你怎么來了?付老師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您關(guān)心。”小強笑著說,眸中還有少年人特有的燦爛。 王嬌忽然好佩服他,這位身材單薄瘦弱的男孩并沒有被浩劫與家庭變故擊倒,而是像一個男子漢為母親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這是我媽做的,讓我給你送來帶在火車上吃。”小強把手里一個白色的鋁制飯盒遞給王嬌。 “我不能要……”王嬌不敢接,那個家已如此困難,她怎好再拿東西? “您拿著吧,是我mama還有我的一點心意。”小強把飯盒硬塞進王嬌手里,飯盒還是熱的。王嬌打開,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飯上竟放了兩個荷包蛋和炒好的青椒rou絲。小強說:“我媽說了,您是上海人,喜歡吃米飯,就蒸了一點,東北米好吃,但我家這個不是太好,您別介意,本來我mama想來送您,可是怕別人說閑話,傳到兵團里對您造成不好的影響。” 天氣太冷,流出的眼淚被凍在眼角,王嬌使勁擦擦眼睛,蓋好飯盒,從兜里掏出兩塊錢塞給小強。 小強當然不要,但王嬌“威脅”道,如果他不要錢,這飯盒他就拿回去。不得已,小強接過了錢。 “謝謝您。” “小強,你mama是好人,也是一個有才華的女人,記住,好好讀書,知識改變命運。再忍耐幾年,就幾年,咬牙挺過來,你們的春天就來了。” 小強雖然聽不懂王嬌在說什么,可還是用力點點頭,“我會好好讀書。”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啊~~ 奧運會居然就這么開幕了,噢噢也~~ ☆、009 不知什么原因火車一直到晚上11點才發(fā)車,一路走走停停,抵達七臺河時已是第二天凌晨。站外漆黑一片,想著安全第一,王嬌背著行囊來到候車室,那里人不多,都是等待清晨發(fā)車的旅客,環(huán)境還算湊合,王嬌挑了一處干凈無人的角落,把鋪蓋卷放在長椅上,自己則依著鋪蓋卷閉目休息。 其實也沒有真睡著,心里時刻提防著周圍。 不知過了多久,候車室窗玻璃上漸漸染了一層晨曦的金光,王嬌睜開眼睛,正看到一列火車進站。是從松源開過來的。 一些旅客提著行李或扛著大包陸陸續(xù)續(xù)地出站,王嬌用手搓搓臉,正要背起鋪蓋卷出站,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沉悶地“咚”。她嚇得趕緊回頭去看,一位裹著灰格頭巾的婦女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七臺河是小站,來往旅客并不多,周圍也沒有工作人員,王嬌猶豫了一瞬覺得還是救人要緊。 “你沒事吧?”等扶起那名婦女王嬌才發(fā)現(xiàn)其實那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 姑娘臉色蒼白,緩了緩才說:“水……水……” 王嬌趕緊拿過自己的軍用綠水壺喂她喝了幾口水,“你餓嗎?我有吃的。”把水壺放到一旁,王嬌拿出從兜里拿出幾塊昨天晚上沒吃的餅干放到姑娘嘴邊。估計是暈過頭了,姑娘瞅著餅干一臉懵懂,王嬌笑笑說,“吃吧,是餅干,小麥做的。” 幾塊餅干下肚,姑娘似乎有了些力氣,王嬌扶著她在長椅上坐好。“謝謝你。”她對王嬌說。 王嬌擺擺手,左右看看,問:“就你一個人嗎?用不用去醫(yī)院?” 姑娘搖搖頭,難以啟齒地沉默了一瞬才說:“不礙的,俺家就住在七臺河附近的四松村,一會兒有人來接俺。” “你是本地人?”王嬌眼睛一亮,見姑娘點頭就忙問,“那從你們村到紅星農(nóng)場還遠嗎?” “紅星?” “是啊。” “你去哪兒干啥?” 王嬌笑笑沒說話,畢竟是萍水相逢自己得留個心眼兒。姑娘看看她,又看看那堆行李卻明白了,“你是知青,要去農(nóng)場報道對不對?” 呵呵,王嬌還是不說話。 姑娘一把拉過她的手,實心實意地說:“紅星農(nóng)場跟俺們村就隔了十里路,一會兒背上鋪蓋跟俺走!” 原來姑娘名叫“沈春妮”,比王嬌大兩歲,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與在電線廠做工人的丈夫一同住在吉林。“這次是回娘家。”緩過精神,春妮打開話匣子,她身上也背了不少東西,什么高粱酒,江米條,山楂點心啥的。與王嬌熟了,她才悄悄告訴她,剛才暈倒大概和自己懷孕有關(guān)系,如今四個月,穿薄衣服已經(jīng)顯形,想著肚子再大回家就不方便,而且到了一月份村里沒暖氣,屋子里會更冷,就趕著這兩天出了門。“而且我二弟要訂婚了,明年開春結(jié),你說這么大的事,我這個做大姐的說啥也得趕回去幫忙看看對不。”談起家人,春妮臉上喜滋滋的。 過了一會兒,接站的人到了,正是那位要訂婚的弟弟沈二柱。小伙子比王嬌大一歲,個子不高,但長得很結(jié)實,圓圓臉,一笑憨憨的,聽jiejie說了剛才的事,沈二柱一把“搶”過王嬌鋪蓋卷背在身上,“走!妹子,先回俺家吃頓飯,下午我送你去農(nóng)場。” 春妮家是貧農(nóng),父親曾當過兵,轉(zhuǎn)業(yè)回村后一直在村委會工作,前年經(jīng)大家推舉當上了村支書,是村子里頗具分量的人物,春妮和二柱都在鎮(zhèn)上讀過幾年書,自然比一般沒出過村的人見過市面,說話敞亮。 由于父親是村支書,沈二柱和兵團知青混的很熟,聽他家講,紅星農(nóng)場三分之二的知青來自北京,王嬌是這里來的第一個上海人,其余還有來自天津,武漢,哈爾濱的知青。 “他們?nèi)硕疾诲e,五十來個人,男多女少,女孩兒到那里吃香。”三人坐進拉磚頭的小卡車里,沈二柱手握方向盤樂呵呵地介紹。 “二柱子,你訂婚的事咋樣了?到底哪天?爹都請了誰來?”作為jiejie,春妮自然最關(guān)心這個。 提起定親,沈二柱嘿嘿嘿地傻笑,剛才王嬌聽春妮說了,自己弟弟娶的是鄰村最漂亮的姑娘,比二柱大兩歲,叔叔也是個村干部,貧農(nóng),與沈家門當戶對。“還能咋樣,就那樣唄。”二柱看jiejie一眼,憨笑道,“但是爹說了,一個定親就不請那么多人了,把村里幾位干部,老叔叔都請來,還有兵團的指導(dǎo)員,齊連長,還有容川他們幾個老往咱村跑的知青,湊個三桌熱鬧熱鬧,反正也快新年,大家坐在一起正好喝點酒。” “男人就知道喝酒,到時候洗菜做飯刷碗刷鍋又得俺媽跟三meimei忙活。”春妮不滿,對王嬌小聲嘀咕。 卡車很快出了七臺河市區(qū)進入郊區(qū),兩旁都是成片的白樺林,道路凹凸不平,春妮說如果下雨天這里全是泥,人走在上面根本邁不動腿。現(xiàn)在天冷還好,泥巴都凍住了,但如果是駕驢車來就麻煩些,驢子笨,走在上面容易打滑。春妮第一次回娘家就是在這會兒,十二月天寒地凍,二柱子駕一輛驢車來接她,走到鄰村一處斜坡,驢子前蹄忽然一滑,姐倆連人帶車全翻進旁邊的水溝里。 “還好是冬天,溝里的水都凍住了,不然俺跟二柱子非得淹死不可。”提及往事,春妮仍心有余悸。 車在泥土地上晃蕩了一個多小時,窗邊的景色也從樹林變成的農(nóng)田和農(nóng)家小院,四松村終于到了。村路兩旁都是典型的東北農(nóng)家小院。屋頂,窗臺,院子里,還有籬笆墻都是積雪,煙囪里飄出縷縷白煙,男人穿著厚棉襖,外面套一件動物皮毛做成的坎肩,頭上頂著厚厚棉帽,手里提一把干活用的斧頭,走起路來威風(fēng)凜凜,王嬌看著他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 東北人熱情,何況又是一個村。卡車從進了村子,就一路有人跟他們打招呼。 “哎呦媽,大妮子回來啦。” “是,二嬸,回來看看俺爹俺媽。” “這次帶回不少好東西吧。” “帶回好多那,二嬸,一會兒砍完劈柴,您帶著三嬸和小嘎一起來俺家吃。別客氣,想吃多少都有。” 沈家院子門口,春妮娘早就等在那里,等車停好,弟弟meimei們一擁而上,歡呼雀躍:“大姐回來啦!”除了即將成年的二柱,春妮還有兩個meimei,一個15歲一個11歲,還有一個2歲的小弟,正躺在春妮娘懷里。 下車后,沈二柱和兩位meimei負責(zé)把行李搬進屋里,春妮拉過王嬌,對她娘說:“娘,她叫王嬌,今天早上在火車站虧了她救了我……”一聽是女兒的救命恩人,春妮娘感激不盡,趕緊招呼王嬌進屋。“姑娘快進屋暖和暖和,火炕早就給你們燒好了。” 火炕燒的倍燙,王嬌坐在上面不一會兒熱出了汗。棉襖脫下來,只穿毛衣也不覺得冷。 “來,姑娘,趕緊喝碗粥暖和暖和身子。”知道王嬌她們還沒吃飯,春妮熱了兩碗菜粥,兩根玉米和兩個雞蛋。王嬌知道雞蛋金貴,現(xiàn)在冬天,產(chǎn)量又少,就對春妮說自己不餓,把雞蛋給令她。 “懷孕了,多吃點雞蛋好。” 說實話,其實春妮媽不想給王嬌雞蛋吃,但只給閨女一人又覺得不合適,看見王嬌把雞蛋給了春妮,她暗暗松口氣,最近天冷,雪下得大,積雪把一個雞窩壓漏了,死了兩只母雞不說,里面剛下的四個蛋也砸破了,為這事,春妮爸數(shù)落了她兩天,說連個雞蛋都護不住,春妮懷孕了,過幾天就要來,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