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周成瑾大步走進屋子,瞧見楚晴剛穿好衣裳,正伸腳夠鞋子,他急走兩步將鞋子撿起來往她腳上套。 她身子臃腫了許多,腳也比往日豐潤,握著軟乎乎的。 楚晴見他穿著灰藍色圓領袍,額角沁著細汗,伸手替他拭去,問道:“大清早往哪里去了,熱出這一身汗來?” “突然想起四條胡同有家包子鋪,做得素餡包子非常可口,就趕去買了幾只回來。兩只芹菜的,兩只韭菜的,還有豆腐的,回頭你嘗嘗那種好吃,我再去買。” 楚晴不由彎了唇角,“費那個力氣干嘛,吩咐廚房做便是。”細細瞧了他的眼眸,又問,“你困不困,吃過飯睡一會兒吧?” 周成瑾搖頭,“我沒事,連著三兩天不睡也熬得住,吃過飯錢郎中就帶人來丈量尺寸,我在旁邊掌掌眼,有些話說在前頭,量完了馬上就開工……你倒是多注意些,去樂安居看一眼就回來歇著,身子要緊。” 楚晴點點頭,看見周成瑾略顯凌亂的頭發,開口道:“阿瑾,我給你束發吧。” 周成瑾怔一下,拉了她的手往懷里扯,對牢她的眼眸問:“你叫我什么?” 楚晴驀地紅了臉。 以往她都是喊他“大爺”,前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喊了他一聲“阿瑾”,這兩天倒是叫順口了,原以為他不會在意的,沒想到竟被指了出來。 楚晴忙改正,“是我錯了,以后再不這么沒分寸。” “胡說八道,”周成瑾點一下她水嫩的臉頰,“誰說你沒分寸了,我就喜歡你沒分寸。往后你就這么叫我吧,其實,弱冠那年祖母給我取過字,頤和,阿晟沒跟你提起來嗎?” “我跟你又不相干,提你的字干什么?”楚晴橫他一眼,感嘆道:“頤和,頤養天和,祖母是希望你一生順遂平安終老。” 周成瑾擁著她低低嘆息,“這會兒是與我相干了,苒苒,咱們兩個相伴終老,中間再沒有別人可好?” 突如其來地,怎么又說起這種話? 還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 楚晴心里納罕,面上卻不顯,白他,“難不成你還想納妾?這輩子別指望了,等下輩子吧。” 周成瑾輕輕吻上她的唇,“下輩子也不想,我還要跟你過……想清清白白地等著你,就算長輩要我納妾我也不要,就只等著你。” “那你得看好了我,沒準我把你忘了,早早就嫁給別人了。” “不會,我不會忘記你,”周成瑾凝望她的眼,“上輩子我定然沒喝孟婆湯,所以這輩子一眼就認定了你,這輩子我還不喝。” 楚晴想起那個糾纏自己許久的夢,莫名地有些淚濕,掩飾般推搡著他,“怪力亂神,大白天說這些干嘛,快叫人擺飯。” 前世他們糾纏許久最終天人相隔,這一世,兩人兜兜轉轉好容易結成夫妻,楚晴不想再出現波折,只愿此生兩情相悅直至終老。至于來生,她不敢奢求,卻也是暗下了決心,只要他肯來找,她必然會等著他。 *** 大長公主停靈七日便發葬了,與駙馬周鎮合葬在一處。周成瑾從護國寺請了和尚在家里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道場做完,亙立在兩府之間的圍墻也壘好了。 到底是專門營造殿堂廟宇的,錢郎中找來的工匠做得非常精致,該雕花雕花,該鏤空鏤空,間或蓋一處青磚小院或者搭兩間茅屋以備巡夜之人歇息。 有些地方植了翠竹,有些地方種了藤蔓,藤蔓沿墻蔓延,夾雜著盛開的小花,極具野趣。 憑空立起來的這堵墻不但沒有損耗院舍的清雅,反而更多了幾處景致。 楚晴肚子越發沉重,讓周成瑾攙著沿圍墻走了一圈,嘖嘖稱嘆:“真是巧思妙想獨具匠心,這幾百兩銀子花得值。” 周成瑾也覺得值,唯高氏看著自家那邊灰突突的墻面唉聲嘆氣,大好的院子豎著這么堵灰墻,怎么看怎么鬧心。 這期間,楚晟如期娶了施韻進門。 周成瑾跟楚晴都沒有回去觀禮,倒是王氏帶著楚晞來看過楚晴一次。 楚晴有日子沒見到楚晞了,乍一看嚇了一跳。她守孝穿得素,沒想到楚晞穿得更素,青碧色的襖子月白色的羅裙,通身上下寡淡得半點繡花都沒有,頭上只應付般插了支羊脂玉簪子,再別無飾物。 楚晞本就是以纖弱取勝的樣貌,這樣看來更顯弱不勝衣楚楚動人,尤其清瘦了許多,那腰肢細得仿佛一吹就要斷了似的。 王氏道:“七meimei也要成親了,婚期就定在下個月,想著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身子又不方便,所以帶她過來瞧瞧。” 楚晴連忙給楚晞道喜,問道:“定的是哪里的人?” 楚晞不說話,王氏嘆口氣回答,“是二叔往遼陽去認識的一戶姓沈的人家,說起來在遼東頗有名望,家中長子早就成了親,次子先后定過三次親,可因緣際會之下都沒成,蹉跎到現在已經二十有二。二叔覺得那人人品不錯,就提起家里七meimei。” 是楚昊替楚晞牽得線,應該可以放心。 只是,遼東離京都太遠了,而且天寒地凍的。 看著楚晞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楚晴心下黯然,試探著問道:“那人祖籍就是遼東,沒想到來京都住嗎?” 這次楚晞倒是開了口,“我想去遼東,那里挺好的。我不怕冷,寧夏就比京都冷許多。” 王氏臉上露出幾分無可奈何。 楚晴一想就明白,遼東雖遠,可遠有遠的好處,至少楚晞那些事不見得會傳到那邊。 這般想著也就釋懷,吩咐半夏開箱籠找出幾張皮子來。皮子都是周成瑾以前在寧夏互市的時候從韃靼人手里買的,毛皮厚實,品相也好。 楚晴道:“要是我方便就替你做了,眼下我動不了針線,你回去做件斗篷或者皮襖,應該比織錦或者羽緞的暖和。” 楚晞瞟一眼她的肚子,問道:“聽說是個姑娘,可取了名兒?” “大名兒已經有了,叫周云琴,小名兒還沒想,大爺說等生了再說。”楚晴笑著回答。 楚晞沒再言語。 王氏唇角卻顯出笑意來,“其實娘原本想來的,可前兩天請府醫診過脈之后又不想來了。” 楚晴覺得詫異,轉念一想,睜大了雙眸。 王氏笑道:“剛上身不到兩個月,娘沖公爹發脾氣,說孫子都有了,現在弄出一個叔叔不像叔叔,侄子不像侄子的,聽了叫人笑話……娘實在多慮了,人多家興旺,孩子越多越熱鬧,咱們既不惦記娘的嫁妝,又不惦記著家產。” 楚晴不禁跟著笑,王氏也有意思,這般大剌剌地把家產說出來,倒是風光霽月。 “我猜測著可能母親更想要個姑娘,我看桂嬤嬤搬出來好幾匹水紅色的細棉布……不過,也可能是給六jiejie的閨女也不一定。”楚晞突然插話。 楚晴頗為贊同,“我也這樣想,大伯母一向喜歡女孩兒。” 三人聊過一陣兒,王氏不便多耽擱,帶著楚晞告辭。 臨走前,楚晞看著楚晴欲言又止,嘴唇翕動了好幾次,終究沒有出口。 楚晴猜測她想說的定然跟楚曈有關,可楚曈的事兒,她根本不想過問…… ☆、第178章 楚曈成親時說得義無反顧,寧可不要娘家也非得嫁到方家去,將楚溥氣得幾乎要動家法。所以自從她出嫁,國公府眾人絕口不再提她,她也是絕情,再沒回過娘家。 胡姨娘惦記著女兒求明氏允許她去看看,明氏鐵了心不再沾任何關于胡姨娘母女三人的事情讓她找楚溥。 楚溥怒道:“你去打聽一下,滿京都哪家姨娘有臉出門做客?” 胡姨娘咬唇,淚水盈盈地凝望著楚溥。 要是還在寧夏總兵府,沒有雜七雜八的瑣事,楚溥練兵歸來還是挺愿意胡姨娘在自己跟前做出這副嬌滴滴的小女子狀。 如今在京都,國公爺基本不問俗事,闔府上下的俗務基本都壓在楚溥身上,楚溥真心沒有精力再玩這種兒女情長你儂我儂的戲碼,再者身旁有個端莊大方行事有度的明氏比著,楚溥便覺出妻妾的不同來。 妻子是能與自己同甘共苦擔當責任的人,而妾說白了,就是有興致時候的玩物,即便有心抬舉她,她也上不得臺面。 楚溥既不發話,國公府更無人提到楚曈,倒是周成瑾聽到過一兩句閑言,說楚曈生過一兒一女,可都沒在自己身邊養著。 這樣的事情,他聽過就算,沒有特意打聽,更不會在楚晴耳邊提起。 聽到明氏有孕,楚晴是真真切切地歡喜,夜里就忍不住告訴周成瑾,“府里要添丁了,伯娘還覺得不好意思,我明兒寫封信,你得空的時候送過去,還有給閨女準備的小衣也拿出兩件來,我怎么覺得伯娘這胎該是個姑娘。” 周成瑾摟著她打趣道:“伯母有了親生的閨女就不能偏疼你了,不過也沒事,她要不疼你,咱們就不疼她那個小閨女。” “離遠點,我不想理你,”楚晴苦笑不得,用力推開他。她自己都要當娘了,至于跟個還沒出生的小堂妹爭風吃醋?再者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 周成瑾最愛看她分明板著臉要生氣,可眼眸盡是歡喜的糾結模樣,賠笑哄她,“別惱,咱們跟疼自個閨女一樣疼她還不成?你明兒幾時寫信,我給你研墨。” 周成瑾守制在家不當差可也沒閑著,親自掌眼挑了八個小丫鬟和八個小廝進來,又將府里各處的差使重新梳理一遍,各項事務都分派了專人打理,整治得頭頭是道。 分家后,周成瑾這邊就叫周府,大門開在朝東的棉花胡同,門上并沒掛牌匾,而沐恩伯那邊仍是用了先前的大門,還是叫做沐恩伯府。 尋歡做了周府管家,便不住在觀月軒而是住在了外院。他跟暮夏成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周府尚在孝中,楚晴這邊也離不開暮夏,所以只能拖到明年秋天。暮夏是無所謂的,尋歡卻熬得難受,抽空就往觀月軒跑。 淺碧也議定了人,那人叫張大順,是山東鰲山衛剛剛提拔上來的一個百戶。張家世代以打漁為生,偏偏張大順是個喜歡舞刀弄棍的,十六七歲上跟著衛所打仗,趕跑過兩次倭寇,也打過海盜積攢了不少軍功。家中只有個瞎眼老娘并十三歲的meimei,因家貧一直拖到二十七了也未曾娶親。 周成瑾把這事托付給了鄭和,鄭和倒是細致,把張家祖宗八代都打聽了個仔細,隨信還附著一張畫像。 男人生得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個豪爽漢子。 淺碧看過信,知道張大順除了窮之外并無其它毛病,咬牙答應,“我嫁!” 婚期便定在八月初八,大長公主過完百日之后。 周成瑾找到她,道:“你的嫁妝都交給問秋打理,你不用擔心。只是家具器皿沒法置辦,我另補給你一百兩銀子,到時候尋歡去送嫁,需要什么東西在山東就地添置。祖母留下那些東西,你若是帶,我就吩咐人重新包好裝到箱籠里,要是不方便帶,我折算成銀票給你。” 淺碧只留了伺候大長公主捶腿用的美人錘,其它都不打算帶。主要是,張家家徒四壁,大長公主所留之物雖說不是珍品,可也鑲金嵌玉的,根本不般配。再者,她也成心賭這口氣,自己沒有銀錢傍身,會不會有人真心呵護自己。 周成瑾并不勉強,“那就先收在庫房里,單子你拿好,什么時候想起來用了,隨時寫信回來。” 楚晴知道后,從妝奩盒里找出半匣子南珠親自送給淺碧,“成色不是上好的,可也值些錢,你留著鑲首飾也好,或者手頭不寬余的時候拿出幾顆也能救救急。” 楚晴對之前的事情渾然不知,待淺碧是一如既往,而淺碧雖說是心胸頗廣,到底是存了幾分芥蒂便不想收。可看著楚晴明澈雙眸里的殷殷關切,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收下。 楚晴又道:“張家人口雖簡單,可一家三口過慣了,你乍乍嫁過去可能不適應,手腳要勤快些,多說幾句軟和話,小姑子倒沒什么,帶些好玩小玩意兒就能攏了過來。婆婆那邊倒要下點功夫,面上多順著,千萬別起了紛爭,實在難為的,就說給張大順聽。” 淺碧自進了伯府,一門心思就是伺候好大長公主,哪里會想到這些彎彎繞繞。一時面上就顯出幾分困惑來。 楚晴便道:“這些事我也不太懂,以前聽我身邊的徐嬤嬤念叨過,正好明天她要進府,閑了你就找她說說話,徐嬤嬤經的事多,極有見識。” 淺碧這才真心實意地謝了。 產期漸近,周成瑾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穩婆跟奶娘早半個月就住進了府里,太醫則每隔兩天就來請一次平安脈。 饒是如此,楚晴仍覺得由心而外的恐慌,生怕到時候出了什么差錯自己應付不來。 周成瑾看出她的無措,柔聲寬慰了好幾次,楚晴聽是聽進去了,可心里還是不安。暮夏便出主意,“奶奶自小跟著徐嬤嬤,不如把徐嬤嬤接進來。” 楚晴當即說好,周成瑾豈有不應的,親自出府找了徐嬤嬤。 徐嬤嬤算著楚晴快到了日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掛著,聽了周成瑾這話,當即答應了,只苦于手頭上雜事太多,不過也只用了三兩天的工夫交代給盛珣,把隨身衣裳帶兩件就進了周府。 徐嬤嬤來后,楚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終于安定下來,夜里睡得也踏實了些,每天早早起來趁著暑氣還不重,周成瑾打拳,她就在旁邊遛彎,等周成瑾打完拳,她遞上棉帕幫他擦汗。 這一年多,楚晴個子長了不少,可離周成瑾還差大半個頭,只能仰著臉瞧她,眉梢眼底盡是繾綣。 徐嬤嬤老遠看著,心里既喜且悲,喜得是自己悉心呵護著養大的姑娘能夠過得如意,悲得卻是前世那個早早夭折的女兒,假如還活著,說不定也能遇見個好男人。好在她不是個愛鉆牛角尖的人,既然已經回不去前世,有些事情也該忘記了,人總得往前看。她才剛五十出頭,除了腰疼外,身體好得很,還能再干十幾年給楚晴多攢點家底兒。 周成瑾心里卻是酸酸軟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