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自打大長公主過世后,楚晴待他跟以前不太一樣,雖說仍會撒嬌使性子,可更多的時候會縱容他體貼他。 楚晴肚子沉重,夜里經常醒來,每次他都知道,卻假裝在睡。楚晴會以指為梳柔柔地梳理他的發,會輕輕撫摸他的臉,也會偷偷親吻他的唇。縱是閉著眼,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情意。 定親時,他想只要能每天見到她,哪怕她不喜歡自己,不肯與自己親近也愿意。成親后,卻期盼有朝一日她能明白他的心也能同樣地待他,而現在,他終于得償所愿,卻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心里只有他,想要她時時刻刻地陪著他,想要每回眸時,總能看得到她的眼。 吃過晌飯,楚晴照例是要歇晌的,尤其因為夜里睡不好,中午這一覺便睡得格外長。 她躺在大炕上,盛夏的微風透過洞開的窗子吹拂著她的發。 周成瑾抱一摞賬本在旁邊看,怕算盤珠子擾了她,就用她教的法子心算。看完一本,側頭瞧她,見她臉頰紅潤唇角微翹,好像夢里也在笑。 直到半下午楚晴才醒來,趁著夕陽正好,兩人往星湖采蓮蓬。滴翠亭的石桌上攤一張大蓮葉,他剝出水嫩的蓮子放在上面,楚晴笑盈盈地看著他。待到蓮葉上有了十幾粒,她一把抓起來全部塞進嘴里,滿足地嘆:“真好吃。” 他的心里鼓脹脹的全是滿足,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再也無憾。 許是蓮子吃得太多,晚飯時楚晴便用得少,淺淺喝了小半碗粥說肚子不舒服,不想吃。周成瑾溫言哄了半天,也只多吃了兩口。 周成瑾沒辦法,只能由著她去。 楚晴看著他無可奈何的樣子“吃吃”地笑,笑著笑著又覺得肚子沉甸甸地墜得難受,有點疼卻不厲害,數息就好了。 楚晴沒當回事,仍是跟周成瑾一道在院子溜達了兩圈才漱洗上床。 哪知到了夜里真正開始疼起來,肚皮緊繃繃的往一塊兒收,好像馬上要崩開似的。 楚晴著了慌,驚恐地告訴周成瑾,“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本以為周成瑾是個有成算的,誰知道他更慌,一個激靈坐起來,衣裳里外穿反了也不察覺,急匆匆地下床,“你別急,我去請太醫。” 楚晴氣道:“現在找太醫做什么,去喊徐嬤嬤,然后吩咐個小廝去請太醫,用得著你親自去?” 楚晴這一氣,周成瑾倒冷靜下來,先幫楚晴穿好衣裳,然后叫了徐嬤嬤過來。 徐嬤嬤不慌不忙地說:“沒事,疼點正常,就是要生一時半會也生不下來,奶奶別慌,趕緊先吃點東西。” 這陣子他們雖吃素,但防著楚晴生產,廚房里總備著雞鴨魚rou,這會兒也顧不得忌諱,連rou帶湯下了整整一大碗面。 楚晴許久沒有吃rou,聞著味兒就有些饞,悶頭吃了多半碗。 徐嬤嬤看了直笑,扶起楚晴往西廂房走。 西廂房按照徐嬤嬤的意思布置成了產房,不過也沒有太特別,只在褥子上鋪了層油布,然后再鋪上兩層棉布床單。床頭矮幾上則放著一摞漿洗晾曬過的細棉布。 帳簾倒是喜慶,繡著個抱紅鯉魚的胖小子。 徐嬤嬤扶楚晴上了床,自個坐在床邊跟她說話,說盛珣看中了隔壁綢緞鋪的閨女,隔三差五就過去買布料,又說翡翠養了半年終于大好了,現下也在鋪子里干活,每月一兩半銀子的工錢,倒是比在國公府更舒心些。 楚晴起初聽得津津有味,可肚子卻是一陣比一陣疼,間隔時間也短了許久。到后來,連故事也沒心思聽,只看著徐嬤嬤的嘴一張一合,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么,而腹內的痛卻是綿綿不斷無窮無盡,眼淚忍不住就涌了出來。 周成瑾吩咐小廝請太醫,又讓人到國公府報信,回來后也進了西廂房,見楚晴疼得難受,面上就有些不虞,一邊給楚晴擦眼淚一邊冷聲問徐嬤嬤,“什么時候生,怎么才能疼得輕些?” “且得等著,什么時候生我也說不準,反正只能越來越疼,”徐嬤嬤瞥他一眼,起身往外面囑咐問秋,“去叫穩婆吧,再讓廚房燒熱水,越多越好。” 穩婆備了兩個,都是很有經驗的老手了,進來后先摸摸楚晴的肚子,“估摸著還得兩個時辰,大爺到別處歇著,天亮之后差不多就生了……產房是陰晦之地,沖撞了怕對大爺不利。” 周成瑾猶豫著不想離開。 徐嬤嬤卻道:“大爺就在這兒等吧,奶奶心里有個倚仗,再者大爺也看看為了生兒育女,奶奶都受了什么樣的罪……” ☆、第179章 兩位穩婆面面相覷,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議。 她們兩人都是五十開外的年紀,至少給上百個嬰兒接過生,還沒有聽到過哪家的人會說出這種話。 娶妻不就是為了生孩子嗎? 生孩子哪有不受罪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讓個大老爺們在外頭站著干啥,幫不上忙不說,多不吉利啊。 而且這位婦人看著既不像主子又不像下人的,還真有膽量當著男主子的面兒說。可兩人都知情識趣的,見主家沒人發話自然也不會多事,任由周成瑾留在了產房里。 此時的楚晴根本沒有心思顧及別的,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來對抗腹部的疼痛。 而疼是一波連著一波,愈來愈緊湊,愈來愈激烈,縱然她聽了徐嬤嬤的話,時不時地深呼吸也無濟于事。 跳動的燭光映著她的臉,巴掌大的臉頰蒼白似雪,黃豆粒般的汗珠子密密地散布在額頭,很快地匯集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淌。烏黑的頭發散亂著,額前的幾縷已經被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疼痛時兩只手無處著力,胡亂地抓著身下的床單。 看上去既狼狽又無助。 周成瑾心如刀絞。 楚晴肌膚嫩,平常稍磕著碰著身上就會留印子,但她并不嬌,極少當著他面叫疼。 眼下卻是這般狀況,可見是疼狠了。 周成瑾坐在床邊一只手握了她的,另一只手攥了帕子幫她擦汗,嘴里低低柔柔喚她,“苒苒,苒苒,我在這兒。忍不了你別忍著,你打我咬我。” “阿瑾”,楚晴有氣無力地笑笑,尚未來得及開口,又皺了眉頭。 周成瑾看著她,手握得更緊,恨不得自己代替她去遭這份罪。 徐嬤嬤見狀,低嘆口氣,端來一只碗遞給周成瑾,“大爺,奶奶出了這些汗,少喝點湯。” 是人參燉的雞,撇去浮油,只留下淡淡的清湯,既能當水喝,也能提神補氣。 周成瑾小心地吹涼,一勺勺喂給楚晴,楚晴勉強喝了小半碗再沒心思喝。 在旁邊等著的穩婆聽著楚晴喊疼的間隔,估摸著差不多了,用溫水凈過手,掀開被子探進去試了試,片刻,濕漉漉地拿出來,“五指了,以后就快了,大爺出去等著吧。” 開到五指,就意味著快露頭了,東西都要預備起來。 再往下的情形還真不適合讓男人看見。 徐嬤嬤沉聲道:“大爺暫且回避,留下來怕是不方便。” 周成瑾拉著楚晴的手不舍得走,待徐嬤嬤再催過一次,才依依不舍起身,走到門外才發現,院子里烏壓壓地站了許多人。 不但是太醫,還有楚景與王氏,就連楚晟夫妻跟楚澍也都來了。 明氏有孕不好走動,王氏作為長嫂又曾經生產過是務必要來看看的,楚澍跟楚晟是不放心楚晴非得跟著來。 所以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還有隨身帶的丫鬟,浩浩蕩蕩地來了一大家子。 周成瑾無心跟眾人寒暄,失神落魄地走到楚澍面前,喚了聲“父親”,就覺得胸口涌上萬般情緒,以致于語不成言,只長長地作了個揖。 楚澍重重拍一下他的肩頭,也沒作聲。 屋里的女人是周成瑾的嬌妻,也是楚澍的愛女。當年趙氏生楚晴時,楚澍正與知交好友在積水潭賞初荷,并不曾親見。他只知婦人生產痛苦,卻沒想到會是這般疼。 單是隔著窗戶聽到楚晴壓抑著的喊叫就足以讓他心驚膽戰了。 由眼前思及當初,楚澍對楚晴有多擔心,對趙氏就有多愧疚,對自己便有多痛恨,可這愧疚與痛恨無人可訴,只能沉重地壓在心底。 院子里的人都跟他們一樣,顧不上說笑,俱都神情緊張地盯著門上青灰色的棉布簾子。 一時竟有些沉寂。 這會兒天色已經轉白,借著暗淡的天光,楚晟看到周成瑾眼角閃亮的水光,低聲安慰道:“別擔心,六meimei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 話音剛落,屋里突然傳來楚晴尖銳的喊叫,接著是穩婆的聲音,“羊水破了,使勁,再使點勁。” 問秋端著盆血水出來。 周成瑾身子一僵,掀了門簾便要往里闖。 徐嬤嬤正在門邊站著,冷臉攔住他,“大爺止步,這會兒進去只能跟著添亂。” 周成瑾愣住,既不愿后退一步,也不敢真的進去礙事,便直直地站在門口。 痛苦的尖叫一聲比一聲高,穩婆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快,用力,已經看見頭了,使點勁就下來了。” 接著是楚晴有氣無力的回答,“我沒勁了,使不上勁。” “沒勁也得生,就差這一步了,快,含著點參片,再用力!”是穩婆嚴厲的斥責。 又似是徐嬤嬤在說話,“再含一塊,一鼓作氣就出來了。” 低低的幾聲呻~吟,緊接著便是凄厲的喊叫,叫聲過后卻是死般的沉寂。 怎么了? 周成瑾腦中一片空白,想邁步,兩腿像釘在地上似的,軟得動不了。 突兀地,嘹亮的嬰兒哭聲傳出來。 “好了,哭了,快擦一擦包起來,就用那塊細棉布,外面包上小毯子。”穩婆有條不紊地吩咐。 接著就聽到腳步聲走來走去,伴隨著歡快而輕松的話語,“喲,是個千金,真漂亮,來秤一秤有多重?” 門簾一掀,問秋又端了血水出來,差點撞上周成瑾,連忙道喜,“恭喜大爺,得了位千金。” 周成瑾一把攥住她的臂,問道:“奶奶怎么樣?” 問秋笑道:“好著呢,正在清理,大爺稍等會就能進了。” 好著呢? 看這暗沉沉的血水,怎么可能會好? 周成瑾心急如焚,又不敢硬闖,站在門口兜圈子。 院子眾人聽到孩子哭聲已是松了口氣,楚景見狀笑著上前,“稍安勿躁,不急在這一時。” 王氏也笑道:“恭喜姑爺喜得千金。” 周成瑾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直往門縫里瞟,恨不得立時進去看個究竟。 沒多大會兒,穩婆抱著嬰兒出來,“是位千金,六斤四兩,恭喜大爺賀喜大爺,今朝得女下次生男。” 眾人圍上去看孩子,周成瑾實在按捺不住,撩了門簾進去。 徐嬤嬤剛把床上沾血的床單和油布撤下來換上新的,正吩咐丫鬟把東西卷在一起拿到外面去燒了。 楚晴神情委頓地縮在被子里,烏漆漆的黑眸潤著霧氣,滿頭滿臉盡是汗濕,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周成瑾一個箭步沖過去,矮著身子半跪在床邊,問道:“苒苒,你怎么樣?” 楚晴想搖頭,可嘴角一撇,淚水撲簌簌往下滾,“疼得很,我怕死了,以為再也見不到大爺了。” 徐嬤嬤聞言“呸呸”唾兩聲,斥道:“傻話,哪有這樣說的?”順手將手里的臉盆遞給周成瑾,“渾身是汗,大爺給擦擦,衣裳也濕透了,擦洗過換上干凈的。”又對楚晴道,“剛生完孩子不好哭,別哭壞眼。” 楚晴赧然地側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