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楚曉應該能回去,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楚曈自打成親就斷了往來,從沒回過娘家,楚溥既不管,明氏也沒多嘴去問,隱約聽說好像生過一個孩子;而楚暖,挺著大肚子肯定更不方便回。 在這個亂世飄搖的關頭,楚晚又是被皇上斥責回國公府發葬的,其余府邸大致都是觀望,能在門口擺上祭品已經算是不錯了,不能強求人家到府里來祭拜。 楚晴既然決定回復祭奠,周成瑾自然要跟著。 因楚晚是出嫁女,且要瞞著老夫人,楚家并沒有大肆鋪張,只在楚晚先前住的盈翠閣設了靈堂,又將外院一間閑置屋子收拾出來,布置成接待外客的所在。 楚溥楚漸等人都穿著平常的青色或灰色道袍,而楚旻卻是換了正經的素服,在外院待客。 楚晴跟在明氏身后進了二門,隔著老遠就看到盈翠閣門口的樹枝上的白幡在秋風里飄搖,廊檐下掛著白紙糊的燈籠,上面用黑字寫著大大的“奠”字。 看字跡,應該是楚晟所寫。 明氏道:“旻哥兒資質平常,卻被你二伯母逼得緊,讀書不到三更不許歇息,旻哥兒犟勁上來,鬧著不去書院。阿晟看不過眼說帶旻哥兒去香山住兩天散散心,被你二伯母罵了一頓,說他不安好心,看不得旻哥兒出息。” 楚晴無語。 文氏就是太要強了,非得事事出頭,才把楚晚逼到四皇子府,又要求楚旻壓過楚晟。豈不知,天下士子數萬之眾,能中舉的剛過千,能考中進士才二百余人。文氏這樣逼迫楚旻,別學問做不好卻累垮身體。 自盈翠閣出來,楚晴轉身去了寧安院,老夫人仍在睡著,楚晴便沒進去,只站在廳堂跟珍珠聊了幾句。 老夫人現在睡的時間長,醒的時間短,可一旦醒著就免不了鬧騰,大抵就是挑三揀四,嫌茶水冷,菜品嫌或者點心的味道不好,動輒叫罵叫打的,不把寧安院上下折騰翻天不算完。 珍珠伺候老夫人年歲久了,有了一定感情尚能忍得,底下近幾年剛換的小丫頭卻受不了,時常往大房院桂嬤嬤處走路子,渴望能換個有前程的差事。 哪里有前程,不外乎是明氏屋里。老夫人一去,國公爺就打算把爵位讓給楚溥,自己安心當個田舍翁,不再過問朝事家事。如此明氏就是國公夫人,身邊伺候的人要添好幾個。 再就是楚晟那邊,大家心里都雪亮,楚晟將來必定有出息,而且他身邊就沒有丫頭伺候,眼看就要成親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桂嬤嬤不攔著別人來求,卻從不松口答應,只冷眼看著,心里早物色了幾個忠心能擔事的丫鬟,只等時機一到就提拔她們。 明氏囑咐她,“我這邊不缺人,多幾個少幾個無關緊要,阿晟那里必須得挑好的,以后四房院就是他主事,他那邊起來了,至少咱這兩房能互相照應……還有老夫人那頭,一定要盡心盡力地伺候,別讓人說嘴。” 桂嬤嬤心里透亮,伺候老夫人固然是為人兒媳的本分,另一方面卻是為了楚晟,楚晟三月十五春闈,怎么也得讓老夫人熬過春天,否則錯過了這場又得等三年。 而只要考中進士,做官卻是不急。老夫人若是不在,兒子得守孝三年,楚晟作為孫輩,只需要守孝一年。如今朝中時局不穩,等一年興許會明朗,到時候再謀個官職也不晚。 明氏的這番打算,楚溥與楚澍心里都明白,也都認可,唯有楚漸在聽到楚晟喊自己“二伯”時,總覺得有種莫可言說的苦澀。 時光如梭,轉眼又是冬日,撲簌簌下過一場雪后,楚晚過了七七,喪事算是告一段落。 楚晴再沒回去過,只讓周成瑾捎了些祭拜之物。 順德皇帝怒極之下殺了二皇子與謝貴妃,現在返過來不免有些悔意,尤其謝貴妃是他親自求來的,盛寵二十多年,身邊乍乍少了這個人感覺空落落的,于是對四皇子格外開恩,雖沒有放出來,卻也沒有再加罪,仍在詔獄里關著。 三皇子在這場紛亂中表現出色,贏得全勝,卻徹底失了君心。順德皇帝怒其不念骨rou之情,借劃分封地之際,將他趕到了四川。 這也正是三皇子所愿,離著京都遠遠的,在封地上稱王稱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不顧天寒地凍很快就帶著孫月娥及側妃姨娘們離京了。 眼下得用的皇子只剩了五皇子跟六皇子,順德皇帝沒什么可選的,便將半數朝政移交給五皇子處理。 眾人都覺得五皇子平常除了行商有些聰明之外,對他并沒抱很大希望,沒想到幾樁事情處理下來,頗讓人刮目相看。 冬天向來是國庫緊張之時,西北守兵需要冬衣糧草,而遼東多雪,每年都會成災,戶部跟兵部常常會因為如何分配物資而扯皮較勁。 今年可好,聽說遼東賑災,京都兩家商戶主動提出捐贈萬石糧米,五皇子為表彰他們的義舉,親自提筆寫了“義商”兩字賜給他們,并允諾來年可少納兩成稅銀。 如此一來,不少商戶學習他們的舉措,紛紛捐錢捐物。五皇子再沒像開頭那么大手筆,卻讓戶部把他們的功德都記載成冊,寫成紅榜張貼在各處顯眼的地方。 這年國庫只象征性地撥出三萬兩銀子,其余均由商戶捐贈。 庫銀多了,官員們的炭敬便發得足。官員得了利,商戶得了名,大家都高興,一團和氣, 有有心人打聽過,率先捐物的那兩家都是廖家的產業。 消息傳到順德皇帝耳朵里,皇帝笑笑,“老丈人有錢舍得給女婿造勢,沒什么不好。” 進了臘月,徐嬤嬤來給楚晴送今年的賬本就說起此事,“銀子不是萬能的,可沒了銀子卻是萬萬不能。文人墨客視金錢為糞土,可他讀書寫字穿衣戴帽科考舉業還不都是糞土堆成的?” 暮夏在旁邊吃了“嗤嗤”地笑,“嬤嬤是說那些讀書人都是糞球?” 楚晴也跟著笑。 四個月多了,已經有些顯懷,身上穿的嫩米分色通袖襖還有湖水綠的裙子都是入冬新做的。周成瑾親自挑的衣料,怎么亮眼怎么來,不但這時候穿的做好了,就是肚子再大點的,也都準備齊全了。 屋子里燒著火盆,沒用熏香,卻是供了兩只金黃色的大佛手瓜,散發出沁人的甜香。 楚晴小臉養得愈加白嫩,笑起來兩眼彎彎,比小時候還要乖巧可愛。 徐嬤嬤看得連連點頭,心道總算苦盡甘來,嫁了個知道疼人的夫君。感嘆過后,又道:“睿哥兒回了山東,說要把祖墳修修,點上兩掛鞭炮,本來是想跟姑娘辭行,聽說你不方便,就對著府門磕了三個頭,說等春天再回來問候姑娘,還有就是到張家油鋪求親。” “怎么不早說,我也該備份禮燒給外祖父,”楚晴懊惱不已,嘟著嘴道,“等他定親可一定得告訴我,我還沒見過表嫂呢,什么時候去瞧瞧才好?” “瞧什么?我也一道去看看。”門外傳來歡快的聲音,緊接著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閃進來,問道,“你要出門,到哪里去?” 徐嬤嬤趕緊跪下磕頭。 周成瑾側身受了半禮,笑道:“常聽阿晴提到嬤嬤,嬤嬤要經常過來坐坐,您一來阿晴格外高興,這不又想著出門玩兒了。” 楚晴道:“表哥相中了人家姑娘,我正跟嬤嬤說得空去看看長相,沒說這會兒就去。” 周成瑾眉毛一挑,“明懷遠,他要定親?”神情很古怪,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萬晉朝固然有不少男人豢養小僮,但都是些不著調的混混兒,這種事擱在明面上還是教人不齒的。 楚晴不想把明懷遠的**透露出去,急忙分辯,“不是明表哥,是趙家表哥,我大舅家的兒子,先前安國公在位怕被他知道之后滅口就一直沒來往,這回倒是不懼了。表哥跟你年紀差不多,現下回鄉祭祖了,轉年回京都想把親事定下來。” 周成瑾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問道:“說的是哪家閨女,要不要我托人打聽?” 楚晴瞪他一眼,正要開口,徐嬤嬤已笑道:“是白水街附近一家油鋪的姑娘,不用特意托人,她整天在鋪子里進出,借口買油看兩眼就行。” “就是這個意思,看看人品如何,成親以后就能互相走動了。”楚晴附和道。 周成瑾略有些驚訝,楚晴是國公府嫡親的孫女,雖不受寵,可也是人上人,接觸走動的無一不是高門大院的姑娘,原以為她會排斥這門低賤的親事,沒想到她神色卻很自如,半點都沒有輕視之意,還說要互相走動。 他本就是個門戶觀念淡薄的人,三教九流的人無不結交,見楚晴也是如此,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徐嬤嬤略作片刻就告辭離開,周成瑾上炕隨手翻了翻她帶來的賬簿,隨口問道:“今年收益怎么樣,夠不夠你買花兒戴?” “不怎么樣,嬤嬤說新開的一間食鋪沒怎么賺錢,”楚晴故意賣關子,拉長了聲音,“其余幾間加起來也就兩萬兩吧。” “兩萬兩?”周成瑾驚訝,“就那幾間小小的鋪面能賺兩萬兩?” 楚晴笑著點頭,“還不算新購置的一處宅院,還另開了兩家食鋪,要是雜七雜八加起來估計近三萬兩。” 周成瑾目光落在書寫工整條理清楚的賬本上,指著橫七豎八的畫符問:“這是什么意思?” 楚晴一一告訴他,“嬤嬤說寫字太麻煩,而且占地方,就用符號表示壹貳叁肆,這邊是花費,那邊是盈余,最下邊是匯總,這個月都花了多少銀錢,花在哪些地方,這樣看起來清楚。” 周成瑾仔細看了許久,嘆道:“是個人才,你教教我吧,以后我也這樣記。” 楚晴正色道:“教你可以,不過你不許說是我教的,也不能提徐嬤嬤。” 周成瑾痛快地答應,“行,這種事總不能提婦孺的名字,要說也說是個世外高人想出的法子。” 楚晴竊笑不已。 再過幾日就是臘八,觀月軒自個兒煮了臘八粥,沐恩伯府也煮了一大鍋,除了自己吃,還往交好的人家送。 宮里也有粥賞賜下來。 楚晴嘗過幾家,覺得都不如國公府的臘八粥香。 周成瑾正好休沐,看著她圓潤的臉頰笑,“你是吃慣了那口所以覺得好吃,依我看宮里的粥不錯,沒那么甜。” 兩人正說笑著,就見暮夏神色慌張地進來,“回爺,成王爺跟王妃來送臘八粥了,就在外面等著……” ☆、第164章 堂堂王爺親自來送臘八粥? 楚晴本能地朝周成瑾望去,周成瑾沒當回事,笑著摸摸她的頭,“你收拾一下,我出去把人迎進來。” 暮夏手腳伶俐,很快伺候著楚晴換過衣裳,頭發來不及梳復雜的,就只梳了個圓髻,緊緊地束在腦后,發間戴了珍珠花冠。 剛收拾妥當,門口小丫鬟已清脆地喊道:“大爺回來了。” 楚晴走出房門,就看到周成瑾身旁的兩個人。五皇子成王她是見過的,本來因著周成瑾之故對他頗有好感,可礙于上次的事情,楚晴對他卻是親近不起來,恭恭敬敬地福下去,“見過王爺、王妃。” 五皇子淡淡道:“不必多禮,”而成王妃廖氏已先一步拉住她的手,親熱地說:“你有孕在身,王爺跟周大人又情同手足,你怎好見外,行這么大禮?” 楚晴笑道:“君臣有別,先行國禮再輪情分。”稍稍退后半步,讓五皇子與廖氏先行進了屋子。 賓主坐定,暮夏奉上茶點就識趣地退下,屋里伺候的丫鬟也都跟著離開。 楚晴這才看清了廖氏的長相,容長臉兒,眉黑且濃,斜飛入鬢,有種女子少見的英氣,一雙眼眸黑亮亮的,看起來很精明。膚色不算白卻很嫩,唇色紅潤,顯見保養得很好,身體非常康健,唇角有意無意地總是翹著,像是帶著三分笑意。這笑意減了眼神的凌厲,而多了些柔媚。 可見廖氏是個真正聰明的人,知道自己相貌的缺憾而有意地彌補。 男人們都沉默不語,廖氏覷一眼五皇子,含笑問起楚晴,“幾個月了,可知道是男是女,懷相好不好?” 楚晴一一作答,“四個月了,太醫說八成是個女兒,不過話也沒說死。我覺得差不離,孩子很安靜,不怎么鬧騰。” “閨女好啊,先開花后結果,meimei有福氣,先有個貼心小棉襖。”廖氏語氣熟稔,又不絕口地說好話,生怕楚晴厭棄是個女兒似的。 其實周成瑾更喜歡女兒,早就想好了給閨女取什么名字,打什么樣的長命鎖,請哪家夫子來授課,以后找什么樣的女婿,恨不得現在就開始打聽哪家的兒子有出息。 就是大長公主乍乍聽了有些失望,可很快就釋懷,反而安慰楚晴,“重孫女也不錯,長大了可以幫你照顧弟弟meimei,這是我們周家頭一個重孫女,可不能委屈了她,我這里給她留著好東西呢。” 楚晴哭笑不得,她自己身上的rou,不管是什么都會好好教養。 倒是高氏聽聞暗暗歡喜不已,對周琳道:“看她那細腰就知道不是生兒子的命,現在被寵著嬌著,等生不出兒子來有她哭的時候。” 周琳淡淡道:“娘有這個閑工夫替別人cao心,不如早點給二哥說定親事。”一句話戳中了高氏的軟肋。 明遠侯府的宴會,楚晴身懷有孕沒去成,高氏卻強打著精神去了,無奈魏明珠根本沒露面,魏夫人唉聲嘆氣地訴苦:“不怕您笑話,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還出去相看,現在根本不出門,提起相親就跟我翻臉,說寧可當姑子也不胡亂嫁人……養這么大就是給我養了個冤家,再耽擱幾年,可真要去當姑子了。” 高氏雖沒說成親事,可有魏明珠比著,便覺得周成瑜也不那么著急了。 這邊問候過楚晴的孕相,又談論幾句大長公主的身體,廖氏端起茶盅抿了口茶,五皇子嘆口氣,抽出腰間折扇煩惱地敲打幾下,“昨日沈在野從妙應寺回來了。” 聽到沈在野的名字,楚晴一愣,本能地豎起了耳朵。 周成瑾察覺到她的反應,心口滯了滯,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楚晴臉上,正瞧見她眼中閃亮的光芒。 廖氏見幾人不語,覺得是因為女人在場不便談政事,便識趣地問楚晴:“meimei倦不倦,要不我陪meimei到里屋歇歇?” 事關沈在野,楚晴怎肯離開? 周成瑾知其心思,笑道:“她整日悶在府里,一起說說話權當解悶兒,”側頭問五皇子,“怎么了?” 五皇子并不忌諱兩位女眷在旁,楚晴是周成瑾心尖上的rou,他是領教過了,而廖氏,如果他繼位,廖氏就是一國之母,早點接觸朝政大有裨益,故而坦誠地道:“此人確有大才,十條興國策條條直中要害振聾發聵,若能實施下去,十年之內我萬晉朝必然海晏河清民生富足。不過,他與父皇密談,言外之意仍是看好大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