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如果女方不同意,皇上也沒有必要強給兩人湊作堆。畢竟婚姻講究個你情我愿,想嫁到皇家的人有的是,不一定非你不成,何必強行娶回家添堵。 不管怎樣,皇子的親事再沒有落到官媒頭上的。 官媒見明氏不信,從懷里掏出塊玉佩,“千真萬確是四殿下身邊的人送來的,說四殿下自打在錢學士府上無意中撞見過二姑娘后,始終無法忘懷,最近才得知二姑娘尚未婚配,立時動了求娶之心。因為怕事情傳出去二姑娘被人誤解,所以眼巴巴找上我來問一下府上的意思。如果愿意,四殿下立馬請旨賜婚,如果不愿意,那么就當我沒來過,也沒這回事。” 明氏仔細地端詳一番那塊玉佩,無論是玉料還是雕工都屬于極難得的佳品,而且上面雕著螭龍紋樣,想必也無人敢冒用。 明氏便信了幾分,斟酌地回答,“二姑娘的親事,我這個做伯母的不敢越俎代庖,總得由她親生的爹娘決定,再者上頭還有祖父跟祖母。” 官媒聞言知雅,笑道:“婚姻大事,自然得好生商量一番,不過,聽說臘月底皇上的大寶要封印,恐怕年前就不能下旨了。” 一個民婦竟連這個都知道,想必是聽四皇子身邊的人這樣告訴她的。 由此可見,四皇子是志在必得,明氏心中一凜,直覺得這樁親事不是那么簡單。 上次周成瑾來跟楚晴提親,明氏可以不經(jīng)過老夫人直接回絕,這次四皇子求娶,明氏卻不敢擅自做主給拒了,必須得報給老夫人聽。 明氏淺笑道:“請您回去給四殿下帶個信兒,容我們考慮幾日再做答復。” 官媒樂呵呵地答應(yīng)著告辭。 送走官媒,明氏轉(zhuǎn)身去了寧安院,又吩咐翡翠請了文氏過來。 文氏聽說四皇子來提親,興得渾身不知幾兩重,連嘴邊的瘡都不顧及了,咧著大嘴直嚷嚷,“就說晚丫頭是個有福的,怎么會嫁不出去,好飯不怕晚,這好人才也不怕被埋沒。” 老夫人聽得直皺眉頭,沉了聲道:“誰說晚丫頭嫁不出去了,沒得往自己身上抹黑。”隨即低了聲音,“國公府的姑娘哪個不是挑來揀去尋到真正合心如意的才嫁,旁人還不曾說什么,自己就叫喚著說沒人要,自降身份!” 文氏自知失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悻悻地往旁邊躲了躲。 明氏無言地嘆口氣,文氏掌家也掌了十幾年,怎么還跟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野村婦似的,一點兒都沒長記性。 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同樣的意思怎么說出來好聽,怎樣說話既抬舉別人又抬高自己,其中大有學問。 老夫人也不想再當眾給侄女兒沒臉,轉(zhuǎn)了頭問明氏,“你是怎樣想法?” 明氏思慮片刻答道:“按理說,晚丫頭能嫁到皇家去,確實是難得的體面。可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這半年沒少帶著晚丫頭四處相看,京都有頭有臉的心里都有數(shù)。四皇子單單挑這個時候說親,未必不是沒有別的企圖。” 文氏眼巴巴地盯著明氏,惟恐她說出推拒的話,只恨不得能上前捂住她的嘴,自己代替她說,聽聞這番話心里著實鄙夷了番:四皇子如今十九,明年行了弱冠禮就是正經(jīng)八百的王爺,能企圖國公府什么?如果衛(wèi)國公府像安國公謝家那么勢大,再或者楚溥還在寧夏當一品總兵,那就另當別論了。現(xiàn)在闔府沒有個真正有實權(quán)的人,四皇子圖什么? 老夫人聽了明氏的話,也有幾分遲疑,便道:“還是聽聽國公爺跟家里爺們的意思吧,這事情我也做不得主。”揮揮手讓兩人退下去。 文氏有些不情不愿,見縫插針地說:“姑母,過了這個村那就沒這個店了,五丫頭二月里就成親,晚丫頭豈不被笑話死?” 老夫人沒好氣兒地說:“我明白。你可記著,嘴巴一定要緊著點兒,別跟個沒把門兒似的,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去,以后成不了少不得晚丫頭跟著受連累。” 文氏受老夫人這頓排喧,又聽到“成不了”這話,心頭便是一涼,神情懨懨地回了二房院。 可巧她娘家嫂子來了,正趁著沒人將太師桌上兩只繪著喜鵲登枝的骨瓷茶盅往懷里塞。 文氏眸光一冷,“嫂子這是干什么?” 嫂子哆嗦了下,見是文氏,舒口氣笑笑,“嚇我一跳,看這茶盅怪好看的,回去給壯哥兒喝茶用。” “嫂子可別做這樣的事了,次次打著壯哥兒的名頭。上次來拿了那只水晶梅瓶去,我只說是不小心碎了,到庫里消了賬。這套茶盅共六只,你拿兩只去,剩余幾只豈不都沒有用了?” 嫂子腆著臉道:“那你就一并給了我,我看燒得挺細巧精致,至少得當三五兩銀子。你不知,家里實在銀錢不湊手,這大冷的天,壯哥兒跟勇哥兒屋里沒炭燒,天天縮著手讀書,我這當娘的心里實在不好過。” “那我就好過了?這兩年嫂子來一趟,屋里就得碎東西。都說下人們勢利,人家大房院娘家來人,滿院子上下跟著有賞錢,你可好,來一趟丫鬟就得背黑鍋。她們當面不敢說,私底下還不知傳什么呢,但凡嫂子能勸著二哥立起來,我何苦受著腌臜氣。”文氏越說越傷心,又思及在老夫人面前的不受待見,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姑奶奶怎么哭上了?”嫂子“唬”了一跳,忙把茶盅從懷里拿出來,“不拿就不拿,姑奶奶這是怎么了,在哪里受了氣?你要是不說嫂子怎么給你出氣兒?” 文氏起先不想說,可架不住娘家嫂子殷勤詢問,又實在憋得慌,便將適才之事說了遍。 嫂子不敢非議老夫人,只把明氏罵了個狗血噴頭,“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怕你們二房得勢壓過他們?nèi)ィ圆胚@樣說。那是皇家,別人都削尖了腦袋往里鉆只愁沒有門路,現(xiàn)在好事上了門,傻子才會往外推。要我說,姑母也是老糊涂了,把晚丫頭的親事交給她。咱們晚丫頭要模樣有模樣,要性情有性情,這兩年出息得越發(fā)端莊大氣,怎么會尋摸這半年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要說你這位妯娌沒在里頭搗鬼我可是不信的。” 文氏慢慢收了淚,嫂子吩咐丫鬟端來溫水,親自伺候她凈了臉,又將丫鬟打發(fā)下去,繼續(xù)道:“依我看,晚丫頭是真正有福的,她說話晚,走路晚,什么都應(yīng)了個晚字,可偏偏生日早,大年初一頭一天。那年臘月里就二十九天,要是有個大年三十,晚丫頭這生日也就是晚的了,誰知命里注定合該是正月初一生,滿天下的人誰不在初一放鞭放炮慶賀?” 文氏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可不是唄,晚丫頭什么都晚,這親事也是火上眉毛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怎么四皇子就上面求親了呢? 可不就是命里該著的? 文氏激動的心血澎湃,恨不得立時看到楚晚穿著王妃的衣飾,轉(zhuǎn)念想到老夫人猶疑不決的態(tài)度,情緒慢慢冷下來,“這事我說了可不算,姑母說了,得國公爺跟爺們們拿主意。” 嫂子眼珠子轉(zhuǎn)兩圈,壓低聲音,伸手指了指大房院的方向,“那院子的那個,府里不是也不同意,架不住人家尋死覓活地鬧騰,到底遂了心愿。我尋思著,這事兒還得晚丫頭表個態(tài),她那邊能做初一,咱們就能作十五,就是國公爺也不能偏心眼,既答應(yīng)了那邊,就不得不答應(yīng)晚丫頭。” 對呀,上次楚暖因為定親,雖然惹得國公爺老大不高興到現(xiàn)在仍然禁著足,但她仍是囫圇個兒沒少胳膊沒少腿兒的。 為了晚丫頭的終身大事,得讓她鬧上一鬧。 嫂子見文氏聽了自己的建議,面上顯出幾分自得,忽地又冒出個想法,湊到文氏耳邊道:“我覺著吧,這樣的好親事,你那妯娌肯定舍不得推出門去,沒準是想攛弄著姑母要說給那個六丫頭。轉(zhuǎn)過年六丫頭也十三了吧,已經(jīng)到了說親的年紀,要是真讓她給截了胡,從此六丫頭有人給撐腰不說,你妯娌肯定也跟著撈好處,有個現(xiàn)成的王爺撐腰,她那倆兒子凈等著升遷就行。” “不會,明若蘭做不出那種事情。”文氏斷然否認,“她能把親事給拒了,但絕不可能把晚丫頭的親事?lián)Q到晴丫頭身上。” 嫂子又道:“不能就好,我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六丫頭,真是好相貌,要是不當心給四皇子見到,未免生出枝節(jié)來……你先前答應(yīng)過把她說給壯哥兒,如今壯哥兒都十七了,前幾天還念叨著你們六丫頭,說要早點成親。” “晚丫頭的事情還沒定,現(xiàn)在哪有工夫說晴丫頭?”文氏有些心虛,前兩年她確實有把握將楚晴嫁給自己的侄子,可這兩年楚晴不但得了老夫人歡心,還讓國公爺對她青眼有加。 嫂子看出文氏的猶豫頓時急了,“我的姑奶奶,這事兒千萬得做成了,壯哥兒現(xiàn)在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前兒一言不合把隨身小廝的腿打斷了,沒用板子就是一腳一腳地踢,那眼里的瘋勁兒我看著心都涼。這要是不遂了他的心意,哪天他還不把我給打死?” 文氏“唰”地白了臉,她記得清楚自己的長兄就是因為瘋病把親娘給掐死的。早先她就疑心文壯暴戾是帶了瘋根兒,現(xiàn)今更不懷疑。 文家這是又出了個武瘋子! 要真是這樣,她要是敢把楚晴許給文壯,楚家上下決不會輕饒了自己。 文氏不禁打了個哆嗦,這事兒還真是麻煩,唉,還是先把晚丫頭的親事定下來再說…… ☆、第87章 楚晴窩在倚水閣東次間的大炕上,一邊看著賬本一邊打算盤核對著數(shù)目字。 徐嬤嬤真是經(jīng)商的一把好手,因見點心鋪子大都是買了帶回家,極少有人在鋪子里吃,便將鋪子另一面隔出一塊,單設(shè)了賣甜水的臺面。 夏天賣冰水和冰沙,冬天就賣熱乎乎的奶茶,羊奶混著茶水煮,里面還加了各色糯米丸子。 真不知這樣古怪的茶怎會有人愿意喝? 楚晴嘆息著,撥出最后一個數(shù)字,算盤上顯示的是四百六十六兩零二百一十六文。 這才不到一年的工夫,徐嬤嬤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證了,明年的利潤會翻個番兒。 楚晴笑著將二百兩的銀票鎖到匣子里,這是一半的利,另外一半徐嬤嬤收著作為本錢,準備趁著臘月空閑再捉摸點別的物品來。 這筆錢楚晴想攢著等添置一處宅院給徐嬤嬤住,現(xiàn)下她跟趙睿雖然另外賃了處稍寬敞的住所,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屋子,沒法按著自己的心意布置。 關(guān)于趙睿的事情,徐嬤嬤也跟楚晴商量過,她會盡量勸他打消報仇的念頭,現(xiàn)在安國公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就是以前府邸也不少護院,幾位主子進出都有護院跟著。別說趙睿只是一介平民,就算有一官半職此時上門尋仇也不啻于以卵擊石。 不但不能傷了對方還累得自己送命,傻子才會這樣做。 如果實在家仇難消,就等強大到能護住自己了再尋仇不遲。 楚晴深以為是,她雖與外祖家并沒有什么感情,可趙睿卻是她親眼看見過的,粗眉大眼相貌很周正的人,她可不想他就這么白白送死。 正思量著,外間傳來暮夏歡快的招呼聲,“二姑娘來了,姑娘在里屋呢。” 緊接著門簾被撩起,暮夏探進頭,“二姑娘來了。” “快請進來,”楚晴揚聲道,順手合上賬本,正要下炕穿鞋,就見一道紅影夾帶了寒意沖進了屋里。 抬頭看,正是楚晚,可她既沒披斗篷又沒帶手爐,只穿了件綴著白色兔毛的水紅色短襖,臉色凍得青紫,不停地打著寒顫。 楚晴見狀,忙將楚晚讓到炕上,用毯子搭在她腿上,不迭聲地吩咐暮夏,“快倒茶來,要guntang的,讓春笑煮姜湯,多放姜。” 剛說完,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喜鵲的聲音,“二姑娘可在里面?” 問秋答道:“在,剛到。” “那就好,”喜鵲似是舒了口氣,“我家姑娘太性急,就穿件衣裳的工夫都等不得,好在是往這邊來了,要是在園子里耽擱久了染了風寒,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 這是貼身大丫鬟說出來的話? 不先進來問候主子請求恕罪,倒是把主子地排喧一通。 楚晴暗暗皺眉,正要開口,就聽問秋道,“我家姑娘已吩咐煮了姜湯,里面有暮夏等人伺候著,jiejie難得來一趟,過來幫我選個花樣子,打算繡幾條帕子姑娘過年時候用。”似是將喜鵲拉走了。 楚暖倚在靠枕上,氣道:“這個刁滑的奴才,不過是我出來得急,她先穿了厚襖子才跟出來,怕我發(fā)落她才說出這些話。” 楚晴始終記得之前楚晚在沐恩伯府落水那次,喜鵲怕裙子脫落,見楚晚躺在地上也不去扶。這樣把自己看得比主子重要的丫頭還真是不敢用,說不定哪天就會因一己之利出賣了主子。 可眼下不是追究這事的時機,喜鵲自有楚晚回到盈翠閣去發(fā)落。 恰暮夏端了茶進來,楚晴親自捧給楚晚,見她輕啜幾口,臉色泛出紅潤來,才笑道:“你這般著急地過來干什么?不會是知道我得了兩壇好酒過來搶我的吧?” 今兒一早沐恩伯府送臘八粥的同時還帶了幾壇酒過來,是周琳去年釀的梅花酒。 “周琳送的酒我也得了,搶你的干什么?”楚晚勉強笑笑,默了好半天才道:“今天官媒上門來提親,我娘怕老夫人不同意,逼著我學楚暖尋死呢。” “是哪家人家?”楚晴上午去汲古閣取了幾本書回來,然后徐嬤嬤進來送賬本,兩人又說了會兒體己話,還沒聽說這事兒。 楚晚低聲道:“四皇子。” “四皇子?”楚晴驚呼一聲,“這么好的親事,祖母怎可能不應(yīng)?”話剛出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個時候提親,而且找的是官媒……” “大伯娘也有這個顧慮,說或許有什么企圖,可我娘非說大伯娘存著私心,怕祖母被大伯娘說動了,拒了這樁親事,就讓我去祖母那里鬧騰。”楚晚氣得臉色漲紅,“咱們從小就讀女戒女則,我又不是楚暖,怎能做這種事情?我不答應(yīng),我娘就罵我沒心沒肺,一氣之下就跑出來了。” 楚晴思量片刻道:“不管從女戒還是綱常來說,咱們原本就不該干涉長輩議親,而且,說句實話,我覺得四皇子提親肯定大半是奔著咱們府來的,二jiejie要是鬧騰了惹得祖父祖母生厭,甚至與全家人反目,就算親事成了四皇子也不見得會重視二jiejie。倒不如就聽祖母的……家里長輩固然為府里考慮得多,但也不會任由咱們過得不如意。退一萬步,有國公府在后頭撐腰,日子也不可能難過到哪里去。” 楚晚細細琢磨會兒,點頭道:“還是你看得清楚,今兒我舅母來了,我娘肯定又是受了我舅母的挑唆。口口聲聲為了我好,她哪里明白怎樣才是好呢。” 說話間,暮夏端了姜湯進來。 楚晚釅釅地喝了一大碗,覺得渾身熱乎乎得舒坦了許多,又和楚晴商量起過年的穿戴來。過年的衣裳都做好了,每位姑娘四身,留著出門做客的時候換著穿。 楚晴便把自己的四身展開攤在炕上,說那件衣裳配什么裙子,戴什么首飾,梳什么頭發(fā),直到天快擦黑,楚晚才告辭。 臨行前,楚晴又囑咐她,“回去再喝碗姜湯,夜里要是不舒服盡管吩咐人去請府醫(yī),臨到年根了,生病不吉利。” “知道了,”楚晚笑著答應(yīng),“啰里啰唆的,都快成小老太太了。” 因天冷,各房早就不到寧安院用飯了,都在自己院子里吃。六月早早過來說楚澍在外院吃,讓楚晴別往四房院跑了。 楚晴一個人吃,晚飯便用得簡單,只一素一葷,清炒山藥和紅燒牛rou,外加一小碗紫菜蛋花湯,和兩只奶香卷酥。 吃過飯,讓暮夏跟問秋陪著沿著倚水閣四周走動兩圈算是消了食,才又窩在暖洋洋的大炕上。 問秋把蠟燭挑得亮亮的,楚晴就著燭光翻弄從汲古閣帶回來的書。 手一抖,也不知從哪本里頭飄出一張寸許長的字條來,飄飄悠悠的正落在問秋腳邊。 問秋俯身撿起來遞給楚晴,上面胡亂寫著一個“太”字。 楚晴心頭一跳,想起很久之前在書冊里也見到過類似的字條,寫得是“當”和“心”字,再加上這個,豈不就是“當心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