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楚晴呆了呆,腦子里不期然地出現周成瑾賠著小心跟自己說話的樣子,“我并非有意唐突……我是想提醒你的,但這話實在不好出口……我知道我名聲不好,可我會對你好……” 記憶里,除去在四海酒樓那次,他在井口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又威脅說要告訴孫月庭,其余兩次他行事無狀都是有太子在場。第一次是御花園,太子要一起觀燈,他突然上來扼住自己的腕,而另一次是在潭拓寺,自己是要跟著太子去取釀酒的方子,他抓一把沙土弄臟了自己的衣衫。 或許他真的是好意,但他名聲不好也是真的,能躲在內室偷窺女子的人,會是什么好人? 楚晴毫不猶豫地把字條湊近蠟燭,燒了個干凈。 *** 文氏因楚晚不肯配合她哭鬧而沮喪不已,沒想到事隔幾天,官媒再度上門時,明氏卻松了口。 官媒樂呵呵地給明氏道喜,“不瞞夫人,這還是我頭一次說成這么尊貴的親事,四殿下我見過,長得真是如珠如玉一表人才,也只能府上的姑娘才配得上。這會定了親,等成親時妥妥的就是個王妃,真是雙喜臨門。” 明氏客氣地敷衍幾句將人送了出去。 臘月十八那天,順德皇帝頒旨認可了這樁親事,司禮監的太監到國公府當眾宣讀了圣旨。 文氏大喜過望,嘴一直咧到了耳朵根子。 楚晟得知消息頗為不安,特地去找楚景。 楚景認真地替他解惑,“如今政局基本大定,再無其他皇子能與二皇子相爭,祖父說就連沐恩伯見到二皇子也極為恭敬,想必大長公主也是這個意思。上次因三meimei已經得罪了二皇子,要是這次再拒絕,恐怕會真的得罪謝貴妃,而且下頭五meimei的親事也耽誤不得。” 楚晟還記著周成瑾的話,遲疑道:“聽說三皇子為人陰險非明君之相,可底下不還有五皇子嗎?五皇子為人仗義,行事沉穩,未必沒有勝算。” 楚景欣慰地拍拍楚晟肩頭,“就因為五皇子和善,所以更應該答應四皇子。有道是寧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如果五皇子坐上寶座,咱們府不會更進一步,卻絕對無性命之虞,可要是不答應四皇子,他日二皇子登基,四皇子定然會出手報復……安國公謝家向來睚眥必報,非良善之輩。” 原來還有這層顧慮在里面! 楚晟了然,不禁為楚晚感到幾分難過。國公爺跟叔伯考慮得如此周全,卻單單沒想過四皇子是否真心求娶,他們兩人性情脾氣是否相合。 縱然她是楚家最嬌慣的姑娘,可面對家族的利益,仍是要屈居次位。 楚晚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就該輪到楚晴了。 楚晟驀地想到上個月跟魏明俊到護國寺游玩,偶遇五皇子跟六皇子。 五皇子提起白水街上的點心鋪子,溫和地笑道:“……火得不得了,用羊奶混著茶水煮,別有一番滋味,沒想到府上六姑娘真是蘭心蕙質,能想出這個法子來。” 楚晟根本不知道楚晴在外頭有家鋪子,支吾道:“興許殿下弄錯了,六meimei極少出門。” 五皇子但笑不語。 楚晟一下子就明白,但凡店鋪在官府里都有備案,任憑誰會弄錯,皇子們卻是不會。 六皇子卻興高采烈地問:“六姑娘的鋪子是什么名號,早知道她開鋪子,我怎么也得去捧捧場。” 就連魏明俊也支著耳朵聽,“白水街,離四海酒樓不遠,那附近有兩家點心鋪子,哦,就是叫食緣的那家?看在阿晟的面子上,是該捧個人場。” 楚晟實在搞不懂,六meimei出門次數有限,怎地就被這兩位皇子看在了眼里? 他可不希望楚晴嫁到皇家去,即便日后貴為皇后,可跟那么多人爭一個男人,又有什么好? 以后受了委屈也沒處說,難道國公爺會氣勢洶洶地跟王爺或者皇上算賬? 還不如嫁個家世清白門戶相當的人家,至少公婆礙于國公府的顏面不敢輕視她。 楚晟為楚晴著急,明氏心里也盤算著這事,惟恐再有人跟四皇子似的突然冒出來,求了楚晴去。 好容易等忙完了年,然后過完上元節,家里終于消停下來,明氏抽空去四房院找了楚澍…… ☆、第88章 吃過早飯,楚晴披上大紅羽緞斗篷帶著暮夏到了四房院。 杏娘已備著她來,先捧上一碗加了杏仁的羊奶,楚晴一口喝了個碗底朝天,笑盈盈地夸贊,“真好喝,杏娘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杏娘如同二八少女般羞澀一笑,指了指西次間,“老爺在寫字。” 楚晴點點頭,輕輕掀了門簾瞧見佇立在長案前的那道鴉青色的身影,喚道:“父親。” “進來吧,”楚澍頭也不抬地應一聲,提筆蘸墨繼續龍飛鳳舞地寫字。 楚晴輕手輕腳地進來,看到父親寫的字,竟然是心經,不由便是一愣,卻未多語。因見硯臺里墨已不多,正要續上水研墨,卻聽父親道:“不用了,寫完這張就不寫了。” 楚晴四下一瞧,見案頭已攤了不少紙,顯見父親寫了有一陣子,雖將已經干了的紙順次整齊地摞在一處,用鎮紙壓了。 楚澍眼角掃過楚晴的舉動,暗里一嘆,極快地將剩下兩個字寫完,這才抬起頭來,不覺眼前一亮。 楚晴穿件月白色繡芙蓉花的褙子,緋色挑線裙子,青絲烏黑如墨,渾身洋溢著春天的輕盈與靈動。 楚澍視線落在她發間那只珍珠花冠上,溫聲問道:“你很喜歡這只花冠?” “嗯,”楚晴笑著回答,“因為好搭配衣裳,而且也好看。伯娘說我年歲小,戴金銀顯老氣,帶些珠子石頭什么的還成。”伸出手腕來讓楚澍瞧,“這只手串也是伯娘給的。” 是米分紅色碧璽石打磨成的珠子串成的,珠子個個有桂圓那么大,襯著她白凈的手腕更顯細嫩。 配著袖口的芙蓉花樣非常漂亮。 果然明氏比自己更了解楚晴,也更用心。 楚澍默一默,揚聲招呼杏娘,“沏壺明前龍井,別太釅。” 杏娘很快端了茶壺來,楚澍親自替楚晴倒滿一盅,將長案收拾了,示意她在案前坐下,溫和地說:“昨天你伯娘來,談起晚丫頭的親事,又說起你,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曾想過以后想過什么樣的日子?” 楚晴完全沒有心里準備,臉一紅,低著頭小聲道:“我聽父親與伯娘的。” “可我想知道你是怎樣打算的?”楚澍嘆口氣,伸手替她正了正花冠,“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我是過來人……有些事可以勉強,可感情不行,喜歡就是喜歡,勉強不來。這些年我慢待了你,是我的錯。你成親的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總得讓你嫁得順心如意。” 楚晴慢慢抬起頭,對上父親慈愛的目光,不覺一怔,之前壓抑著的委屈噴涌而至,淚水很快溢滿了眼眶。她低下頭,強壓下幾乎奪眶而出的淚,稍微平靜了片刻,輕聲道:“我沒想太多,就是希望以后衣食不愁,那個人能對我好。” 就像沈在野對沈琴那般捧在手心里,無微不至的好。 “我知道了,”楚澍心里泛起一股酸澀,明氏又沒說錯,楚晴就是被漠視久了,要求才這么簡單。 國公府的姑娘啊,什么時候缺過吃穿了,她還這樣特特地說出來。 楚澍放柔了聲音問道:“你伯娘提到她娘家的侄子明懷遠,你以前見過他幾次,覺得如何?” 明懷遠嗎? 楚晴眼前頓時浮現出那張清貴優雅得仿佛高山遺雪般的面孔,還有那襲總是纖塵不染的白衣。 這樣的男子是該高高地供起來,遠遠地看著吧? 可要是能有這樣一位夫君也是極好的,起碼看著賞心悅目,而且會有許多新穎別致的首飾。 楚澍見楚晴猶豫,又道:“明家是蘇州有名的富商,肯定衣食不愁,而且你伯娘說他們家里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才可以納妾,拋開出身商戶這點來說,我覺得還不錯,你呢?” 確實很不錯,無論從人品還是性情上,明懷遠都是無可挑剔的。 即便明家是商戶,可明懷遠已是庶吉士,等過了五月三年期滿,就能外放到地方做官。 楚晴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從心里也不想拒絕,低了頭小聲道:“我聽父親的。” 意思就是答應了。 楚澍臉上浮起個清淺的笑容,“回頭我再跟你伯娘商量,等回過老夫人,就讓明家請了媒人上門,先把親事定下來,明懷遠也好安心上任,成親倒不急,總得等你年滿十六才行。” 這樣的話,楚晴怎好插嘴,就只默默地聽著,臉上的紅暈卻是始終未散,看上去讓人又憐又愛。 楚澍不禁抬手輕輕拂了下她的發髻,聲音依然溫和慈愛,“你母親的嫁妝都是你管著,抽空整理出來寫好單子……我散漫慣了,不曾積攢下多少銀錢,倒是手里不少字畫,也有幾方名貴的硯臺和印石,這幾天我收拾一下都給你做嫁妝。” “父親,”楚晴驚愕地抬頭,以前她與父親接觸不多,可這幾個月朝夕相處,自是知道父親最看重他收藏的那些寶貝,時不時拿出來品鑒一番。 她怎么能奪父親所愛? 遂道:“我不懂字畫,要了也是白放著,還是留在父親這里為好……父親的心意,女兒明白。”說話時,她澄清如秋水般的明眸暈染著霧氣,看起來迷迷蒙蒙的,帶了幾分濕意。 只幾張字畫就感動成這樣? 楚澍越發覺得愧對楚晴,這般乖巧懂事的女兒,他一扔就是好幾年,可楚晴絲毫沒記恨他,三天兩頭給他縫制新衣,又時不時地親手做他愛吃的菜品。 就像趙氏,新婚不久,他就整日外出,短則三五日,長則月余。每次回家,趙氏總是噓寒問暖,忙著張羅他的衣衫飯食。 那個時候他心里存著氣,對趙氏從來不假以顏色,現在想起來,當初的自己要多傻有多傻。 想到此,楚澍脫口問道:“阿晴,你可曾怨恨父親?” 楚晴愣了片刻,說沒怨過是假的,年幼時被楚晚欺負,被祖母漠視,她沒少在心里非議父親,但這幾個月朝夕相處,她清楚地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疼愛。 一時,過去的那些恨盡都淡漠,只留眼下的情分,楚晴緩慢卻堅定地搖頭,“不恨,”隨即又綻開了笑容,嬉笑著解釋,“小的時候不懂事怨過,現在不怨。而且父親對我這般好,多年的珍藏都舍得。” 楚澍滿心酸澀不已,很認真地說:“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不給你給誰呢?”思量片刻又道,“前陣子你祖母要我續弦,我給拒了,不打算再娶。但四房需要人承繼,我考慮了許久,想把晟哥兒過繼過來,你意下如何?” “祖父跟二伯父會同意嗎?” 楚澍笑著回答,“你三伯父只一個兒子,能過繼的要么是昊哥兒要么是晟哥兒,你二伯母一直容不下晟哥兒,倒是過繼他最合適。你要是覺得可以,父親便對你祖父說。” 楚晴正色道:“四哥哥對我一直非常好,我求之不得。要是真能過繼過來,四哥哥就是父親的兒子,父親把那些字畫留給四哥哥吧?” 楚澍笑道:“女兒家才需要銀錢傍身,男兒當頂天立地靠自己掙得一份家業。” 楚晴仰望著豐神俊朗笑容和煦的父親,驀地就想起沈在野凝視沈琴時候的眼神,那般地慈愛與寵溺,一時脫口喚道:“爹爹。”話出口,淚水就涌了出來。 楚澍柔聲回答:“爹爹在呢。” 楚晴終于忍不住,撲進楚澍懷里,又喚一聲,“爹爹”,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楚澍不言語,只摟了她,抬手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直到楚晴哭夠了,才揚聲喚杏娘端水進來伺候楚晴洗漱。 回到倚水閣時,楚晴的臉頰仍有些紅腫,問秋素來仔細,吩咐春笑煮了熱雞蛋,一邊給楚晴敷臉一邊道:“二姑娘適才來過,問姑娘給五姑娘添妝時要添什么?” 楚暖是二月十六的婚期,現在已經正月二十八了,可不該打算起來了? 楚晴想了想,將妝盒拿過來撥拉片刻,找出以前老夫人賞的一支赤金蓮花般簪頭的簪子,“這個可以吧?” 式樣雖不時興了,但分量絕對足足的。 問秋笑道:“那我讓冬歡拿去給二姑娘瞧一下。” 不多時,冬歡將金簪又拿回來,笑道:“二姑娘看了,也找出來一根差不多的簪子。” 沒過幾天,楚澍告訴楚晴,老夫人已經答應她與明懷遠的親事了。 其實,國公爺是舍不得的,覺得楚晴應該能嫁得更好一些,但楚家已經出了楚晚這個妥妥的王妃,總不能再出一個王妃?那樣楚家豈不就成兩邊倒的墻頭草了。 而明氏前段日子將勛貴家的公子少爺都梳理了一遍,實在挑不出個非常出色的來,還不如明懷遠的人才好。 再加上楚澍難得地在國公爺與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終于讓國公爺松了口,只等明家遣人上門求親,這樁親事就算定下來了。 楚晚偷偷打趣楚晴,“早就看出來明表哥對你不一般,原來其中大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