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姑娘還小,有些事不明白,姨娘不爭也是為了姑娘好。” “要真為我好,姨娘怎么不學金環一死了之,這樣我也能記在太太名下。” 聽得此言,楚晴驀然心驚,她早知楚暖待人不親熱,只以為她是因庶出而自卑,卻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涼薄。 這種話也是能當著自己親生的娘面前說的嗎? 與問秋默默對視數息,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屋里也是沉寂一片,再無聲音傳出,想必張姨娘也被這話駭住了。 楚晴定定神,加重了腳步,揚聲道:“四jiejie在不在?” 片刻,才聽到楚暖的回答,“在”,緊接著門簾晃動,張姨娘低頭走出來,朝楚晴笑笑,屈膝行禮,“五姑娘怎的來了”,左右瞧了瞧,“人都跑哪里去了,不好好當差就知道躲懶,連個通報的都沒有?” 有兩個丫鬟慌里慌張地從廂房跑出來,恭恭敬敬地給楚晴行禮,“五姑娘安,實在是奴婢繡花入了神,沒瞧見姑娘,請姑娘恕罪。” 楚晴心知肚明,定是楚暖與張姨娘爭執怕丫鬟聽去,故而遣走了她們,當下笑道:“我也是剛進來,怕四jiejie沒在先喊一聲。” “在呢,”張姨娘回身親自撩起簾子將楚晴讓進去,“四姑娘,五姑娘來看你了。” “讓五meimei看笑話了,”楚暖勉強坐起身,懶懶地靠在迎枕上,眼睛紅腫的厲害,看樣子哭得不輕。 “咱們姐妹間,說什么呢?”楚晴笑著在她身旁坐下,“祖母說客人馬上就到,吩咐我請jiejie過去一道待客。” “不去,”楚暖負氣道,“這家里都快容不下我了,哪里還有臉面待客?” 張姨娘“咳咳”兩聲,端來一盞茶,賠笑道:“五姑娘好生勸勸四姑娘,家里來客哪能不出去見見?” 楚暖忽地一把抓起炕頭的裙子抖開,“meimei瞧,這是我精心縫制了好幾天的衣服。” 玫紅色的裙子上原本繡著一枝斜出的綠梅,梅枝遒勁花瓣嬌嫩,繡工很是精美,可就在梅枝橫斜楚,裂了條大縫子,生生把梅枝從中間分成兩半。 楚晴抬眸問道:“是二jiejie?” “不是她還能有誰?”楚暖咬唇冷笑,“昨晚我正準備睡下,她突然進來,二話不說掏出剪刀就剪……分明是早存了這個心思,要不誰出門還懷里揣把剪刀” 楚晴是驚愕不已,難怪楚暖生氣,這么明晃晃的被欺負,叫她怎么忍?換到自己身上恐怕也咽不下這口氣。 長嘆聲,仍是勸道:“二jiejie縱不是,自有祖母責罰,今天是祖父生辰,四jiejie怎好穿得那般素凈……惹得祖母不快,原本四jiejie占著十成理兒的,如今也只剩了四成。” 張姨娘著意地打量楚晴一眼,勸楚暖,“聽五姑娘的話,換過衣服去吧?” 楚晴也勸,“今兒客人多,咱們當主人的不好不露面,再說要有那信口開河胡謅亂說的,傳出去對咱們姐妹的聲譽也不好。” 這種大日子,家里的姑娘們都要出去見人的,除非是犯了大錯被禁足或者生病需靜養才躲著不露面。無論哪種,對名聲都不好。 楚暖并非不明白這一點,稍猶豫起身進了凈房。 楚晴一直等她妝扮好,才相互攜了手一同往寧安院走。行至寧安院門口,只聽笑聲瑯瑯,卻是楚景陪著四五個衣飾華貴的男子正談笑宴宴地往外走。 居中那人氣宇軒昂身材挺拔,帶著天潢貴胄獨有的篤定與從容。 此時回轉已來不及,楚晴低了頭避在路旁等待他們經過。 腳步聲漸行漸近,楚晴聽到楚暖嬌滴滴地招呼,“大哥哥。” 就看到那幾人在她們面前停下,接著頭頂傳來男子渾厚的聲音,“這是府里的姑娘?” 楚景笑答:“對,是隔房的堂妹……還不過來拜見幾位殿下?”后半句卻是對楚晴兩人說的。 殿下?果然是皇子來了,而且還不止一位。 楚晴不敢抬頭,隨著楚暖身旁亦步亦趨地行禮,“見過殿下。”視線所及之處,是繡著精致云紋的錦緞袍擺,袍子下面綴著碧璽石的麂皮靴子忽隱忽現,彰顯出皇家獨有的高貴奢華。 “快免禮,無需這般客氣,”那渾厚的聲音又道。 楚晴剛直起身,另有道戲謔的聲音傳來,“子安怎么獨獨忽略了我?我不是皇子,難道當不起府上姑娘的禮?” 子安是楚景的字。 適才楚景的話語的確有些不妥,只說見過幾位殿下,可他并非有意為之。若是尋常人約莫都會一笑而過置之不理,這人卻明晃晃地點出來,而且還是當著皇子的面。 也不知是什么人? 楚晴心中詫異,略略抬頭,很快地掃了眼說話之人。 那人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頭上帶著高高的紫金冠,穿一襲艷麗的緋衣,衣襟與袖口用金線密密地繡著精致繁復的水草紋。 看上去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美。 只是投射過來的那種審視而又有幾分不屑的目光實在讓人厭憎。 楚景“哈哈”笑兩聲,“是我疏忽了,周公子勿怪。”并沒有讓楚晴姐妹行禮。 緋衣男子再說一遍,“我當不得府上姑娘的禮?” 這很明顯就是挑事了。 楚晴心里暗道:“你既不是皇子,自然當不得我的禮。”可這話只能在心里藏著,無法說出來。 只聽適才的渾厚聲音又道:“阿瑾,這里是衛國公府邸,不好放肆。” 是不好放肆,而不是不能放肆! 可見在皇子眼里,國公府果真算不得什么。 “切,無趣!”緋衣男子輕蔑一笑,甩了衣袖徑自往外院走。 “不必理會他,咱們也去外頭,興許清林等人已經到了。”仍是渾厚的聲音。 楚景笑道:“走,殿下請。”幾人相攜離開。 聽得腳步聲漸遠,楚晴這才抬起頭,遠遠望去,只看到四五個挺拔修長的背影,個個氣度不凡。 楚暖也望那邊瞧了瞧,輕舒口氣,“還好來得及沒有錯過,”悄聲問楚晴,“你知不知道說話的是哪個皇子?” 倉促之下,楚晴只瞥了一眼,隱約看出幾人年歲都不大,當中說話的稍長些,卻也不過十八~九歲或者二十出頭,遂道:“看年紀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 “我覺得也是,”楚暖點頭同意,隨即壓低聲音,“他們兩人都不曾成親。”話語中的意圖太過明顯,以致于她自己都有些羞怯,忙伸手掩了唇,悵惘地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小徑,“也不知他們是否在府里留飯?” 楚晴并不關心皇子們是否留飯,即便留下也是在外院,絕不會再到內宅里來。她想到的是適才緋衣男子眸中不假掩飾的鄙夷。 印象里,他們從未見過,也不知怎生就惹得他輕視。 不禁開口問道:“那個穿著大紅衣衫的是誰?” 楚暖撇撇嘴,“看他的行事作派,除了和靜大長公主府那位還能有誰?” 楚晴恍然,能跟皇子們結伴而且行止肆無忌憚的,滿京都也就那么一位——和靜大長公主的長孫,周成瑾。 說起來應該說沐恩伯府的長公子更確切點,但相比和靜大長公主的名頭來說,沐恩伯完全不夠看。 和靜大長公主其實半點也不和靜。 萬晉朝的女子地位低下,即便是貴為公主也不得干政,唯獨和靜大長公主是例外,她不但干政,而且還帶兵打過仗,曾被宣宗皇帝御筆親封為護國將軍。 先帝晚年,幾個皇子為爭皇位斗得頭破血流,先帝薨天那日,兄弟幾人甚至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危急時刻,大長公主親率上萬京軍擁立年紀最小的順德即位,且以凌厲的手段把犯亂作上的皇子們或圈禁或貶遷,如此順德帝才坐穩了皇位。 順德帝對大長公主感激不已,要知道當時局勢混亂,順德帝為人弟,若對兄長動手則是不敬不愛,而大長公主是長輩,又極具威望,處置子侄天經地義。 當年和靜大長公主是下嫁給忠勇伯的第三子周鎮,并無自己的府邸。順德帝坐穩江山后,恩封大長公主的兒子周祎為沐恩伯,并賜府邸一座。 雖然和靜大長公主是住在沐恩伯府,可京都的人說起來總習慣地稱呼大長公主府。 周成瑾就是周祎的長子。 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大長公主對兒子周祎并不親近,可對這個隔了輩的長孫卻溺愛到了骨頭里。 順德帝也嬌慣他,除去不能繼承皇位外,對周成瑾比自己的兒子都好。故而周成瑾活得很是滋潤張揚,他的逸事在京都也極為出名,就連楚暖楚晴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都聽說過他的事跡…… ☆、第14章 招賊 寧安院里已是賓朋滿座衣香鬢影,文老夫人滿面笑容地坐在正上首的太師椅上跟身旁穿著孔雀藍四合如意長襖的老婦人寒暄,則明氏在跟前伺候。 見到楚晴進來,明氏暗中使了個眼色。 楚晴便拉著楚暖朝老夫人那頭走過去。 老夫人見楚暖已換成粉紅色滿池嬌褙子,暗暗點點頭,介紹旁邊的婦人,“這是安國公府的老太君。” “見過老太君,”楚晴與楚暖急忙行禮,卻被謝老太君一把拉住,“這也是你的孫女兒?到底是你教養得好,一個比一個水靈。” 正夸贊著,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已取出兩塊玉遞在謝老太君手里。 一塊是紅玉,雕著連年有余的圖樣,另一塊是碧玉,雕著歲歲平安圖樣。 看玉色都溫潤光澤品相上佳。 “留著你們玩兒,”謝老太君把紅玉交給楚晴,將碧玉交給楚暖,狀似隨意地問,“怎么這時辰才來,那邊的姑娘都等著你們了。” 謝老太君年歲長耳朵背,說話聲音極大,整個屋子聽得清清楚楚。 一眾人都朝這邊望過來,楚晚悄悄抿起了嘴角,而楚暖卻心虛地低了頭不敢回答。 楚晴笑盈盈地道:“回老太君,祖母給我和四jiejie分派了差事,叫好好招呼各府來的姐妹。我們想著這會梅花開得正盛,正好一邊賞梅一邊品茶,因頭一次當差,怕出錯漏,適才去花園里瞧了瞧,這才遲了。” 聲音清脆悅耳,一番話又說得清楚明白。 文老夫人心里滿意,嘴里卻抱怨,“年紀都不小了,還不曾經過事,尋思著讓她們也學著理事長長見識,誰知都是盛不住事兒的,這兩天沒少往園子里頭跑。” “孩子還小,都是打那會兒過來的,”謝老太君拉了楚晴的小胖手,越看越喜歡,問道:“這是哪房的閨女,幾歲了?” 文老夫人嘆一聲,“就是那個不成器的老四家里的,今年十歲,這孩子倒出息得好,知冷知熱的,會體貼人,”指著腦門上的額帕,“就是她孝敬的。” 謝老太君越發歡喜,夸贊的話一句接著一句。 楚晚卻是越聽越來氣,本來賞梅聯詩的主意是她出的,讓丫鬟婆子們安置茶爐準備點心也是她吩咐的,甚至連亭子邊用繡著梅蘭竹菊的屏風遮擋起來也是她想到的點子。可這么一來,所有的功勞都成了那兩人的。 尤其是楚晴,看謝老太君對她贊賞有加的樣子,莫不是要討回家做孫媳婦吧? 或者是給四皇子相看? 二皇子與四皇子都是謝貴婦所出,謝貴妃是謝老太君的長女,二皇子已經娶了正妃,而四皇子尚未婚配。 適才大哥哥帶了幾位皇子來給祖母請安,其中就屬四皇子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都勝過他人。 楚晚咬著唇,心中的怒火像滾開了的水,撲突突地往上竄,幾乎控制不住想過去扯斷楚晴的手。可她知道,這幾日已經數次惹得老夫人生氣,加上今兒早晨楚暖鬧得一出跟自己也脫不開干系,倘若再鬧出事來,誰敢保證老夫人不在賓客面前讓自己沒臉。 文氏看到楚晚臉色不好,連使好幾個眼色,讓她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