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文老夫人也瞧見了,笑著對楚晴道:“你們幾個帶姑娘們到園子里玩吧,免得跟在我們面前拘束,吩咐丫頭們好生照應著,地上滑,離湖邊遠點,也當心別摔著。” 楚晴一一答應著,對楚晚道:“二jiejie,聞香軒已準備好了,不如先往那邊去?” 楚晚不想理她,可被眾多千金小姐看著,只得強露出個微笑,“好!” 一眾姑娘小姐在家里大都被拘著做針線學規矩,出門做客圖的就是玩兒,當下尋了好友,喚了知交,三五成群地隨著楚晚往外走。 跟隨的丫鬟們則抱著包裹緊緊地跟在后面。 楚晴走在稍靠后的位置,看著前頭眾人,并沒有哪個看起來像是公主。難道是楚晟的消息有錯,又或者兩位公主改變主意不想來了? 正琢磨著,身邊有人問道:“你是楚家的姑娘?剛才聽到你今年十歲,不知是幾月的?” 說話之人看著年歲跟自己差不多,鵝蛋臉,眼睛大而明媚,鼻梁卻有點塌,穿件青蓮色鑲灰鼠毛的襖子,藕荷色裙子,看著雖素淡,可裙擺處卻密密地繡了纏枝梅,憑空添了許多艷色,發簪也是梅花狀,花心嵌了黃水晶,光芒璀璨。 楚晴笑著回答:“我五月初九生辰,單字一個晴字,雨過天晴的晴,在家中行五。你也十歲?” “嗯,我是六月生的,正好菱角鮮嫩,娘親就給我取了菱字,我姐妹少,只兩個,我是老大,你喚我阿菱就成。” “阿菱真是有趣,我以為你會說是風波不信菱枝弱的菱。” “我也以為你會說是晴花處處因風起的晴。”阿菱極快地接口。 京都女子愛詩詞的多,遇到機會定是要顯擺一二的。 兩人對視片刻,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楚晴指了阿菱的裙擺問:“看著像是平繡,但平繡又不可能繡得這般細密,是你繡的?” 阿菱得意地揚起了嘴角,“你眼力倒好,我先用平繡繡了花瓣,然后再用蘇繡的齊針插空又繡過一遍,好看嗎?” “竟然可以這樣?”楚晴俯身對牢她的裙擺細細瞧了,贊嘆不已,“你怎么想出來的?” 阿菱笑道:“我平常就喜歡擺弄針線,也是隨便繡著玩兒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兩人邊走邊聊正說得投機,問秋悄悄擠到楚晴身后扯了下她的袖子,“剛才暮夏來說,四房院那邊出事了。” “怎么回事兒?”楚晴微蹙了眉頭。 “是杏娘遣人到倚水閣報的信兒,讓姑娘得空過去看看,說是大事。” 楚晴思量片刻,杏娘在四房院看守內宅,極少出來,若非真的有事,定然也不會讓人尋自己,只是眼下還陪著客人…… 阿菱在旁邊察言觀色,試探著問:“阿晴有事?” “嗯,”楚晴并不隱瞞,“我得先去看看,暫且失陪一會兒……聞香軒就在前頭花園里,往外拐旁邊幾棵梅樹,很好認。”回頭看,正瞧見花園里伺候的一個丫鬟,忙指了她道:“小紅,帶阿菱姑娘往聞香軒去,小心看著路,別走岔了。” 阿菱笑瞇瞇地說:“走岔了也無妨,正好看看國公府的景致,我還是頭一次來。” 楚晴笑道:“阿菱要是夏天來就好了,這個季節也就幾株梅樹可以看,再就清水湖旁的賞荷亭,還有流珠臺,湖東邊盡可以隨意看,只別往西頭去,那邊有片竹林,后頭還有疊嶂山,府里的爺們兒可能會帶人在那邊走動,別讓人沖撞了……等錯過今日,哪天挑個好日子,我也請了阿菱來爬山,山上有個觀景亭,景致當真不錯。” 阿菱用力點頭,“改日我必然要來的。” 楚晴又細細叮囑幾句,才帶著問秋離開。 阿菱瞧著楚晴輕盈的背影瞇了瞇眼,笑著看向小紅,“我就隨便逛逛,不用帶路了。” 小紅倒也機靈,笑道:“五姑娘特地吩咐過,奴婢不好躲懶,姑娘請隨意逛,奴婢只遠遠跟著,不敢打擾姑娘。” 阿菱便不勉強,扶了自己丫鬟的手,邊走邊欣賞著四周景色,忽而輕笑,“長相最能哄騙人,這楚家五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幼稚。” 丫鬟名叫青枝,問道:“姑娘為何這么說?” “一個十歲的姑娘有那般眼力,說明在刺繡上是下過工夫的。繡花要能坐得住,她既然有這分定力必然是個心性堅韌的人,怎可能幼稚單純?” 青枝想了想,笑道:“姑娘不也能坐得住?” “竟敢編排起主子了?”阿菱瞪她一眼,卻是嘆了嘆,“我是逼不得已……好在五姑娘倒是坦誠,換了那等裝腔作勢之人,少不得紅著眼圈道自幼照看我的奶娘生病,我需得親自去看看,替她請了太醫來才安心。” 這是秋天時去明遠侯府賞菊發生的事兒,阿菱捏著嗓子學那魏三姑娘說話倒有個七八成像。 主仆二人俱都忍俊不禁,“吃吃”笑出聲來。 *** 杏娘是楚晴娘親趙氏的陪嫁丫鬟,一家四口都在趙府當差。 當年趙氏病逝,杏娘在靈前守了七天七夜,把一雙眼睛都哭壞了,腦子也不像先前靈光,如今吹風就頭疼,見光就發暈,不能在屋外待久了。 每天她就在正房守著趙氏的東西過,白天拿條抹布將桌椅板凳擦得锃亮,夜里則在床前打地鋪,就跟趙氏活著的時候一般無二。 明氏見她可憐,又憐惜她一片忠心,在發賣四房院的下人時,獨獨留下了她。 楚晴匆匆趕到四房院時,杏娘正趴在門邊翹首期盼,見楚晴來,忙邁出兩步,卻不敢遠走,急急地說:“姑娘,昨夜遭了賊了。” “丟了什么東西?”楚晴愣一下,隨即問道。 杏娘搖頭,“沒丟,是多了東西,”引著楚晴到內室的妝臺前頭,打開雕著海棠花的妝匣,“姑娘瞧,原本都是整整齊齊地放著,玉簪在左邊,金簪在右邊,戒子放在鐲子的圓圈里,現在全亂了……我早起收拾匣子時一看,亂七八糟的,到時候找來戴該多麻煩。”邊說邊麻利地將首飾釵環重新歸置好。 楚晴看一眼光亮整潔的四周,嘆口氣問道:“你說多了東西,是什么?” 杏娘自懷里掏出個綢包,小心翼翼地揭開,遞給楚晴,“就是這個,在次間窗戶旁邊的簾鉤上掛著。” 是塊水頭極好的墨綠色的岫巖玉佩,雕著流云百福紋樣,上面系著條紅色絡子,許是用得時候久了,絡子已有些褪色,結扣斷裂明顯有磨損的痕跡。 玉佩的主子應該很喜歡這塊玉佩,否則不會一直戴在身上。 這么重要的東西丟了,那人定然會來找尋。 楚晴心念一動,問道:“你幾時找到的玉佩?” 杏娘手指點著腦門苦思冥想好半天才道:“大概四更天,我聽到有響動,怕風吹開窗戶,過來瞧了瞧就看見了。一時睡不著跟六月做了會兒針線,后來熬不住困又睡了個回籠覺,卻是起晚了,趕緊讓六月跑了趟倚水閣。” “那有沒有人來過這里?” “沒有,”杏娘搖頭,突然又道:“語秋來過,問炭夠不夠用,夜里冷不冷……姑娘不用記掛這邊,一應用度都是足夠的。” 又是語秋! 敢情她借口天冷換衣服竟是跑到這里來了…… ☆、第15章 補衣 楚晴忍住心頭怒氣再問:“她還干什么了?” “就是隨便看了看,夸了幾句屋子干凈,夸我把四太太的首飾保管得好。” 楚晴追問:“她翻首飾盒子?” “妝匣開著,她扒拉著看了看,”杏娘察覺到楚晴的怒氣,瑟縮地拱了拱肩,“她是姑娘身邊伺候的人,我就沒攔著。” 那神情,儼然是個犯了錯的花季少女。 杏娘十五歲陪嫁到國公府,十七歲犯病,現在已是第十個年頭,每天就待在這幾間屋子里,足不出戶。 楚晴突覺眼眶發熱,溫和地說:“你沒錯,你當差我跟娘都很放心,以后也要好生管著,別輕易給人看……哪天空閑了尋出母親的嫁妝單子,咱們對著單子把東西理一理。” 杏娘喜悅地點點頭,“單子我收得好好的,誰也沒給看。 “那好,我明兒就過來。”楚晴不便久留,叮囑杏娘幾句就要離開。 杏娘不能往外送,便倚在門邊上看著。 楚晴沒走幾步,無意中抬頭,發現院墻外,有人站在梅枝上正翹首往里面看。楚晴嚇了一跳,隨即想起那塊岫巖玉佩,忙指著那人道:“六月,快喊人攔住他。” “哪兒來的小賊,鬼鬼祟祟的?”問秋也看到了,提著裙子就往外跑,楚晴緊跟在后面,只她人小腿短,終不如問秋跑的快。 剛跨出門檻,就聽到外面“撲通”一聲重響,接著是略顯青嫩的呵斥聲,“你們好大膽子,敢對小爺無禮,不要命了?” 楚晴三步兩步走過去,只見地上躺著兩個八~九歲的男童,一個穿米白色錦袍,頭戴白玉冠,另一個則穿身青灰色道袍,用同色的緞帶束了發。 問秋喝道:“你們兩人賊頭賊腦地干什么?這么小就不學好,還敢偷看別人家的女眷?說,你們是哪家的孩子,姓甚名誰?” 穿錦袍的小童雖趴在地上,氣勢卻不減,紅漲著臉辯駁:“誰偷看了?小爺是覺得這梅花不錯想折一枝,你們長這么丑,讓我看我都不看。”扶著青衣童子的手站起來,立刻雙手叉腰,手指虛點著問秋,“就憑你們也想知道小爺的名諱,別指望!我警告你們,今天的事兒若露出去半句,小爺摘了你們的腦袋!空竹,咱們走!” 問秋已猜出他們是來賀壽的客人,適才厲聲質問不過是怕他們亂說話,被有心人利用壞了楚晴名聲。 見他們也不愿聲張,便由著他們離開。 錦袍小童剛走兩步,衣袖被空竹拽住了,“爺……” 低頭一瞧,原本米白色的袍子破了條大縫,露出里面的中褲。這倒罷了,因他適才受驚從梅樹上摔下來,中褲沾滿了雪水,看上去很是狼狽。 問秋也瞧見了,忍不住“撲哧”一笑。 聽到小聲,錦袍小童立時炸毛,“笑什么笑,再笑摘了你腦袋。” 三句話倒有兩句是要摘人腦袋,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竟教得如此暴虐。 只他比楚晴還矮了半頭,這話說出來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楚晴無奈地搖搖頭,“你是男人怕什么,從這條路過去往南拐,有片松柏林,穿過林子就到了二門,出去后讓人找身衣裳……”話未說完,眸子驟然縮緊。 先前她沒注意看,適才瞧了眼,發現這孩童錦袍上面用金線繡成的暗紋竟然是……行龍。 難不成他是皇家人? 楚晴心頭一驚,再細細打量番,鹿角牛頭驢嘴……細長的身子被裂縫分為兩半,接著爪子只有三趾。 天子龍袍繡得是五爪龍,王爺的蟒袍上繡著四爪龍,他年歲尚小,自是不曾封王,必定是皇子了。 順德帝有六子,最小的年方八~九歲。 既是確定了他的身份,楚晴再不可能讓他走。 龍身斷,是大忌。 要是他真的這般出去被人瞧見,細究起來,縱是他行為不端,可自己也脫不開干系。 想到此,楚晴定神往前走了兩步,佯裝不知他的身份,“要不我受累幫你把衣服補好,要不你就這般出去,我剛才給你指的路平常少有人走,很僻靜。” 六皇子對空竹對視一下,考慮了片刻,狐疑地問:“你來補?能補得跟原先一樣?” 楚晴對自己的繡工是很有幾分把握的,“說不上天衣無縫,至少……”指了指空竹,“他是分辯不出來。” 六皇子皺皺眉,“且容你一試,要是補得不好,小心你脖子上的腦袋。” 又是這一句? 她不伺候還不成? 楚晴無謂地笑笑,轉向問秋,“過來這半天,花園那邊的客人也該著急了,這就過去吧?”再也不看他,扶了問秋的手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