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文氏幾次當著眾人的面說楚晟穿衣重,不知道愛惜東西。 今年夏天,楚晟剛過完十二歲生辰,文氏就精挑細選了兩個美艷的丫鬟送到他身邊伺候。 楚晴起初不明白,經徐嬤嬤講解了之后才知道文氏的意圖。 一來是引著楚晟不能用心讀書,二來要是丫鬟被破身或者有孕,文氏就可以張揚出去壞了楚晟的名聲。 這樣既遂了文氏除去他嫡子的心愿,楚晟以后也別指望找個好親事,怕再翻不了身。 ☆、第12章 壽禮 “即便是銀平公主好說話,姑娘也別太過熱絡,只以平常心相待就行……宮里出來的,幾乎個個是人精兒,再者上前巴結的人必定也不少,犯不上因她一個惹了眾怒。倒是銀安公主,姑娘需得小心應付著,最好是敬而遠之,能不靠近就不靠近,沒得沾一身腥……要是她非得找茬也不必怕,這里是國公府,即便她貴為金枝玉葉也容不得她撒野?!毙鞁邒吣托亩谄蹋S手打開楚景送的匣子,笑容一下子漾了滿臉,“難為大少爺從哪兒找來的?” 楚晴也樂呵呵地笑,“讓春喜打條絡子,我想戴著?!?/br> 匣子里盛的是個琥珀吊墜。 在萬晉朝,琥珀算不得特別金貴,楚晴自己就有兩支鑲了琥珀的簪子,難得的是,眼前這塊里面包著一只形態齊整的瓢蟲。 楚晴在衛國公府是被漠視著長大的,長輩們既不喜歡她,她也不往上湊,大把的時間就是在花園里亂逛,少不得逮蟲子、抓螞蚱、盯螞蟻,所以很喜愛這些小動物。 尋常姑娘家繡帕子莫不是繡個花兒草兒的,楚晴可好,在帕子一角繡了條肥肥胖胖的大青蟲,大青蟲弓著身子,頭上的觸角顫顫巍巍地,倒是逼真。 明氏看了笑得幾乎直不起腰,“晴丫頭,你怎么想起繡這個?” 教她女紅的趙嬤嬤仔細瞅了半天,“針法還不錯,續眼睛的時候黑絲線里夾兩根銀絲線,而且收針時眼睛針尾轉一圈另起一針把線頭藏在里面,這樣顯得更精神。”說完了便嘆,“本想讓姑娘把繡的第一條帕子孝敬給老夫人,如今怎么能送出手?” 而徐嬤嬤卻很喜歡,鼓勵她,“旁邊加叢青草或者再繡幾朵小花就更有意趣?!?/br> 楚晴眼睛一亮,果然繡了叢蒲公英上去。隔天給明氏顯擺的時候被楚景瞧見,楚景又是笑又是嘆,自此知道了楚晴喜歡這些活物。 春喜手腳利落,很快打好一根絡子系在吊墜上,絡子用了蔥綠色,配著圓潤透亮的琥珀,像是枝椏間趴了只瓢蟲。湊上前聞,能聞到琥珀獨有的松脂香味。 楚晴立刻喜滋滋地貼身戴上。 再過兩天,撲簌簌又一場大雪之后,國公爺的六十壽誕終于到了。 楚晴起了個大早,換上從真彩樓拿回來的衣衫,問秋仔細地替她梳了個雙丫髻,將珍珠花冠端端正正地戴在發間。 難得這樣隆重地打扮,楚晴對著鏡子有些許的愣神。 適才問秋淡淡地給她撲過一層胭脂,她白皙的臉頰帶著霞色,水嫩得如同初春枝頭綻開的桃花瓣,又因平素吃得多,腮旁rou嘟嘟的,看著非常討喜。 徐嬤嬤很滿意,抻抻她裙邊并不存在的皺褶,才囑咐問秋,“好好扶著姑娘,看生路滑摔倒了。今兒長點眼色,別讓人欺負了姑娘,也別縱著姑娘胡鬧。” 問秋跟語秋齊齊笑道:“這會工夫嬤嬤已經嘮叨三四遍了?!?/br> 徐嬤嬤笑罵兩句,看著三人離開,招呼暮夏關了院門。 每年國公爺生辰,府里的主子都要湊在一起吃面,意思是沾點國公爺的長壽與福氣,今天也不例外。 剛踏入寧安院,迎上來的翡翠就對楚晴使了個眼色,“老夫人正氣著。” 楚晴心中納罕,眸里就帶了疑惑。 翡翠悄悄伸出兩個手指,瞬即又換成四個。 大清早的,楚晚跟楚暖又鬧騰什么呢? 楚晴腹誹,卻仍提高了警戒,待會說話定要仔細些,免得遭了池魚之禍。 見楚晴走近,在廳堂伺候的珍珠揚聲笑道:“五姑娘安,”一并撩了簾子讓楚晴進去。 沒想到她起得已經夠早了竟然還是最后一個到的,楚晴默默地嘟噥了聲,眸光極快地掃了眼四周。 楚晚跟她穿著一樣,玫瑰紫配玫紅,非常喜慶,而且她頭上戴著鑲了紅寶石的鳳釵。被釵簪的金光映著,素日稍嫌暗沉的膚色竟然散發出動人的光彩,比平常豈止美了八分。 而楚暖……楚晴幾乎有些無語,這大喜的日子,楚暖竟穿了件粉白色的褙子,嬌俏雖嬌俏,可太過素淡了些。 而且那雙嫵媚的大眼睛蘊藏著盈盈淚光,有兩滴掛在睫毛上,隨著眼珠的轉動,顫巍巍地抖著,欲掉不掉,極是惹人憐愛。 只一眼,楚晴已認定這兩人是因為衣服起了紛爭,當下便不理會,問了老夫人安,笑盈盈地奉上手中的盒子,“裁衣服剩的料子給祖母繡了條額帕,祖母可喜歡?” 文老夫人本是沉著臉,聞言勉強露出個笑意打開盒子。流光緞的料子本就華彩四射,加上配色繡工都是上乘的,又鑲了貓眼石,顯得富麗華貴。 賈嬤嬤湊趣道:“做工真是精美,老夫人換上試試?” 楚晴跟著笑道:“而且也好在客人面前顯擺一下孫女的孝心?!?/br> 文老夫人面上露了笑意,將額帕遞給賈嬤嬤,“就換它,”回頭和藹地對楚晴道,“好孩子,這上面的石頭可不便宜,以后別這么花費了。” 楚晴扳著手指道:“吃穿都是公中的,我每月五兩銀子月錢基本不動,而且逢年過節祖母跟伯母都有賞錢,這次給祖母送了額帕,過年時祖母少不得給我包個大紅包,倒是穩賺不賠的?!?/br> 文老夫人“呵呵”笑,“敢情是算計祖母呢?”眼角瞥見高昂著頭一臉不屑的楚晚,心里暗暗嘆口氣,往常給二丫頭的賞賜比起晴丫頭來說只多不少,可怎么不見她給自己縫過衣裳繡過帕子,而且就知道添堵。 換過額帕,文老夫人臉色微霽,文氏連忙使出八輩子的功夫插科打諢終于將老夫人哄得喜笑顏開。 少頃,國公爺被一干子侄們簇擁著進來。 衛國公面色黧黑帶著健康的紅潤,穿一身紫紅色道袍,袍擺繡了墨綠色不老松,腰間束著墨玉帶,斑白的頭發戴了紫玉冠,看上去比平常更威嚴肅穆。 楚晴跟國公爺并不親密,往常也只有晚飯前能見面問安,再無交集之處,此時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豈知衛國公甚是敏銳,很快地察覺到她的目光回視過來,眼中的厲色讓楚晴不由瑟縮了下,隨即唇角微彎綻出個甜美的笑容。 因楚溥不在,楚漸便代兄職,率領家里一眾人按著長幼序齒給衛國公磕頭,又各自呈上壽禮。楚溥與楚沨雖沒回來,也早早備好壽禮遣人送了回來,唯楚澍仍是音訊皆無。 楚晴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默然看著堂兄堂弟們依次獻過壽禮后,就輪到她與楚晚等人了。 楚晚與楚暖各自端著個托盤,上面蒙了紅緞,看不出是什么東西,可看兩人臉色,分明對自己的禮品極是自得。 楚晚年長占先,恭敬地跪下,“孫女楚晚恭祝祖父華誕,愿祖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將托盤上的紅布一掀,壽禮就顯露在眾人面前。 是座定窯白釉的童子誦經壺,童子身體是空的,頭頂蓮花冠,冠底有孔,倒進水后就從童子手捧的經卷流出來,構思巧妙之極。而瓷瓶的品相也極好,胎身堅細潔白,隱隱有暗光流動。 不知是誰低嘆一聲,“若我沒看錯,這應是宋朝古物?!?/br> 楚晚唇邊露出得意的微笑。 衛國公臉色卻是淡淡的,頜首示意楚景放到一旁。 楚暖顯然也注意到衛國公的神色,刻過頭后,獻上了自己的壽禮,竟是用糯米面混著白面蒸制的壽星翁。壽星翁身穿黃衣,手捧壽桃,雖是須發盡白,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身旁隨侍一童子,身著紅衣,舉著酒葫蘆,葫蘆腰里系著紅繩。 壽星翁慈眉善目,小童子憨態可掬,都刻畫得栩栩如生,更難得的是,壽星翁的長須都是絲絲不亂根根不斷。 衛國公眉間有了喜色,問道:“是你自己做的?” “是,”楚暖低聲回答,抬眸怯怯地掃了眼文氏,又補充道,“先后試過許多次終于蒸成,愿祖父與松鶴齊齡?!?/br> 說罷,眼圈驀地紅了,又瞟向文氏,分明是畏懼之極。 楚漸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卻未作聲,淡淡朝楚晴點點頭,示意輪到她了。 楚晴老早想好了賀詞,此時也不猶豫,“撲通”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孫女楚晴祝祖父壽與天齊,”話出口瞥見楚暖的面塑,突然就說了句,“吃得飽,”想一想不對稱,又趕緊補了句,“睡得香?!?/br> 她打扮得可喜,眉眼彎彎含著笑,看上去很喜慶討巧,又聽到雖大俗卻極實在的祝詞,眾人臉上都不由露出笑意。 楚晴笑嘻嘻地從袖袋中掏出賀禮呈上。 是對細棉布縫制的湖藍色護膝,上面應景地繡了白鶴,做工很是精致。 被前兩人驚艷到,大家本就沒對楚晴的賀禮抱太多希望,見是對護膝俱都釋然。護膝再怎么好看也只是護膝,比不得童子誦經壺那般貴重,也比不得面塑那般精巧。 楚晴跪行幾步到衛國公面前,仰頭笑道:“里面絮了兔毛,很暖和,祖父試試軟不軟?”她一雙黑眸清澈明凈,若秋日湛藍的天色,純凈的不染半點塵埃。 衛國公莫名地不想拂她的意,接過來摸了摸,“很舒服,”回頭遞給楚景,“讓雙喜好生收著,明兒我就戴上。” 楚晴毫不掩飾地咧開了嘴。 家里人折騰完,衛國公便要到外院去,一干女眷都出去相送。 楚晴就聽到楚漸壓低了聲音吼文氏,“怎么教養的?老爺子的生辰穿成這樣不說,一臉哭相要做給誰看?真是晦氣!” 當著一家老小,文氏面皮漲得紫紅,嘴唇哆嗦著開開合合,卻不敢辯駁,只冷了臉憤怒地瞪住楚暖。 楚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瞧見楚暖兩滴淚珠悄沒聲地沿著臉頰滑下,心頭更是急躁,喝道:“想哭喪就趕緊滾回去哭,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楚暖本指望父親能問明情由給自己做主,卻不料被呵斥,又是傷心又是丟人,捂著臉跑了。 楚晚得意地彎起了唇角。 文老夫人看在眼里,臉上露出明顯的不虞。 楚晴微笑著走上前,“祖母,我回去幫四jiejie換過衣裳再來,待會兒客人多,二jiejie自己定是招呼不過來?!?/br> 老夫人暗舒一口氣,眸光緩了緩,拍拍楚晴的手,“好孩子,去吧。” 楚晴歪頭朝明氏眨眨眼,樂呵呵地出了寧安院。剛出門,問秋就湊上前,神秘兮兮地說:“昨晚二姑娘在秋爽院好一個鬧騰……” ☆、第13章 巧遇 楚晴左右看一眼問道:“語秋呢?” “剛才她說有點冷,回去加衣服了,”問秋察覺到楚晴暗藏的不滿,疑惑地問,“有什么不妥當?” “沒事,就是隨便問問?!背鐡u頭,心里卻是疑竇叢生。 語秋最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往常帶她出門,從來都是寸步不離,生怕自己有什么差遣找不到她。 何曾有過這般因天冷而擅自離開的時候? 自打這次侍疾回來,語秋似乎變了許多……楚晴緊緊斗篷的系帶,“去秋爽院。” 問秋上前扶住楚晴手臂,小聲把適才從翡翠那里得到的消息說了遍。 楚晴已猜中幾分,并不十分驚訝。 秋爽院在花園的東頭,正對清水湖,視野開闊疏朗,看了讓人神清氣爽,而秋天的景致尤為好,故而得此名。 院子敞著門,里面靜悄悄的,并不見丫鬟走動。 楚晴覺得疑惑,正要開口招呼,忽然有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從正屋傳出來,“憑什么認命,我怎么能認命?她長相不如我,性情不如我,靈巧也不如我,就仗著命好托生在正室太太的肚子里?” 竟然是楚暖! 接著是張姨娘帶著泣意的哀嘆,“都是我帶累了姑娘。” “哭,就知道哭,在我跟前哭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父親面前哭,讓父親休了文氏把你扶正,再或者能討得父親歡心,我也不至于讓人這么欺負?!痹秸f聲音越大,夾雜著不甘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