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那人似也拿她無法,意味復雜的笑了一聲,握著她的手拿起筆,在攤開的宣紙上寫字。墨水在紙上滲開,字字皆是鐵筆銀鉤——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小牡丹花,”他輕輕的與她說,“我總是會幫你的......” “啪啦”一聲,大風吹開那半闔的木窗,細細的雨絲和草木泥土的冷香隨風而入。 她抬起眼的時恰能看見:那寬大修長的手掌握著她的手,半點也不受風雨影響,依舊穩得出奇。他手腕上帶著一串半舊的沉香佛珠,大拇指上套著一個的玉扳指,扳指上鑲嵌著五顆珍珠,恰似五瓣花瓣。 21|第二十一章 從連連不斷的舊夢中掙扎著醒過來,謝晚春竟是真的聽到了依稀的雨聲,生出幾分夢里夢外的恍惚來。她使勁抓住被角,下意識的用指腹在錦緞上面的團花紋上摩挲,急促的吸了口氣。濕冷的空氣淌入喉管之間,仿佛是冬日里迎頭灌下的一瓢冰水,凍得她烏黑的眉睫也跟著輕輕顫了顫,一個哆嗦,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道:是醒過來了,外邊下了雨。 雨水綿綿不斷,打在窗外的花葉上又接連滑落下去,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過窗扇,穿過重簾,到了她的耳邊,鼻端的土腥味恍然更重了幾分。謝晚春用手肘半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摸了摸枕頭:還有些濕。 倒還真有點“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的感覺。 她自嘲一笑,也沒叫人,徑直掀了帳子往外望了一眼,外頭的窗扇掩著,依稀有些許的光透入——大約已經是白日里了,只是陰雨時候天色昏昏,故而才依舊昏暗。 謝晚春隨手拿了件外衣披上,踩著鞋子從床上起來,走了幾步方才到了邊上的小案邊。她從紅木雕花筆筒里抽出一支筆,就著硯臺上面還未干的殘墨,把那首牡丹詩重又寫了一遍。 只是這一回,她用的不再是牡丹宴上的簪花小楷而是氣勢恢弘的顏體。寫完了詩,靜了一瞬,徐徐的拿出那個玉扳指,在印泥上面壓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印章一般的在紙上蓋了一個不大圓潤的圈。 等手上的動作好了,謝晚春方才把細沙慢慢灑到紙上面,很有耐心的等到細沙吸完了墨才動手把宣紙裁得小一些,把那寫了字的部分折幾下,放進自己貼身的香囊里,這才出聲喚了人入內服侍她洗漱。 因為夜里睡得不好,今日已是起得晚了,故而幾個伺候的丫頭早已就侯在門外,聽到聲音便捧著水盆盂帕等等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洗漱過程十分安靜,謝晚春想了想便令畫屏拿了件明紫色繡牡丹花的長襖和素色馬面裙,穿戴整齊了,這才坐到菱花銅鏡前面,令碧珠上來梳發。 今日梳的是祥云髻,碧珠手上動作不停,嘴上脆生生的與她道:“夫人那里來了人,說是昨日宴上多有辛苦,今日又是雨天,今日的請安便免了。” 謝晚春了然的點了點頭并不怎么意外:宋氏素來便周全寬和,不是那等要非要兒媳站著伺候的婆婆,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還是很體諒人、很好說話的。 漫不經心的看了鏡子一眼,謝晚春不覺暗嘆了一聲:真要說起來,堂姐妹之間,自是有幾分相似,最像的便是那雙眼睛。只是謝晚春秀鼻櫻唇,看著便顯得靈秀纖弱;謝池春則是微翹的菱唇,欲語先笑,柔媚動人。 故而,旁人一眼看來,一般都不會把這風格各異的堂姐妹聯想到一起。 謝晚春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思忖片刻便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今日我要出門,你們派個人去安排下馬車。” 后頭的瓊枝利落的應了一聲,側頭點了兩個小丫頭去,然后又問謝晚春:“少奶奶是要去哪兒,可要備什么東西?” “不必,就是去外頭逛一逛,順便去珠光閣里訂幾件首飾。”謝晚春隨手撿起妝匣里一支赤金寶石簪子,簪頭是一朵展開的牡丹花,紅寶石雕出的花瓣,或卷或舒,中間則是蜜蠟做的花蕊,嬌蕊輕顫,精美非常。 碧珠會意的接過簪子插到發髻左邊,在左下方又插了一支蝶戀花點翠掛珠釵,發髻右邊則是用一支云腳珍珠卷須簪固定。 謝晚春心中已有計較,也不急,等到裝扮整齊方才徐徐然的起身走到外間去用早膳。 因她昨日里晚膳沒吃,今日的早膳也比往常更豐富些:一籠剛剛端出來的小籠包;幾樣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一碟奶香餑餑;一碟翠玉豆糕;一碟牡丹糕;還有一碟一寸大的蘭花餃......另有幾樣粥點,燕窩粥、牛乳粥還有雞絲粥皆是備齊了。 謝晚春想了想便叫人端了碗雞絲粥來,吃藥似的喝了一碗,又拿了塊翠玉豆糕吃了半塊只覺得膩味,瞧了桌上的點心不免說一句:“都是甜膩膩的,誰吃這個!” 這倒是冤枉廚子了,謝晚春嗜甜的事情滿府都知道,故而廚子自然也多拿甜的端上來,哪里知道謝晚春這時候倒是嫌棄甜膩了。 瓊枝正在邊上伺候,不免低聲勸一句;“昨夜里就沒用晚膳,今日早膳還是多用些吧?”看了幾眼,又道,“這蘭花餃共用了四種餡——rou餡、火腿餡、蛋黃餡、香菇青菜餡;都是咸的,您要不嘗一嘗?” 這蘭花餃確實做得精致,上面捏成四角形,下面則是剪成蘭葉狀,上面分為四角,各填了四種不同的餡料,就連餡料的顏色都不一樣:棕色的是rou餡、紅色的是火腿、黃色的蛋黃、青色的是香菇青菜。 謝晚春瞧著也覺得有些胃口了,便拿起象牙鑲金的筷子吃了幾個,吃了半碟子這才點點頭:“確實是不錯。”又轉頭吩咐道,“替我賞廚子一兩銀,叫他用心當差——我是喜歡吃甜的,但一桌子都是甜的,未免膩味了些,日后還得費心。” 后頭的丫頭誠惶誠恐的應了下來,見謝晚春擱下筷子便殷勤的服侍著她漱口擦嘴,起了身往外去。 馬車早已備好,謝晚春今日另有打算,只帶了個嘴緊細心的瓊枝,直接便叫人往珠光閣去。 珠光閣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飾店,它后頭的東家不是旁人,乃是大熙首富胡三通。 當然,胡三通能攢下這般家財不僅僅是因為胡家幾代經商、他本人頭腦靈活、手段出眾,最關鍵的是他背后靠山很是給力。 真要說起來,他最親近的莫過兩個jiejie、一個堂兄:長姐嫁去周家,生了庶子便早早過世,偏偏那庶子才干卓越,青云而上,乃是當朝首輔周云;次姐被皇帝的親叔叔蜀王納為側妃,雖說未有子嗣但因著資歷和品性,正妃過世之后便幫著管起了蜀王府中的內務;堂兄胡應白則是早早從軍,如今已是軍中一方大員,正鎮守北面的嘉平關。 有這三座靠山在,胡三通自然能左右逢源、財源廣進。 22|第二十二章 雖是雨天,但是珠光閣這樣的地方,生意仍舊很是不錯,掀開內中的珠簾,迎面便能見衣香鬢影,更勝春風繁花。 當然,似謝晚春這般身份,大可不必親自登門,直接就能讓珠光閣的掌柜把首飾送到王家由著她挑選。只是今日她另有打算,這才冒著雨出了一趟門。她是女客更是貴客,入了門便有專門的女管事特意上前來,引了她入二樓雅間。 二樓的雅間本是專門為貴女或是貴婦專門布置過的,分作梅蘭竹菊四間,謝晚春入得乃是蘭字間,內中擺設清雅別致,從桌椅古董到茗碗痰盂都備齊了,另有幾盆名貴的蘭草擺在木架上,花嬌葉嫩,添了幾分活氣。 因外頭下雨,濕寒交加,今日雅間里面擺了個小小的熏籠,熱氣蒸騰而上,使得屋內幽淡的蘭香也顯得甜暖起來,縈繞鼻尖。 負責招待的女管事乃是個面容溫婉親切的中年女人,親自端著海棠花樣式雕漆填金五福迎春的小茶盤端了一蓋茶遞給謝晚春,溫聲道:“店里進了新進了幾樣頭面,大多都是京里獨一份的,郡主可要看看?”說罷,往后一伸手,便從身后的青衣丫頭手里接過圖冊遞了過去。 謝晚春在屋內的木椅上坐下,接了茶碗喝了一口。她也沒看那圖冊,淡淡的掃了那個女管事一眼便道:“看圖又能看出什么?你派個人,去挑幾件好的拿上來我瞧瞧吧。” 那個女管事自也是個能言善道的精明人,聞言連忙笑了幾聲,輕輕的拍了下自己嘴巴,笑著道:“我真是糊涂了!既然是郡主來了,自當要把壓箱底的東西拿上來由您挑才是呢。” 謝晚春又叫了瓊枝跟過去先挑一挑,嘴上道:“你是知道我的喜好的,過去看看,可別叫她們那些舊貨敷衍我。” 那女管事本還覺得謝晚春有些麻煩,可她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了:謝晚春這是故意支開人呢。于是女管事也只是微笑的站在一邊,一邊點頭一邊開口應道:“是了,郡主挑首飾,自然是要仔細些。” 瓊枝瞧了謝晚春一眼,心下多少也有幾分了然,沒說什么便跟著那幾個青衣丫頭出門取首飾了,雅間里一時只剩下謝晚春和那個女管事。 謝晚春擱下手中的蓋碗,將自己放在香囊中的那張宣紙取出來放到案上,面上笑意盈盈,唯有眼中透出幾分深意來:“我今日來,是有事要尋你們胡三爺。你派個人去請他過來吧——就說,有位故人在他那里寄存了件東西,我今日是來取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