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過了一會兒,碧珠才從門外進來,小心翼翼的道:“少奶奶,你頭還疼嗎?大爺讓我過來替您揉揉頭。” 謝晚春掃了碧珠一眼,心念一動,連忙招招手:“碧珠你過來。” 碧珠一臉擔憂,連忙小跑過來了,一邊打量著謝晚春的神態面色,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少奶奶這是怎么了,是頭又疼了?可要我去請太醫?” 謝晚春搖搖頭,斟酌了一下,很快便轉頭和碧珠笑了笑,頗有幾分悵然的模樣:“沒什么,就是剛剛聽大爺說起靖平侯,想起了些舊事,便想著與你說幾句。” 碧珠聞言,面色神色一變,憂心忡忡的勸道:“少奶奶,您可不能再犯糊涂了。靖平侯冷心冷情,您如今又已是王家的少奶奶,身份有別,這般話斷斷不可再提。” 碧珠雖只說了幾句話,可謝晚春一聽就立刻就把話總結歸納了一下:謝晚春喜歡陸平川,單方面的。 因著謝晚春不吭聲,碧珠還以為自家少奶奶是被自己勸住了,連忙再接再厲的道:“靖平侯的確是救過您,可也不能拿您一輩子去賠給人家。大爺看著冷淡些,可人卻是好的呀——當初您為著靖平侯和他鬧了一場,最后也是大爺替您給瞞下來的。您還是收收心,好好和大爺過日子吧?”主子不折騰,做丫頭的才不用跟著擔驚受怕。 謝晚春這下子算是徹底明白了:陸平川大約是救過堂妹一命,于是堂妹便芳心暗許了。后來堂妹嫁來王家就因為陸平川而和王恒之鬧了一場,夫妻感情極其冷淡,各過各的。難怪,王恒之剛才會那樣說話——他大約以為自己今日變化是為了從他口里套問陸平川的近況? 謝晚春很是為身體原主也就是自己的小堂妹的眼光而嘆氣:陸平川那就是只小狼狗,要記得定時喂食,還要時不時打幾棍子給他長點記性,省得他咬人反主。做手下可以,做夫君就太不合格了。 夫君嘛,至少得找個賞心悅目、健康無公害,讓人放心的才好啊。就像是王恒之。 謝晚春故作苦惱的點頭又漫不經心的轉開:“對了,我早晨見著芍藥的面色好似不太好,怎么樣了?” 碧珠想了想,應聲道:“我來的時候,聽和芍藥同屋的丫頭玉蘭說,芍藥早上起就好似有些不舒服,正躺著呢。” 謝晚春擺擺手:“記得找個大夫來瞧瞧,到底是大夫人給的人又是咱們院子里的,人也還算老實。”她很清楚芍藥過幾日大約就要‘病逝’了,這才有點興趣做些面子功夫。 碧珠到時不知這內中洶涌的暗潮,雙眼亮亮的:“還是少奶奶您心地好。” 謝晚春彎了彎唇角,讓碧珠下去,心里頭開始琢磨起來:雖說芍藥是王夫人賞下來的人,可是王夫人卻必然不是那個要謀害她的人。謝晚春相信王夫人是嫌棄著自己這個病怏怏的兒媳婦但絕對沒有殺人的心思。 要知道,王夫人管著王家后院,倘若真的是咬牙切齒的想要謝晚春死,足有千萬種方法,斷斷不會下毒這種方法——倘若查出是芍藥下毒的,那么王夫人就是第一嫌疑人;倘若沒查出下毒的人,那么王夫人也少不了一個“治家不嚴”的名頭。 除去王夫人,因為目前掌握的信息量實在不足,謝晚春心里涂涂畫畫,暫時只有幾個嫌疑人: 一個是弟媳李氏。 李氏出自錢塘李氏,雖然比王家差了一點卻也是當世名門,而且她的母親出自宋家,正是王夫人宋氏的胞妹。她和王恒之是表哥表妹的關系,兩家口頭上便也談過親事。只可惜宮中賜婚,謝晚春橫插一桿嫁給了王恒之,李氏也只得委委屈屈的嫁給了王家次子王游之,雖說是入門不久便有了身孕,但夫妻感情據說很是不好。李氏心中郁恨,可想而知。若說李氏怨恨嫉妒之下失了理智,謝晚春倒也勉強相信。 一個則是謝晚春的生母晉陽王妃。 這位晉陽王妃的名聲在宗室里一貫都不大好,要不然先帝也不會把她唯一的女兒謝晚春接去宮里給胡惠妃養著。 這事認真算起來倒是當初的晉陽王做的糊涂事。晉陽王乃是先帝的胞弟,頗得信重,人稱一句“賢王”也是有的。只可惜這位賢王大把年紀還無子,愁得頭發都白了,后來也不知怎地,酒醉的時候拉了個伺候的丫頭來,沒想到就只一炮居然就中了。晉陽王樂得恨不能繞京城跑一圈,把這喜事和滿京城的人說一說。眼瞧著這丫頭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太醫又說是龍鳳胎,晉陽王想著王妃早逝,府中正室的位置也還空著,為了自己心愛的兒子,硬著頭皮、梗著脖子求了圣旨把那個丫頭立為自己的繼妃。 只可惜,這晉陽王妃雖是生了龍鳳胎,可最后卻只活下了謝晚春這個女兒。 為了那個早夭的兒子,晉陽王大喜大悲之下病了一場,最后竟是郁郁而終。晉陽王妃本就是寒門出身,被家里賣到王府做丫頭,宗室里的人都瞧她不起,她自己則是一心一意抱著“母憑子貴”的心情等著兒子出生做依靠。結果一夕之間,兒子和丈夫都沒了,她自己也跟著纏綿病榻。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怨天怨地,最后竟是怨上了自己的女兒,不僅不待見女兒,更是好幾次差點掐死了自己的女兒。先帝看不過眼,本是想要廢了她,可是又憐惜她喪子喪夫,最后只是明旨斥責一番,把侄女抱進宮來給自家妃子養著,也算是替弟弟留下條血脈。 因為有前車之鑒,謝晚春很有理由懷疑這位晉陽王妃是失心瘋發作又來“掐”女兒了。 這般把心里的嫌疑人數了一下,謝晚春很是憂愁的嘆了口氣——虧她還以為這一回沒了一群豺狼,嫁得高門俊美小郎君的日子有多簡單呢,可仔細一想卻是處處都有坑: 其一,有個沒現身的仇家,估計成日里就想著要她的小命。 其二,從嫁進門兩年了到現在,都快兩年了,病歪歪起不了身,王家的人怕也瞧不上她。人緣一定不好。 其三,暗戀陸平川這事也不知還有幾個人知道。王恒之知道,已經算是麻煩,至少夫妻感情處理起來要有好大障礙;要是陸平川知道...... 謝晚春身子本就有些弱,心里想著事,不一會兒便覺得困倦,靠著枕頭閉了閉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竟然想起了死前和朱寒的對話,好似驚雷陣陣落在心頭,睡意全消。 6|第六章 那時候,朱寒濕漉漉的眼眸里,一點漆黑的瞳孔好似暗夜里倒映在水里的星子,冷且幽。她咬著唇,泣聲問道:“殿下,您生平最恨的便是先皇后,可您不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她嗎?” 謝池春聽到這話氣極反笑,下意識的就咬住牙關——她怎么會像那個惡心的女人?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浮色春發作的緣故,她那些話全都哽在喉中說不出來,渾身冰冷,只覺得血管里的血液好似被寒冰一寸寸的凍住起來,渾身都是冰渣子,只余下心口的抽痛證明自己還活著,一時之間竟是憶起許多往事,生出恍然之感: 確實,她變了許多。 她越來越喜歡手中的權利,多疑猜忌到無人可信,冷酷無情到無人親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齊天樂、宋天河甚至是周云或是陸平川,他們都曾一心待她,可最后也一個個與她分道揚鑣。 隨著年歲的漸長,她也如先皇后一般,迷戀于玩弄人心,沉浸于旁人的傾慕和恐懼之中...... 多么可怕啊,她不知不覺竟然成了自己最厭惡、惡心的那一種人。 謝晚春想起這些,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間,冷不防的打了個冷顫,腹腔之間仿佛還殘留著浮色春留下的冷氣。她柔軟的指腹在錦被上用金線繡出的團花云紋上用力的摩挲了一下,用力的時候幾乎在柔軟的指腹上磨出紅印來。 她牙關咬得極緊,暗暗想道:是了,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要洗心革面,要離那些人和那些事都遠一點。至少,要好好的過日子,那種平庸的、普通女人過的日子。 所以,言歸正傳,到底是要先鍛煉身體,還是要先把王恒之哄回來? 可真是愁死了謝晚春了╮(╯▽╰)╭ ****** 謝晚春在床上安心躺了幾天,吃吃喝喝,按時吃藥、按時睡覺,很快便能起床了。等她能起身了,也有些力氣了,越發得勁兒的作起來。 先是要把院子里的花園整一整:那邊搭個紫藤花架子,再弄些芍藥海棠牡丹什么的來,池塘里種的是青蓮和白蓮,再把池里的魚統一換成顏色艷麗的錦鯉,桂樹下架個秋千......若不是院子里的銀杏和梅樹都已有百年觀景,說不得謝晚春一時興起就要給挪地方了。 院子那些侍弄花草的偷懶慣了,如今被差使得團團轉,累得都要哭爹叫娘了。 謝晚春卻全然不管,令人幫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想著日后花團錦簇的模樣,勉強算是滿意了:“再過一月,紫藤花架上的紫藤花就開了,花如卷簾,那才好看吶......既是有了錦鯉添艷,那蓮花還是選素色的好......唔,秋千就是要在桂樹底下啊,輕輕一晃,就能下場花雨呢......” 她這審美也就只能自個兒得意卻也沒人和她計較——反正她就自己院子里折騰,王恒之不管,宋氏不管,誰也說不出什么。 謝晚春與碧珠瓊枝等人說完一通還有些意猶未盡,不由感慨一句:“這院子還是小了些.....”不夠她折騰。這還是虧得王恒之乃是王家長房嫡長子,他住的院子算是王家第二大,要不然謝晚春估計連折騰的興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