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花園弄得差不多了,謝晚春身子養得差不多了,便能順著石板鋪地,側有翠竹的游廊還有花園里的鵝卵石砌成的小道走上一段路,花些功夫繞著院子鍛煉走路,從開始還要人扶著到后來就算是走著去上房和王夫人宋氏請安都不喘氣。 只不過,和她原先的身體比起來還是差得有些多,體內毒素未清,體質便格外的弱,不僅嬌弱易病,就連手臂也軟綿綿的拉不了弓。謝晚春倒也不急:這七月青乃是世間罕有的奇毒,但是也并非無藥可解,那“解藥”的下落她心里也已經有了計較。 這事,急不來。 故而,謝晚春每天雷打不動的早起走路練拳,斷了湯藥后換滋養調理的藥膳,早睡早起,果是日漸好轉。唯一可惜的是,王恒之長期睡書房,夫妻兩個算是長期分居。這方面,就算是宋氏也不好逼他,故而謝晚春時常見不到人,氣得心癢癢。 為著表示自己對于開展新生活的決心,謝晚春身子剛好一點就定時定點的給宋氏請安。 說實話,她以前一貫都是不大喜歡請安這項晨間運動的,鎮國長公主的語錄里頭就有一句:“一群閑得發慌的女人聚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不是她瞧不起女人,那句話的重點在于“閑得發慌”這四個字。王家后院里的大部分人,約莫也逃脫不了這四個字。 這日,謝晚春才剛剛坐下,打算和往常一樣吃吃喝喝,聽聽宋氏和幾個妯娌或是姑娘說的一些“八卦”,準備安穩閑適的過一個美好的早晨。 結果,謝晚春才剛剛捏起一塊綠豆糕,就見著邊上有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謝晚春連眉梢都沒抬,頂著那若有若無的目光,十分自然的吃了那塊綠豆糕,用帕子擦了擦嘴,順嘴問邊上那人道:“弟妹也想吃?”她抿著唇笑了笑,慢條斯理的又捏了一塊來,“這綠豆糕味道還好,就是不夠甜。” 不夠甜你還吃了一塊又一塊?! 二少奶奶李氏憋了口氣,好在養氣功夫還不錯,隨即揚起唇角:“我就是瞧這有些怪罷了,”帕子掩唇,李氏笑得含蓄,眉梢輕輕挑起,長眉入鬢,鳳眼含刺,“嫂子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好些天沒吃東西呢。” 謝晚春很是悠閑的又吃了一塊糕點,這才道:“我早膳還真沒來得及吃。” 上頭的宋氏這時候卻看過來,笑著道:“你這孩子,自來古怪!空腹喝茶最是傷身,你身子才好,更該小心才是......正好,我這兒早上燉了一盅冰糖燕窩,還算滋補,我叫人多加點糖,大概正和你口味,且用點兒嘗嘗。” 宋氏這話一半是關心謝晚春的身子,另一半則是壓一壓李氏,讓她莫要失了分寸。話聲落下,屋中便靜了一瞬,立刻便有紅襖錦裙的丫頭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盅燕窩上前來——燕窩在王家倒也算不得稀罕,可宋氏給的那就顯得不一般了。 謝晚春揚唇一笑,雙眸明亮若星辰,眉眼彎彎的模樣很是討喜,接了話捎甜甜的奉承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做媳婦的這才厚著臉皮到您這兒來討吃的呢。” 李氏也知道自己今日是過頭了,只是孕中難受又見著謝晚春成日里在跟前膈應,這才一時忍不住。但如今上頭有宋氏壓著,哪里又能欺負得了謝晚春?她垂了眼,姿態優雅的端起茶盞,便又是一派溫婉嫻靜的模樣,安靜的喝起茶來。 偏偏,謝晚春這時候反倒開口道:“今日一大早,不知怎的我居然夢見母雞在叫,嚇得我都心頭不停的跳,都不敢閉眼睡了,這才連早膳都沒怎么用。”她的語聲微微一頓,轉頭和李氏委婉解釋,“弟妹出自錢塘李家,世代書香,一貫不理會這些俗物,大概不知道:這母雞下蛋的時候叫的最歡呢——生怕別人不知道它能生似的。”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露骨粗俗,偏偏卻又有些趣味。 三姑娘王望舒就站在宋氏邊上,聽到這里不由輕笑出聲,掩著唇笑道:“嫂子說話真有趣。”她今日穿著鵝黃底繡折枝花蝶紋的褙子,眉目婉轉,秀致天成,乍一眼望去果是與宋氏頗為相似。隨著笑聲,她發后正垂著赤金蝴蝶墜腳,跟著輕輕顫動起來,玲瓏小巧,仿佛活了過來,更添幾分靈動。 宋氏也有些忍俊不禁,只是還是顧著李氏這個外甥女兼兒媳的面子,擱下手中的茶盞,用手指了謝晚春一下,笑罵道:“你這孩子,這個嘴啊,沒輕沒重.......” 獨獨李氏氣紅了一張臉,左手扶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右手緊緊抓著椅背,眼睛瞪大,倒還真像一只氣鼓鼓的母雞。她恨得直咬牙:謝晚春竟是把她比作是下蛋的母雞!往日里倒還真是小瞧了這個病秧子!她氣得狠了,只覺得肚子都跟著疼了起來,唯有一雙一雙眼睛仍舊冒火的瞪著謝晚春。 二姑娘王若蓉生得沉靜溫柔,這時候倒是體貼的把話題扯開了:“瞧大嫂的面色,果然比之前好多了。既如此,也該抽時間回晉陽王府瞧瞧——晉陽王妃擔心您,前前后后派了好幾人來問呢。” 謝晚春這才想起之前自己對于晉陽王妃的懷疑,很是大方的點了點頭:“也對,是該回王府瞧瞧我娘。”也不怪謝晚春生疑,晉陽王妃素來厭惡自家女兒,此回接二連三的派人來請,未免顯得有些古怪。她如今既是接受了謝晚春這個身份,自然也不會翻臉不認親娘。只是,倘若真是晉陽王妃下的手,那就...... 謝晚春低頭喝了口燕窩,緩緩的垂下眼,細長微卷猶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思緒,心里一時間轉過許多猜測。 上首的宋氏自然也是聽見了謝晚春要回去瞧瞧的話,原還有幾分笑意的眼睛一下子就冷了,只是淡淡的:“王府那里確實是該去的,記得替我和王妃問聲好。” 謝晚春十分敏銳的感覺到了宋氏變化的態度,微一頓,連忙應了下來:“媳婦明白。”看樣子,這婆婆和娘的關系是非常不好啊。 當然,依照謝晚春對晉陽王妃那么一點點的了解,這關系不好的鍋,八成是要晉陽王妃來背。 看樣子,謝晚春和謝池春這對堂姐妹雖然各個方面都是天差地別,投胎上面倒是一脈相承的壞運氣。 7|第七章 過了幾日,謝晚春便令人備好車馬回晉陽王府。 因為是出門,所以她今日倒是鄭重了些,穿了一件櫻紅色的對襟圓領褙子,繡繞領纏枝花卉,梳了個瑤臺髻,烏黑的髻上帶著一支卷須翅三尾點翠銜珠赤金鳳釵,釵上垂下三串珊瑚垂珠,正垂在光潔的額角邊搖曳,越發顯得她面如芙蓉,瑩瑩生光。 她此時正獨自一人歪歪的靠著坐墊,一邊翻著手上那本游記,一邊懶洋洋的整理著思路: 從她三月醒來,到如今的四月初一,倒也將近有一個月了。可是從她醒來至今,晉陽王妃阮氏不僅沒有過府探望,更是連連派人來催她回王府。可見,晉陽王妃半點也沒cao心過女兒的身體狀況反倒是自己有急事,還想著端架子要女兒遷就自己。 謝晚春嘆了口氣,稍稍回憶了一下這位晉陽王妃的容貌言行,心里大約是有了底。待得她在馬車上一心二用的翻了半本游記,馬車也已經入了晉陽王府門口。 下人服侍著她上了一頂軟轎,從大門正廳一直到正院門口方才落腳。謝晚春漫不經心的抬抬眼,便見著正院,六間大正房,廂房耳房俱全,蔚為壯觀,氣派非凡,可見昔日晉陽王府之盛況。謝晚春粗掃一眼,心中暗道:真是可惜,晉陽王府如今只剩下一個王妃一個郡主,皇帝那頭也遲遲沒對過繼之事松口,這府邸日后還不知要歸了誰。 謝晚春自轎中下來,有個馬臉婆子上前服侍引路,口上不禁念叨起來:“王妃都念了好些時候了,郡主怎么拖到現在才回來?” 聽這話音,是抱怨? 這王府里的奴才背靠著晉陽王妃,果真是長了膽子。 謝晚春自是不會受半點的氣,挑了挑眉,垂眼看著那個婆子:“哦...我倒不知晉陽王府竟是這般盼著我回來。”她眸中神色不定,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別的先不說,我今日回來,王妃難不成就派了你這么一個多嘴饒舌的婆子來迎我?” 那馬臉婆子真沒想到自家軟和的猶如面團那樣可以隨意揉捏的郡主多日不見竟是長了脾氣,一句話也說不得,她往日在晉陽王妃邊上很是得用,擺慣了架子,一時拉不下臉,只得低頭道:“是奴婢多言了,還請郡主寬宏大量,饒了奴婢這一回,莫要叫屋里的王妃久等。”這是抬了晉陽王妃出來。 謝晚春這回卻是一點面子也沒給,直接轉了身,一副馬上就要回去的模樣:“我倒是想起來了,有件急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那婆子聽著這話,立時嚇得腿一顫:王妃是要她來迎人的時候順便敲打敲打郡主,倘若真是把人逼走了,第一個要被發落的就是她。她再不敢端著,連忙跪下了,狠狠的左右掌嘴,口上告罪道:“奴婢多言,還望郡主恕罪。” 這婆子也是個聰明的,這幾下半點也沒偷懶,直接抽的自己雙頰通紅,差點成了豬頭。 謝晚春瞥了眼,這才稍稍滿意了一些。她使了個眼色令碧珠去把這婆子扶起來,隨即學著李氏那種矯揉造作的端莊模樣,緩步往里面走去。 這初入府門便來一個下馬威,周側那些王府的下人看著謝晚春的目光都跟著變了變,只覺得自己的臉也開始疼起來,態度上面也越發恭敬。 那馬臉婆子語氣更是小心,弓著腰擠出笑臉來說道:“王妃今日在南邊耳房。” 謝晚春連眼角余光都沒瞥她,抬步進了南邊的門,馬臉婆子則是討好的上前掀了蔥綠底撒花的簾子。謝晚春領著瓊枝碧珠等人往里再走幾步,便能見著屋內的人。 只見屋內站了幾個穿著翠色綾裙紅背心的丫頭和面容刻板的老嬤嬤,都小心翼翼的垂首伺候著。一屋子里,只有兩個婦人是安坐著的,一個坐在臨窗大炕上,還有一個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謝晚春掃了一眼,心里已有了大概:那臨窗大炕上的大約就是晉陽王妃阮氏,下首那個婦人看上去年紀稍長,眉目也不甚相似,長得有些顯老,一雙吊梢眼精光外泄,大概是阮氏的嫂子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