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御醫跪在床前,額角冷汗涔涔,雖太后這話聽著深明大義,倒是一片慈母之心,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這也要感動哩。可太后鳳體本就虛弱,這一口血一吐可大可小,若是未傷根本也就罷了,若是動了根本,日后發作起來,自家這些御醫哪一個逃得過罪責。可太后那句”你想個法子瞞過去就是,我自記得你的忠心。”分明是在說若是他不瞞著,便是事她不忠,日后發作起來,自家一樣扛不住哩。 御醫正是個左右為難,險些兒哭將起來,到底不敢哭,又磕了個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臣愚鈍,您指點一二。”若是太后能開這個口來,依著太后的話與圣上說去,便是日后揭破,自家罪責也小些。 御醫本以為太后素來寬容待人,這回也一般,不想他這番話說畢,就聽著太后冷笑道:“你是御醫,我是御醫?若我這時嚷一聲,說你是個庸醫,都摸不出個病癥來,圣上會如何待你?”御醫急得要哭,只得咬牙叩首領旨,抬手把袖子來擦臉,將面上也不知道是淚還是汗的水漬都擦得干干凈凈,這才提著藥箱子退出殿外。 又說外殿景淳也趕了過來,聽著徐清將沈氏一門絕了后的消息告訴了太后知道,這才惹得太后吐血,心上自是十分埋怨,當著景晟的面直將徐清訓斥道:“無知婦人!太后素來仁慈,驀然聽著個忠臣叫人陷害得家破人亡,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哪個叫你與太后說的!”一行罵著一行拿眼角去瞧景晟,見他依舊面沉如水,咬一咬牙,踏上幾步就往徐清臉上抽下去,這一掌打得用力,徐清當時就叫景淳打翻在地。 徐清與景淳雖不好說是恩愛夫婦,卻也沒紅過臉兒,驀然叫景淳打了,徐清一時哪里會意得過來,捂了臉兒張大了眼瞧著景淳。景淳見徐清還不明白,更見景晟臉上依舊帶些怒色,只得揮手再打了一掌,還待再罵,就聽著景晟道:“好了,你且住手。” 在四百零八章下留言的紅包已贈送,在408章下留言而沒有收到紅包的,記得告訴阿冪啊 ☆、第410章 帝心 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那話說得漫不經心,景淳自怕景晟依舊懷恨,還做個惱恨模樣指著徐清道:“你這蠢人!到現在還不知錯嗎?!傻跪在這里作甚!”一行說一行還要做個將徐清往外攆的模樣。景晟冷笑道:“晉王。” 景淳聽著這聲,手上一頓緩緩地將抓著徐清肩膀的手松開,強自轉身與景晟道:“臣在。”景晟將景淳與徐清兩個瞧過眼:“拿著苦rou計來哄朕,是欺年幼么?”景淳聽著這句,哪里還敢站,忙在徐清身邊跪了:“臣不敢,臣,臣實實地惱恨徐氏這蠢婦將母后氣倒。” 徐清到了這時自也明白過來景淳方才惱怒卻是為著保她哩,實是景晟太過聰明,一眼就叫他瞧破了,倒是個火上澆油,心下大急,忙求道:“圣上,都是妾的罪過,憑什么罪名都是妾該受的,妾絕無怨言,只是都與晉王無關哩。”景晟卻是恍若未聞一般,踱到景淳面前,將手搭在景淳肩上,微微傾了身子:“原來晉王也如此看,正同朕一個意思,晉王即有此覺,依你說如何處置?” 景淳心上更是發慌,景晟口口聲聲喚著他晉王而不是大哥,顯然氣得狠了,可事到如今,卻也不好將徐清拋出去,且不說這十數年的夫婦之情,便是一雙兒女也離不了親娘哩,只得咬牙磕下頭去:“臣這就將她帶回家去好生教導” 景晟在景淳肩上拍得一拍,這一拍格外叫景淳膽寒,卻是從前乾元帝也這樣拍過他,那時他還在永巷,乾元帝來瞧過他一回,與他說了回話。那時他還不知個好歹,還說李庶人陷害等話,乾元帝也是這樣拍了他,而后便擺了駕,打那以后再沒來瞧過他,更不要說甚關愛之情了,若不是里頭的太后開口,還不知和時能將他放出來哩,是以景淳瞬間竟是不敢再說。 正是為難之際,高貴太妃也趕了過來,進得殿來,看著景淳與徐清夫婦兩個都在殿中跪著,心上多少有些兒惶恐,忙過來見景晟,也不為景淳徐清求情,先問:“圣上,太后如何了?她素來體弱些,這口血一吐,我這心上也急哩。”說著抽出帕子來遮眼哭道:“到底是怎么搞成這樣!” 景琰叫阿嫮遣出來,一直在旁看著,聽得高貴太妃這幾句,頓時冷笑:“太妃這話說得妙哩。莫不是我娘好端端地自家吐血了,你且問問你好媳婦說了甚!” 高貴太妃雖較著景琰長一輩,卻也不敢拿著身份與景琰說話,還得賠著小心道:“徐氏是太過直率了些,我也不敢替他分辨。”徐清聽著自家婆母也不敢出聲,連著哭也不敢再哭,悄悄地往景淳身邊挪了挪,膝蓋才一動,便覺著景琰兩道眼光看過來,頓時不敢再動。 景晟先叫景琰一邊坐了,方賜高貴太妃坐了,這才冷笑道:“徐氏也就罷了,朕素知她為人,倒不是個魯莽的,平日伺候母后也算有心,只是朕還未出聲哩,晉王倒是當著朕的面兒打起他的王妃來,這是拿朕當孩子哄還是以為朕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暴君。” 說來高貴太妃進椒房殿先哭,一半是景晟景琰姐弟在這里,由不得她不哭;一半兒是做個可憐模樣,好叫景晟拉不下臉來,不想景淳竟是這樣糊涂,聽著景晟這番話,連著哭也忘了,張了口目瞪口呆地瞧著自家兒子,恨不能上去打上幾掌:景晟雖是少年登基,可為人老練精明,全不象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原本雖然徐清言語冒失,到底也算得無心之過,小懲大誡也就過了,偏要他自作聰明,做這些手腳來哄人!如今可怎么好! 可景晟才說了那幾句話,高貴太妃只得怕景晟以為她也是做樣兒,只得婉轉求肯道:“都是他們糊涂,圣上要怎么罰也是應該的,妾并不敢為逆子求情,只是千萬別驚動了太后,不然連著我也無地自容了。” 高貴太妃從前能得著乾元帝喜歡,固然是因著乾元帝十分不喜當時的原配嫡妻,頗有故意抬舉的意思在,更是高貴太妃會得看人眼色,知道甚能做甚不能說,不然也不能在阿嫮得著乾元帝喜愛之后,果斷地偃旗息鼓保得下半世安寧,是以這番話聽著雖是一個字也不曾為景淳徐清求肯,倒是懇切得很,便是景晟心懷惱怒,聽著這樣的話也不好發作。 景淳本以為自家母妃能為他求幾句情,不想聽著這句,雖知自家母妃也是無可奈何,到底心上灰冷,低了頭不敢出聲。倒是徐清看著自家連累婆母夫婿至此,后悔得幾欲嘔血。 這時御醫也叫阿嫮勒逼了番,只得出來稟告,先是背了一回醫書,直將阿嫮那口血說成往日受的虧,今日受激吐出,與太后鳳體倒是無有大礙云云。 景晟雖在醫理上不太通,可御醫這話到底有些前后不通,他也曾聽說過從前有積郁在心,吐出血來反倒使血脈通暢的,可自景晟明白事理以來看著的是阿嫮無處不順遂的,便是父皇在世時,瞧著阿嫮不喜歡了還要陪些小心哩,到他踐祚,更是不敢逆了阿嫮意思,如何會得受虧!是以將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往內殿瞥去一眼,回眼時卻見面前回話的御醫額角都是冷汗,心上不由起了疑云,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只道:“你即道無礙,可用開方調理?” 御醫聽著景晟這句,自以為叫他哄了過去,悄悄地透了口氣,又與景晟道:“臣開了方。”打開藥箱將擬就的藥方子雙手遞了上去,自有內侍從他手上拿去轉奉景晟。景晟看了,因見景琰也要瞧,一面轉手遞與景琰,口中卻道:“太后娘娘的康泰都在你身上,仔細當差。”御醫將將放下的心叫這句又提了上來,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 景晟看著他這樣,更是疑心,口中卻道:“你且起來,仔細當差就是。”又使椒房殿的內侍隨御醫往御醫署取藥,御醫領了旨,勉強掙扎著起身帶了內侍出殿去了。 一旁的高貴太妃等人聽著阿嫮無大礙,都松了口氣,臉上卻是一點子喜色也不敢露出來,還得加了小心地與景晟道:“太后無礙,妾等萬分歡欣。”景晟這才叫景淳與徐清起來,指了景淳道:“朕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晉王使朕失望。”言畢便令兩人出宮,竟是不發落二人。他這一不發落,直叫高貴太妃也不能求情,只得忍氣吞聲,又說要見太后賠罪。景晟怎么肯叫高貴太妃見著阿嫮,只道:“母后要歇息,太妃過幾日再來罷。”景晟這樣言講,高貴太妃哪里還敢強,只得退了出去。 景晟又在外殿坐了回,這才往寢殿去,進殿就看自家jiejie坐在榻邊臉上都是笑容,只得也端了個笑顏來,行到阿嫮面前先與她行禮請安,又故意道:“母后嚇煞兒子,兒子一路奔來,跑得一頭汗哩。您摸摸,到這會子還濕著呢。” 阿嫮招手將景晟叫到身邊,抓了他的手,輕聲道:“都是娘扛不住事兒,聽著沈家絕了后,也不知怎地心上疼痛哩。”這也是阿嫮無奈,徐清那些話是明的,自家聽著這話嘔的血,椒房殿人人看著哩,再不敢瞞過景晟的,倒不如自家與他實說,倒還顯得坦蕩,這招數在乾元帝面前屢試不爽。 景晟就道:“不過是個臣子絕后了雖是可憐,也不是無法可想的。當日父皇寬仁,只罪沈氏一枝,未罪及旁枝,如今尋個出色的孩子來過繼與沈如蘭也就是了,原本沈如蘭也只有一女哩。” 阿嫮原本抓著景晟的手,聽著景晟那段話,心上又似油煎一般,險些又嘔出一口血來,只得強忍道:“圣上,那江念恩即是假冒,您如何處置?”景晟看宮人送水上來,先接在手上,揭開茶盞蓋子瞧了眼,見里頭果然是白水,又試過水溫,這才親自服侍阿嫮喝了兩口,這才道:“待他叔叔江淞捉拿到京,自是依律處置,命是保不住了,您才吐過血哩,還cao這些心。”阿嫮再想說甚,到底心口疼得厲害,唯恐景晟瞧破,只得點頭應允。 景晟直坐到藥煎了來,看著阿嫮服下,這才要走,就聽著景寧與顧鵲夫婦也得著消息趕了來請安。因著打小同景寧在一處,且景寧為人溫柔謙讓,凡事都秉承景晟意思,不敢自專,是以景晟對景寧顧鵲倒是無甚惡感,又與景寧說了幾句,令他夫婦二人看著太后些,不叫太后老神云云方才離開。 不說景寧固然是憂心如焚,還得裝個若無其事的模樣在阿嫮床前服侍,便是顧鵲也十分小心殷勤,常是阿嫮一個眼神過來,夫婦倆已明白過來,趕著奉到阿嫮面前,倒叫留下來伺候的景琰無事可做,心上倒也欣慰,只覺自家母后沒白教養五哥一場,只說景晟回了溫室殿,不及理政,先道是:“將方才與太后診脈的御醫與朕宣了來。” ☆、第411章 聰明 作者有話要說: 與阿嫮請脈的御醫說來也好算個時運不濟,原本阿嫮的脈息都是由御醫署醫正親自來請,偏巧這幾日醫正偶感風寒正告假在家。這位王御醫素日也算是好脈息,是以聽著太后嘔血,在御醫署輪值的御醫公推了他來,不想太后連著脈息也不叫他摸不說,還勒逼了他去哄騙新帝,心上自是惶惶,回在御醫署也不能平靜,連著端茶盞的手也在抖。 御醫們看著王御醫手上顫抖,茶盞與茶托叩叩作響,面面相覷了回,只以為太后不妙,也自慌忙:太后有甚事,他們這些做醫生的,一個也跑不了哩。是以都圍了上來,說是安慰,暗中也打聽幾句。 王御醫叫他們圍著,即氣且恨,正要譏諷幾句,就聽著門外聲音一靜而后圍著王御醫的那些御醫太醫們也各自散去,王御醫這才瞧見新帝身邊的內侍總監如意抱了拂塵慢悠悠地從門外晃了進來。王御醫看著如意,更是害怕,失手將茶盞掉在桌上,雖未打碎,茶水也倒了一桌子。 如意瞧著王御醫這樣慌張,眼角微微一抽,臉上卻是帶了些笑容來:“王御醫,圣上宣你,隨咱家走一遭吧。” 王御醫口中唯唯,待要起身,無如雙腿發軟,只得雙手撐在桌上,這才將身子撐了起來,強自鎮定地走到如意眼前。如意看著王御醫這般,也不出聲,只將拂塵一揮道:“王大人請罷。”不待王御醫再說甚,已轉身走了出去,王御醫只得跟上。 道得偏殿,景晟正批折子,聽著王御醫宣到,卻是連著眉毛也不曾動一根,手上依舊不停。如意自不敢催請,只得在一旁肅手而立。好容易看著景晟批完一疊折子,覷著空兒,如意忙從奉上一盞茶,又輕聲道:“圣上,王御醫在殿外等您宣召呢。” 景晟若無其事地接過茶盞,啜了兩口,又將茶盞擲回一旁的小內侍手上,方道:“宣。”如意應了聲,躬身退出,來在殿外,對了王御醫口角微微一動:“王御醫,圣上宣您進去。” 王御醫在殿外站了這些時候,因是滿心惶恐,是以雖不是赤日炎炎,可身上內衣已叫汗浸透了,聽著圣上宣召,身上不禁一抖,到底不敢違旨,硬著頭皮報名而入,進得殿中,不待內侍們呼喝已撲倒在地,將額頭抵在地毯上請罪。 景晟將王御醫掃過眼:“請罪?你犯了哪條王法說與朕聽聽。”王御醫一頓,強自掙扎道:“圣上宣臣,必是臣有不周之處,求圣上明示,臣定然改過,不敢再犯。”景晟聽說,當時怒道:“好個不敢再犯!你現如今就敢欺瞞朕,真當朕不能拿你問罪嗎?太后是何疾患。你與朕老實說了。” 王御醫低頭聽這這幾句,險些兒哭將出來,一個要他說,一個不許他說,全不顧他們做臣子的為難哩,且又到底知道景晟雖是皇帝,到底年幼,又是太后親生,與太后對上,多少有些兒束手束腳,硬了頭皮道:“太后是一時急怒攻心,一時急怒,并無大礙的。” 景晟冷笑一聲:“爾好大的膽子,竟敢當面兒扯謊!”王御醫叫景晟這句直嚇得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卻看著景晟正橫眉立目地看下來,兩個視線一觸,王御醫又將頭低了下去,把個額頭牢牢地抵在地毯上,整個人瑟瑟而抖。 景晟看著他這樣,愈發知道其中有弊端,愈加惱怒,將手指了王御醫道:“你即不肯說,以后也不用再說了。”揚聲就要叫人。王御醫到了這個時候自是怕得連跪也跪不,若不是兩旁都有內侍伺候,看著王御醫行將倒下,恐他在御前倒下,過來扶了把,口中卻還道:“王御醫,圣上問你話呢。” 王御醫情知自家與皇帝將實情說了太后必定生怒,可那也是日后的事了,要再不說,皇帝先不能與他善罷甘休哩,是以抖了抖唇,終于將阿嫮的病癥與逼人不許告訴皇帝知道的那番話說了,含了淚道:“臣如今所說,句句是實哩,再無半句隱瞞。” 景晟臉色隨著王御醫所說忽青忽白,待得王御醫講完,景晟將眼閉了閉,又道是:“你按著實情將藥方子換了,好生與太后調理。”王御醫聽著景晟這句,知道今日這一關算是過了,便是太后日后惱怒也是日后的事,才松得一口氣,心上的石頭將將落地,就聽著景晟又說:“今兒的事不許叫太后知道。”王御醫聽說忙磕頭領旨,立誓不敢告訴太后知道。景晟揮手叫王御醫出去,自家在椅上坐了,足尊半日不言不動,殿中服侍的內侍宮人看著景晟這樣,個個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到得次日早朝,羅士信出列,將江念恩原是假冒一事奏明,又將江念恩口供呈上。景淳聽說,只得出列請罪。景晟便以景淳不用心王事,差事應付為由將景淳身上的親王爵削去降為郡王,并罰俸三年。 景淳情知這番降罪卻不是為著錯將江念恩帶了來,而是為著自家昨日情急之下將他得罪。景晟不曾降罪時,景淳與徐清夫婦兩個都是坐立難安,不知會有什么大禍,這時聽見是個降爵,反放了心,立時叩頭謝恩,倒叫原想為他求請的宗親們吃著一驚。 景晟料理完江念恩,又命戶部自天下戶口黃冊里查找沈如蘭近支親族中可有七歲左右的男孩。景晟要尋這樣大的孩子也有他的考量,一來若是年紀太小未必站得住不說,品性也瞧不太出來;再大些兒就與自家親近了,過繼了也好似未過繼一般。倒是這個年紀,已不太容易夭折,也能瞧得出大概品格兒,再交于齊瑱沈昭華夫婦兩個撫養照顧,日后也能與沈如蘭一脈親近。 兩日后,戶部尚書上了條陳,查出沈如蘭的堂兄沈憶松有一嫡出幼子喚做沈焯,今年將將八歲,余下的堂兄堂弟們,雖也有子只或是太大,或是太小,年歲上不大合適。景晟聽說,便使戶部將沈憶松履歷寫來,又將黃冊上描述沈焯的一頁也摘錄下來,攜了來見阿嫮。 儀仗將要行道椒房殿,景晟便命暫住,自家坐肩輿上又仔細想了回,方命繼續前行,待肩輿行至椒房殿,景晟臉上已能帶些笑容,進了椒房殿先與阿嫮請安,又笑問:“娘,您身子可好些?那王御醫的藥還有用么?若是沒什么效驗,速速換了才是。” 阿嫮何等機敏,雖是無人告訴她王御醫已叫景晟逼問出了真情,可看著景晟這幅模樣,心上便覺著有異,反將臉微微一沉:“才吃著藥就說人無能,可也太莽撞了。”景晟見阿嫮這樣,笑說:“是兒子太心急了。娘,沈如蘭絕了后嗣,可惜沈昭華也只有一子,不然倒好過繼。兒子便想著往旁支去尋,果然尋著個哩。您看看,是這個。”說著從如意手上取來沈憶松履歷,奉到阿嫮面前。 阿嫮將沈憶松履歷看過,又瞧了眼景晟,微微一笑道:“沈如蘭也是朝臣,替他過繼后嗣,也算是前朝事,圣上與朝臣們商議就是了,你也大了,很該自家拿主意。”景晟將履歷收了,隨手擱在一邊,道是:“娘即不問,兒子就自家做主了。”阿嫮聽景晟這話,她是心上有病的人,那能不起堤防,不禁對景晟看了眼,景晟卻是若無其事地對阿嫮道:“只望那個沈焯不要叫人失望才是。”阿嫮卻道:“元哥兒在這里用膳罷,再將你jiejie也叫了來。”景晟笑著答應了。 又過得幾日,湖州那邊也來了八百里加急,道是按著當年的戶口黃冊,張三昂有一妻四妾三兒五女,總共十四口人。而以為張三昂遷葬為由發墓看時,只剩了十三口人,其中三具是男尸,而這三具男尸,一具成年的身首異處,一具瞧身長不足十五,另一具更小些,依著黃冊,確是少了一人,依著年齡推斷,恰是張三昂長子,其情況正與張大郎所說合得上。 阿嫮早在十數年前就計算明白,即要使人假冒張三昂長子,那么這具尸身就不好留著,是以早早在嚴勖部下中尋了個有盜墓手段的將張三昂長子尸身偷出燒做了一捧灰撒入了湖中,是以可說是天衣無縫。 而當時的知州與巡撫也由吏部查著了去路湖州知州造在八年前就酒醉落水身亡,經查確 是意外。而巡撫雖是活著,卻已是九十高齡,眼不能看,耳不能聽,比死人也就多幾口氣罷了,甚也問不出來。即是這樣,當年張三昂被滅門一案就成了無頭的死案,可因著這樣,愈發使景晟相信,其中有他們劉家人手腳哩,不然如何能使知州巡撫按兵不動。 說來景晟當真不愧是阿嫮的兒子,又是幼年起就叫算得上明君的乾元帝帶在身邊教導,是以精明過人,莫說尋常他這個年紀的孩童難以望其項背,便是成年人大多也沒他這份心計。只是饒是他精明厲害,即開始查了嚴勖從前事,便由不得他想罷不罷手了。 ☆、第412章 安慰 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如今還不知道他已叫親娘逼上了墻頭且被抽去了梯子,如今正料理沈家后事,因沈如蘭這一支已絕嗣,是以先遣天使往江西沈憶松處,要沈憶松將幼子沈焯過繼在沈如蘭名下。沈憶松雖有不舍,到底一面是自家未出五服的堂弟絕了香煙,總要個后嗣,日后好供飯上香;再則,即是皇家出了面兒,日后少不了照拂一二;且沈如蘭當年也是一員悍將,歷來戰功最厚,如今少不得將私庫返還,總要有個沈家后人收管才好。是以天使勸得兩回,沈憶松也就答應,又將利害說與了妻子黃氏知道。黃氏雖不舍得幼子,可聽著沈憶松解說,倒也心動,是以點頭答應,當時就將沈焯領來與天使看。 天使見著沈焯,倒是吃著一驚。這沈憶松現年五十開外了,只做著一縣的主簿,還未入流哩,論起相貌來也不過尋常,這個兒子倒是生得俊眉秀目,雪膚黑發,舉止穩重,便是擱在京中也算是出色孩子了,當時叫在身前,問他可曾開蒙等話。沈憶松在一旁笑道:“這孩子不愛念書,倒是好個槍棒,下官也曾教訓過幾回,無如內子溺愛,如今不過連著論語也未開始念哩。” 天使先以為沈憶松是為著兒子要過繼到沈如蘭名下故而如此言講,雖圣意如此,可也瞧不得沈憶松如此奉承,有意一試,不想沈焯這孩子到真是能使得槍,一套槍法下來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且能開弓,因著年少,所開弓不過兩石,卻也能在五十步十射九中。 沈憶松固然得意,天使臉上也帶了笑,倒是沈焯臉上平常,反叫天使更高看他一眼,因而寫與景晟的奏折上倒是為沈焯美言了幾句。 景晟接著奏折,又是出了回神,方來見阿嫮,先問了阿嫮飲食起居,而后將奏折遞與阿嫮看,還道:“想是天意,叫沈將軍得著這么一個后嗣。等沈焯到了京,將他交于趙騰教導,二十年后,許能再出個沈將軍也未可知,沈將軍在泉下也能安慰,娘意下如何?” 阿嫮聽景晟這話意思頗深,將黛眉輕輕一攏:“如何叫趙騰?他不是領著神武營么?”景晟臉上忽然一笑:“趙騰曾在沈如蘭麾下為偏將,娘不問前朝事,不知道也是有的。”阿嫮又將奏折看過眼才道:“圣上自家做主罷。明旨何時下呢?”景晟回道:“等沈焯進京罷。娘得空先見一見那沈昭華,將此事說與她知道,到底是她多個弟弟呢。”阿嫮也就點頭。 又說翠樓與齊瑱在京中一盤桓就是六七個月,期間翠樓只叫太后召見過一回,是齊瑱上表替翠樓請誥命之后,太后特地召了她去,將她引薦給幾位貴婦人,其中就有承恩公夫人馬氏與承恩公世子夫人馮氏。 莫說翠樓初見著這兩位的時候嚇得險些站不住,就是馬氏與馮氏兩個也是顏色變更。馮氏到了這時方知太后宣了她去,打聽謝顯榮是如何待翠樓的,原來是為著翠樓哩。想不到翠樓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哩,怪道好相貌呢。只是如今翠樓即做回了沈昭華,太后又特特叫她們婆媳與沈昭華見過,便是不叫再提起沈昭華從前事,也免得朝廷蒙羞,是以故意做個不認識的模樣上來與翠樓廝認了回,又笑說:“我與齊夫人一見如故哩,日后可要常來往。”翠樓心上不安,不禁回頭去找太后,卻看太后點頭,這才答應。 而打這回入宮后,宮中再無傳召,翠樓也不是無事遞帖子奉承的人,是以猛然聽著宮中宣召,先是歡喜,轉而忐忑,可待要打聽幾句,來宣太后懿旨的內侍卻是一字不漏,不免叫翠樓更不安心。還是齊瑱明白些兒,道是:“怕是岳父一系的事要塵埃落定。”頓了頓又道,“只可惜我們只有端哥兒一個哩,想是要從旁支認了。你能認祖歸宗已是幸事,朝廷要叫哪個孩子認在岳父名下,你都說好就是了,萬不可胡亂言語。”翠樓自是滿口答應:“這個道理妾懂哩,老爺只管放心。” 轉日進宮,果然聽見太后言說,已將沈如蘭一遠支堂兄的幼子認在沈如蘭名下,不日進京時,翠樓果然不敢出一聲,反而笑道:“這樣的大事,妾懂什么呢?全憑太后娘娘與圣上做主。” 阿嫮原本不喜翠樓,只覺她萎縮怯懦,撐不住場面,當不得沈如蘭之女沈昭華這個名頭,這時聽著她答應得毫不猶豫,倒是高看了一眼,又說:“你即是沈如蘭之女,也不會叫你太委屈。去罷。”翠樓謝恩領旨退出,回到家中又將太后的話與齊瑱說了。齊瑱聽說,倒是不奇怪,點頭道:“正是這道理。”夫婦倆也就拋開不提。 又過十數日,天使帶了沈焯進京,先來拜見景晟。景晟看得沈焯樣貌端正俊秀,又試了他槍棒武藝,再聽他言語談吐,倒是大方從容,也就點頭首肯,又與沈焯道:“沈如蘭一族榮辱系爾一身,爾當勉力為之。”沈焯翻身拜倒在地領旨。 次日,朝廷就下了明旨,只道沈憶松不忍堂弟一脈斷絕,情愿將幼子出繼,已承沈如蘭香煙。朝廷念沈如蘭無辜受屈,又憐沈憶松友愛之心,故而準其所請。只沈如蘭有獨女沈昭華在,故而將沈如蘭家產一剖為三,沈焯身為承嗣子得其兩份,沈昭華為出嫁女得一份,沈如蘭故居原是朝廷賜予沈如蘭居住,如今依舊發還沈焯。 旨意一出,又將沈焯往朝上一領與眾大臣一看,便是從前替沈如蘭委屈 ,瞧著沈焯形貌也覺安慰:是個好孩子,朝廷這回也算用心哩,便是沈如蘭自家生養,左不過如此罷了。齊瑱與翠樓夫婦兩個與沈焯見過回后,莫說翠樓是從不肯說人不好的,就是有些兒自矜自傲的齊端也點了頭,與翠樓道:“這個小舅舅瞧著倒還不辱沒外祖父。” 不想旨意下后三日,在羅士信從下衙回府的路上就有個把布蒙了臉的婦人將路攔了,口口聲聲地喊冤,因彼時天色尚早,羅士信回府那條路也算得熱鬧,竟是惹了許多人來看,羅士信便不好驅趕,只得遣了長隨去告訴婦人,大理寺專司監察復核案件,要告狀,要往順天府去。 不想那婦人竟是往前一撲,正擋在馬前,羅士信也不好趕了馬往前,只聽那婦人稱自家娘家姓嚴,喚做嚴佩瓊,原是嚴勖次女,聽著朝廷為沈如蘭昭雪,還為他尋了后代繼承香煙,想來是個當今圣上雖是年幼,卻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故而來為自家父親嚴勖鳴冤。又將崔征與那老漢的名頭也說了出來。 這番說話使羅士信險些兒從馬車上滾落,景晟雖使人往湘西湖州都復查過了,也查出嚴勖“縱兵為禍,殺民冒功”確系冤枉,可景晟只壓著不動,顯見得心上頗不愿將此事揭開,如今叫這婦人當眾一嚷,也只得實查了。 羅士信百般無奈,看那婦人始終蒙了臉,便道:“兀你這婦人!即要覺爾父冤枉,正該理直氣壯,這樣藏頭露尾,叫人如何信得過你?還不閃在一旁!也免得皮rou受苦!” 不想那婦人道是:“不是民婦藏頭露尾,實在是怕驚著老爺。”羅士信冷笑道:“爾相貌丑陋非常嗎?本官見著兇惡的人犯還少么?如何就怕了你!”那婦人又說:“老爺即要看,民婦去了包頭便是。”說了抬起雙手將包布解開。 說來這婦人雖看不見面貌,也看得身段兒苗條,聲音婉轉溫柔,抬起一雙手來時,也算得潔白無暇,人只道她自承貌丑是自謙,待得包布解下,圍觀的百姓們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膽小些兒的,更是連連后退。 饒羅士信如自家所言,看多了兇狠的罪犯,便是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也看過,也叫這婦人一驚。卻是這婦人半邊臉兒雪白,雖瞧得出年紀斷不輕了,可依舊眉目秀美;而另半邊臉龐,卻布滿紫紅色疤痕,將眉目也扯得扭曲變形,十分可怖。 那婦人看著羅士信猛地將身子后仰,竟還露了一絲笑容來,復又將頭臉包裹起來,又與羅士信道:“民婦年前不幸遇著祝融,雖是逃出了性命,到底毀損了容顏,驚嚇著大人,是民婦的不是。”卻是這婦人正是佩瓊。 也是阿嫮當年安排妥當,沈如蘭昭雪必是要下明旨的,待得明旨下后,佩瓊便好以嚴勖之女名義當街喊冤。百姓們都聽說了嚴勖之冤,又有沈如蘭案昭雪在前,再將景晟一番兒吹捧奉承,莫說景晟年紀還小哩,便是乾元帝還在,也要為難。只是用火將自家面龐毀去,卻是佩瓊自家的主意,也是佩怕自家與阿嫮容貌相似,叫人起疑,左右她也是交五十的人了,容貌美丑已不在心上。 羅士信先是叫佩瓊容貌驚著一驚,再聽佩瓊談吐,更是吃驚些,這婦人言語舉止比之從前那個沈如蘭之女沈昭華更像大家閨秀哩。 ☆、第413章 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 佩瓊即鬧了這一出,引得人人矚目,便由不得羅士信不將她帶回大理寺,也不得不奏與景晟知道。 景晟便是年紀小,到了這時也知道自家中了計:如何好端端地宋朗與高鴻兩個就遇著了沈如蘭的鬼魂。若真是沈如蘭冤魂,如何不早不晚偏在此時鬧騰起來?大理寺的大牢里幾時缺了人犯,要甚樣人沒有,甚是不好叫嚷?偏要尋才下獄的宋朗高鴻哩? 便是沈如蘭當真有冤,又懾與父皇威嚴不敢作祟,那李源可一直在外頭哩,沈如蘭鬼魂能進得未央宮,難道就進不得護國公府?如何叫李源白逍遙了十數年,便是事敗身死也不是在沈如蘭一案上。更別說李源也曾被拿下大獄,那時沈如蘭鬼魂在哪里? 大理寺出鬼也就罷了,這鬼也是厲害得很,一面將高鴻宋朗兩個嚇得魂不附體一面又能魘住母后,他不過想尋個兩全之策來,略一遲疑,母后便不認得人。還是那話,既然這般厲害,如何當年不去尋李源之女李庶人? 這些都是疑問哩,只是當時一樁樁擺在他眼前,逼得他失了方寸,不得不親自安排下法會鬧鬼一出來為沈如蘭昭雪。 青天白日的出了這樣戲文中才有的故事,可不要傳得天下咸知,嚴勖舊部崔征因此露面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恨的是,自家已見了崔征,他作甚要尋死? 他若是不尋死,也不過一起尋常案子,如今太后不再垂簾,自然不能知道。唯有鬧出人命來,才能使得消息沸騰。可若是要逼他屈服,在敲登聞鼓時做時豈不是更好?左右嚴勖舊部非止一人,當時若是來了兩個,一個自盡,留下一個來告狀,豈不是更好?如何非要進了宮,倒象是不想叫宮外傳的沸沸揚揚,而是要叫宮中人知道,再傳在太后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