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不想景寧這回倒是沒紅臉,反又在玉娘腳前跪了,叩首道:“兒有今日,全賴母親昫勞,兒沒齒不忘。”便是玉娘收養景寧時全是私心,可這樣純孝的一個孩子放在眼前這些年,哪能一絲真情沒有,再叫他說得這兩句,不禁動容,雙眼微紅地將景寧扶起:“好孩子,你與你王妃好好的,我就喜歡了。” 景寧聽著玉娘這話,臉上又有了些紅暈,含羞道:“是,兒子不敢失娘失望。” ☆、第367章 分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玉娘聽著景寧這話,倒也歡喜,又安慰幾句,一旁金盛便來道:“殿下,吉時快到了。”景寧方才拜別,親往顧府迎親, 雖一般是郡王成婚,規制無有高低之分,可景寧到底是皇后養子。如今皇后垂簾,太子監國,是以連帶著景寧也更有體面,往趙王府賀喜的賓客絡繹不絕。景淳叫高貴妃與徐清婆媳提點著,還親至趙王府代為招呼,是以景寧的婚禮完成得比景淳當年還要熱鬧周全些。 待得夜深人靜時,景寧與顧鵲相對,兩個雖有幾回書信來往,見面倒是初回。顧鵲從來知道趙王景寧有賢孝之名,也聽自家父母夸贊過幾回,這時看見,倒比傳言中更多幾分溫柔,便是她為人爽利,臉上也不禁**剌的,情不自禁地將頭垂了下去。 因顧鵲臉上濃妝,幾乎將本來面目遮掩干凈,哪里顯得出她臉紅來,是以景寧也看不出顧鵲是喜是怕來,只他本性溫柔,也就與顧鵲道:“你即嫁了我,我自會待你好,不叫你委屈的。”顧鵲聽說這句,臉上熱得更是發燙,將眼垂下,口角卻是禁不住地上翹,輕聲道:“妾即嫁了王爺,必以殿下為先,不叫殿下煩惱。” 景寧這才看見顧鵲連著脖子也紅了,他原就是個面薄的,臉上也紅了。顧鵲偷窺了景寧一眼,見他粉面通紅,眼波溫柔,哪里有半分驕矜之氣,又是害羞又是喜歡,只是她是新婦,哪里有她先開口的,只得低了頭。 景寧不開口,他的內侍自然也不好出聲;顧鵲雖也有兩個陪嫁丫頭,只是景寧一聲兒不出,也無有顧鵲的丫頭上來說話的理,也只得呆立在一旁。景寧與顧鵲兩個直坐到了半夜,還是景寧的心腹內侍董永看著不成,上來輕勸道:“殿下,該安置了,明兒還要進宮呢。”景寧不禁去瞧顧鵲,顧鵲聲若蚊蚋地道:“殿下,安置了罷。”景寧仿佛受驚一般,猛地抬頭看了顧鵲一眼,慌張地道:“是,是,你先去罷。” 得著景寧這話,顧鵲的丫鬟們上來將顧鵲扶起,送入凈房。景寧看著顧鵲進去,抓著袍角的手才松了開去,悄悄地透出一口氣。 待得顧鵲沐浴梳洗了出來,景寧慌得不敢看她一眼,急匆匆地進了凈室,沐浴之后出來,就看著房中唯有顧鵲一個立在床前,烏發雪膚,臉上雖是滿臉紅暈,一雙眼卻是水汪汪地帶些媚態地看著他,景寧腳下不由一緩,頓時心跳如雷。 這兩個一個含羞一個帶怯,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到底還是成了好事。景寧素來待人體貼溫存,如今新婚,更是體貼,顧鵲正是滿心安慰,只謂自家是前世有德,方能得著這么一個無一處不好的夫君,進椒房殿拜見時,口角也噙了笑容。 景寧與顧鵲兩個先在乾元帝床前拜了,乾元帝如今已瘦成了皮包骨,雙眼深深凹陷,乍一看去,更別說呼吸之間帶些酸腐氣,便是顧鵲穩重,看著乾元帝這幅模樣,也有些驚怕。因乾元帝不能言行,就由玉娘代賞。 而后,景寧與顧鵲再拜玉娘,又笑謂顧鵲道:“他年紀小,你多擔待些。可若是他胡鬧,你只管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顧鵲臉上紅紅地偷瞧了景寧一眼,輕聲細氣地道:“妾謹尊旨。” 玉娘看著顧鵲這樣,掩唇一笑,又自賞了顧鵲一套十三件的鑲紅玉頭面、一套十三件赤金頭面、并金釧、玉鐲各十套、如意兩柄,方與景寧笑道:“你,我就不賞了。”景寧忙道:“是,母后賞王妃就夠了,兒子從前得著母后的好東西不少。”玉娘笑道:“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懷素的秋興八首貼就賞你罷,再要好的可就沒了。” 還不待景寧說甚,就聽著一個活活潑潑的聲音在殿前道:“娘,您偏心哩,上回我問您要,你可不肯給哩,倒是把來給五哥哥,我不服。” 自得著婚旨,顧鵲之母辛氏每月的十日,二十日,三十日都要請見顧鵲,把自家這些年的教訓頻頻教誨她,又道是:“趙王是皇后殿下親自養大的,可說是無有殿下就無有趙王殿下,從來養恩最重,更別說還有正經母子名分在,趙王孝順尊敬皇后殿下是應該的。 你日后若想與趙王夫婦和睦,要格外敬重孝順皇后殿下,要比晉王妃更恭敬些,才能叫趙王看到你的孝心。” 顧鵲本性乖巧懂事,聽得辛氏說話有理,自然牢牢記住。是以今日陛見時,格外留意玉娘神色,看玉娘起先還是帶著笑顏,眉眼兒彎彎,哪里像個丈夫臥病在床的,不想這是聽著女孩兒聲音,一晃眼間竟是露了一絲悵然來,心上不由一動。 果然,就看椒房殿外進來四五個宮人,當中簇擁著個女孩子,年可十一二歲,身著錦繡,雙垂鬟上系著拇指大的明珠,愈發襯托得臉容晶瑩,眼眸閃亮,度其年貌衣著,又能在椒房殿中這般喧嘩的,除著寶康公主景琰還有哪個! 卻是玉娘聽著景琰聲氣活潑,仿佛一絲兒煩惱也沒有的模樣,不禁想起自家從前來,從前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呢,只可恨李源與劉熙兩個,將她逼到如今這個模樣,不免心上悵然。只玉娘如今已習慣了把個假面來待人,是以上臉上黯然稍縱即逝,轉而又端起笑容與進殿來的道:“你五哥練字呢,你練么?” 景琰走在玉娘面前,先規規矩矩地問了乾元帝安,這才與玉娘笑道:“您給了我,我再送與五哥就是我的人情了呀。”說了,這才轉臉來見景寧與顧鵲,先與景寧賀喜,又拉了顧鵲的手道:“五嫂,我與哥哥玩笑呢,你別往心里去。不然我日后可不好上門了。” 顧鵲在宮外時就聽說寶康公主素得乾元帝偏愛,其驕縱行為在乾元帝諸子女中算得上頭一份,好在不刁蠻,并不難相處,今日一看果然如是。 依著顧鵲來看,景琰身為公主,肆意任性些也是應該的。到底除著帝后兩個之外,便是太子日后的太子妃也要與她留些情面,何況自家不過是個郡王妃,忙笑說:“公主你來,我必掃榻相迎。” 景琰聽著顧鵲這句,歪著頭閃眼又將她看了看,臉上一笑道:“我可空手來的。”顧鵲又笑道:“您要帶禮,我們不敢辭,您若是不帶,我們也不能要呢。”景琰聽說,笑著將頭點了點,坐到了玉娘手下。 玉娘又與顧鵲交代了些事,顧鵲一一答應聽從,玉娘就道:“好了,明兒還要廟見呢,你們回去罷。”景寧與顧鵲起身拜退。出椒房殿時,因椒房殿門檻極高,景寧倒是還伸手搭了把,直叫顧鵲又羞又喜。 看著景寧與顧鵲兩個去得遠了,玉娘因連日早起,略有些倦,可今日景寧與顧鵲覲見,不好不見,只得強撐,這時看著人去了,起身行到后殿,就在美人榻上歪著,將手撐了頭與扶她進殿的景琰笑道:“你這孩子,還把懷素的草貼拿來說話,要是你五哥轉送了你,我看你拿得下不。” 景琰笑道:“那我再送與五哥呀。”頓了頓,又與玉娘道:“這個五嫂有些能耐呢。”中書舍人之女初初做得郡王妃,與嫡公主說話,不卑不亢,可見心胸。 玉娘慢慢地道:“阿寧啊個好孩子,只太溫軟了些,王妃站得住才好。”固然顧義顧文端都是君子,可到底君子也不過守諾罷了,辛氏樣貌尋常,又長顧文端那許多,能叫顧文端敬愛她,必然是個聰明了得的,這樣的母親教養出來的女兒,也不能差了。 景琰唔了聲,又問玉娘道:“若是她欺負五哥呢?五哥可不是個會訴苦的。”玉娘闔眼道:“他是郡王,天潢貴胄,身份尊貴,便是皇帝,也不能無理折辱他,哪個敢欺他!若是有這樣的身份,還叫人欺負了去,可是活該”說著,忽然一張眼看著景琰道:“你們幾個姊妹也是一樣。你們是公主,公主下降駙馬,妻貴夫榮,駙馬的前程都靠著你們,若是叫我知道你們哪一個叫駙馬拿捏住了,我先不能答應她,再問駙馬的罪!”景琰叫玉娘訓得臉上又紅又白,雖詫異從前溫溫軟軟的娘親今日怎么變了顏色,到底不敢出聲,只能唯唯。 玉娘訓了景琰一場,又把眼閉上假寐,景琰輕聲喚珊瑚娶了薄被來與玉娘蓋上,這才輕輕地退了出去,才迷迷糊糊地睡得一會,就覺著有人輕輕地將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得一提,仿佛有個聲音笑道:“傻孩子,這么大人了,睡個覺也不老實。”這聲氣直當她個孩子待,分明是乾元帝從前的模樣。 玉娘心上先是一抽,立時將眼睜開,四顧看去,殿中宮人內侍們都眼觀鼻、鼻觀口、 口問心地站著,看著玉娘直起身,就要近身服侍,叫玉娘揮退了。玉娘轉頭向牀上看去,乾元帝依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躺著,也不知是睡沒睡。恍惚間那個場景不停地在玉娘眼前出現,只叫玉娘的牙關也有些作響。 玉娘定了定神,方與殿中值役的諸內侍宮人道:“都出去。”如今的玉娘也是令行禁止,宮人內侍們聽旨,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椒房殿寢殿只留了玉娘與乾元帝兩個,玉娘又坐了會,方掀開薄被,走到乾元帝牀邊。 ☆、第368章 駕崩 作者有話要說: 玉娘站在乾元帝床邊,垂眼看了乾元帝好一會,也不管乾元帝醒沒醒,自顧輕聲道:“為甚?當年李演武舉發李源誣陷我爹爹時,您作甚不肯替我爹爹洗刷冤屈?”說得這句之后,玉娘仿佛失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床邊,將臉埋在掌中,卻沒看見乾元帝慢慢地張開雙眼。 玉娘又自顧道:“那時候我就想呀,若是您替我爹爹洗刷了冤屈,我就罷了的,總是李家已得了報應。我真 想過算了的呀。”玉娘說話的聲音一絲波動也無,好似十分平靜的模樣,可淚珠兒斷線一般從指縫中低落。 在玉娘瞧不見時,乾元帝眼角也一般滑下淚來:原來若是那時他不是那般地愛惜羽毛,肯低一低頭,阿嫮就能回轉心腸。 玉娘停得一會,又道:“方才我做了個夢,夢見您給我拉被子呢,還笑我睡覺不老實呢。您看,我其實不是一點沒心腸的。可是,您為什么呀?您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呢?”玉娘將臉從手掌中抬起來,眼角有淚,唇邊卻是帶些笑顏,一行說著一行轉向乾元帝,在看著他眼角淚水時,頓了頓,臉上忽然漲紅,手在床邊一撐待要起身,雙足卻是發軟,只是站不起來,心上即恨又怨,把手拍了床道:“你哭甚!該哭的是我呀!” “我當年學成,彈與爹爹和您聽,您說有悲壯蒼涼氣,日后必成大家。可是曲為心聲,所以因怕露出破綻,這十幾年來,我連摸也不敢摸,”聽著玉娘這番說話,乾元帝的手指竟是微微地動上一動。 玉娘仿佛沒瞧見一般,又道:“您還夸過我的行楷有風骨哩,因怕叫您認出筆跡,我不得不改了習慣,您知道要拋卻寫慣的字體有多難么?”她只顧自家陳述,哪里注意到乾元帝的手指又動上了一動。 上接作者有話說 玉娘又道是:“這些都罷了。您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么?就是當我第一回和您做那事時,爹爹,叔伯們,還有我那些兄弟姐妹,都在床邊看著,一個個血淋淋的。他們看著我呢,看著我委身給您。”玉娘閉了眼,當時痛的不是身子,是心,心痛得她都覺不到身上的痛。 玉娘的身子忽然僵持住了,卻是乾元帝的手竟抬了起來,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竟好了?!玉娘陡然一驚,待要喊叫,卻又叫不出生來,待要掙扎,偏又起不來身,只得張大了眼盯著乾元帝看。 乾元帝眼角兩道淚水,口唇微微翕動,仿佛在說話一般,只是發不出聲來。 玉娘心跳如雷,瞪大了眼看著乾元帝,就看著乾元帝口唇又動了動,這回玉娘看明白他說的是甚了,乾元帝說的是:“阿嫮,別哭。” 他在說別哭,玉娘張了口,連著眼淚也停住了,更忘了乾元帝若是叫嚷起來,她就可能功虧一簣。 乾元帝的手也不知道要做甚,從玉娘手上抬起,慢慢地向上挪去。因著玉娘跌坐在床邊,是以乾元帝的手慢慢地觸到了玉娘的粉頰,還不待玉娘反應過去,那手已頹然落在了床上,乾元帝的雙眼依舊看在玉娘臉上,眼中的懊悔之色慢慢地散開,終至黯淡。 玉娘怔怔地坐得一會,抖著手伸到乾元帝鼻下,一絲氣息也感覺不著。玉娘竟是恍惚起來,他這是死了? 他怎么可以死!沈、嚴兩家還沒昭雪哩!他死了,他日怎么以他的名義來下詔書!怎么叫他知道他錯了!他死了,她這十數年的辛苦委屈又與誰去討! 玉娘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忽然就能站起身,把乾元帝推了幾把,叫道:“我可沒答應您死呢!您起來!起來!”雖玉娘叫宮人內侍們推出去,離得寢殿并不遠,玉娘的輕言細語他們聽不著,可這樣悲戚的叫聲又怎么能聽不著,想及乾元帝如今的境況,顧不得皇后命他們退出的旨意,由昌盛、金盛、珊瑚帶領著沖進了寢殿。 進得寢殿,幾人都站住了,只看著玉娘立在乾元帝牀邊,那身影搖搖欲墜一般,還是昌盛壯起膽子潛到乾元帝床邊,探首一看,卻見乾元帝雙眼睜得大大的,卻是一絲光彩也沒有,心下就是一沉,顧不得皇后在側,乍起膽子來在乾元帝鼻邊一試,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連蹬,向后退了幾步,一翻身爬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往殿外跑去,一邊嚷道:“圣上駕崩了!圣上駕崩了!” 玉娘聽著昌盛這句,眼前忽然一黑,向后便倒,也虧得金盛與珊瑚都在后,匆忙將玉娘扶住,不住口地道:“殿下節哀,殿下節哀。”玉娘這才回過神來,只覺著前途漫漫,身上卻是沒了力氣。 還是秀云看著不對,過來在金盛的手上接了玉娘,又與金盛道:“您去接太子殿下,殿下這里有我呢。”看著金盛出去,又在玉娘耳邊勸道:“殿下!殿下!想想您這些年來的辛苦!”玉娘聽著這句,方哭了出來,只道是:“圣上!你竟忍心拋下我嗎!”玉娘哭叫之后椒房殿中立時哀聲一片。 昨兒景晟還在椒房殿服侍乾元帝用過藥,看著乾元帝喝下了大半藥,又細細拷問過御醫署的御醫們,都說乾元帝病情穩定,正是欣慰之際,忽然聽著自家父皇駕崩,一時之間哪里能信,不獨不信,還飛起一腳來將來報信的昌盛踢倒在地,啐道:“狗奴才!竟敢詛咒父皇!孤殺了你!”說了就要去尋佩劍,卻叫如意一把抱住了雙腿:“殿下!殿下節哀!” 昌盛連珠般地叩首,只哭道:“奴婢便是長了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詛咒圣上,實在是圣上大行了!皇后殿下已心疼得傻了,還要殿下您主持大局呀!” 景晟聽著這幾句,手上一松,寶劍鏘鎯落地,臉上已是滿是淚痕,顧不得等肩輿,拔腿就往椒房殿奔去,他雖年少,但是打小兒底子打得極好,四五歲上又叫乾元帝扔與了趙騰打熬筋骨,是以竟是叫他一路直奔進了椒房殿,將宮人內侍們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又說玉娘坐在乾元帝床前,整個人當真可說是渾渾噩噩。 因她做了那個夢,乾元帝的笑語溫存仿佛從前,玉娘自夢中驚醒之后,失了常性,因以為乾元帝昏睡著,把心中忍了十數年的委屈吐露,不想她還未說完哩,乾元帝竟是死了!可他死前,是要作甚?玉娘緩緩抬起手,摸到自家臉上,觸手冰冷,滿是淚水,她在哭么? 景晟進得椒房殿時,宮中妃嬪們也到了許多,正在哀泣,看著景晟進來,紛紛退后。景晟哪里有心思去瞧她們,玉娘這幅形容直叫他嚇得魂飛魄散:別是爹爹才去,娘就傷心傻了。故而嚇得一跌,跌跌撞撞地來在玉娘面前,跪在玉娘膝前,將她搖一搖:“娘!娘!您別嚇兒子! ” 玉娘叫景晟搖得幾搖,這才回過神來,將景晟頭頂一摸,方哭道:“元哥兒,你爹爹去了。”因景晟進殿而稍歇的哭聲又此起彼伏起來。 宮外的景淳與景寧兩個得著消息,雙雙趕進宮來。景淳還罷,他與徐清成婚已久,連著孩子都有了兩個,是以徐清這個晉王妃自該以兒媳的身份來守靈哭喪。可景寧與顧鵲,昨兒才成婚儀,連著廟見禮也未行哩,依著規矩禮法,顧鵲這個趙王妃也勉強,若是民間,媳婦兒昨兒進門,方敬完茶,還沒拜過祖先就死了公公,只怕就要背個命硬的惡名,刻薄些的人家許就要退回娘家了,只好在是皇家,沒這樣的規矩,只是位次難排。 是以因皇后哀痛過甚不能理事而代為主事的高貴妃特來請問玉娘。玉娘聽說,慢慢地轉頭看向陪在自家身側的景寧。 雖乾元帝待著景寧并不親厚,到底父子至親,景寧早哭得滿臉是淚,看著玉娘看他,也無有心思為顧鵲說情,囁嚅了道:“但憑母后做主。”玉娘嘆了口氣道:“這孩子也可憐,排在晉王妃身后。” 又說顧鵲心上也自忐忑,只怕因乾元帝死的時機太過巧合,引得皇后不喜歡。依著趙王的孝順,若是皇后不喜她,這世夫婦再難和睦,直等到高貴妃將她排在了晉王妃徐清身后,這才松了口氣。 乾元帝駕崩,自是滿宮雪色,七日后,太子景晟在乾元帝靈柩前即皇帝位,是為嗣皇帝。因景晟在乾元帝病倒后就行監國權利,以他的年紀來說,可算是天縱聰明,是以無人不服。而民間百日內不許婚喪嫁娶;官宦人家一年內不得婚喪嫁娶并飲酒作樂都是慣例。表過不提。 嗣皇帝即位,便要為乾元帝擬定謚號,因著乾元帝為政清明、察色見情、容義參美:照臨四方曰明;思慮果遠曰明;保民耆艾曰明;任賢致遠曰明;視能致遠曰明;內治和理曰明;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是以擬擬謚為明。 皇帝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之后,景晟除孝。除孝之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尊生母、明帝皇后謝氏為皇太后。再晉明帝貴妃高氏為貴太妃,明帝淑妃竇氏為太妃,明帝留下的諸妃嬪皆有晉封。再將景淳與景寧晉爵親王,這些都是慣例的加恩。 而后,景晟又以自家年幼為名,依舊請玉娘垂簾。從前玉娘是皇后時,大臣們尚且不能阻止她聽政,如今她做得了太后,自是更名正言順。群臣們雖有“太后自此以后再無顧忌”的擔心,到底阻止不得。 不想仿佛要應證他們的擔心一般,沒幾日,景晟又下了道晉寶康公主景琰為越國公主,爵比親王的旨意。 公主封號,或以國名:例如如寧國公主,曹國公主等;或以郡縣名:如館陶公主、長樂公主、平陽公主等;或以美名:如太平公主、安樂公主、壽陽等。越國公主從前的寶康便是此列。 而大殷的公主,例行在賜婚后方行賜封號,多是美名,例如長安,平安等。越國公主如今就冊為國公主,且爵比親王,這道旨意不免叫人側目,雖這位越國公主是中宮嫡出,素為明帝鐘愛,身份超脫與諸公主也可,只她到底年小,還未擇駙馬哩,如今先封了國公主,待得日后成婚時,還怎么加恩呢? 朝中群臣們不由更是忐忑,只恐這是太后大肆加封后族的前奏,到底新帝年幼,又素來孝順,太后若是旨意要給母家加恩,只怕也阻止不得哩,旁的不說,她那個二哥,加恩典給個爵位也不是沒先例的。 不想只是自景琰晉為國公主之后,新帝除著按例大赦天下,明年加開恩科的旨意外,竟是再無動作,每逢大朝會,太后依舊端坐在珠簾后,卻是同明帝駕崩前一般,不出一聲。 玉娘與景晟這般行動,不免叫人揣測起太后的意思起來:太后,這是一心要做賢后了? 不說群臣們摸不清玉娘路數,便是謝逢春,也是心中忐忑。在謝逢春看來,群臣們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這位太后,打小是受了許多委屈的,在庵堂里住了十四年哩。就是接回了家,也屢屢叫馬氏冷淡,月娘沖撞,心中懷恨也是有。從前要依仗母家支撐,不得不強忍,如今做得了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個女人,連著皇帝也是她生的,她還用委曲求全嗎?難道是要拿馬氏與月娘與她出氣,她才肯看顧母家嗎? 可要舍了她們來討玉娘喜歡,謝逢春到底還有人性,且做不到呢。 ☆、第369章 放妾 謝逢春也把自家那些這些懷疑說來與兩個兒子商議,又道是:“若是太后實在不喜歡孟氏受委屈,不如叫她出來走動,再給她些體面就是了。”左右玉娘如今已是太后,便是叫人看出她實非馬氏親女也無大礙,誰還能問太后的罪。 一旁的謝懷德卻嘆息道:“父親,大哥,你們糊涂!若太后是這樣的心胸,怎么能走到今日!”只怕她從來不曾將謝家看在眼中,這個母家全然不在她心上,不然也不能在那個縣令言稱自家是昔年陽夏謝氏后人時嚴詞斥責。因從前有乾元帝在,她還要裝個樣兒,免得叫乾元帝以為她薄情,如今乾元帝已山陵崩,她還用喬裝與誰看?可不露出本來面目了。只是這樣的話,謝懷德也說不出口來:謝逢春與謝顯榮父子兩個,絕聽不進的。 說來謝顯榮叫利祿蒙了眼,看著玉娘抬舉謝懷德不忿已久,如今景晟登基后對謝家并無封賞,他心上竟有絲竊喜:從前玉娘多抬舉二弟,想著法子在乾元帝面前替他美言,如今自家能做主了,倒是將他拋在了一邊,可見在玉娘眼中,他們兄弟也沒甚分別。這時聽著謝懷德那話,不禁從鼻子里出了聲氣,似笑非笑地道:“二弟說得是。”之后再不發一眼。 看兩個兒子都不肯答應,謝逢春也只得罷了,只是到底在他心上覺著為謝家生下玉娘的孟姨娘實有大功,當日夜間親自來看了孟姨娘,想把好言來安慰孟姨娘,若是她要出來走動,也由得她。 不想見著孟姨娘,卻叫謝逢春吃了一驚。 原是,自玉娘入宮后,孟姨娘便洗凈鉛華,身著緇衣,一副兒潛心向佛的模樣,可今日再看孟姨娘,卻又換成了錦衣羅裙,臉上薄施脂粉,梳得精光的發髻上插了金釵玉簪,雖是年華不再,只在燈下看去,竟還有幾分當年嬌媚模樣。因謝逢春對孟姨娘心中感激,再看她這幅裝扮,就將昔日情分都勾了起來,幾步過來拉了孟姨娘的手道:“好胭紅,從前委屈你了,以后你要甚有甚,再不叫你受委屈。” 孟姨娘笑吟吟地將手從謝逢春手上抽回,也不請謝逢春坐,自家先椅上坐了,側頭看著謝逢春,半笑半諷地道:“這話可是哄鬼呢,我要承恩公夫人的位置也能給我么?” 謝逢春臉上本來帶笑,叫孟姨娘這幾句一說,頓時失了顏色,連著眉毛也皺在了一起,做個語重心長地模樣對孟姨娘道:“胭紅,你素來是個懂事的,怎么也糊涂起來了。馬氏是有了誥命的國公夫人,就是我也不能休她哩!” 孟姨娘將眉頭一挑,口角笑容深了些:“那您說什么我要甚你給甚,這不是哄鬼是什么?我生的玉娘叫你們一家子得了意,你們就這樣回報我的嗎?” 從前孟姨娘只把柔媚面孔來對謝逢春,又有個處處強悍的馬氏對對比,可不叫謝逢春迷惑,不想孟姨娘一日得了意,竟是把出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來,直叫謝逢春有些措手不及,待要翻臉惱怒,轉念一想,倒也軟了下來:可不是怪不得胭紅。從她肚腸里爬出來的孩子做了太后,當今天子是她嫡親外孫,她卻一點子好處沒有,可不要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