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謝逢春耐下性子又勸孟姨娘道:“我?guī)讜r哄過你?自我把你贖出來,你的吃穿用度幾時差了。便是將玉娘送進去,也是你自家提議的,當時我問過你可悔不悔,你說的可是不悔,如今還計較什么呢?” 孟姨娘挑了挑眉道:“到底是國丈了,果然有威風哩!可將我膽也嚇得破了呢。”說了還冷笑幾聲。謝逢春待要惱怒,礙著玉娘,只得忍下氣來,又道:“我知道你委屈。從今而后,你的一應分例都比照著她來,再撥個正院你住,你不過少個誥命,你看如何?” 孟姨娘哈了聲,臉上帶笑地將身子湊近謝逢春。謝逢春只以為孟姨娘答應了,臉上正要笑,忽然叫孟姨娘一口啐在臉上,就看孟姨娘將個眉毛都立了起來,橫眉立目地道:“放屁,哪個看中這些!你若是記得我的恩情,要我喜歡,也容易得很!把放妾書來!” 孟姨娘本是當年大將軍嚴勖幼女佩瓊,因嚴勖得罪,闔家女眷沒入教坊,她叫個老鴇買了去,淪落風塵,佩瓊也曾投過繯,無如叫人救了下來。 這人罷,若是死過一回沒死成,大多不敢再死,何況當年的佩瓊也不過才十五六歲,正是少年貪生之際,也就認了命,做起了迎來送往的營生。后頭就遇著謝逢春將她贖了身,將她置為外室,沒兩年就得著一個女兒,本以為這一世也就這樣了。哪知女兒玉娘忽然落入了山澗,不待佩瓊回過神來,自家jiejie的女兒阿嫮又到了陽古城,要借玉娘的身份進宮好復仇,也好洗雪嚴沈兩家沉冤。 佩瓊才失了女兒,正是心神大亂的時候,又兼她到底是嚴勖之女,哪有不想替父親雪冤的,自然一口答應,又與阿嫮細細商議了種種細節(jié),至于阿嫮若是叫人揭破身份,謝家會是個什么下場,全不在佩瓊與阿嫮姨甥倆眼中。 如今阿嫮做得太后,日后早晚要為嚴沈兩家昭雪,到時她若還是謝逢春的小妾,可怎么說得響嘴,是以逼著謝逢春寫放妾文書來。 謝逢春哪里知道這些計較,只以為是孟姨娘吃醋,又以為若是放了孟姨娘出去,日后太后問起來,可不好交代,是以又苦口婆心地勸佩瓊道:“胭紅,你這是何苦。你若是心還不平,我讓他們喊你姨母,這姨母也有母字哩,你可安心了?” 佩瓊聽說,冷笑一聲道:“這話說得好笑!誰稀罕你那幾個兒子喊娘了!你只管去請?zhí)蟮闹家猓羰翘蟛豢洗饝乙簿退佬牧耍 闭f了,又指了謝逢春當年指派給她的兩個婆子來將謝逢春攆出去。 謝逢春哪里想得到一貫柔媚待人,說話也不肯高聲的孟姨娘竟是個反面無情的,全不念三十來年的夫妻情義,又以為佩瓊是盤算著離了他們家好自家與玉娘聯(lián)絡去,不禁坐立難安,又將兩個兒子叫了來,將佩瓊的話與他們說了,要討個主意。 謝懷德與謝顯榮對瞧了眼,在謝顯榮心上,恨不能叫“一病沒了”,便玉娘是孟氏親女,她還能為著孟氏問罪謝家嗎?便玉娘不將母家放在心上,新帝呢,總不好才登基就把自家外家拿來問罪罷。 還不待他開口,就聽著謝懷德道:“孟氏雖有些輕狂,卻不是沒成算的人。她鬧到這樣,必有原因,依著兒子的意思,不若叫梁氏去問一問。”頓了頓又道,“到底孟氏有些兒來歷,她若是病沒了,家里只怕是要有時疫了。”說著,抬頭對了謝逢春一笑。 謝顯榮叫謝懷德這兩句說得臉上通紅,情知這是謝懷德說與他聽的,待要反唇相譏幾句,無如謝懷德都不把眼角來瞧他一眼,他如何接得上口,只能哼一聲,道:“弟妹倒是同誰都能說得。”謝懷德仿佛聽不出謝顯榮語中譏諷一般,笑道:“父親即答應了,我這就同梁氏說去。”言畢,揚長而去。 若說梁氏初嫁時并不知道孟姨娘其人,可以她的聰明與馬氏、馮氏的做派也一早有些兒底,這時聽著謝懷德交代,臉上一絲驚詫也沒有,倒還勸謝懷德道:“妾以為,很不必去勸孟姨娘,要我,我也不肯在這里。”謝懷德不意梁氏問也不問孟姨娘,就肯替他說話,自然詫異。 梁氏就嘆道:“您想想,這家的富貴可都是靠著太后的,太后生母又是哪個?這些年,母親出去受多少人奉承?孟姨娘呢,吃著長齋哩,心上豈能不怨,這還罷了。若是當年不曾將太后記到母親名下,母親照舊是嫡母,依然好做她的承恩公夫人,而孟姨娘,身為太后生母。得個三品誥命還是使得的。如今呢?便是父親肯給她體面,也不過是在我們家里罷了,既如此,倒不如離了家里,倒還灑脫些。” 謝懷德雖是聰明有決斷的人,到底是個男人,并不長于這些婦人心思,這時聽著梁氏洋洋灑灑一段話,倒也有些兒怔神,細想了果然有理,又問梁氏道:“若是叫她出去了?她如何立足呢?”梁氏笑道:“妾去問問就是了,若是使得,再來說與老爺知道。”謝懷德自然答應。 梁氏次日就往佩瓊處走了回,直說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出來,又與謝懷德嘆道:“不意她倒是個有主意的,已想好了退路,叫我們替她尋個庵堂,讓她寄住。”這孟姨娘果然有主意,若是她自家去尋個庵堂,自家公公與世子必定不肯放心,定然多加阻擾;若是叫承恩公府替她擇了,便是看在太后面兒上,家中也不能委屈她。孟姨娘有這等決斷,怨不得婆母這些年來在她手上總得不著好去;也怨不得太后有那樣的心胸手段哩。 謝懷德聽梁氏說了,倒也感嘆了回,親自來與謝逢春說了。依著謝逢春的心思,倒還不想放了孟姨娘,只怕叫宮中的太后知道,以為家里容不下孟氏。 不想馬氏的陪房洪mama聽說,告訴了馬氏知道。馬氏自是十分情愿,因看謝逢春不肯答應,就來撕扯謝逢春,又道是:“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你恨不得我將這承恩公夫人的位置讓與她哩!我只告訴你,你做夢!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你們?nèi)缫猓 ?/br> 謝逢春叫馬氏糾纏得無可奈何,佩瓊那邊又去意堅決,謝逢春只得寫了放妾文書。又由謝懷德親往城外擇了一所庵堂,雖不是香火旺盛,卻勝在清凈,且謝懷德又自家出了銀子買了百畝良田來與庵堂以做佩瓊寄住之資。 ☆、第370章 封晨 佩瓊執(zhí)意要出府,馬氏是個巴不得,可要她去與玉娘回說,卻又不敢,都是玉娘積威深重,馬氏與馮氏平常說話都時刻帶著小心,唯恐哪一句就惹得這位太后娘娘不喜歡,當時就能將她晾在那里,全不顧母女情分。可佩瓊離開了承恩公府總要告訴玉娘知道,還是梁氏有些兒膽氣,知道玉娘并不是不肯聽人分辨的,便與馬氏馮氏道:“孟姨娘的去處是老爺安排的,就由我回給太后知道罷。” 馬氏自是滿口稱好,馮氏雖也想說個好字,無如她是承恩公世子夫人,論情論理,這事她都推不開,若是這回縮了頭,只怕太后那頭更不喜歡,只得咬牙笑道:“此乃家事,哪有叫弟妹一個去的道理,叫外人知道了,不說弟妹孝悌,還以為我涼薄呢。” 梁氏含笑將馮氏看了眼:“孟姨娘從前在家的事,我一概兒不清楚,正不知怎么回太后娘娘呢,嫂子要一塊兒去,自再好沒有。”馮氏強笑著答應一聲。 一時兩人商議,就由馮氏遞貼求見,到得次日,就有宮使來宣。 宮車轔轔將兩人載入未央宮,依舊朝著椒房殿去,因大殷朝的太后,歷來都住長樂宮,是以妯娌兩個不由對視一眼,滿心詫異。 自乾元帝山陵崩后,玉娘也想遷出椒房殿移居長樂宮。景晟與景琰兩個苦苦相勸,景晟道是:“自皇祖父延平朝至今,長樂宮就無人居住,雖有宮人內(nèi)侍看守打掃,可到底比不得未央宮。椒房殿又不是住不得人,母后何故自苦?且您住在這里,兒子晨昏定省也方便些。” 景琰也勸道:“娘,皇弟弟日日要上朝,回來還要批閱奏折,聽太傅太師們講課,辛苦著哩,何苦叫他兩頭忙呢?且皇弟還不曾立后,也用不著椒房殿呢。” 一旁的金盛與如意也幫著一塊兒勸,一個道是:“越國公主說得甚是,若是圣上累著了,娘娘也是要心疼的。”另一個又說,“娘娘,您看這兩個月圣上就瘦了許多哩,臉上可就剩眼睛了。” 玉娘聽說,轉臉將景晟看了眼,果然看著景晟原本圓潤的兩頰都瘦了下來,倒顯出秀氣的下頜來,玉娘心上嘆息一聲,自悔這些日子渾渾噩噩竟將景晟也忽略了,說不得把些溫柔話語來打動他,哄得景晟雙眼含淚,又與景琰道:“好孩子,你記掛著我和你弟弟,是個懂事的,你爹爹知道了,也必定喜歡的。”這話說了,景晟與景琰俱都垂淚,玉娘也把羅帕掩面,待要哭幾聲,只是心上雖有酸澀,可兩眼干得厲害,竟是流不出淚來。 又說馮氏與梁氏兩個進得椒房殿來,先偷眼將四周一看,因著椒房殿的大殿即深且闊,從前鋪陳錦繡輝煌時,只覺富麗堂皇,天家氣象,如今各種艷色陳設一概都撤了,就顯出肅穆來。馮氏原就畏懼玉娘,再看得椒房殿這樣寂靜,雙腿都有些發(fā)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殿中站了,片刻之后,就看著兩排宮人魚貫而出,分立在鳳座左右,又有兩個宮人扶了個玉娘款款行了出來。 玉娘青衣素裙,烏發(fā)挽了個素髻,珠簪玉釵,鬢邊一朵手掌心大小的白絹花,愈顯臉容蒼白削瘦,雙眼深幽,一眼看過來時,直叫人心寒膽顫,不待內(nèi)侍唱名,馮氏已跪倒在地。梁氏看著馮氏跪倒,只得跟了跪在階前。 玉娘將兩人掃過眼,漫不經(jīng)心地道:”起罷。”又將手一抬,金盛已將馮氏昨日遞上的帖子送到了玉娘手上,玉娘接了,方與馮氏道:“好端端地,孟氏作甚要與父親分離?”馮氏聽玉娘這句,仿佛是不喜歡的模樣,心上暗暗叫苦,不由埋怨起梁氏自作主張來,是以趨行兩步,道是:“回太后娘娘的話,孟氏起意離家,梁氏前去勸過,無如孟氏其意甚堅,定要往庵堂去,梁氏竟是勸不得。承恩公無可奈何,只得放了孟氏離去。” 玉娘雖未與佩瓊交談,可也知道她心思,無非是自家即做了太后,嚴沈兩個復起有日,她自然不肯再在謝家盤桓,瞧那些人臉色過活。是以聽著馮氏這幾句,倒是冷笑聲,:“這話我聽著倒是孟氏與梁氏的錯,世子夫人好剛口。” 卻是馮氏所言雖是句句實情,無如經(jīng)她刪繁就簡,又將重要之處模糊一二,聽著就是另有內(nèi)情一般,且她不曾加油添醋,梁氏辯也無從辯起。 馮氏這一手倒也好說個聰明,無如這一招是玉娘從前把來對付李庶人的,李庶人無從辯起,若是發(fā)怒,就更顯出她無理來,回回都叫李庶人有苦說不得。是以馮氏這點子手段哪里在玉娘眼中,是以就道:“你是世子夫人,國公爺?shù)逆乙x家,合該由你問個明白,你自家一字不問,倒好說人多問。”說著就將手上的折子擲了下來 馮氏不料玉娘陡然反面,嚇得往地上一匍,急辯道:“妾不敢。妾原要去勸說一二的,無如那孟氏自進了京就不肯見人,妾也無可奈何,梁氏也在此處,娘娘問她便是。” 說來玉娘這十數(shù)年來總在乾元帝身邊妝個柔糯樣兒,本性上卻是個將軍脾氣,不然也不能忍下這許多年來。如今乾元帝已駕崩,她再不用做戲與人看,當時就將眉一挑:“世子從來就不喜孟氏,你們夫唱婦隨,你不肯前去原也難怪你。”說了又轉臉與梁氏道:“你來說與我聽。” 來前梁氏尚能說個鎮(zhèn)定自若,可這回看著玉娘模樣,竟是一點子骨rou情分也無有的模樣,后心不由隱隱滲出冷汗來,定了定神,將佩瓊與她說的甚,她又是如何勸的佩瓊,一一與玉娘回了,言畢偷眼瞧了眼玉娘臉色,看玉娘臉上顏色漸緩,心上一塊石頭墜了地,又將謝懷德給佩瓊寄住的庵堂添了庵田的事也說了,揣摩著玉娘的心思笑道:“實在是孟氏在我們家這些年,總有功勞,把這些來酬謝,已是太淺薄了。” 謝懷德給佩瓊所住庵堂買田的事兒不曾與謝逢春并謝顯榮提過,是以馮氏一絲兒也不知道,這時聽著梁氏提起,心上不由惱恨,只礙在身在椒房殿,只得忍氣吞聲,又豎了耳朵聽玉娘說話,就聽新太后慢慢地道:“她即意決,由得她去罷。” 馮氏聽著這句,一顆心才落地,又聽玉娘道:“告訴承恩公,若是還念夫妻一場的恩情,就別去打擾她!”言畢已站起身來,兩旁的宮人忙上來攙扶。 金盛雖不知玉娘為何對著自家人這般疾言厲色,只他一身榮辱都在玉娘身上,自然要順從玉娘心思,是以臉上一絲不露,只過來笑道:“兩位夫人請罷。”馮氏方敢站起身來,因她跪得久了,雙膝就有些發(fā)軟,梁氏看著這樣,親自過來攙扶,馮氏將一只手按在梁氏胳膊上,微微一笑道是:“弟妹瞞得我好緊。” 梁氏眉頭也不動一動,只笑道:“我以為世子知道呢。”馮氏忽然抬頭將梁氏瞧一眼,卻是自謝顯榮與馮氏漸漸離心之后,夫婦兩個少有說話,當真好說個相敬如冰,是以聽著梁氏這話,不免以為是謝懷德告訴了謝顯榮知道,謝顯榮卻是沒說與她聽,一時即羞且恨,緊閉雙唇與梁氏并肩走了出去,自此更將謝顯榮怨上一層。 又說如今玉娘頭上全無管束,召見陳奉再不用尋些借口,玉娘知道佩瓊離了承恩公府便將陳奉召了來,將佩瓊的去處去陳奉說了,使陳奉遣人去關照一二,陳奉自然唯唯。玉娘因又問陳奉:“可查到下落了?” 陳奉自是知道眼前的太后問的是哪個,低了頭道:“回娘娘的話,山澗里倒是撈著了幾具尸骸,一具是壯年男子,一具是孩童的,另有兩具都是老婦人,并無年輕女子。”卻是陳奉遣了去尋真玉娘那兩人,跳下了山澗細細摸了回,將山澗下的尸骨都摸了上來。 玉娘聽說,將眉頭一皺,素指在幾上敲了敲:“這么說,她還活著?”陳奉道:“多半兒還在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哩,聽說這位謝姑娘肖似佩瓊,也是副好相貌。這樣的容貌落在外頭,清白也未必保得住呢。 玉娘怔了怔,就明白了陳奉未竟之意,想了想道:“你去見我姨母時,把實話與她說了罷。”陳奉聽說,先是一怔,轉而應諾,看著玉娘再無旁事,也就退了出去。這些年他也知道了玉娘脾性,最是說一不二,惹了她惱怒,再不肯容情的,是以也不叫人,從北司馬門出了未央宮,先到自家宅子,將身上內(nèi)侍少監(jiān)的官服脫了,換了尋常富家翁的衣衫來,又命備轎,抬了他就往城外的庵堂來尋佩瓊。 說來,佩瓊還在嚴大將軍府時見過陳奉,佩瓊是大將軍嚴勖的幼女,雖不是嫡出,因她姨娘生她時難產(chǎn)而亡,是以一落地就抱到了將軍夫人連氏身邊,與連氏所出的長女佩玨一同撫養(yǎng),佩玨與佩瓊兩個雖不是同母,因著都有些肖父,是以面目倒有五六分相像。且因嚴勖容貌生得昳麗,嘗有“貌若好女”之贊,是以這對姊妹當真好說一對兒姊妹花。 而陳奉那時,且不叫陳奉,卻喚做封晨,家內(nèi)原有些兒田地房產(chǎn),父母只得他一個兒子自然愛若珍寶。哪知封晨七歲時,父母上山進香,驚了馬,馬車摔下山崖,因有父母拿身子墊著,封晨僥幸未死,卻也昏迷數(shù)日,待醒來之后,家產(chǎn)俱已被族人奪去。 封晨一個孤兒,又能作甚,就從個父母捧在掌心疼愛的小少爺淪落到與小廝仿佛。只封晨本性伶俐,又是叫父母寵愛慣的,哪里肯忍這口氣,一日與族人家的幾個孩子廝打起來,竟叫打破了頭,扔在了街上,恰好遇著嚴勖經(jīng)過,將他撿了回去,做了隨身的書童,是以封晨與佩瓊彼此認識。 后來嚴勖得罪,嚴家叫延平帝抄了家,封晨因不是賣了身的奴仆,算不得嚴家的人,不過是個雇工,是以關了半年放了出來。封晨是嚴勖書童,是以與嚴勖舊部都有聯(lián)絡,待他尋見了嚴勖舊部,才知嚴勖早已叫延平帝賜死,夫人連氏懸梁。 嚴勖與封晨有救命之恩,而封晨因幼年時那次墜崖傷了根本,瞧著身子甚好,卻是個不能人道的,索性凈身進宮做了個小內(nèi)侍,尋機好為嚴家雪冤,當日舍身救乾元帝,也是為著要得乾元帝信任。 如今再與嚴勖之女佩瓊相見,彼此不免恍如隔世之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a扔的一顆地雷 ☆、第371章 舊故 因著佩瓊是承恩公府二公子親送了來的,放下白花花四百兩銀子不說,又填補了庵堂里一百畝良田,是以主持待著佩瓊十分客氣,早課午課晚課從不勉強,更不叫佩瓊打掃挑水,還安慰佩瓊道:“你只管在這里放心住著,有庵堂一日就不能叫你受委屈。”又與庵堂中那些尼姑道:“她是貴人,不過是禮佛虔誠,故而到此。你們不可怠慢。” 只佩瓊如今巴望著自家女兒能有消息,是以把頭上的簪環(huán),身上的錦繡都去了,同庵堂的尼姑們一般裝束,每日三回跟隨尼姑們做功課,從不脫空兒,倒叫那些尼姑對她有些另眼相看。 封晨來時,佩瓊才做完午課,正要回自家的小屋,劈面遇著個男人,約有五十余歲,身高體胖,白生生一張富家翁的臉,未語先含笑,竟是十分眼熟,不由多瞧了眼,就叫她認了出來,竟是自家父親從前的書童。 佩瓊不意還能見著封晨,想著自家經(jīng)歷,不免有些兒羞愧,待要走避,卻叫封晨攔了下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還道是:“封晨見過二姑娘。”佩瓊自覺無顏再見故人,將身子側一側道:“施主認錯人了,我不過是個落難人,并不是施主口中的甚二姑娘。” 封晨進來前,先見過了主持,假托是佩瓊遠方堂哥,聽說她在這里帶發(fā)修行,是以過來探望,且舍了一百兩銀子的香火錢,直叫主持喜歡得眉花眼笑,暗將佩瓊看做了財神菩薩,打定了主意,日后必要好好供奉,是以在封晨問佩瓊來后情形時,細細都與封晨說了。 封晨聽著佩瓊修行甚虔,知道她求的是甚,心上格外有愧,再看佩瓊身著緇衣,頭上雖未剃發(fā),也只綰了纂兒,把一支光頭的銀簪來簪著,眉梢眼角略帶愁容,想及她這些年的辛苦,也是一聲嘆息,怎么敢將真玉娘下落不明的事告訴她,手上動了動,勸道:“師太莫急著走避,老兒并無壞心哩,只想勸師太一句,風物長宜放眼量,師太如今守著菩薩,還怕見不著真佛嗎?總有一日云消霧散的。” 佩瓊聽說,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將封晨看一眼,把頭點了點,回轉了身往自家小屋行去,坐在鋪了薄被的榻上,卻是將手上十八子的念珠攥得死緊,心上隱約多了幾分盼望。 又說封晨回在家中,將衣裳換回,又是未央宮中掖庭令的模樣,緩步往未央宮行去,還未到司馬門前,就聽得身后一聲喚:“陳老爺。”陳奉腳下一頓,轉回身去,就看身后跟了個五十來歲的男子,不高不矮的個兒,面貌尋常,衣裳尋常,是扔在人群中便尋不出的模樣,卻是從前那筆墨鋪子的東家。 這男子看得陳奉回頭,臉上就有些兒喜色,往前踏了一步,拱了拱手道:“小民久不見陳老爺,不意在這里遇著,老爺?shù)购蛷那耙荒R粯恿ā!标惙钗⑽⒁恍Γ骸霸瓉硎抢喜蹋隳羌业晟馊缃裨趺礃樱俊?/br> 老蔡笑得露了白牙,將聲揚得高了些,道是:“虧得老爺肯援手,才將小民的店保住。小民一家子都感念老爺?shù)亩鞯拢灰恢睙o由得見。今日遇著老爺,真是老天有眼哩。若是老爺?shù)每眨€請老爺賞個薄面,叫小民有幸請老爺吃一杯酒,也表表小民的孝心。 陳奉故做沉吟,又抬頭瞧了眼天色,老蔡踏上一步:“老爺,還請您賞光。”口上說得客氣,眼中卻透了焦急之色,幾乎要探手來抓陳奉。陳奉情知老蔡們急的是甚,也就點了頭,道了幾聲客氣,就隨著去了。 老蔡因著陳奉一路往前,七折八彎地到了一家羊rou鋪子前,一面笑說:“老爺,這家瞧著不起眼,可他們的白切羊rou,又肥又嫩,不可不嘗哩。”說了自家先抬腳進去,陳奉隨后跟上。進得鋪內(nèi),里頭果然坐了四五個男子,一個是一頭白發(fā),一個身高體壯,更有個男子身形兒瘦得竹竿一般,頭上帶了書生巾,身上著了文士袍,枯瘦如爪的手上還捏了一把扇子,仿佛是個讀書人模樣,這些人看著陳奉進來,齊齊把眼來看他,臉上都有急切之色。 陳奉從前不過是嚴勖身邊的書童,身份與這些人不好比,時隔得這三十余年,陳奉在未央宮中已可算內(nèi)侍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因著他與乾元帝有救命之恩,連著內(nèi)侍監(jiān)昌盛也不敢輕視他,是以早養(yǎng)出一身的氣派,倒像諸人之首一般。他將袍子一分,大馬金刀地坐下,把眾人一瞧,慢條斯理地道:“你們使老蔡攔我,可是為了將軍的事?” 不意這些人中先開口的倒是那個讀書人,他先咳幾聲才道:“如今外孫小姐做了太后,我們幾時敲登聞鼓與將軍鳴冤?”他身旁那個老者也開了口,道是:“是哩,趁著皇帝還小,還不能自家做主,太后且能說得上話,做得了兒子的主,若是等皇帝長大,未必肯聽娘的話,給他父祖臉上抹黑。”在座人等都不住地點頭,原來這些人俱都是當年嚴勖遺下的部屬。 若是在官場,還有個人走茶涼之說,后人嫌前人礙路,設計鏟除的也不少。可軍中從來最重袍澤,哪個將領帶出的兵,多只肯聽這個將領的指揮,若是在戰(zhàn)場上廝殺血拼出來的,更是忠貞不二,不然也不會有某家軍之說。在場諸人,都是與嚴勖當年一刀一槍在戰(zhàn)場上廝殺過的,自然對嚴勖十分信服,更深信嚴勖不能扯入奪嫡中去,都為嚴勖不平。自嚴勖叫延平帝抄家滅門后,這些人都不肯再從軍,都棄官而走。 后來沈如蘭娶了嚴勖長女佩玨為妻,這些人心中又生了指望,以為沈如蘭終有一日能為岳家辯冤,哪成想,十八年前,沈家一般受了冤枉,虧得留下個沈昭華,倒是有骨氣,是以這些人又苦苦忍耐,玉娘吩咐下的事,有許多都是經(jīng)過了陳奉交在他們手上辦妥的,便是董明河,也是受過嚴勖恩惠。 好容易忍到今日,乾元帝駕崩,新帝年幼,嚴將軍嫡親的外甥女身為太后正是最有權柄之際,若是這時太后說聲查,新帝也只有順從母意的,底下臣子們便是反對,又怎么拗得過她們母子? 陳奉聽說,冷笑幾聲,將背往椅背上一靠,一字一字道:“這朝廷是你們說了算的罷!說得倒是容易!小皇帝屁股也未坐穩(wěn)哩!他上頭且有個大哥,兒子比之小皇帝也小不了幾歲,可是站住了的。”說了又將眾人都掃視一回,“若是當真容易,外孫小姐如今是太后,她能不提么?” 提起玉娘來,陳奉也有幾分悵然,乾元帝在時,玉娘雖是心上有恨,可還是一副花嬌柳嫩的模樣,整個人透著活泛,如今乾元帝一去,玉娘看著雖還是一副秀美佳人的模樣,言談舉止差別也不甚大,可從前那雙橫波目,如今看著連淚也干了,也是太可憐了些。 那些人卻不知陳奉心上所想,那老蔡反冷笑道:“外孫小姐得意著呢,她是太后哩,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兒,富貴榮華享之不盡,還沒人管束她,她還能想著哪個!還能將我們這些人瞧在眼中嗎?” 陳奉聽說這句,臉上也有了怒氣,霍然起身道:“放屁!你們道先帝是怎么去的?!”這話出了口,眾人皆是一怔,陳奉冷笑道:“此事我自有計較,你們且等一等,必給你們一個交代。”說了站起身來,大步走在門前,將門拉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又過得五日,景晟使往光州查案的御史黃川與大理寺少卿裴陽已然折返。 卻是齊瑱較他們先到光州,與梅佳交接時,這位梅佳見陳裹言稱進京告狀,已久不見人影,而自家忽然被召入京,情知陳裹是告成了狀,只是尚無實證定他罪罷了,是以梅佳就厚厚地把金銀來賄賂齊瑱,又肯填補掉衙內(nèi)賬簿上的虧空,只求齊瑱高抬貴手,在京中來人查案時,略加美言,好超脫他一二。 不想齊瑱實在是個不通世情的,看著梅佳這般,不獨不肯收納賄賂,反一狀告到了黃川與裴陽處。又配合了黃川裴陽兩個將衙內(nèi)各種案卷都封存了起來,出了告示,許百姓告狀。 也是梅佳在任時貪得無厭,可說是刮地三尺,看著他叫急召入京,京中又仿佛來了大官兒查他,都蠢蠢欲動,想要伸冤,只唯恐官官相護,等他們出了頭去告狀,反把他們來入罪,是以觀望不動。 不想轉機到是出在梅佳留下的兩個師爺身上,梅佳做惡也少不了他們,,如今看著京中來人要查,且不是走過場的模樣,唯恐連累了自家,倒是先出了頭,出首告發(fā)了梅佳。 因有了師爺?shù)氖赘妫庵莅傩諅冃帕顺⑹钱斦嬉k梅佳,這才紛紛出首,告發(fā)梅佳貪墨稅賦、玩強占田地、勒索財物、霸占民女等罪,總計三十一條,條條事跡分明,又有兩個師爺為人證,便是梅佳生得十張嘴,也是辯無可辯。 二人返京來見景晟,先將梅佳罪證呈上,景晟看得條陳,勃然大怒,當時就命將梅佳下獄,交大理寺審問。梅佳雖是貪酷,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并未吃過甚苦頭,都不需上刑,只把拶子、帶刺的牛皮鞭,刑棍往他面前一扔,已將他嚇得面色如土,抖衣而戰(zhàn),昔日那雙寒潭目已化做了流淚泉。 ☆、第372章 試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梅佳到了此時方后悔不迭,悔的倒不是不該貪墨強占,卻是不該將兩個師爺留在光州,合該帶上京才是,再不然,即殺了張氏兄弟三個,他們家男丁再不該留著,一時因循心軟,到底了害了自身, 他即入了獄,又怎么肯放過旁人,說來,他之所以能在光州一呆就是三年,不升不降不遷,自然是有人肯周全他,這人便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鐘德華。梅佳得了罪,自然將這位鐘德華攀咬了出來,何年何月何時送了多少銀子,筆筆寫得明白,鐘德華當即被奪職下獄。而當年謝懷德在吏部時與這位鐘德華同事,也有些兒交情,如今鐘德華有罪,就有位芮海御史將矛頭指向了謝懷德。 旁人要參本,總要有些兒憑據(jù),若是誣告,還要反坐,唯有御史,有風聞言事之權,沒收是有些兒聯(lián)系的事,便是全無根據(jù)的,他張口說來,被他參的也只好認個倒霉。且這位芮御史是個有成算的,看著幼帝景晟即位這些日子,對外戚一絲封賞也無,便認做玉娘要做個賢后,是以故意壓制外戚,自家這本奏來,不獨無礙,反能得個不畏權貴的美名。 雖謝顯榮與謝懷德弟兄兩個不大和睦,可看著謝懷德無辜被參,也要惱怒:現(xiàn)在參了懷德,日后豈不是要參他!心上又埋怨起玉娘來:你若是肯照拂家人一二,這些御史哪里敢這樣輕易起釁。只他心上再埋怨,也得出列為謝懷德辯解,道是:若因謝尚書當日在考功司與鐘德華同事就可能串聯(lián),那吏部上下哪個能得干凈?芮御史這番攀咬,豈不是在說先帝無有識人之明,將一批官蠹都放在了吏部云云。 芮御史叫謝顯榮這幾句氣得臉上通紅,不答謝顯榮所說,先指了謝懷德道:“下官當場奏與圣上,便是請謝尚書自辯,謝尚書他這里默不作聲,倒要您替他出頭,難道他收來的賄賂也分您一半么!”謝顯榮一貫文雅示人,叫芮御史噴了一臉,臉上也漲得紅了,怒道:“有罪無罪,圣上且未開言,你倒一言而決,不意你倒比圣上更有權柄么!” 芮御史冷笑幾聲道:“有罪不無罪的,你自家知道哩。下官請圣上下旨查問,謝懷德到底是尚書,國之忠臣,若當真有貪墨之事,更該繩之以法,以正綱紀。” 說來,因謝懷德發(fā)奮前是個灑脫的,做得詩擲得壺劃得拳喝得酒,又從不以皇后兄長自居,是以人緣兒頗好,站在朝上的大臣們,頗有幾個與他交好,因看著芮御史實在蠻橫,也肯出頭替謝懷德分辨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