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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117節(jié)

第117節(jié)

    梁氏將自家疑問與謝懷德說出,謝懷德按了按額角,輕聲與梁氏道:“太子年幼監(jiān)國,并不是圣上首肯。如今把神武營拿去,若是圣上哪一日復(fù)起,嘿嘿嘿,咱們那個圣上,未必能喜歡哩,在皇后手上還好說些?!?/br>
    梁氏想了想,倒也明白了謝懷德意思。乾元帝如今是身不能動,可御醫(yī)署中良醫(yī)甚多,說不得就出了甚神跡奇跡來,叫乾元帝能起身。如今太子臨時監(jiān)國好說事出無奈,是以不得不為之,可把天子近衛(wèi)都拿了去,乾元帝若是疑心太子等不得要做皇帝來,引得父子離心可就不妙了。倒不如由皇后代掌,皇后與太子是嫡親母子,自是休戚與共,還能拿著神武營為難太子嗎?若是乾元帝終不起,再還與太子也是一樣。

    梁氏雖是明白,可慮著趙騰是個武將,玉娘全無威信,未必能使趙騰服氣哩,是以將疑問與謝懷德說了。謝懷德笑道:“君臣名分在此,又不用他作甚,要他服氣作甚?”梁氏也就笑道:“是我糊涂呢,我明兒就遞帖子?!?/br>
    說來趙騰這些日子來頗不好過,他身領(lǐng)神武營,雖不用在小朝會上露面,可大朝會卻是要參與的,他身居二品也算得高官了,朝會時排位靠前,御座后掛的珠簾雖能擋著其余大臣們的眼,可趙騰目力過人,卻還是能將玉娘容顏看個七七八八。

    在趙騰看來,雖是眉眼依舊,可玉娘已非當年阿嫮,當年阿嫮何等的明媚活潑,只一笑,便能將身周都照亮了,如今臉上卻是少見笑容,便是偶爾有些笑影,也是稍縱即逝。尤其叫趙騰心痛的是,阿嫮初進宮時瞧他時還有怨恨,偶爾見著,還肯把些話來譏刺嘲諷他。可如今阿嫮在珠簾后瞧過來,仿佛不認得他這個人一般。

    ☆、第364章 酷烈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拼雙11嗎

    朝中大臣們都以為乾元帝是自家病入膏肓,可趙騰卻是知道,阿嫮費了多少心思才將個郎中安排到乾元帝身邊,是以乾元帝這一倒下,在趙騰尤其覺著造化弄人。

    若不是乾元帝當年使他潛到沈如蘭身邊做耳目,他便不能認得阿嫮;他若不認得阿嫮,便不能對阿嫮情根深種;若他不曾喜愛上阿嫮,沈家遭難,阿嫮未必能逃出生天,又哪里會有后來種種?只怕景和景明現(xiàn)在依舊活得好好的,乾元帝也不能落得個不生不死的下場。

    可阿嫮呢,如今大仇已報,阿嫮就能快活嗎?

    趙騰禁不住又抬頭看向簾后的玉娘,恰好玉娘正移目看來,兩人目光一觸,趙騰竟看見阿嫮口角微微一動,仿佛笑了一笑,又仿佛譏諷一般,一時仿佛叫人劈面打了一拳一般,也虧得他這些年來,冷靜慣了,這才沒露出破綻來。

    只便是他這回臉上露出破綻,叫朝上人看了,也只會以為他是聽著一名敲登聞鼓的鄉(xiāng)民陳裹所言慘事動容。

    這個陳裹是光州人氏。光州遠在西陲,當?shù)刂輪咀雒芳?。梅佳此人也是二榜進士出身,生得容貌昳麗,翩翩然有君子風,一雙眼眸尤其清澈,仿佛冬日澄澈湖水一般,因此號稱雪湖。

    不想這位梅雪湖,人生得俊美卻生得貪酷心腸,若有民告官,他不問皂白,先看哪個有錢,若是無錢的,有理也是無理;若是有豐厚銀錢送他,無理也是有理,是以民怨頗多。無如光州離著京城千里迢迢,當?shù)厝素毟F的也多,而這位梅知州又是個會討好上峰的,是以數(shù)年來京中都不知道。

    這回鬧開,卻是光州有一戶姓陳的人家,家中富有良田千畝,廣廈連棟,算得上是當?shù)財?shù)得著的富翁。從前也在梅佳手上打過回爭地官司。那回是刁民搗鬼,把一塊田地賣了兩家,兩家誰也不肯退讓,是以官司打在梅佳面前。因著兩家都是差不多的人家,梅佳倒是秉公而斷,并不曾偏私。

    是以這一回陳父忽然病死,三個兒子爭產(chǎn),一般地將官司打在了梅佳這里。因著陳家富有,梅佳如何肯放過這個發(fā)財?shù)臋C緣,暗示了陳家三個兒子,哪個與他錢多,他便偏向哪個。不想陳家這三個兒子竟都是吝嗇的,一毛不拔,不肯與梅佳好處,還要撤狀。

    梅佳看著陳家這般不識抬舉,自然惱恨。說來這些鄉(xiāng)紳人家哪一家沒些陰私事,是以梅佳略一打聽,就打聽著些許故事:有陳家長子陳康曾強占了鄉(xiāng)民土地事;有陳家次子陳順與服侍過陳父的一個丫頭有染事;連著陳家幼子陳福為著爭產(chǎn)與長兄爭吵過也成了罪名,竟是一并下獄,以此為把柄來索賄。

    不想陳家這三子竟是一錢如命,若不是一錢如命,也不會爭產(chǎn)爭到官府里,咬定了牙關(guān)不肯認承,便是酷刑加身也是依然,梅佳便轉(zhuǎn)而向陳氏三兄弟的妻子們勒索。不想陳富之妻平氏年少貌美,竟就叫梅佳看入了眼,以定陳富不睦罪為由,逼女干平氏。平氏與陳福少年夫婦,豈能無情,又看梅佳有貌,竟就從了,不想叫丫頭無意間撞破,平氏因而羞愧自盡。

    因平氏身死,梅佳唯恐陳家兄弟們出獄后報復(fù),竟是假托時疫將陳氏兄弟置于死地,又謀奪陳氏家產(chǎn),陳氏當時只剩了寡媳幼子,只好憑梅佳作為,萬貫家產(chǎn)幾去大半。雖陳氏一門在光州也無甚好名聲,可這等慘遇也叫人同情。

    陳康有子陳裹,年方十五,卻是個有志氣的,瞞著母親郭氏要進京去敲登聞鼓,也是梅佳在光州做惡太多,陳裹上京,也有另案的數(shù)位苦主愿意隨同。

    自大殷立朝以后,為使伸冤無門的普通民眾有申訴之處,效仿前朝,也在朝堂外懸置登聞鼓。規(guī)定有冤不能自伸者,可撾登聞鼓鳴冤。登聞鼓下設(shè)有監(jiān)衛(wèi),凡有人擊鼓鳴冤,監(jiān)衛(wèi)須即時奏聞,皇帝也須受理。只是凡敲登聞鼓告狀,若是其狀不準,必當反坐,而若是以民告官,其罪加一。是以從前雖梅佳酷掠,也無人敢上京來擊鼓鳴冤,不想這回遇著個不怕死的陳裹。

    從前乾元帝臨朝時,也曾有鄉(xiāng)民敲登聞鼓告狀,乾元帝核準屬實,依律處置。如今景晟監(jiān)國不足兩月,也遇上了敲登聞鼓的,說不得大臣們要瞧一瞧太子的手段。

    景晟把眉皺了,將乾元帝從前教他的回想了回,自家就拿定了主意,先將陳裹等人安慰一番,使人妥善安置,又令御史黃川與大理寺少卿裴陽,速往光州核查案情,一路不許張揚,私服前往,據(jù)實回報。

    這道令旨以景晟的年齡來說,已算得妥帖周全了。御史雖有核查百官之責,卻不是能查案的,是以再配上個大理寺少卿。而一路不許張揚,私服前往,是為著怕驚動梅佳,以免他做手腳遮掩。只景晟不曾想到,若是無人遮掩,梅佳豈能在光州一呆就是六年,不升不降,又不調(diào)任,合該再問梅佳上峰才是,便是吏部,也未必無人替梅佳周全,是以就有大臣出列啟奏,將其中厲害說得明明白白。

    出列的這個不升旁人,正是謝顯榮。說來謝顯榮也在大理寺呆了七八年,便是從前對審案一竅不通,這些年呆了下來,他又不是個蠢貨,多少也摸著了門道,此時又是有意顯示自家聰明,是以解釋得格外清楚,且因著他的出身,倒也不怕得罪人,到底他是皇后的嫡親兄長,便是皇后壓著他的官位,可若是他叫人算計,皇后還能不幫他嗎?

    景晟聽說,也覺有理,忙道:“謝卿所言甚是,不知謝卿有甚妙法可免他們私下傳遞消息?”謝顯榮就道:“圣上可即刻宣梅佳入京,一面另遣知州,使新知州與黃大人,裴大人共同核查?!敝x顯榮此言一出,朝中多少人臉上都變了顏色,將謝顯榮下死眼瞧了幾眼。

    而景晟手指在案上敲得幾敲,只是拿不定主意。說來景晟再聰明,只吃虧在年少,并不曉得謝顯榮這一招的陰損之處。

    從來做親民官兒的,因著上繳的賦稅未必能收繳足了,更有本地各種花費,是以歷任多少都有虧空??偸巧弦蝗谓辉谙乱蝗问稚?,下一任再把來年的賦稅補到今年來,再拉下的虧空再由下一任接上,總是個寅吃卯糧。若是哪一任官員倒霉,急病死在任上,說不得要他將前頭的虧空都擔了去。而梅佳即是叫人敲了登聞鼓才被太子急召進京,且不使他與下任知州有交接,下頭那個知州只消不是蠢貨,都會將前頭的虧空全算在他身上。即要叫梅佳將虧空都背起來,又怎么肯替梅佳做掩護?自是有甚查甚。

    且梅佳即不在光州,便是他有所安排,所謂的人走茶涼,時過境遷,又怎么扛得住御史與刑部的細查,一旦查實,梅佳就是個死罪,他的上峰并吏部,自保都不及,哪個會保他哩。這正是個調(diào)虎離山,釜底抽薪之計。

    當著朝中大臣們,謝顯榮自然不好與景晟解釋明白。景晟心上疑惑,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頭瞧了眼珠簾,卻不見珠簾后有甚動靜,只得嘆了口氣,又把眼來看自家太傅,倒見著太傅與他點頭。景晟這才轉(zhuǎn)想謝顯榮道:“如此甚好?!?/br>
    因此便要指派人往光州去接任,禮部侍郎忽然出列,舉薦了齊瑱。齊瑱這個名字景晟不曉得,朝中有些兒資歷的都曉得這人,因與皇后jiejie離婚,將皇后一家得罪狠了,是以雖有政聲,可數(shù)年來一直不得升遷,只做著一地縣官,多少有些不公。而提著齊瑱的這個禮部侍郎,與齊瑱恰是同年,是齊瑱少有的幾個好友之一,因看這回是難得的機緣,謝氏兄弟絕不能在這個當口兒提出意見來,是以出列舉薦。

    謝顯榮與謝懷德弟兄兩個互看了眼,果然默不做聲,便是玉娘在簾后聽說,也做個不知道。景晟哪里曉得這些,聽說齊瑱是二榜進士出身,又有政聲,當時準奏,令吏部即刻下文。

    一時事畢散朝,景晟先至簾后來見玉娘。

    景晟也是個機敏孩子,看著玉娘眼中有幾分濕潤,仿佛哭過,想了想,卻不知有甚事能叫自家母后不喜歡,只以為玉娘是為著乾元帝的身子犯愁,乾元帝如今只靠參湯吊命,臉上瘦得幾乎脫了形,可不叫人憂心么。是以景晟臉上也嚴肅起來,親自過來將玉娘從座上攙起,一面扶了她往殿外去,一面安慰道:“母后,您別著急。便是御醫(yī)署的御醫(yī)們沒法子,我們也好往民間尋去,劉然能為楚王妃尋來董明河,難道我們還不如他嗎?”

    依著景晟的心思,倒不以為董明河無才,實在董明河為乾元帝診脈不過數(shù)月,而這數(shù)月中乾元帝頭疾少犯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怪董明河從前口舌太鋒利,將御醫(yī)署從上到下得罪得干干凈凈。乾元帝這一倒,那些御醫(yī)們怎么肯放他過去,都咬定是董明河誤診,方害了乾元帝。是以惹得自家母后十分惱怒,將董明河削了職,命人將他即日攆出京去,永世不得入京。景晟,也只得罷了,只是心上到底還對董明河有些指望,尋機提起。

    不想就聽玉娘就嘆道:“好孩子,你有這心,你父皇知道了,必定歡喜。都是那董明河可惡哩,你父皇與我都以為他是個有才的,哪曉得竟是個無能的。只將他遣出京去,便宜他了?!?/br>
    ☆、第365章 孝子

    景晟聽玉娘這話,仿佛后悔只將董明河逐出京去,沒將他重重治罪一般。說來若是當時以董明河誤診為由將他問罪下獄自然可行,可母后當時自家性急,立逼著將董明河削職,逐出京去。如今再要反悔,卻是不好再用這個罪名來拿他,哪有一個罪名懲處兩回的,這是亂法。景晟年紀雖小,卻也明白其中利害,唯恐玉娘任性,忙勸玉娘道:“母后息怒,他即治壞了父皇,名聲已壞,以后哪個還敢找他瞧病呢?以后自有他辛苦的日子呢,何必再理他。您出來會,也該累啦,兒子送您回去?!闭f著一面扶著玉娘上了肩輿,又令抬肩輿的內(nèi)侍們仔細腳下,別晃著皇后等。

    玉娘因聽景晟提著董明河,唯恐他忽然起意將董明河復(fù)召進宮來,就有麻煩,是以故意做個惱怒的模樣來,只叫景晟死心。玉娘連著乾元帝也能哄住,何況景晟,且更有母子大義在這里,果然就叫景晟打消了主意。

    又說母子們回在椒房殿,景晟徑直來見乾元帝,端端正正地先與乾元帝問了安,又問四周服侍的人,乾元帝可曾用藥,用了多少,翻沒翻身云云,之后便如平常一般,將今日朝中事與自家的處置說了與乾元帝聽,

    乾元帝口不能言,只好把一雙眼盯著景晟看。景晟自監(jiān)國以來,除著要早朝,批閱奏折,接見大臣之外,自家的功課也不能放下,是以十分辛苦,臉上瘦了一圈,倒顯出臉上輪廓有幾分堅毅來。乾元帝瞧在眼中,一時也不知是甚滋味,情不自禁地轉(zhuǎn)眼去看玉娘。玉娘見乾元帝瞧她,臉上露出笑容來,輕聲慢氣地道:“圣上,可是您要甚?我不在的時候,您要甚,您與他們講,何苦等我回來呢。”

    乾元帝聽著這幾句只想笑,玉娘留在椒房殿中服侍乾元帝的自是她的心腹,莫說是乾元帝不能言語,便是乾元帝能言語,在他們耳中只怕也是馬耳東風,乾元帝心上直想笑,口角要抽不抽地一抖,只他如今瘦得兩腮深陷,這臉上微微一抽,看著竟是格外可憐可怖。

    景晟哪里知道乾元帝與玉娘的這場眉眼官司,只照著本分將每日政務(wù)與乾元帝說了,又把陳裹敲登聞鼓告狀的事也回了,玉娘便道:“好了,元哥兒,你還有許多事哩,先回去罷,明兒再來瞧你父皇?!本瓣蓱?yīng)諾,站起身來行禮退出。

    看著景晟去遠,玉娘這才坐到乾元帝身邊來,將乾元帝的手拉起來,拿著濕帕子仔仔細細地將乾元帝的手擦過,口中笑道:“您那時使人毒啞了李氏,可想過今日沒有?這口不能言的滋味如何呢?”

    乾元帝當日使人給李媛灌下啞藥,正是因李媛口口聲聲嚷著玉娘即是阿嫮,是回來復(fù)仇的。他當日一是以為李媛失心瘋了;二是怕玉娘知道,他當日拿她當阿嫮替身不喜歡,是以將李媛毒啞。如今再看,李媛所言可不是實情。

    乾元帝這里倒是又想笑了,也不知是笑他自家有眼無珠,叫色迷了眼,還是笑玉娘,深陷泥淖,同他一般掙扎受苦,只是又哪里笑得出來。

    玉娘挪了乾元帝另一只手來擦,依舊慢條斯理地道:“說來景和要對景明動手,我是知道的呢?!闭f了,對乾元帝臉上看了眼,果不其然地見著乾元帝將雙眼睜大,玉娘臉上一笑,俯下身在乾元帝耳邊輕聲道:“若是無有我的成全,您以為那香袋是怎么到景明身邊去的?您那好兒子要害的其實是景寧哩。是我引得景明身邊的小內(nèi)侍過來,又把香袋扔在他必經(jīng)之路上。您看,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看著鮮亮的東西,哪有不喜歡的。您這會子可恨我不恨?”

    乾元帝盯在玉娘臉上,黛眉粉面,瓊鼻櫻唇,垂下眼睫時依舊一副溫柔姿態(tài),口中說的卻這樣血淋淋事。看著她這幅模樣,乾元帝心上忽然一軟:可憐的孩子,她瘋了。

    玉娘不知乾元帝心上竟還憐憫她,將乾元帝手擱下,便命人送參湯來,又與乾元帝笑道:“您可得好好得,阿寧下個月要完婚了,將有新婦與您敬茶呢。”自家起身退在一邊。

    宮人們將參湯送入,一個將乾元帝頭托住,一個拿著小銀匙慢慢地往乾元帝口中喂參湯。無如乾元帝不能吞咽,參湯一半兒流了出來,待得一盞參湯喂完,宮人們扶乾元帝躺好,玉娘又在乾元帝身邊坐了,含笑道:“我知道您咽不下哩,可您要是不多用點兒,又怎么撐得下去呢?您若不在了,我可怎么辦呢?我辛苦這些時候,您若是不在了,豈不是都付諸流水,您也忍心么?”

    這段話倒是說得情深意長,便是乾元帝知道了玉娘即是阿嫮,聽著這些也不禁心上一酸,喉中忽然出了幾聲。玉娘聽著乾元帝有動靜,一面替乾元帝掖緊被角,一面細聲細氣地道:“您好好地睡,還有許多事等著您看呢?!?/br>
    我要你活著看沈嚴兩家雪冤,才算是報了這場仇怨。你要是在此之前就死了,可也太便宜你了。

    “圣上,殿下,趙王在殿外求見?!苯鹗耐獾钸M來,如今他每回看著乾元帝都忍不住要憐憫一二:“圣上從前可說是龍章鳳姿,儀表非凡,如今病得脫了形,這人呀,便是九五至尊也經(jīng)不起病來纏哩,也虧得殿下一片癡心,時時陪伴著,不然圣上也太可憐些?!苯鹗⒃俚糜衲镄刨?,也是半路到玉娘身邊的,自是不曉得玉娘與乾元帝那場不死不休的仇怨,反以為玉娘待乾元帝有情有義,倒是為他二人惋惜起來。

    玉娘聽著景寧名字,自然命宣,又與乾元帝道:“景寧這孩子也不知像了誰,怕是你幾個孩子中頂有孝心的?!闭f著就看景寧走了進來,身上石青皇子常服,臉上也瘦了許多,已有了俊秀少年的模樣。

    景寧到得榻前,與乾元帝與玉娘問安,而后果然將婚期延后的話說了來。玉娘聽了,嘆息道:“禮部,宗正那里萬事俱備,吉日也是欽天監(jiān)按著你們兩個的生辰擇定的,若是錯過了,可要延到明年去了,這還罷了。顧氏那頭可怎么說呢?便是她嫁與你,你也要替她想上一想。”

    景寧臉上慢慢地漲紅了,垂了眼道:“我托顧大人與她去了信,訴說因憂心父皇之疾,無心婚姻,她那里也是答應(yīng)的?!庇衲锫犞@話,嗐了聲道:“你這孩子!都多大了還這樣胡鬧!你都這樣講了,難道她還能不答應(yīng)么?她還要不要臉面德行了!便是你們兩個都商議得了,你父皇的旨意在你們眼中就是兒戲么!”

    景寧聽著玉娘發(fā)怒,不敢再站,撂袍在玉娘腳前跪了,,臉上更是紅得滴得出血來:“兒子不忍母后兩邊兒辛苦cao勞,晚些時日又能如何呢?便是顧大人也是贊同的。若是依時成婚,兒子這一世心上都過不去,還請母后成全?!?/br>
    玉娘從前只以為景寧溫柔敦厚,哪里知道性子竟是這樣執(zhí)拗,氣得無可答言,把他點了點。景寧又與玉娘叩了首:“母后休怒,兒子日后再不敢違拗您了。”玉娘還待再說甚,看著乾元帝正睜大了眼瞧著景寧,只得道:“罷了,你起來罷。”又喚金盛。

    金盛不意從前最是安分老實不惹事的趙王一惹就惹了這樣一樁事來,正縮在后頭不敢言語,聽著玉娘喚他,只得趨步向前:“奴婢在。”

    玉娘又瞪了景寧眼,方與金盛道:“去取一對兒玉連環(huán)、一對兒金鑲玉花瓶來,賞與顧氏。再與顧大人道,孩子們有孝心我知道了,只是婚期是圣上欽定,不好擅改。”

    景寧想延遲成婚,本是不想玉娘一頭照顧著乾元帝,一頭還要cao心他的婚事。雖諸般都有禮部與宗正cao持,可玉娘身為嫡母,哪有可能萬事不粘手的,也有許多瑣碎哩。景寧正是不愿玉娘辛苦,這才想延遲婚期,因他知道玉娘脾性,故而來了個先斬后奏,不想倒是惹得她生氣,哪里敢再出聲,只得答應(yīng)。

    玉娘看景寧做罷了,臉上這才轉(zhuǎn)和,又問景寧道:“你這些日子在朝中可還慣么?”景寧見玉娘臉上又有些笑容,這才將心放下,臉上紅暈也慢慢地褪了,回道:“回母后,諸大臣們待兒子也算周到,兒子有甚不明白的,他們也肯解說,兒子沒有不慣。只是到底還幫不上六弟?!?/br>
    玉娘也就笑道:“你和元哥兒不同,元哥兒才會走路,你父親就將他帶在身邊處理政務(wù),你才入朝,如今這樣也夠了?!本皩幝犞衲锟洫劊樕弦猜读诵┬θ荩骸澳负?,我定做好六弟的賢臣,不叫您擔心”玉娘聽著這句,掩唇而笑。

    原是因乾元帝倒下,景晟倉促監(jiān)國,他年紀又小,不免有些手忙腳亂。還是玉娘勸他將景寧也放到朝中,道是:“你年紀即小,閱歷又淺,身單力孤的,正要人協(xié)助哩。從小兒你五哥是怎么待你的,你心上還不知道嗎?你幼年立儲,他大你那許多呢,把你當儲君來敬不說,平日也當你弟弟照拂呢。若是有他在朝中,你也方便些?!?/br>
    景晟同景寧素來要好,又知道自家這個五哥最是孝順,絕不肯叫母后失望的,果然是個好助力,當下就答應(yīng)了。只他哪里知道玉娘這番提議實在是另有深意。

    ☆、第366章 側(cè)目

    莫說景晟不知玉娘深意,便是景寧自家也不知玉娘何故要他入朝,還一心以為玉娘是怕景晟年幼,叫人哄騙了去,是以倒是立下志愿,要做個賢王良臣來輔佐景晟,好叫玉娘喜歡。乾元帝心上雖是覺著有異,無如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雖是滿腹疑問也無從問起,便是問得出,依著玉娘如今的面目,只怕還會笑吟吟,嬌滴滴問上一句:“您猜?”

    且說因景寧婚期依舊不改,雖多由宗正寺、禮部cao持,然玉娘身為皇后又是趙王養(yǎng)母,自然要攬總,是以常要召見禮部與宗正,并宮中各處主事,掖庭令陳奉自然在列。

    旁人不知玉娘同乾元帝恩怨,陳奉又怎能不知,他雖也有心雪冤,倒是以為乾元帝即不能飲食,何不就叫他這樣去了,到底是夫妻一場,叫他這么不生不死地受折磨,也略過了些,且人即不死,不定那日就生出枝節(jié)來,故而趁著回事時也來勸過玉娘兩回,卻遭玉娘反唇相譏。

    玉娘問他:“你這時來充個好心人做甚?若無有你,我早做白骨,自然不能叫他受委屈。你若無心報仇,何必將他要采選一事告訴我,引我動心?你若真心善,我那表妹又去了哪里?”

    玉娘口中這個表妹,正是孟姨娘親女,那個真正的玉娘。從前玉娘不知自家表妹去了何處,待得玉娘坐穩(wěn)了后位,將乾元帝握在掌心之后就有余暇來想從前那些事兒,不獨發(fā)現(xiàn)陳奉野心,更覺玉娘失蹤之后她便到了陽古城,委實太巧了些,若說其中無有有心人手筆,玉娘再蠢上些也不能相信,故而聽著陳奉相勸,便勾起疑問來,直問得陳奉無言可對。

    陳奉當日救下阿嫮,一半是看在嚴勖沈如蘭面上,一半?yún)s也有女兒肖父,嚴沈兩家都出將才,這個女孩子未必差了的心思,是以才將乾元帝要采選的故事告訴她,又把孟姨娘下落告知??烧f阿嫮入宮,雖說是阿嫮自家拿定的主意,可背后陳奉出力也不小。如今叫玉娘說破,陳奉再是老練,臉上也有些紅暈,嘆氣道:“殿下,奴婢也是為著您,他如今是不能言說不能行動,若是哪一日有了起色,您當如何是好?”

    玉娘將陳奉睨一眼,臉上微微一笑:“人死之后還知道什么?若是不能叫他親眼看著嚴沈兩家昭雪,又算什么報仇。”既然劉熙這般愛惜臉面,沈家是在他手上遭的冤屈,總要在他手上雪冤,才算得雪恨,這才不枉她屈身這些年。

    陳奉見玉娘堅決,又知她脾性,認準了一件事是再不能更改的,不然也不能負屈忍辱這些年,只得吞聲,又把趙王婚禮之后進宮陛見需要的一概布置流程等回了玉娘知道,玉娘將折子細看了回,點頭依允。陳奉正要告退,玉娘又將他叫著了,道是:“我表妹去了哪里,我要個交代?!标惙盥砸贿t疑,只得點頭答應(yīng),又看玉娘真無事了,這才告退。

    要說真玉娘的下落,卻也不難查,為著叫阿嫮李代桃僵,當日陳奉使去的那個信使竟是下了狠手,假托著孟姨娘有信來,將真玉娘哄騙了出去,推入山澗。當時正是初冬,澗水冰冷刺骨,真玉娘又是個嬌弱的女孩子,一落入澗水,莫說是掙扎了,便是喊叫也叫不出聲來,信使親眼瞧著玉娘沉入澗水,兩日后,阿嫮就到了陽古城,假稱是水中撈起的玉娘。而那個玉娘當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如今阿嫮即問,復(fù)往山澗去尋一回也就罷了,若是葬身在山澗中,總有尸骨在,尸骨上不能一件標記無有。

    不說陳奉自遣人往陽古城探查真玉娘下落,只說景寧婚期漸漸迫近。

    大殷朝皇子在婚前,帝后都不會賜予宮人,這是不叫皇子們婚前就叫宮人們惑了心智,使得夫婦一開始就失了和睦。乾元帝諸子們,景淳從前好個男風,與好幾個俊秀的內(nèi)侍有染;景和當年心系玉娘,連著夢中也是她。

    唯有景寧,年紀才將將十五,剛知了人事,性子又靦腆,近身服侍都是內(nèi)侍,不叫宮人靠近的,是以對男女之事可說是一竅不通,還得看歡喜佛參禪領(lǐng)悟,也免得到時手忙腳亂。若乾元帝還好端端的,這樣的事,自是他引了景寧去看。如今乾元帝臥床不起,總不能叫內(nèi)侍們?nèi)プ鲆龑?dǎo),正是煩惱之際,高貴妃來了椒房殿。

    自乾元帝病倒,太子景晟監(jiān)國,雖景淳也叫景晟安排在了朝中,無如他的名聲壞了,雖是如今改過,大臣們雖不敢冷淡他,卻也不怎么將他看重,景淳到底是個皇長子,自幼兒也是受盡嬌寵,哪能無知無覺,不免自悔起來,悔的倒不是從前愛個俊秀男兒,而是自家太莽撞,在嫡母面前殺人,生生落了個暴虐的名頭來,以至于到如今還招人側(cè)目。

    徐清樣貌平常,也無才學(xué),卻是十分善解人意,能體貼景淳,知道景淳心上不喜歡,徐徐把利害還與他分說,只道是:“您是甚人?您是父皇的長子,身份貴重。只消母后與太子喜歡您,朝臣們怎么看您又有甚要緊。”

    景淳嘆息道:“我難道不知道嗎?可也要親近得上。景晟年紀太小,我與他說不來話哩。”徐清想得一想,又勸景淳道:“那趙王呢?他自幼養(yǎng)在母后跟前,與太子殿下又說得著。有他替您轉(zhuǎn)圜,倒是好說。”

    景淳嗐了聲,若是叫他去奉承玉娘母子們,一個雖與他差不多年紀,到底是嫡母;一個年紀幼小,卻是正經(jīng)的儲君,景淳倒也舍得下臉??哨w王景寧,算什么?不過是機緣湊巧叫皇后當個預(yù)備收養(yǎng)了,論起出身來,他是皇長子哩,且生母位至貴妃,只在皇后之下。而趙王生母,生他時不過是個采女,死后才追封的才人,前些年將將追封的婕妤,算個甚,要他去拉攏景寧,景淳到底咽不下這口氣。

    徐清看著景淳面色遲疑,知道他心中不愿,她嫁與景淳這十數(shù)年,算不得夫妻恩愛,卻也能說個相敬如賓,熟知景淳脾性,是以也不再勸,先來請見高貴妃,將自家疑慮與高貴妃說了,又道是:“母妃,王爺頂聽您的話哩,您出面說一句,比兒媳說上十句都強?!?/br>
    高貴妃更是絕了與玉娘爭馳之心,一心只想著熬到乾元帝故去,景晟即位,她好去求玉娘,放他到晉王府上做太妃去,比在宮中做個不生不死的貴太妃愜意上許多,是以正是滿心要奉承玉娘母子的時候,是以聽徐清這段話,果然正中下懷,忙拉了徐清的手道:“是哩,好孩子,你說得很是。你只管放心,凡事有我呢。”

    只是玉娘從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便是太子,也生得聰明老道,要叫他們喜歡,紅口白牙地說幾句,再無用處,總要為他們母子做些實在事來,方能叫這對母子喜歡。高貴妃如今也明白,從前她將景淳嬌慣得利害,是以景淳并無長材,這一時也不過做個平安王爺罷了,不能在政事上與玉娘母子兩個分憂;便是景淳有些干才,如今露出來,不獨不能叫她們母子喜歡,只怕更添忌諱哩。那么也只好另辟蹊徑,這個蹊徑便是景寧。

    景寧要在婚前參悟歡喜佛,而歡喜佛雖在歡喜殿中,可總不能叫內(nèi)侍們引著景寧去,莫說玉娘只是養(yǎng)母,便是親娘,也不好由她來引路,是以若自家能為她解了這個煩憂,還怕她們母子不喜歡嗎?

    是以高貴妃特來椒房殿,毛遂自薦地要景淳引了景寧去看歡喜佛,又與玉娘賠笑道:“阿淳打小兒叫我養(yǎng)壞了,又任性又天真的,不給太子殿下添麻煩就算好的了,哪里能為殿下與太子殿下分憂呢?是以我們母子十分有愧。如今能有機緣能為殿下稍盡綿薄,是我們母子的幸事了。”這番話十分謙卑,直將景淳說得一無是處,這也是高貴妃聰明之處,知道如今朝政盡付玉娘母子手中,自家越是老實日后日子越是好過。

    玉娘想了想,點頭答應(yīng),又與高貴妃道:“阿寧那孩子你們也知道,臉皮最薄,可別臊了他。”高貴妃笑著答應(yīng),又與玉娘說了回話,也就回去了,竟是絕口不提乾元帝。

    又說,景淳聽著自家娘親竟替他兜攬了這樣一個差事,十分無奈,在他心上倒是不信景寧這般老實,只是嫡母與生母都計較停當,他也不好不答應(yīng),只得在景寧婚禮前一日將他引到了歡喜殿。

    景寧也知自家要去看的甚,臉上紅得幾乎滴得出血來,連著頭也不敢抬。景淳看得景寧這樣,這才信了景寧果然是個老實過頭的,笑道:“進去仔細看,不然明日怎生做也知道,可要笑死人?!闭f了便命守殿的內(nèi)侍將門打開,手上用力將景寧推了進去,又命內(nèi)侍們將門闔上,自家去到偏殿喝茶,過得一個時辰,又命內(nèi)侍們將門打開。

    就看景寧盤膝坐在殿中,聽得殿門打開的聲音,仿佛受驚一般地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紅暈不減,一雙眼倒是水汪汪的,瞧得景淳一笑,走過去將景寧拉了起來,笑嘻嘻地道:“真是個老實孩子,可看懂了么?要不要哥哥與你解說解說?”

    寧聽著景淳這話,更是羞得無地自容,將頭搖得撥浪鼓也似,景淳看著好笑,又道:“你即懂了,隨我去回母后罷?!本皩庍B連擺手道:“不了,不了,我明兒再去?!闭f了拋下景淳飛也似地跑了開去。景淳不意景寧害羞若此,哈哈笑了回,自家來回玉娘,玉娘勉勵景淳幾句,又賞了景淳一對兒女,景淳拜謝,方退出宮去。

    到得次日,景寧身著朱紅色皇子冠服先來椒房殿拜見帝后,乾元帝自是不能開口,便由玉娘教訓(xùn),景晟也坐在一旁,笑嘻嘻地道:“五哥,你娶親之后就是大人了,政務(wù)上更要努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