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故而玉娘故意裝個得志猖狂的模樣,將從前一塊進宮的采女一個個宣來,一面是替她見趙騰打個掩護;一面是迷惑萬貴太妃。以萬貴太妃為人,不論冤魂索命的傳言是不是她母子的手筆,看見她猖狂,必定要生計端,果然叫她料準,順勢將齊王夫婦也扣在宮中。 齊王進得宮來,玉娘便不想叫他能活著出去,只她又深知乾元帝為人,最好顏面,再不肯擔著心胸狹窄殺害庶兄的罵名。要叫他下定這個狠心,總要與他些籍口才是。是以齊王甫一進宮時,玉娘便做個若無其事地模樣與乾元帝道:“如何世子沒來呢?世子雖是年少,不能在床前侍疾,可到底也是萬貴太妃嫡親的孫兒,祖孫們見上一見也是好的?!?/br> 乾元帝先是笑道:“旨意上叫他們夫婦兩個進宮,并未提著他們兒子,不來也是有借口的?!庇衲镄Φ溃骸霸瓉砣绱?,我還當著他們怕病氣過人呢?!?nbsp;玉娘說完病氣過人那句之后,覷著乾元帝臉色微沉,故意扯著他袖子又說:“若是這樣,可也太涼薄了些。我病得那樣昏昏沉沉,圣上都不怕什么病氣,細加照料,夫婦間尚能如此,祖孫間倒要避諱,也太叫人心寒了?!?/br> 乾元帝除著涉及玉娘時偏聽偏信,旁的時候都好說個多疑聰敏,朝事盡在掌握,不然也不能輕輕松松擼去前護國公手中的兵權,萬貴太妃什么病,他還能不知道?萬貴太妃不過是個心病,哪里來的病氣過人!齊王夫婦不肯將兒子帶來侍疾,防的自然不是萬貴太妃,而是他這個皇帝! 乾元帝自問待著萬貴太妃母子仁至義盡,當年若不是他們母子一心奪嫡,苦苦相逼,他也不至于與沈如蘭謀劃,演了那樣一出大戲來。若是叫史官們知道了,在殷書上記下一筆,千秋萬代都要叫人指摘。是以在極好顏面的乾元帝心上,對萬貴太妃母子怎么肯釋懷,故而叫玉娘閑閑幾句,將乾元帝對萬氏母子的疑心徹底勾了起來,當時就叫了如意來,叫他使人將清涼殿看住了。 說來也巧,乾元帝這道旨意是當著玉娘的面下的,玉娘正盤算著怎么打草驚蛇,齊王妃竟是自家送上門來,玉娘便故意說些話來驚動她,好叫齊王妃以為乾元帝調他們夫婦進宮是要對著齊王世子劉景康動手。 說來也難怪齊王夫婦中計,大殷律例:立嫡擇,本擬傳承,嫡妻之長子為嫡子,許以傳承。若無嫡子,嫡妻年五十以上,不復乳育,方許立庶為嫡。齊王雖有一正妃二側妃,更有數位姬妾,可膝下統共一子一女,都是齊王妃所生,其余側妃姬妾都無出,是以若是齊王世子有個長短,齊王就是無子。便是齊王能再納新人,生下庶子來,許可不許立庶為嫡,還得上本請立,只消乾元帝不肯,齊王便是個無子國除。 是以聽著乾元帝仿佛有此盤算,萬貴太妃、齊王、齊王妃哪個也不敢冒險,這才要往宮外送些消息,偏生能在宮中隨意走動的盧雪已叫玉娘命樓司正打殺,是以,不得不叫齊王妃冒險。 乾元帝叫玉娘挑唆了兩句勾動疑心,使人將清涼殿諸人看住,不意真拿住了個與萬貴太妃聯絡的內侍。這內侍姓華,在花木原是萬貴太妃還是萬貴妃時收攏的,迄今足有二十來年,一直在粗役處當差,管的正是清涼殿一處的花木,是以往常聯絡時并沒叫人發覺,無如這次乾元帝無心插柳,正將他拿個正著。 華內侍也知道利害,待要不招,卻又抗不過周俊臣殘酷手段,只得將實情招供,連著他知道的萬貴太妃在宮中其余的人脈一并說了出來,只求速死。 供詞交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看著供詞上頭有十數個人名,本就羞惱,再看著萬貴太妃手書,上頭竟將他說成連子侄也不肯放過的蛇蝎心腸,更是大怒,當時就將那只薄胎天青色花鳥魚蟲花尊踢倒。 玉娘原就留意著前殿動靜,聽得花尊倒地的聲音,就猜著該是拿著了萬貴太妃與齊王的罪證,又故意拖延了回這才出來相勸。這時聽著乾元帝道是:“若不是你的話,我倒想不到我那好哥哥好庶母,心這樣大!”還做個懵懂樣兒道:“您說是甚?我與您說的哪些話?” 乾元帝見玉娘糊涂,待要不說,轉念想到玉娘小他這許多,日后多半是他先山陵崩的,若是他去了,她還這樣糊涂,母子們叫人哄了去,可怎么好,是以耐下性子將事與玉娘細細分說了回。 玉娘聽著這一回竟是拿著了萬貴太妃在宮中許多人手,多少也有些意外;再看著萬貴太妃寫下來的手書,險些兒笑出來,可當著乾元帝的面兒,哪里敢露出嘲笑來,只得強忍。乾元帝因見玉娘臉上有些兒僵硬,只以為她是叫嚇著了,握了她的手道:“你別信萬氏的話,康兒到底是我劉氏血脈,我害他作甚?” 玉娘聞言嗤然,劉景和還是他兒子呢,一樣叫他賜死,侄子又如何?,臉上卻是做個遲遲疑疑的模樣,道是:“那這信兒您留下了,萬貴太妃要是知道信沒送出去可怎么好?”乾元帝在玉娘臉上輕輕一摸,笑道:“傻孩子,要的就是她知道?!庇衲锫犞圻@話,臉上有露些赫然,悄聲道:“是,知道了又怎么樣呢?是不是要她們知道害怕,從此蟄伏?!?/br> 乾元帝聽玉娘這句,哈哈一笑,探手將玉娘抱在懷中,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幾拍,笑道:“你猜得很是,好孩子,你先進去歇了,我就來?!闭f著將玉娘扶起來,半退半送地將玉娘送進寢殿門口,這才折返。原是乾元帝以為萬貴太妃使華內侍遞信,自是要等回音。若是華內侍不知所蹤,宮外又無有消息不說,萬貴太妃在宮中人手都叫人拿下。萬氏與劉燾夫婦絕能坐得住,必然再生事端,到時拿住把柄,將他圈禁也好廢為庶人也罷,與天下都有個交代。只是乾元帝因覺自家計算深了些,若是告訴了玉娘,使她生出懼怕,從而與他離心,可是要后悔不及,是以再不言說。 不想玉娘對乾元帝的心思揣摩得極透,一聽乾元帝說辭,頓時明白其中意思,正中下懷,過得兩日,待乾元帝按著華內侍招供將萬貴太妃在宮中人手一個個全都拿下,其中更有宮正司宮正樓氏后,便以要詢問宮中人員安排為由召見了陳奉。 玉娘想及齊王只得這么一子,已然請立世子,日后齊王府是要交在他手上的,今年也有一十四歲了,若是那傳言真是齊王所為,他絕不能一些兒不知情。是以這回見陳奉,卻是要他使人出去,將乾元帝拿下萬貴太妃身邊所有服侍久了的宮人內侍,更不許齊王與齊王妃走動等話傳進齊王府去,正是要打草驚蛇。若能套出話來,或是逼得齊王世子做出甚殺人滅口的行徑來最好。 陳奉聽說自是明白玉娘多半是猜著了萬氏母子作為,故而報復。因萬氏母子險些壞了他的事不說,更叫陳奉險些被玉娘懷疑,陳奉如何不怨恨,自是慨然答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清涼殿中萬貴太妃與齊王夫婦看著昌盛忽然進殿,似笑非笑地與萬貴太妃道:“圣上聽袁少監言道,清涼殿諸人懶惰粗心,常不在貴太妃身邊服侍,貴太妃與齊王殿下、齊王妃娘娘說話時身邊連著個奉茶打扇的也無有,世子太不成規矩,是以命奴婢將人盡數換過,換些懂事勤快的來服侍貴太妃娘娘?!?/br> 萬貴太妃與齊王夫婦看著華內侍久無回應,雖不敢猜測華內侍失手可到底不安,這時再看昌盛口中說著宮人等服侍不全有罪,使人將清涼殿中服侍久了的宮人內侍們一個個拿下,便知事泄,饒是萬貴太妃與齊王都是老道之人,臉上多少有些色變。 昌盛等他帶了來的宮人內侍與萬貴太妃磕了頭,這才笑道:“喲,瞧瞧奴婢這粗心勁兒。這些人犯了過失,原該送與宮正司,使樓宮正處置的,無如樓宮正昨兒叫人舉發,說她與人有陰私事,圣上已將她拿下。如今這些人送去宮正司,還不知幾時有宮正處置他們呢。”一行說一行搖頭嘆息。 萬貴太妃聽著昌盛這段話,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再站不住,腳下一軟已跌坐在蒲團上。還是齊王鎮定些,因問昌盛道:“陰私事?不知是什么陰私事,惹得圣上這樣大怒。”昌盛含笑道:“奴婢大膽說句,齊王殿下若是想知道,您不若親自去問圣上。您與圣上是親兄弟,圣上許能跟您直說?!毖援?,帶了人就走。 因聽昌盛這番說話,倒是叫萬貴太妃與齊王更是驚疑不定。齊王又悄聲問萬貴太妃道:“母妃可曾教她做甚事?”齊王口中的她,自是指樓司正。 萬貴太妃藏在袖中的手也有些發抖。樓氏雖是她的人,可自乾元帝登基,雖依例封了她貴太妃,卻將她拘與清涼殿,因此與樓氏久斷聯系,唯一的一回,卻是萬貴太妃從盧雪口中得知陳婕妤要安排新人與乾元帝,要分皇后的寵。是以萬貴太妃使人扼殺杜鵑,嫁禍朝云,原是想以此挑撥得玉娘與陳婕妤勢不兩立,一個是新晉有寵的皇后,一個有成年皇子在手,兩個對起來,實是有的熱鬧。只是萬貴太妃計算雖妙,可她到底久居清涼殿,再不是那個將未央宮握在手上的萬貴妃,案子做得不周全,不得不動用樓司正將案子匆匆了結。 如今若是因華內侍事發,牽累了樓氏,樓氏再熬刑不過,將此事招出,依著乾元帝的性子,怎么肯輕易放過。 ☆、第333章 投子 萬貴太妃雖憂心著樓司正捱刑不過,可清涼殿中服侍的人都叫乾元帝盡數換過,若是從她口中漏出一字半句,立時就能報到乾元帝那里,倒成了不打自招,是以雖是憂心忡忡,也只得咬牙不言。 說來從前永興帝時期,未央宮盡在萬貴妃手上,是以倒也不用樓司正做甚陰私事。而到了乾元年間,萬貴太妃更是失了權柄,只得按兵不動,直至陳庶人要用朝云與謝皇后分寵。 朝云一案說來不過是個太妃瞧不慣皇后專擅,要與她下些絆子,使人殺了個宮人,便是乾元帝再不喜萬貴太妃,也不能因著這事定了萬貴太妃罪名,將她廢黜??蛇@未央宮到底在他手中,他若是要尋些罪名來,卻也不是不能。若是乾元帝處置了,倒也罷了,偏生乾元帝那邊按兵不動。這情形就如一柄鋼刀懸在萬貴太妃母子們頭頂,卻是引而不發,這等滋味實叫人如芒刺在背。 可再是坐立難安,卻也沒有自家去認罪的道理。 到了這時,萬貴太妃與齊王心上都是后悔不迭,不該無端生事。如今他們自家叫乾元帝扣在宮內也就罷了,阿康小小年紀又怎么撐得起一個王府來。 想在此處,齊王陡然醒轉:阿康放在齊王府中,又無人與他個信兒,乾元帝要對他作甚,極是容易,倒不如將他放在身邊,乾元帝便是再瞧他們父子們不入眼,就是為著天下人言,為著他自家的名聲,也不能平白要了他們性命去。 是以齊王忽然厲聲與一旁的齊王妃道:“你這婦人糊涂!祖母病重,康兒是做人孫兒的,合該在宮中伺候祖母,如何能在家躲懶?!庇謸P聲道,“袁少監何在?!?/br> 袁有方緩緩地踱進殿來,對了齊王一笑:“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齊王道:“貴太妃身染沉疴,想念孫兒,還請袁少監行個方便,啟奏圣上,將世子接進宮來與貴太妃見上一見,以全祖孫情分?!?/br> 袁有方聽見這兩句,似笑非笑地瞧了眼齊王:“這也容易,只是您也知道圣上日理萬機,再沒有拿這等小事啰嗦著圣上的道理,您且緩緩,待得圣上得閑,奴婢一定替您傳到?!?/br> 齊王又不是個傻子,怎么不知道袁有方這些話不過是些推脫之詞,竟是拿他當孩子哄了,他本是鳳子龍孫,雖叫乾元帝打壓了這些年,到底氣性仍在,再憂心愛子安危,便是身在危墻,也忍氣不住,站起身道:“既然接世子進宮與貴太妃相見是小事,那還辛苦袁少監走一趟,就說孤求見圣上。敢問袁少監,哥哥要見弟弟,是小事么?!” 雖袁少監是奉了乾元帝旨意的,要將齊王留在清涼殿中,可齊王再無權無勢,也依舊是個還是親王,并不好太得罪他,是以當時就答應道:“您稍候,奴婢這就替殿下傳稟去?!闭f了正要轉身,不想齊王妃忽然從蒲團上爬起身來,撲過來一把抓著袁有方胳膊道:“你去替我傳稟,我要見殿下!我要見殿下!”話未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齊王不意自家妻子竟是如此失措,忙過來攙扶,又勸道:“你莫怕,我這就去求見圣上。圣上愛惜兄弟,人所共知,又怎么肯虧待子侄呢?!闭f著面上露出一絲微笑來。 自乾元帝踐祚之后,齊王每辦一件差使都要出些岔子,而朝中臣子多的是知道乾元帝與齊王從前恩怨的,看著這樣怎么不明白乾元帝這是記恨齊王從前與他爭斗,要與他計較,只是先帝尸骨未寒,不好橫加罪名,只能這樣作弄,好壞齊王名聲。眾人有明白乾元帝心思,道他情有可原的,也有道乾元帝量窄的,大多不過是私下議論罷了。 可這世上多的是趨炎附勢之徒,就有些官員為著討好奉承乾元帝,屢屢上本彈劾齊王??蜌庑┑牡例R王昏聵無能,難當大用,請齊王居閑職,不要耽誤國家大事;刻薄些兒的,竟有直罵齊王尸居余氣,是為官蠹祿蠹的。更有狠毒的,竟是暗搓搓提起乾元帝從前遇刺的事來,道是:“這都是天佑大殷,是以才保得圣上無恙?!?/br> 齊王原有賢名,可哪經得起這樣眾口鑠金,沒幾年折騰下來,自是名聲盡毀。說來齊王原本是永興帝最心愛的兒子,自是養得驕傲,哪里經得起這樣的磨搓,不僅志氣全無,老得也格外快,雖比乾元帝只大著兩三歲,沒幾年竟是差著十余歲的模樣。 而乾元帝因不肯聽從御史們參劾,一力保全齊王,便叫他得了孝悌的名聲去,是以齊王才有此言??梢惨蛑@個名聲,若是他執意求見乾元帝,乾元帝又怎么好一意拒見。 齊王妃叫齊王勸得這幾句,她是經過齊王與乾元帝交鋒的,怎么肯相信,含淚道:“王爺,不是妾不信著您,可殿下那里曾說過,妾可常去她那里坐坐,想來殿下也算金口玉牙,不能哄妾的?!?/br> 到底是齊王妃少進宮的緣故,只以為便是謝皇后再有心機手段,與他們無有不解之仇,又未必知道他們做了甚,且都是為人母的,總比乾元帝好說話些。而乾元帝愛惜這個皇后如珠如寶,朝野哪個不知道,若是得著謝皇后開解幾句,許就能叫乾元帝放過阿康去,是以一心想見玉娘。而萬貴太妃是聽著齊王妃竟做此癡心妄想,又驚又怒,待要叱呵幾句,一眼瞥見袁有方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只得隱忍。 她這番欲言又止,叫袁有方瞧見了,將萬貴太妃瞥了一眼,慢吞吞地道:“齊王殿下,到底是先見圣上,還是先見殿下,您給個準話,奴婢好去傳稟。” 齊王扶著齊王妃與袁有方道:“在袁內侍瞧來,我們夫婦不能同時面圣嗎?這是哪個的意思,袁少監竟敢言之鑿鑿。” 這話就將乾元帝帶了進來,袁有方倒也不敢再啰嗦,左右他就是將話傳到,乾元帝與謝皇后未必肯見他們哩。再則,乾元帝令他來時,也不曾說過不許傳稟的話,是以又軟了聲氣,忙先請罪,又笑道:“奴婢這就去,這就去?!闭f了將拂塵一甩,轉身出殿。 袁有方先去求見乾元帝,將齊王言行加油添醋地與乾元帝回了,乾元帝想也不想地答應了。袁有方又小心翼翼地道:“圣上,齊王妃要見殿下,您看,奴婢要不要去傳稟?” 乾元帝自是知道齊王妃用意,可在他心上一力以為玉娘生性軟糯嬌怯,最是肯替人周全的,唯恐她叫齊王妃蠱惑了,轉過頭來替他們求情,到時若是答應了她,倒是前功盡棄,若是不答應,又見不得她委屈神色,索性不叫她見也就是了,因此就道:“不許齊王妃打擾皇后?!?/br> 袁有方起先聽著乾元帝肯見齊王,還有些忐忑,待聽著乾元帝不許皇后見齊王妃,要笑不敢笑,垂頭答應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來,回在清涼殿,把乾元帝的口諭傳了,齊王妃聽著乾元帝不叫她見皇后,身上仿佛沒了力氣一般,跌坐在蒲團上,呆了呆,把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落下。 齊王與齊王妃感情甚篤,看著她這般,自是憐惜,正要安慰幾句,一邊的袁有方已淡淡地道:“殿下,圣上等著您呢?!饼R王情知,這回是自家求見,若有耽擱,如今乾元帝正尋自家岔子,只怕立時就好壓個不敬的罪名下來,只得忍痛拍了拍齊王妃的肩,隨著袁有方走出殿去。 袁有方將齊王引至溫室殿,溫室殿外守著的正是昌盛。這回昌盛見著齊王,倒是端了副笑容,殷勤地過來與齊王見禮:“奴婢問齊王殿下安?!饼R王淡淡點了點頭:“圣上在里頭?”昌盛笑道:“正等著殿下您呢?!闭f親自推開溫室殿的殿門,殿呢乾元帝穿著常服,盤膝在羅漢榻上坐著,面前擺了張棋坪,聽見門開的聲音,抬頭見是齊王,臉上露了些笑容,點著自家對面道:“ 二哥來了?坐。我們兄弟手談一局。” 齊王卻依舊與乾元帝行了君臣大禮,方才走在榻前,將袍袖一抖,當真在乾元帝對面坐了。 兩人先猜了枚,倒是齊王執黑,乾元帝執白,兩個落子都極快,兔起鶻落一般,不過一炷香功夫,乾元帝一條白龍已然成形,團團將齊王的一大片黑棋圍住,已成絞殺之勢,便是國手在此也無力回天。齊王將棋勢看了會,抓起一把棋子扔在了棋盤上,抬頭與乾元帝道:“當哥哥的服輸了?!?/br> 乾元帝看著齊王投子認輸,便將身子往后靠去,早有小內侍爬過來,匍匐充做椅背叫乾元帝靠住。乾元帝盯著齊王看了回,慢慢地問道:“二哥還是同從前一樣,總要到山窮水盡才肯認輸?!?/br> 齊王聽說,臉上竟是露了些笑容:“圣上難道肯早早認輸?”乾元帝一笑:“自然也是不肯的。”說著一拍手,如意趨步過來,將一疊折子奉到乾元帝面前,乾元帝取了頭上一張扔在齊王面前,抬了抬下頜:“朕不知道,朕的皇后礙著貴太妃什么事,貴太妃要這樣為難她?!?/br> ☆、第334章 下場 齊王看著乾元帝臉色不善,知道事泄,只以為是樓司正捱不住刑,探手將面前的折子翻開,才看得幾行字,手已然瑟瑟而抖,卻原來折內說的哪里是什么朝云案,卻是齊王世子景康舉發親父行不道事。折子上頭一個個墨字似鋼針一般刺入齊王心底,實有錐心之痛,齊王身子原虛,驚痛憤怒下,兩眼昏花,勉強還能認得折子上的字,看到后來,已是雙眼模糊,手上一松,折子摔落在地。 乾元帝看著齊王這樣,傾身向前道:“朕的皇后,素來羸弱、言不高聲、行不張揚、怒不動刑,她礙著你們母子甚了?把這個的流言來害她?!還是你們,對皇祖父心懷不滿,所以借朕的皇后來生事?” 齊王迷迷糊糊間聽著乾元帝夸贊著玉娘,想要笑一笑,笑乾元帝將蛇蝎當做羊羔,一張口,竟是噴出一口血來,鮮紅滴滴地落在棋坪上,身子一軟,緩緩地滑落在地,再聽著乾元帝將個怨恨延平帝的罪名扣在他們頭上,待要辯解已是有氣無力,掙扎著張開眼,看向乾元帝,又看著乾元帝在他面前蹲下,身,臉上帶些笑容:“你要問景康嗎?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知道阿意曲從,陷親不義是為不孝,所以親自出首,你合該高興!”齊王聽見這句,哪里還撐得住,雙眼一閉向后直直倒下,竟是昏死過去。 乾元帝這才站起身,先嫌惡地瞧了染著齊王鮮血的棋坪一樣:“燒了?!眱蓚€內侍忙過來將棋坪抬了出去。乾元帝這才從齊王身邊繞過,回在書桌后坐了,昌盛早將齊王世子的折子揀了起來,擱在乾元帝眼前。 乾元帝慢慢掀開折子,自家又看了回,臉上竟是現出一抹笑容來,輕聲道:“二哥,你養了個好兒子,當弟弟的在這里謝過了?!庇峙c昌盛道,“你去請楚王叔來?!背跏菫榇笠蟪谡伦谡?,掌天子族親屬籍,即是請了他來,便是要發落齊王了,昌盛不敢耽擱,答應一聲,立時轉身出去。乾元帝這才叫內侍們將齊王搭出去,還嘆息道:“劉燾到底是朕的哥哥,他對朕不義,朕不能對他無情,宣御醫來與他好好診治?!?/br> 又說楚王陡然接著乾元帝宣召,不敢耽擱,立時換了衣裳隨昌盛進宮,才進溫室殿,就看著乾元帝把袖子掩面,嘆了聲道:“皇叔,朕無顏見君父矣?!?/br> 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聽乾元帝說得這句,楚王哪里還敢再站,雙膝一軟已跪在乾元帝面前,將帽子摘下露出蒼蒼白發,重重磕頭道:“臣惶恐,臣萬死?!?/br> 乾元帝將袖放下,轉過書案來雙手將楚王扶起:“此事是朕行事不周,使二哥心懷怨憤,與皇叔何干?” 楚王歷經延平、永興、乾元三朝,老大年紀,可謂老而彌精,聽著乾元帝這話立時知道,劉燾怕是叫他抓住了什么要命的把柄,就要動手了,臉上一點子也不敢露出來,只顫巍巍地順著乾元帝手勢站起身來,睜著昏話的老眼看著足下,抖抖索索地道:“臣不知。” 乾元帝手一探,昌盛忙將書案上劉景康的折子遞了過來,乾元帝接了,又轉與楚王,楚王只道:“臣老眼昏花,怕是認不得折子上的字?!鼻塾滞耙贿f,楚王無奈,只得雙手接了,抖著手兒打開,湊在眼前一目十行地看完。 待看完這本折子,楚王已知齊王絕無幸理,無論這折子里所言是不是真,只消是出自齊王世子的手筆,就足以使一半的天下人信服。只是劉景康為甚會出首他的父親?難道他不知道他這折子椅上,乾元帝便是因此要了齊王的性命,史書上也只好嘆齊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乾元帝仿佛知道楚王心思一半,在楚王肩頭一按,使他坐下,自家回在書案后坐了,閑閑地道:“朕與皇叔引薦一個人?!闭f了,朝著殿門前一抬下頜。 楚王順著乾元帝眼光看過去,卻看殿門前光影一閃,卻是進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面帶胡須,身著軟甲,十分地眼熟。楚王再看得兩眼,陡然將眼張了張,低聲嘆息一聲。卻是進來的人竟是齊王典軍魏鎏。 魏鎏進殿,先與乾元帝磕了頭,又過來見過楚王。楚王看著是他,心上更是發寒,耳中卻聽著乾元帝道:“魏鎏,楚王在此,你將前后經過都與楚王說了?!?/br> 魏鎏答應一聲,躬身與楚王道:“魏鎏是齊王府典軍,常在齊王府當值。因著齊王殿下與王妃進宮侍疾,臨行前囑下官等小心看護王府,是以下官連日來都在王府中當值。昨日丑正,下官巡檢時行經王府后園的滴翠山,聽著山洞中有人說話。下官只以為有賊,只怕驚動賊人,是以小心近前,不想正聽著世子與人道:‘若是叫他知道了謝宅流言與我父王有干,他久看我父子不入眼,如今得著這個把柄,必定藉此生事,陷害我父子,那人不能留,手腳兒趕緊些。’下官聞言心慌,待要后退,不想踩著石子,驚動了世子?!?/br> 魏鎏這一番言講直叫楚王變色,便拿劉景康年幼,也不是這樣的蠢貨,這等機密事不在房中言講,卻往花園這樣人來人往之處,是怕沒人聽著么!可這些話顯然正中乾元帝下懷,是以信他,楚王素來明哲保身,也不能提出疑點來,又道是:“驚動了世子又如何?” 魏鎏繼道:“世子見是下官,問下官聽著甚。下官實言與世子講了,世子便要臣賭咒,不將此事泄露與人,不然死后墮入拔舌地獄不得超生。然下官雖是王府典軍,卻受朝廷恩典,若是將此事瞞下是為不忠,可若下官舉發齊王殿下與世子,又為不義。是以下官勸說世子,請世子親自來領罪,殿下素來仁愛光明,只看世子這一番忠心,也必定能寬宥齊王殿下。世子想了回,言道:‘魏典軍所言成理,只是天黑,我又心慌,山路陡窄,行走不便,還請典軍攙扶一二。’下官聽著信以為真,過去攙扶世子。不想才扶著世子走了沒幾步,肋下一涼,已叫世子刺得一刀,虧得下官身著盔甲,皮糙rou厚,世子又文弱,這才沒傷著要害。下官不想死,更不想死后背了污名,這才奮力逃出齊王府,夤夜投奔神武營副將宋大人。由宋大人請了旨,拿問世子。世子知大勢已去,這才實情招認。”, 楚王聽著魏鎏這一番侃侃而談,臉上忽青忽白,世子殺人滅口竟是親自動手、一擊不成還能叫人走脫、叫人走脫了不算還老老實實地等著人來捉拿他,這等拙劣說辭只好去哄三歲孩童!他劉熙是個聰明帝王,如何瞞得過他,他之所以句句肯信,無非是因著他想信,好用這個籍口將齊王除去。齊王世子年不及十五,怎么抵得過老手訊問,自然要他招甚就招甚。 楚王因知乾元帝走到了這步再容不得人說個不字,轉臉與乾元帝道:“即是證據確鑿,自然要依律處置。只是老臣到底有個不情之請,齊、劉燾到底與圣上是嫡親兄弟,還請圣上留他父子一條性命,以全圣上仁德?!?/br> 乾元帝臉上端個惋惜神色與楚王道:“不用皇叔言講,朕本就不忍傷他父子性命。依著朕的意思,只將他父子廢為庶人,從玉碟上除名也就是了。只是父皇地下有知,知道二哥這樣糊涂,只怕也要傷心,好在萬貴太妃是父皇最為得意的人,叫她去勸解勸解父皇,許還能叫父皇開顏?!?/br> 楚王聽著乾元帝這番處置,險些坐不住,到底他年老,見識過延平年間那場奪嫡之亂,其中折了四個皇子,更有許多朝政,連著文武雙全的鎮國大將軍也受了連累,家破身死。如今只死萬貴太妃一個,不傷其余人性命,已算是好的了,只得點了頭。 乾元帝當即喚了中書舍人來,擬了旨意明發。在朝中,因乾元帝威勢早成,而齊王因叫乾元帝打壓得厲害,與他有交情的可說是寥寥無幾,唯有齊王妃之父安樂伯出來陳情了幾句,到底還是歸與無聲。而乾元帝廢齊王為庶人的旨意明行天下,因有著前齊王世子劉景濤的供詞在其中,天下肯信的占了多半去,便是有人言道:“哪個兒子肯告父親哩,別是叫人陷害的。”也不敢明說,不過私下議論罷了。 而萬貴太妃,當年赫赫揚揚一代寵妃,逼得乾元帝不得不與沈如蘭共謀了一出假行刺的無冕之后一根繩子吊死在了清涼殿中。說來萬貴太妃領著乾元帝旨意之后沖著前殿方向大笑一場,虎狼蛇蝎窺伺與側而不知,劉熙,來日你未必能得好死!是以道是:“劉熙小兒!我只等著看你日后下場!”言畢,嚴妝華服自盡身亡。 除得齊王母子,乾元帝心上格外暢快。他這一暢快更想起玉娘因萬氏母子受的委屈來,格外要彌補。玉娘如今已是皇后,自然封無可封,便加了榮親王、趙王與寶康公主的封邑,又與玉娘道:“你二哥在外也將一年,也有政聲哩,元哥兒又將立太子,我將他召回京來,你看如何?” 玉娘本就想抬舉謝懷德,聽乾元帝這話,自然滿口稱謝,又微笑道:“二哥哥他有政聲嗎?我在家時,只聽母親說他頑皮淘氣哩?!鼻酃Φ溃骸斑@么說,外甥肖舅,阿琰是像了她二舅舅?!?/br> 卻是景琰前些日子又淘氣了一回,因她看著前人筆記道是有異人能驅魚而舞,,指使著她的宮人內侍將椒房殿殿后的池塘中的錦鯉撈了許多上來,排在草地上,學著書中異人發號施令,魚兒們離得水自然掙扎跳躍,景琰看著直以為是在起舞,十分得意,親自去請玉娘來看。 玉娘忙叫金盛過去將錦鯉依舊放回水中,只是到底去得晚了,叫景琰這一番折騰,直死了十數條,其中更有兩條在大殷朝視為祥瑞的五色錦鯉。玉娘便與景琰分說那不過是小說家言,不能當真,景琰還辯道:“不是真的他寫下來作甚?這不是騙人嗎?”直將玉娘氣得無話可說,要罰她禁足寫字。 恰好那時乾元帝,景琰忙撲過去求乾元帝搭救,愈加惹惱了玉娘,還是乾元帝放下身段來苦勸了回,這才叫景琰逃脫了責罰。是以這回子乾元帝聽著玉娘道謝懷德頑皮淘氣,便比來說話,不過是個玩笑的意思,玉娘情知景琰像的是自家,只聽乾元帝這樣言講,只微微一笑,并不肯應承。 ☆、第335章 佳兒 乾元帝不過說來哄玉娘一笑,見她果然笑了,也就罷了,又道:“劉燾即廢為庶人,齊王府自然收回。那是父皇賜與劉燾的,可說是精工壯美,我叫工部收拾了,日后賜予阿寧,你看如何?” 玉娘想了想,因道:“那是親王府,怕是與制不合?!鼻坌Φ溃骸鞍幦缃袷强ね酰盟苫?,自然要升一升,早晚的事兒?!庇衲镞@才道:“那我就替阿寧謝恩了?!鼻埸c一點玉娘鼻子:“你知道我待你母子怎樣,還與我這樣生分,可是叫人不喜歡?!庇衲锫犞圻@話有異,她是心上有病的,不禁抬頭去瞧,卻看著乾元帝臉上有些笑容,才要松口氣,就看乾元帝抬起手來,輕輕落在她臉上,摸了她的眉眼一回,卻也沒說甚,只拉了她去瞧元哥兒。 說來雖玉娘懷著元哥兒時頗為驚險,是以元哥兒降生時個頭比尋常嬰兒瘦弱些,但因他是中宮嫡子,御醫與保姆們自然加著十萬分的小心費仔細看顧,七八個月下來,元哥兒已與尋常嬰兒無異,聰明勁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憑腳步聲,就能辯出來人來,乾元帝與玉娘還未進殿,他已知道來人是誰,露著上下四顆小白牙喜笑,保姆待要來抱他去接駕,只叫他一巴掌推開,自己手腳并用地爬到床邊。 因他素來頑皮,又不肯叫乳母保姆們抱,自會爬之后更沒片刻安靜,好幾回險些從床上跌下。服侍的保姆與宮人們無奈,只得在床沿上堆了半人高的錦被好叫元哥兒越不過去。平日元哥兒也還罷了,這時聽著父母過來自家又爬不過去,頓時發怒,小小的身子撲在錦被上“啊啊啊”地叫,叫了幾聲,忽然就迸出聲來:“娘?!遍_得這口,下頭自是順了,又連著叫了好幾聲:“娘,娘。娘啊。” 恰好乾元帝與玉娘正進來,聽著元哥兒叫娘,乾元帝自是心花怒放。他年屆中年才得著這么個嫡子,又是他心愛的玉娘所生,本就愛惜逾于他子,忽然聽得他不足周歲已能開口,更是得意,走快幾步來在床邊將元哥兒抱起,將元哥兒在手上拋了拋。元哥兒也膽大,叫乾元帝拋得這兩下,咯咯笑出聲來。乾元帝叫元哥兒笑得心花怒放,抱在懷中逗他,:“元哥兒,好孩子,我是你爹爹呢。” 元哥兒對著乾元帝嘻嘻笑,又啊啊幾聲,卻是要叫乾元帝再拋。乾元帝哈哈笑道:“你真不怕嗎?”說了又將元哥兒拋接了幾下。元哥兒笑得眉眼彎彎,因看見站在乾元帝身后的玉娘,又對了玉娘笑,是從乾元帝肩頭探出手去撲玉娘,不想竟是夠不到,元哥兒自落地就叫眾人捧著,凡事都順他心意,哪能忍耐,拍著乾元帝肩膀啊啊了兩聲:“娘?!?/br> 卻說玉娘看著他父子二人這樣歡樂,不由想及自家幼年,一時心上百味陳雜,面上險些維持不住,乾元帝因看玉娘臉上笑容淺淡勉強,只以為玉娘這是顧忌自己,親自抱著元哥兒往玉娘面前走去。玉娘只得迎上來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