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高貴妃自失寵失子之后,早息了爭強斗勝的心思,惟愿景淳余生平安,多子多女。這時看著景淳態度平和,提起徐清來頗為親近,自是深感安慰,更覺徐清雖是出身差些,為人竟是挑不出錯,十分滿意起來,因與景淳道:“榮王冊封典禮那日,你娘子就稱個病吧,不要叫她再進宮了,也省得她觸景傷情。” 景淳聽說,忙道:“母妃說的是,兒子也有這個想頭。只是母后那邊,還要您多轉圜。”高貴妃點了頭道:“我知道,我這就與她說去。” 高貴妃重新梳洗一番,又換了身衣裳,施了脂粉將哭紅的眼睛遮一遮,又叫景淳自家家去,這才往椒房殿來,到得殿前正看著幾家外命婦退出去,其中一個甚是眼熟,不禁多看了眼,方報名求見,自然獲準。 進得寢殿,高貴妃先給玉娘見禮,又堆了笑臉,小心翼翼地道:“妾方才進來時,遇著了幾家夫人,若是妾沒看錯,里頭有宛西伯夫人。殿下**,自然知道她是個什么人,妾不過白多句嘴。” 宛西伯正是從前的宛西候,前護國公夫人唐氏的兄長唐元修,因著叫唐氏連累,傳了幾世的宛西候爵位叫乾元帝降成了宛西伯,本已請立的世子也叫乾元帝尋了也由頭奪了世子銜,這便是說,宛西伯這爵位在唐元修死后多半兒就會叫朝廷收回去。有這些前情在,宛西伯夫人若是只上賀表,本人托病才是常情,偏是親自過來了,豈不是叫人疑惑。 玉娘未必認得宛西伯夫人,阿嫮卻是知道的,倒是不在心上,莫說李源一家是罪有應得,死有余辜。便是唐元修真知道唐氏與小唐氏是叫人陷害了,他能不顧自家滿門老小,為出嫁了的妹子女兒出頭?除非他瘋了,不然再不能。如今這位宛西伯多半兒正愁如何將這爵位再傳下去哩,宛西伯夫人這回親身前來,只怕是奉承來的。只是高貴妃出口警示,也是一片忠心了。 是以玉娘含笑道:“貴妃有心了。”轉臉問金盛:“宛西伯夫人送的賀禮是甚?”金盛聽說,從袖子取出厚厚一沓子賬冊來,翻了翻回道:“回殿下,青白玉觀音一尊,沒旁的了。” 玉娘道:“將菩薩請來。”金盛答應了,轉身出去,片刻就帶了幾個小內侍過來,卻看打頭的兩個小內侍抬了一尊半人高的青白玉觀音菩薩,菩薩面龐兒圓潤,雙眸半開半合,唇邊帶些笑容,端的是寶相莊嚴,這樣一尊菩薩像自是所費不貲不說,心意也可說虔誠。玉娘點了頭,金盛便使小內侍將佛像抬了下去。 高貴妃看著佛像,這才松口氣,臉上微帶赫色,立起身與玉娘道:“妾多心哩,殿下勿怪。”玉娘笑道:“貴妃也是好意,我如何會怪你。”高貴妃這才坐下,因覷著玉娘臉色溫和,想著玉娘脾性,若是與她實話實說,倒好商量,便大了膽兒道:“妾想請殿下容個情。”玉娘聽說便將高貴妃看了眼,高貴妃見玉娘臉上并無怒色,便繼道:“殿下也知晉王妃遭遇,她叫劉庶人害得沒了孩子,那孩子又是個心思重的,妾想請殿下容個情,許她這些日子不用進宮來,您看成不成?” 高貴妃系與阿嫮又無甚大仇怨,且高貴妃如今也十分知趣兒,肯將身份放低,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是以玉娘也肯給她顏面,聽著高貴妃這樣小心地賠情,便與高貴妃道:“怪道上回我見著她瘦得可憐,想是觸景傷情了,我原該想著的。”高貴妃哪里敢當玉娘這句,復又站起身來,堆了笑臉道:“您那時身子弱,精神短,哪有精力想著這些呢。再說句托大的話,景琰與阿清是元哥兒的哥嫂,元哥兒冊封親王是喜事,他們也該來賀喜的,妾原也不該求這個情,可阿清那是個好孩子,妾少不得心疼她些。 ” 高貴妃口中的元哥兒正是景晟。原來乾元帝中年才得著個嫡子,又是他心愛的皇后玉娘所出,自然格外看重。當時賜名景晟,是因他在諸子中最小,格外要尊崇他,使他在諸子中超脫出來的緣故。只是這晟字與榮王封號宏大尊榮了些,怕才出娘胎的奶娃娃壓不住,特地又與他起了乳名,喚作“元哥兒”,又令宮中諸妃嬪等在景晟周歲以前都以乳名喚他。只是這元字,從一、從始、為首、為本也。《呂氏春秋應同》道是:“芒芒昧昧,因天之威,與元同氣。”這元哥兒實在也不差什么了。 高貴妃說得不想叫徐清進宮的緣故之后,又斟字酌句地將景淳與徐清如今的景況與玉娘回了。玉娘聽著景淳竟是改了脾氣,把袖子掩了口微微一笑,與高貴妃道:“這倒是因禍得福,你也該放心了。”高貴妃叫玉娘說得臉上一紅,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如今妾只盼著阿清早些兒再懷一胎,憑它男女呢,都是好的。”玉娘也點了點頭。 倆正說話,就看著珊瑚喜盈盈地進來,在玉娘面前行了禮,又與高貴妃蹲了蹲,便對了玉娘笑道:“殿下,小殿下醒了,米氏已喂過奶了,要不要這會子抱過來?”玉娘唔了聲道:“抱進來罷。”珊瑚答應聲,轉身出去。 不過半刻,一個二十來歲梳著精光的圓髻的婦人小心翼翼地抱著個朱紅色襁褓走了進來,正是景晟的乳母之一米氏。米氏行在玉娘面前,行了蹲禮,復又起身,這才將襁褓小心地送到玉娘手上。高貴妃在米氏走在面前時已立起身來,退開幾步,這才笑道:“元哥兒又長大了好些。這眉眼兒,愈發地像殿下您了,日后必然是個聰明俊秀的孩子。” 玉娘垂眼將懷中的元哥兒看了看,臉上微微帶些笑,素指輕輕在孩子臉上觸了觸,柔聲道:“這是子肖母,元哥兒,是不是呀?”元哥兒仿佛真的聽懂了這話,把粉嫩嫩的臉頰在玉娘素指上蹭了蹭。玉娘臉上笑得愈發地溫柔,輕聲與元哥兒道:“我們元哥兒認得娘親是不是?” 高貴妃看著她們母子這樣,想起自家無緣的孫兒,鼻尖頓時一酸,險些兒落下淚來,可身在椒房殿,當著玉娘母子,她哪里敢叫眼淚落下來,便是玉娘不計較,依著乾元帝的脾性,觸著他的霉頭,也不能有好下場。是以強忍了眼淚道:“妾昭陽殿中還有些事,先告退了。”看著玉娘點了頭,立時腳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又說玉娘為何從前待著景琰雖也有些母女情分,因著景琰身上有乾元帝血脈不說,又與乾元帝像了個六七分,是以待她多少有些疏遠,比之待景寧的態度,竟也親熱不到哪里去。乾元帝以為玉娘這是怕景寧觸景傷情,故意冷著景琰,還曾私下勸過玉娘,玉娘反做個無可奈何的模樣,笑道:“您太夸我了。我哪里有這樣的菩薩心腸。不過是您已這樣縱著她了,我再縱著,這孩子沒個懼怕也不是個道理。只好您做個慈父,我做個嚴母了。”不想乾元帝聽著玉娘這樣講,更覺玉娘坦白可愛,也就順著她去了。 可如今得著元哥兒,因這孩子雖一般也是乾元帝的血脈,可嚴沈兩家能否昭雪都要著落在他的身上,若不能養得母子情深,日后只憑母后身份,只怕也不能叫他“坦言父祖過,盡改父祖行”。是以玉娘一改從前待景琰的態度,常叫乳母將景晟抱到身邊來,母子們相處一會。 說來也不知是母子們連心還是景晟天生聰明,這才滿月的孩子倒像是認得母親了一般,在玉娘懷中時格外乖巧些,雖還不會笑,卻已曉得把眼盯在玉娘臉上看,玉娘與他說話,還能咿呀應幾聲。可抱在乾元帝手里時,通常不多會就能睡著。 乾元帝只認為這是元哥兒在玉娘腹中呆了九,十個月,與玉娘血rou相連,自然親近,這正是元哥兒聰慧的表現,是以不獨不惱,還有興假意吃醋道:“我就說這孩子是個小沒良心的,可不是應著了。” 不想景琰因新得了弟弟,格外喜歡,常賴在玉娘寢殿不肯走,聽著乾元帝這句抱怨,倒是知道“沒良心”不是好話,她雖聰明,到底還小,哪里知道乾元帝言若有憾,實乃喜之,噠噠地跑到乾元帝面前,把小手叉了腰道:“您欺負弟弟!阿琰生氣了,娘也會生氣的。”說著又轉頭問玉娘,“娘,您氣不氣?阿琰很氣!” 玉娘叫景琰說得也忍俊不禁,掩了唇笑。乾元帝看著她們母女這樣,懷中又有佳兒,正心滿意足:“好,好,不說了。阿琰不生氣,不生氣。”說著對了玉娘一笑。 ☆、第311章 預備 作者有話要說: 好基友的文,很精彩哦。 推薦朋友新文~ 《罪醫之女》 作為肩負林家未來的醫學天才(并不是),林紫蘇發現自己的處境很是不妙。父親卷入后宮之事被處死,留下林家醫術引來無數人覬覦。回鄉路上接連出事,林紫蘇愈發覺得身處漩渦,而那每次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人讓她暗生警覺。 “你是何人?” “令尊當初救過我的命……” “說實話!” “靖王爺讓我一路護你周全……” “說實話!” “林姑娘醫術高明,可愿去軍中效命?” “軍中?行!現在,說實話!” “……我想陪你。”給你撒 玉娘見乾元帝抱了元哥兒含笑看過來,臉上的笑險些兒掛不住,只得做個嬌嗔的模樣,把袖子舉起半掩了面。待得袖子放下之后,又是尋常容顏,招了手將景琰喚過去,拉了她的手道:“今兒大字寫了沒有?”景琰叫玉娘這一問,忙轉頭去看乾元帝,烏溜溜大眼里滿是乞求之色,乾元帝便笑道:“她才多大,你就這樣。我們又不用她去考女狀元。”玉娘將乾元帝斜睇了眼:“您收女狀元么?”乾元帝笑道:“是,是,不收。那不更不要緊了。”玉娘啐了他口,拉了景琰的手,哄她道:“阿琰是jiejie,要做個樣兒與弟弟瞧,是不是?你這會好好地練字,等著元哥兒長大,還等著你教他呢。” 景琰最是爭強好勝,聽著玉娘這話,慨然點頭,道是:“阿琰知道了。”又蹭蹭跑回乾元帝身邊,仰了頭與乾元帝道:“爹爹,阿琰去練字了,您告訴弟弟,叫他乖乖的呀,。”乾元帝笑著答應,看著阿琰走遠了,又將元哥兒交在保姆手上,使她抱下去,方與玉娘道:“我今兒叫了你大哥說話,叫他回去預備著你省親。你喜歡什么時候去?” 自玉娘得了元哥兒,往椒房殿奉承的人更多,乾元帝這里才招了謝顯榮說話,玉娘轉瞬就收著了消息,臉上依舊做個驚喜的模樣,想了想方道:“圣上,我有個想頭,只是不知對不對哩。”乾元帝笑道:“什么想頭?說來我聽聽。”玉娘道是:“說到底這是我母家,若是因著我要回去,裝飾得錦天繡地,豈不是外道了?且白費許多銀子。”說了,眼圈兒一紅,珠淚將墜未墜地噙在眼中,臉上倒是還帶些笑,“倒不如現在什么樣兒還是什么樣兒,也叫我瞧瞧本來的模樣,倒還親近些。” 承恩公府便是從前的嚴大將軍府,阿嫮的外家。只可惜阿嫮還未降生,嚴大將軍嚴勖已叫永興帝賜死,府邸抄沒。如今因著玉娘的緣故,乾元帝將它賜與了謝逢春,當真好說個天緣湊巧,是以阿嫮想看個本來面目也是情理之中。 乾元帝哪里知道其中緣故,只以為玉娘是怕靡費了,倒還想勸兩句,無如玉娘其意甚堅,甚而將她從前在甘露庵的日子也比了出來,只道是:“我自小離家,若是為著我回去一次,就將本來面目都改過了,家人都拘束著,我豈不是有愧。” 乾元帝聽著這番說話有理,且他從來肯依從玉娘,也就答應了。到得次日,復又招了謝顯榮過去說話,將玉娘的話說了,又吩咐道:“她即是個想家的意思,你們就家常些。”因知道玉娘生母實是孟姨娘,她即要個家常,想來也是要與孟姨娘見一面,便又與謝顯榮說,“她記得她的出生,你們也不要辜負了她才是。” 謝顯榮聽著乾元帝這番說話,心中凜然:若從乾元帝待玉娘的情誼來講,真可說是情真意切,便去民間夫婦,做丈夫的肯替妻子這樣細心周全,也好算是叫人羨慕的恩愛夫妻了,何況是天家,玉娘有次恩遇,謝家富貴無虞。可再往深處一想,玉娘即還念著孟姨娘,馬氏在她眼中又算個什么?謝顯榮心中雖是忐忑,到底不敢遲疑,跪地領旨,待得出宮回到承恩公府,見著謝逢春與馬氏,便將乾元帝今日的意思透了,又道:“圣上的意思,殿下怕是想見一見她哩。” 聽著謝顯榮的話,謝逢春與馬氏的心思各異,依著謝逢春的心思,玉娘是孟姨娘所生,母女天性,玉娘想見一見孟姨娘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玉娘不念孟姨娘生養之恩,反倒是可怖了。可馬氏那里聽著玉娘要見孟姨娘,怎么坐得住,當時就哭罵道:“她是誰?誰是她?!族譜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哩,她是從我腸子里爬出來的!她別說是皇后,就是太后,也得喊我娘!要我給那賤人挪位置?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答應!” 謝逢春聽著馬氏這般不講理,心頭火起,橫眉立目地正要訓斥,謝顯榮已截口道:“若是一個人連著親娘也不牽掛,這樣的人,母親你不怕嗎。”馬氏正哭,叫謝顯榮這句一說,哭聲頓時低了下去。 謝逢春看著馬氏收斂了,也將顏色轉了回來,與馬氏道:“你也想想,圣上也知道殿下是你生的,還能有什么意外嗎?且她如今一心向佛,哪個也不見,好好地供著她就是了。” 馬氏抽噎了幾聲,含混其詞地道:“她敢。”到底不敢再鬧。 謝逢春看馬氏偃旗息鼓,也就走了出來,來在孟姨娘所住的小庵堂外,立在緊閉的黑漆木門前,將手舉了起來,遲疑了回,到底拍了下去,一面兒拍一面兒喚著“胭紅”,只是憑他怎么呼喚,那扇黑漆木門始終紋絲不動,里頭一點子動靜也沒有。謝逢春過的好一會才長長嘆息了聲,這才走了開去。 謝逢春只以為自家這番舉動人鬼不知,卻不曉得叫馬氏遣了個洪mama跟了一路,看著謝逢春不曾進去,出來告訴了馬氏知道。馬氏聽了,把鼻子哼了聲道:“這哪是人不肯理他哩!不過是拿喬罷了。那種地方出來的,哪個不會這些手段呢。”口中雖如此講說,心中到底松了口氣,又與洪mama道,“要我是她,也要修修來世了。” 洪mama看著馬氏這聲口,因伺候了她幾十年,如何不知道馬氏這是信了孟姨娘,便奉承道:“便是她修了來世,也不能與夫人您比呢。如今四姑娘也有高門大戶求取呢,這都是夫人您教導得好。”馬氏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是個伯爵次子,雖不是世子,日后分一注家產罷了,她一庶出,仗著殿下才能攀得這門親事。只是她jiejie,到底委屈了些。”洪mama忙笑道:“雖二姑奶奶是低嫁了,可郝姑爺待著二姑奶奶如珠似寶的,二姑奶奶如今臉上都是笑呢。”馬氏聽說,臉上這才露出笑容來,與洪mama道:“她出嫁前那些話,我聽著都替她愁,偏她性子哪里是肯聽人勸的呢!如今看她這樣,我也放心了。” 原來玉娘立后之后,承恩公府自是炙手可熱,朱雀大街常叫來承恩公府拜訪的馬車堵了半條街,官場上奉承人,常是銀錢與美色兩樁。諸官員們待要把金銀玩器來送與謝逢春,一是謝家自己雖不是豪富,卻也不缺銀錢使用,二則謝逢春又是叫玉娘遣金盛去敲打過幾回的,并不敢收。若是要送美人兒,承恩公府人口簡單,唯有謝氏父子三個男人,承恩公謝逢春已是年老,膝下兩子俱已成婚多時,又都是不二色的,莫說是納妾了,房中連個收用的丫頭也沒有,是以倒也沒人送甚解語花與添香的□□。 即金錢美人即奉承不上,便有人動了聯姻的心思,無如便是承恩公那位和離歸家的女兒,乾元帝欽封的縣君也說定了人家,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也不是什么豪門巨富,只是一位行商,聽說還是死了娘子的。要說那位縣君雖是再嫁之身,只憑她皇后嫡親jiejie的身份與縣君爵位,也不愁嫁不著好人家,如何屈就了一個商人?莫不是有甚難言之隱,這才委曲求全? 眾人猜測了多日,后來還是從位進京述職的吳縣令的隨從口中才得著了詳情,卻是這位商人與謝縣君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郝文勝有俠義心腸,謝縣君只怕早已香消玉殞。如今謝縣君知恩圖報,屈身下嫁,也算是奇女子了,與郝文勝恰好算是天生一對,地做一雙。 又有好事的聽了,只不肯信,還問隨從道:“承恩公府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那隨從笑道:“說來也巧。謝縣君進京探望承恩公夫人,病倒在半路,因此耽擱了行程。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沒接著人,正在我家老爺轄內,便來借差人使用,恰好與謝縣主遇上,這才知道首尾。” 人聽著隨從說話,還不大肯信,又有人想著郝文勝將謝縣君送到京城不久,縣君就與原配丈夫和離,莫不是這倆在路上就已郎情妾意起來?只這傳言在郝文勝叫人看著以后,也消弭了不少,論年歲論樣貌,郝文勝哪里有過人之處,能打動得一位縣君。話雖如此,因著月娘與郝文勝到底相差懸殊,還有人心中猜疑,以為郝文勝工內媚之術,這才哄得月娘下嫁。直待得月娘再嫁郝時,帝后都賜出添妝來,各種談論才慢慢地淡了下去。 如今乾元帝雖未下明旨將六皇子景晟立為太子,可連著幾道恩旨,其意已昭然若揭,多半兒是礙著景晟年紀太小,怕就將他立為太子之后引得鬼神作祟,是以才先封的親王。故而原本息了的聯姻之心又旺盛了起來。 好在承恩公府還有個四姑娘尚待字閨中,雖曉得是個庶出,其生母早早病亡了,一直隨著長嫂承恩公世子夫人居住,今年將將十二三歲。可因馮氏也帶著她在外走動過,倒也有不少人見過她,知道她雖不算個絕色,倒也算得上個秀麗佳人,性子也算得上文靜,又是皇后親妹,便有幾家上門求取,廣平伯便是其中一家。 ☆、第312章 安置 廣平伯陳博文共有三子四女,其中二子二女為嫡出。前廣平伯夫人皮氏育得一子兩女,皮氏與二十年前忽然得著重病,陳博文在皮氏垂危之際上本,請立了嫡長子陳暉為世子,彼時陳暉年方七歲。皮氏去世后兩年,陳博文繼娶了如今的夫人柏氏,柏氏僅育一子,喚作陳陽,今年一十七歲,因爵位輪不著他承繼,只好從科舉上晉身,于去歲上已中了秀才,正預備著明年的秋闈。 說來那位柏夫人嫁與她十余歲的廣平伯做填房時,前頭那位伯夫人皮氏留有嫡子嫡女不說,連著世子位也叫嫡長子占住了,柏夫人還肯嫁,實在是因為她出生低微。柏夫人之父不過是個從七品的太常博士,柏氏又是庶出,能嫁著廣平伯做填房繼室也算是高嫁了。 柏夫人本以為以她的年輕美貌,必能攏住廣平伯,哪里知道廣平伯這里疼愛她,衣裳首飾吃食上她要一奉十,十分疼愛。卻把皮氏夫人留下的兒女們看得牢牢的,一個指頭也不叫柏夫人碰著,柏夫人氣惱之余,也想不出甚主意來,只得忍氣吞聲,勉強做個慈母樣兒出來。 如今看著謝皇后得勢,柏夫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她是個填房,謝皇后還是妾扶正哩。謝皇后都能叫她的親子做得親王,養子封做郡王,可見圣心偏向。若是能得著她的支持,世子之位易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謝皇后那頭即不缺人奉承,更不缺珍寶玩物,柏夫人慢慢地就把眼光投到了云娘身上。云娘年紀雖是小了些,可她到底是承恩公府唯一的女孩子,若是兒子能娶了她,謝皇后還能看著自家妹夫是個白身嗎?便是不能將爵位給了陳陽,與幾個實在官兒也是小事一樁。 是以柏夫人先到陳博文面前陳情,只說在幾回宴席中瞧上了承恩公府的四姑娘,又將云娘如何溫柔如何秀麗夸耀了番,要陳博文為陳陽聘了來。陳博文倒是有些兒正統,不然也不能將柏夫人防足了十幾二十年,正遲疑著不肯答應,柏夫人就哭鬧道:“你兒子你還不知道嗎?又不是個靈醒的,如今倒是個秀才,可泱泱帝都,首善之地,多少人才呢,連個舉人也未必中得到了,你就要陳陽一輩子是個白身嗎?一樣是兒子,你也不能太偏心了。”哭訴完之后就將陳博文趕了出去,連著數日不許他進房。 陳博文看著柏夫人鬧得這樣厲害,愈發不肯答應。不想陳暉聽著父親與繼母口角的緣由,親自來勸,道是:“今父親已請立兒子為世子,一般是嫡子,三弟的前程卻要靠著自家哩,母親想為他尋個得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父親不要為著這等小事便與母親生分了,倒叫兒子不安。” 陳博文叫陳暉說得心動,嘆息了聲:“你這孩子也太純良了些,謝家哪里是得力的岳家!那是皇后的母家,太子的外家!朝廷爵位不能濫賞,而皇后想要與自家妹夫一個出身,太子要想與自家姨夫一個出身爵位,你如何是好!” 陳暉倒是不以為意,還笑道:“只消兒子無有過犯,他們又能把兒子如何呢?若是父親這會子不肯答應,傷了您與母親之間的和氣是一,叫外人知道了,還以為是兒子從中挑唆,就是兒子不孝了。” 陳暉這些話,陳博文細想下也覺有理,也就答應了,柏夫人得著陳博文首肯十分歡喜,次日就延請了尚書右仆射的夫人黃氏為媒,往承恩公府提親。因有齊瑱的例子在前,謝逢春與謝顯榮父子倆個先私下見過陳陽,雖不好說是玉樹臨風,卻也是個翩翩少年,并無有侯門公子的傲氣,舉止還帶些兒羞怯靦腆。謝顯榮又問過陳陽學問,卻也扎實,只是人不太聰敏,中舉或許不是難事,要再進一步卻是難了。只是依著承恩公府與廣平伯府,只消桂榜得中,還怕沒前程嗎?是以父子們倒也滿意。 只是提親的人家甚多,兒郎們各有千秋,謝逢春與謝顯榮一時也難以決斷。且云娘的婚事說是父母之命,可到底還要問過玉娘意思,是以一直拖延下來。旁的人家還罷了,雖有些趨炎附勢的心思,到底還要些體統,并不常上門來,唯有廣平伯夫人柏氏常尋了由頭來承恩公府尋馬氏說話,言辭間頗有些奉承之意,哄得馬氏眉開眼笑,若不是顧忌著玉娘,只怕已答應了下來。 又過得月余,乾元帝便下了明旨,旨說是皇后孝順,在宮中常思念父兄母姊,圣心憐憫,是以允皇后三月初八歸家省親,以全人倫孝道。又道皇后儉省體貼,不忍驚擾年邁父母,是以承恩公府無須重修樓閣,再造花園,只以本來面目接待。 旨意下去,朝野都有些兒嘩然,懂事兒的都滿口稱頌,說是皇后孝順,此乃社稷之福,朝廷之福,大殷朝可不能再出個護國公府了;也有不懂事的,冷笑道:不是要全人倫孝道么?未央宮中妃嬪們總又二三十位,她們就沒父母兄弟了,不要骨rou團圓了?這偏愛也太過。 憑是朝野議論紛紛,未央宮中的諸妃嬪們倒是心平氣和,總是爭不過,又爭來作甚哩?從前也有爭的,如今都去了哪里?倒不如好好奉承著皇后,皇后喜歡了,圣上也就喜歡,大伙兒日子也好過些。 倒是景琰聽著玉娘要省親。就來纏著玉娘,要隨玉娘出宮,只道是:“娘的母家呀,就是阿琰的外祖父,外祖母家,阿琰還沒見過外祖父哩,他長甚樣?”因看玉娘把眉頭輕輕一皺,忙將景寧也拉了過來,推了景寧一塊兒來求玉娘。景寧比景琰大上幾歲,幼時又經歷過些坎坷,到了玉娘手上才得著安穩,是以年紀雖不大,為人卻是穩重許多,因看玉娘臉上無甚歡喜之色,還反過來勸景琰道:“母后難得省親一回,定然有許多話要與家人們說哩。不如我們陪著弟弟,也好叫母后放心呀。” 玉娘不意能從景寧口中聽著這幾句體貼入微的話,加著仔細把景寧看幾眼,見景寧身形已抽長了些,鵝蛋面龐兒,眉目溫柔,正專注地看在景琰面上,端地是個好哥哥模樣。景琰遲疑地看了眼景寧,又將玉娘看了看,低頭想了想,蹬蹬跑在玉娘面前,小手按在玉娘膝上,認認真真地道:“娘,阿琰會看好弟弟,不叫他哭,您放心去看外祖父外祖母。”玉娘抬手在景琰頭上摸了摸,又將景寧招了過去,將他手握住,含笑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得著玉娘夸獎,景琰愈發得意起來,踮了腳與玉娘道:“是啊,是啊,阿琰最乖,阿寧哥哥比阿琰差一點點,就一點點。”說著用力點了點小腦袋。景寧在邊上看了她一笑,轉與玉娘道:“母后放心,兒臣必定看好阿琰與元哥兒,不叫阿琰欺負了元哥兒去。”玉娘聽著這兩句,眉眼愈發地溫和,摸了摸景寧額頭道:“好孩子,母后自然信得過你。” 椒房殿中這番說話自是瞞不過乾元帝去,乾元帝與昌盛嘆道:“到底是皇后親自教導出來的,品性與她一般無二,是個純良的好孩子。”說了,摘下腰間的玉佩遞與昌盛:“賞他。”昌盛雙手接了,親自送去了廣明殿。景寧問得乾元帝現在宣政殿,當即朝著宣政殿方向拜了四拜,方才起身雙手接過了玉佩,小心系在腰間。昌盛回去復旨,將景寧舉動與乾元帝說了,乾元帝點頭笑道:“這才是個知道身份輕重的。” 又說玉娘要歸家省親,雖說了輕車簡從,不愿擾民。可到底是皇后出行,哪個敢輕忽。故而三月初一就由趙騰領了神武營軍士將朱雀大街兩旁的人家都遷了出去,不叫他們在此處住著。雖能住在朱雀大街上,哪家都不是白丁,不是勛貴就是大臣,身份最低的也是五品的吏部給事中,換了旁人,早鬧騰起來,無如趙騰領的是乾元帝旨意,又是皇后出行,也只得忍氣吞聲。 朱雀大街上凈了街不說,便是承恩公府也叫神武營軍士進去駐扎了,除著主人家所住的正房,其余房屋廊舍與前花園后花園都叫神武營的軍士們仔細檢索了幾回,一間屋子也無有遺漏。到得三月初七這日,趙騰更是親自領了手下又將整個承恩公府查驗了回。莫說趙騰這一番舉動是領著乾元帝旨意,便是乾元帝無有旨意,只為了玉娘安全,謝氏父子也不能擾了趙騰,是以就由謝顯榮陪著將承恩公府走了一回。 說來趙騰也是將近三十的人了,歷練日深,雖依舊是一張冷臉,可眉宇間多了幾分從容,瞧著便不再似一柄出鞘的利刃,卻似名劍在匣,雖一般有劍氣刀影,因隔著劍鞘,便溫和許多,便不叫人只看一眼便心生害怕。 有幾個丫鬟是京都人,都聽說過趙騰來歷,看著他在園子里走動,黑甲紅袍,十分打眼。一旁的謝顯榮,雖也是端方人物,可到底是文臣,失了氣勢,將趙騰襯托得仿佛戰神一般。女孩子們瞧著這樣出色人品,哪有不議論幾句的,其中有個愛多嘴的,還笑道:“這樣大年紀還沒成婚哩,也不知哪家千金有福,嫁過去就是正三品的夫人,又無公婆在上,自家就能當家作主,再得意也沒有了。”這話叫云娘房中的丫頭鹿鳴聽著,回去笑著學與了浮萍聽,道是:“這些不愛臉的丫頭,哪里聽來這些,人到底是將軍哩。” 又說待得整個公府走完,因謝顯榮知道趙騰素受乾元帝信賴,不肯走失了這個親近的機緣,便延請趙騰到他書房少坐片刻。趙騰略想了想,也不推辭,兩個一前一后來在謝顯榮書房坐下。 謝顯榮書房中并不用丫鬟,一概都是小廝,為二人煮了茶,又奉了幾樣細點也就退了出去,謝顯榮還笑道:“仆久聞將軍威名,一直無由結交,今日乃天幸。只可惜將軍身有公務,仆只好以茶代酒,敬過將軍。”說了自家舉起茶盞來,一口喝干,對了趙騰一亮杯底。不想趙騰只是略沾一沾唇,抬眼將謝顯榮看了看:“府上將人安置到哪里去了?” ☆、第313章 倉皇 謝顯榮正斟茶,乍然聽著趙騰這句,手上不由一抖,茶水濺了些出來,便將茶壺往旁一放,臉上帶些笑道:“將軍這話仆竟是聽不明白。”趙騰將茶盞噠地一聲擱在幾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將謝顯榮上下一看,臉上竟是露了些笑容。趙騰不笑時雖是臉龐冷肅,到底端正,可這一笑,便似烏云乍開,露出日頭來一般,瞧在謝顯榮眼中,心上卻是愈發不安。 原是趙騰來查驗承恩公府布置前叫乾元帝喊了過去,吩咐他留意一個在家的女居士,不要叫她出來驚動了人,可也不要將她挪往別處去。這話說得不明不白,換個人必然聽不明白,趙騰一聽頓時知道,乾元帝指的正是玉娘的生母孟姨娘,自是領旨。 趙騰雖未見過孟姨娘,也知道她大約年歲面貌,不想今日隨著謝顯榮將承恩公府走過一遭,卻是不見有孟姨娘這樣年紀的婦人。 世人都道陽谷謝氏祖墳冒青煙,出了個叫當今圣上愛若珍寶的謝皇后,這才“可憐光彩生門楣,父做國公兄列仕。”可謝玉娘即是阿嫮,旁人不知道,趙騰卻是沒齒難忘,如今謝家仗著阿嫮得著富貴,卻連阿嫮一點子心愿也要陽奉陰違,趙騰如何忍得,垂眼將自家按在幾上的手掌瞧了眼,這才道:“圣上的吩咐,世子忘了么?” 謝顯榮陡然一驚,轉眼也就定下神來,玉娘掛住孟氏,乾元帝愛重玉娘,趙騰即是乾元帝心腹,領著乾元帝吩咐留意著孟氏也是有的。便是為著玉娘著想,乾元帝也不會將孟氏與玉娘的關系說與臣子知道。是以才放下心來,臉上又帶出笑容來,與趙騰道:“圣上吩咐,仆怎么敢忘,將軍只管放心便是。” 趙騰點了點頭,將冷了的茶一口喝干,把杯底與謝顯榮一照,立起身來:“某告辭,世子留步。”不待謝顯榮再說甚,抬腳便走,謝顯榮只得隨后跟上。趙騰才出得書房門,就看著廊下裙角一閃,又有隱約有金珠光芒,知道是個女眷躲了開去。 趙騰因掛住孟姨娘,便朝著人影閃過之處瞧了眼,正看著一角緋紅,只看這裙衫顏色便知道不能是孟姨娘,便將目光移了開去。 因這一耽擱,謝顯榮就跟了上來。雖趙騰態度冷淡,只他為人素來如此,謝顯榮倒也不在心上,因見趙騰停步,便順著他目光看去,趙騰不認得人,謝顯榮如何不認得,躲在廊下的正是云娘,就有些赫然,好在趙騰一副兒不在心上的模樣,這才放心,親自將趙騰送出門去,這才折返,才一進房,便指了馮氏道:“將云娘叫過來。” 說來自云娘自進了京便依著馮氏居住,可馮氏掌管著承恩公府的中饋不說,還要奉承宮中的玉娘,自家也有一兒一女要看顧,哪里分得出神來照料云娘,馬氏自家就是個糊涂的,又不大將庶女看在眼中,是以云娘實是少人教誨。因著玉娘從昭賢妃、宸妃到皇后,府中的丫鬟婆子們把這四姑娘也奉承了起來,是以云娘也略有幾分任性,可有個月娘在前比著,云娘的這兩分任性便也無傷大雅,不過是小女孩子的嬌嗔罷了,馮氏也不怎么在心上。 這會子馮氏看謝顯榮忽然提起云娘來,且顏色變更,忙問道:“四meimei怎么了?”想了想,又勸了句,“她還小呢,您好好兒與她說,別嚇著了。” 謝顯榮把鼻子一哼,冷笑道:“小甚!我是怎么吩咐下來的?你再問問她今兒做了什么!”馮氏聽著謝顯榮聲口不對,只得退出來,喚了侍女去將云娘喚來,自家又進房,看著謝顯榮正捏著鼻梁,忙倒了盞熱茶來奉與謝顯榮。看著謝顯榮接了,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她今兒做什么了?” 謝顯榮將才端在手上的茶盞往桌上一扔,冷笑道:“我為著殿下要省親,這幾日神武營的軍士都要來家走動,叫你吩咐她不要隨意走動,你說了不曾?”馮氏臉上頓時紅了,急急道:“我如何沒說,便是寧姐兒,我也叫奶媽子將她拘在房中,不許她出來呢。”謝顯榮聞言又哼了聲,道是:“等她來了,你問問她做了甚。” 馮氏聽這話意思,仿佛是云娘隨意出來走動叫人看著了,細想云娘平素為人,雖不算安分受禮,卻也不是個輕狂的,如何做得來這等輕狂事,因云娘到底算是在馮氏身邊長大,若是她行差踏錯,馮氏也難辭其咎,很欲待她辯解幾句,才要開口,就聽著門外的丫鬟道:“四姑娘來了。”也就住了口,走在謝顯榮身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