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李皇后積了多少日子的怨恨,看著乾元帝與昭賢妃這一對兒這般不要臉面,心中自是氣恨,忍了幾回也忍不住,咬牙道:“圣上是巴不得妾出不來嗎。”乾元帝聽說便想起倒是站住了腳,回首對著李皇后看了眼,淡淡地道:“你愛怎么想便怎么想罷。”拉著玉娘在前頭走,諸妃嬪與皇子皇女們隨后。 進得未央宮不幾步,就聽著一聲叫嚷,卻是從皇子皇女那堆人里傳來的。 乾元帝自西山大營歸來,不獨皇后與妃嬪們要接駕,便是皇子皇女們也不能例外。只乾元帝雖有五子,無如長子景淳依舊在掖庭禁足,四子景平夭折,如今只余皇次子景和、皇三子景明、皇五子景寧,以及永嘉、柔嘉。景琰三個公主。 景和與景明都大了,景寧不過三歲,景琰更小,都有保姆帶著。景琰因在皇女那列也就罷了,景寧人小腿軟,在西闕外等了會,早腿軟了,小身子晃悠悠地。保姆陸氏看著憂心,只怕景寧摔了,待要抱他,只叫景寧一回回地手推開,邁著小短腿兒跟著幾個哥哥jiejie走。 要說景明與景寧為著鹿本就有罅隙,這會子看景寧這般,不獨不覺著景寧乖巧,反冷笑道:“跟著個慣會演戲的狐媚子也會演戲了。”景寧雖聽不懂景明這話,可聽著他語氣也知道是罵他,小臉漲得通紅,粉嫩地小口抿得緊緊地看著景明,大眼中似乎要落下淚來。 景和在一旁輕聲道:“三弟,五弟還小呢,能懂什么?便是你不喜昭母妃,你也不好這樣說五弟!” 為著景明與景寧都能聽明白,景和這話兒說得極為直白,略懂事些的聽著便能明白其中挑唆之意,只景明性子也似高貴妃,并不是個心有城府的,能計算的,更別說只三歲的景寧了。一時景寧雙眼都紅了,張大眼看著景明,待要問他,到底年紀極小,竟是不值從哪里開口。 景和又續道:“你若是知錯了,與五弟賠個不是也就罷了。莫說原本就是你的不是。便是你沒甚錯,你是哥哥,容讓些兄弟,父皇知道了,也只有喜歡的。”景明原就自以為委屈,那能聽著景和這句,頓時揚起聲來,道是:“憑什么要我與他賠罪!論起長幼,我是哥哥,難道我還說不得他了?!”到底景明也不是一味糊涂的,還知道扯了虎皮來遮掩,“接父皇駕,大伙兒都恭恭敬敬地,獨他這般搖搖晃晃,成何體統!” 景寧叫景明這幾句一說,雖知不是這個景況,無如年紀極小,能說得整句話已算得聰明,哪里能與人辯駁,烏溜溜的大眼里立時噙滿了淚,只強忍著不叫它落下去。可不巧的是皇子們身后跟的是皇女,依著排行,景琰恰好跟在景寧身后,景明這一聲就將她驚動了。景寧尚能忍,景琰更小,還不足一歲,受了驚嚇哪里是哄得住的,頓時放聲便哭,又一疊聲地嚷著娘。 若是景明乖覺些,看著景琰哭了,只收聲站在一邊,乾元帝也不能發作,不想景明如今嫌惡昭賢妃,因景琰是昭賢妃親女,看著她哭,更不耐煩,又道:“哭哭哭,哭死你。”這話音才落,只看著身邊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詫異地轉頭看去,還不待他將頭都轉過去,臉上就著了一掌,直打得他站立不穩,當時就跌在地上,口角都有些腥甜,舉手一摸,掌心里都是鮮血。 卻是乾元帝先叫景明那句“長幼有序” 引得看過來,雖不喜景明在這個時候擺個哥哥款兒與景寧計較,到底不過是小事,不料景明卻是對著景琰說了“哭死你。”乾元帝并不是如何看重景寧,可景琰是玉娘所生,玉娘是他心愛的人,由母及女,乾元帝自然看重景琰,更何況景琰與他還是一個生日,生得與他又肖似,乾元帝待著景琰就超脫在諸子女之上。這回聽著景明那話,不由想起景明在西山殺了鹿的事兒,便將孩子間一句置氣的話看做了詛咒,哪里能忍得,大步過來沖著景明打下去。他這一掌是盛怒出手,全沒想著景明也不過是九歲的孩子,不獨站不住,連著口角也打裂了流出血來,又拿手抹了,整個下頜瞧著都沾了血。 這一下變起俄頃,高貴妃要楞得一愣才曉得撲過來,一把將景明抱在懷中護著,已顧不得乾元帝是皇帝了,只哭道:“我的兒!你爹竟是這樣狠心。”乾元帝咬牙道:“這蛇蝎心腸的東西,阿琰能多大,不過哭幾聲就能叫他詛咒,日后還了得!弒君殺父也做得出來!” 高貴妃雖無有多少知識,可愛子之心卻是實實在在的,又在宮中這十數年,聽著乾元帝這番話,知道利害,只哭道:“阿琰是孩子,妾的景明就不是嗎?他不過信口一言,便是錯了,圣上打也打了,罰也罰得,圣上卻加了這樣的罪名與景明,可是不叫我們母子活了。” 乾元帝聽著高貴妃這話沖沖大怒,沖著高貴妃一腳踢過去:“賤人!這都是你教得好兒子!”還待再罵,就聽著身后幾人叫道:“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轉頭一瞧,卻是玉娘臉上雪白,搖搖晃晃地站著,這才想起玉娘有暈血之癥,想是叫景明下頜的血嚇著了,這才放過高貴妃母子,回身將玉娘半扶半抱地攙了,往合歡殿去了。只拋得高貴妃心中氣苦難言,景明卻是叫乾元帝打怔了,張著眼看著乾元帝離去的方向,一滴眼淚也沒有。 ☆、第191章 病發 景明一滴淚也沒有,可高貴妃卻將他抱在懷中直哭了個聲哽氣噎,便是高貴妃從前得寵時目中無人,妃嬪們瞧著他們母子如今這副模樣,也覺得憐憫,就有過來勸解的,七手八腳地將高貴妃母子從地上扶起,只說是:“圣上偏心著她,咱們又能如何呢?娘娘且忍忍罷,到三殿下長成也就好了。”再看高貴妃懷中的景明臉上鮮紅的五指印,口角帶著血痕,便是景明口無遮攔,到底也是個孩子,不過說錯一句半句,乾元帝這個當人父親的就下這樣的手,在場諸人都覺乾元帝心狠無情。況親生兒子他尚且如此相待,何況她們,不免都起了兔死狐悲之嘆。 又說高貴妃抱著景明哭了場,到底叫人勸了回去,高貴妃回到昭陽殿,看著昭陽殿中精美依舊,還是她得寵時,乾元帝賞她的,當時還是夫婦母子們一團兒喜氣。如今已可說是物是人非。高貴妃滿心悲涼凄楚,拿手撐著頭坐著發了會怔,忽然就嚷了起來:“陳氏!” 今日高貴妃母子叫乾元折辱的事陳女官也聽著了,她素知高貴妃是個愛遷怒的,只躲在一邊,怕引起高貴妃注意,不想還是聽著高貴妃喚她,只得提心吊膽地過來:“娘娘。”高貴妃瞥見陳女官,探出身子將她的手腕一把握著,逼近陳女官道:“那對兒賤人都爬到了我們母子頭上,哈哈,要她們死可是便宜了她們!那香囊呢?你告訴我,擱哪兒了?!交出來給合歡殿送去!我倒是要瞧瞧,要那賤人留了一臉的疤,咱們那情種圣上可還會不會如珠似寶地待她!” 陳女官聽著這話,身上一絲力氣也無有,搖頭道:“娘娘,娘娘您輕聲些兒,叫人聽著了,奴婢固然一死,您也有罪名啊!”高貴妃只一想著景明臉上的指印,口角的鮮血便是心如刀絞,咬牙切齒地道:“我如今還怕什么!如今不過是個養子,她就把我的景明看做眼中釘。要叫那個賤人自己生個,還有我們母子活路嗎?!”只看圣上今日的模樣,怕是那賤人說句要她們母子死,那偏心的就能下旨賜死,“她不叫我活,我也不叫她活!” 陳女官叫高貴妃這話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什么撲上去將高貴妃的嘴捂著,滿臉是淚地道:“娘娘何至于此!奴婢對天發誓,那香囊是扔在了合歡殿后頭的鹿圃里了,您再等等,再等等。” 高貴妃一把將陳女官推倒,拿雙眼緊緊地盯著她,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好,好,我等著。我只告訴你,若是叫我知道你背著我搗鬼,你哥哥弟弟可就不用活了。”陳女官看著高貴妃的模樣,竟是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而合歡殿那頭乾元帝與玉娘小別重逢,自是十分有情,乾元帝將玉娘抱在膝上坐著,雙眼看在玉娘臉上細細打量,又問玉娘這些日子身上怎樣,御醫請了幾回脈,脈上怎么說,藥有沒有按時吃等等。 玉娘一一答了,對著乾元帝臉上也細看了回,眉尖微蹙,拉著乾元帝的手道:“妾看著圣上竟是黑瘦了好些,圣上忙碌時,妾不能在圣上身邊服侍,妾心中十分愧疚。” 乾元帝聽著這話,心上喜歡,攬在玉娘纖腰間的手加了些力氣,按著玉娘倒向他的胸膛,在她臉上一香,附在玉娘耳邊笑道:“你若是真心愧疚,一會子好好地順著我就是了,要是這不肯那不行的,我可不答應。” 這話中意思玉娘如何不明白,臉上頓時滿是羞色,嬌嗔道:“圣上,妾哪里是這個意思。”乾元帝在玉娘唇上親了親,笑問:“那你說我是什么意思?”玉娘斜睇了乾元帝眼,泠泠秋水眼中仿佛滴出水來,也是小別勝新婚,乾元帝叫玉娘這一眼看得滿心火熱,將玉娘抱入凈室,自是好一番溫存纏綿。過得半日才將玉娘抱回寢殿,擱在牀上又糾纏著求又欠,好容易才云收雨散,玉娘已倦極,幾乎是立時就沉沉入睡。 乾元帝雖未饜足,看著玉娘倦成這樣,到底愛憐疼惜,不忍再糾纏,扯過錦被來將玉娘嚴嚴實實包了,自家半撐著身子將玉娘的睡容欣賞了回,方披衣起身,走到外殿,點過金盛來,問他:“皇后如何出來了?” 金盛早預備著乾元帝動問,便將陳淑妃說的那些話兒與乾元帝學了,覷著乾元帝神色冷淡,小心地道:“娘娘以為,淑妃也是宮中老人了,淑妃都沒個主意,她也不好做主。故此請問了殿下自己的意思。” 乾元帝冷笑道:“你們娘娘以為人人和她一般老實呢?去問她?她自然是要出來的。這些年,闔宮上下,除了她,還有哪個在她眼中?也只有她才能得她些青眼。這回便是她們兩個串聯起來,哄你們娘娘罷了。也難怪你們娘娘,她才多大,還是個孩子呢,哪里知道這些。” 乾元帝這番話,若是換個糊涂些的被這一串兒她給攪亂了,金盛是個靈醒的,不然也不能做得昭賢妃心腹,哪能不明白,這是說陳淑妃得李皇后青眼,這回是她們兩個串聯起來哄昭賢妃。只這樣的話,乾元帝說得,金盛卻是跟不得,只愈發將腰彎得低了些,一聲兒也不出。可瞧在乾元帝眼中卻成了玉娘是個軟糯老實的,連她的內侍總管也老實,都這樣了也一句褒貶不肯加,愈發覺得玉娘離不開他的護持。 因乾元帝有了這個認識,便不肯叫陳淑妃依舊掌著宮務,卻也不能便宜了李皇后,次日便下旨,只說是李皇后身子好了些,理該掌管宮務,著陳淑妃即日就將宮務繳還。只李皇后久病初愈,身子還未健旺,故使昭賢妃代掌鳳印,在旁輔助,小事可自決,無事不要打攪皇后休養。 這道旨意看著仿佛是將宮務還在了李皇后手上,可鳳印依舊在昭賢妃手上。尤其那句“小事可自決,無事不要打攪皇后休養”,何謂大事,何謂小事?哪里來的定規。究其根本,不過叫李皇后占個虛名罷了,掌管后宮的,依舊是乾元帝心尖子:老實可憐的昭賢妃。 旨意一下,固然險些兒再將李皇后氣倒,便是陳淑妃這樣沉穩的人也在自家宮中撕了好些帕子,還是景和勸她道:“母妃休怒,快有熱鬧瞧了。”他的雙眼閃亮,嫣紅的口角也帶了笑意,語氣中竟有些興奮難耐。 景和說這話沒幾日,果然就出了事,卻是景明病了。 景明叫乾元帝當眾怒叱了回,當日就有些懨懨的,一連兩日沒踏出殿門,就是送進去的膳食也動得少。高貴妃親自來了廣明殿,勸慰了好一會也不能使景明露出歡顏來,直叫高貴妃心疼得又哭了場,只得來尋景和,求著景和多加照拂,景和哪能不應,又叫高貴妃放心:“高母妃只管放心,三弟是我弟弟,我哪能不愛護他。” 可景明因連著幾樁事都與景和有關,雖他還不能明白景和深意,卻是本能地對景和有了提防,不肯理他。景和以答應了高貴妃為由,一次次在景明所住的偏殿的窗前叫著三弟,又扯著乾元帝說話,不止說高貴妃如何關切景明,便是乾元帝,他也一樣關愛景明。果然激得景明發怒,在殿內趕景和走,又道:“不用你假惺惺地。”待得景明罵完,景和唉聲嘆氣地走開,過得半日就如此這般來一遭兒,一連兩日,直叫人覺得景和這個兄長是個友愛的,景明卻是任性不懂事的狠。 過得了五六日,景明便病了,前些日子不吃是鬧脾氣,這幾日卻是吃不下,這日清晨不過吃了兩口粥竟就吐了一地。王振忙來服侍,先要景明換沾染了污物的衣裳,只把衣裳一解,卻看著景明身上有著數處紅點,心上忽然一跳。起手往景明額頭一探,果然火燙。 王振是有些見識的,看著景明這個模樣,心上隱約知道不好,手腳都有些發軟,忙先過來與廣明殿的內侍總管張讓說了。張讓聽著王振所說,也有些怕,強自鎮定道:“你且別急,許是三殿下吃錯了東西,哪里就是那病了。我且回賢妃娘娘去,你好生照應三殿下。”想了想又道:“三殿下身邊的人,都看住了。” 張讓一邊說一邊忙忙地向外走,卻是遠遠都繞著王振,到得外面先來見景和,將景和的景況與景和的內侍蔡順說了,輕聲道:“二殿下還是小心些,去要些醋來將整個屋子蒸一蒸。”說了急急忙忙地往合歡殿趕。 到得合歡殿,張讓只怕三殿下景明真是天花,如今已病發,那王振與三殿下日日在一塊兒,只怕他王振也沾上了。王振方才來與他說了話,誰敢保他沒叫王振傳上?旁的還罷了,昭賢妃這里可是大意不得,若是昭賢妃有萬一,他一家子的命都不夠賠的。是以張讓只敢請了金盛出來,遠遠地將景明得病的是與金盛說了。 金盛聽著,立時進去告訴了玉娘,玉娘命人宣御醫,又要親自過去瞧瞧,金盛忙攔道:“奴婢說句沒心的話,若是御醫瞧了三殿下不過是尋常發熱,娘娘去還使得,可要真是天花,娘娘去了,有個萬一,奴婢們可都活不成了,還請娘娘瞧在奴婢們素日服侍謹慎,留奴婢們一條活路罷。便是娘娘不顧念奴婢們,也請娘娘想想圣上。” 合歡殿服侍的宮人太監們直跪了一地,也跟著齊聲哀求,玉娘本就作勢的,見此情景,自是順水推舟,方問:“可與貴妃說了沒有?不管是不是的,貴妃總是三皇子親生母親,哪有孩子得病不告訴她的道理。”金盛道:“已遣人告訴去了。”玉娘方才點了頭。 ☆、第192章 痘癥 高貴妃聽著景明得病的信兒,她這時還以為著是景明叫乾元帝當眾責打叱罵,心上委屈得厲害病了也是有的,扶著兩個宮娥的肩急匆匆踏出了昭陽殿,坐在肩輿上催著往前趕。只越往前去,許是母子天性,離著廣明殿越近,高貴妃心上越是不安,連手腳都有些發軟。 片刻就到了廣明殿,廣明殿的內侍總管張讓在殿門前候著,高貴妃下得肩輿,不及待張讓過來行禮,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張讓在后趨步跟隨:“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您別急,太醫已在請脈了。”高貴妃又看在景明跟前服侍的保姆,太監,宮人一個也無,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去了:“好端端地,如何就發燒了?叫王振來!”一面要往景明的住處闖。 因景明疑似得了痘癥,他跟前服侍的人都叫圈在了景明所住偏殿一側的配房里,連著王振也沒脫出身來。是以一聽高貴妃這話,張讓便撩袍跪到在地,攔著高貴妃不叫她去:“娘娘,娘娘,您可進去不得。” 高貴妃叫張讓一攔,臉上已變了顏色,扶在柳海胳膊上的手都在抖,心上隱約猜著什么,只不肯信,正是這時,偏殿的門一開,前后出來兩位太醫,看著高貴妃在,前后過來行禮,打頭一個五十來歲,身形瘦小,胡子倒是十分濃黑稠密,稟道:“娘娘,三殿下是出痘了,狀甚烈。” 高貴妃定了定神,把晃眼死死地盯著太醫道:“確實?”太醫回道:“回娘娘,確實。三殿下四肢都出了痘疹。臣這就去回圣上,請圣上處置。” 高貴妃后頭的話已聽不見了,白著臉望著景明所在的偏殿,偏殿的殿門關著,將她們母子隔在兩端。 為何是景明?明明她叫陳氏將香囊扔在合歡殿后頭。如何是景明,明明該是昭賢妃那賤人! 高貴妃只覺口中發苦,轉過臉來看了看,卻不見陳女官身影。看著陳女官不在,高貴妃腦中電光火石般掠過個念頭,身上一軟,險些栽倒在地,虧得柳海扶得快,這才沒跌倒。 高貴妃緊緊地抓著柳海的胳膊,從牙縫中迸出兩個字來:“回殿。”柳海看著高貴妃情形不對,卻也不敢出聲詢問,扶著高貴妃出來,上了肩輿,太監們抬起肩輿,飛也似地往昭陽殿去了。她前腳才離了昭陽殿,就看著景和所住的偏殿的窗開了半扇,露出景和含笑微微的臉來。 肩輿才離得廣明殿,高貴妃因覺著肩輿行得太慢,便與柳海道:“你立時回去將陳氏那吃里扒外的賤人與我扣住了!”柳海雖不知高貴妃與陳女官之間的勾結,可看著高貴妃這時神色鐵青,也知陳女官怕是犯了大忌諱了,不敢遲疑,帶了兩個太監撒腿往昭陽殿奔去。 柳海等人趕回昭陽殿,分頭在內外殿一尋,只不見陳女官身影。柳海帶了人來在陳女官所住的配房前,看房門關著,外頭沒落鎖,只以為人在里頭,便在門前喊道:“陳女官,娘娘有請。”里頭寂靜無聲。柳海又叫了聲,依舊沒人應答。到了這時柳海也知道不對,自家往后退開兩步,對身后兩個太監遞了個眼色。 倆個太監心領神會,合力向房門撞去。這倆只以為門是打內栓住的,是以用足了力氣,不想才撞在門上,兩扇門就向內蕩開。這倆太監是用足了力氣,哪里收得住,隨著門扇蕩開直跌了進去,還不待柳海跟上查看,就聽著一聲尖叫,就有個太監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抖著手指向身后,柳海壯起膽子走到門前一看,卻見陳女官倒臥在地,手中握著一柄匕首直直插在心口,上身的衣裳都叫鮮血染得透了。 看著這個情景,柳海搶上幾步蹲下身在陳女官鼻下一試,一絲熱氣也無,再往脈上一搭,雖身子還有余熱,卻是摸不出脈息,顯見得已死得透了。柳海緩緩站起身來,與兩個太監道:“守在門外,不許人進來。”言畢轉身出去,臨到門前又回頭瞧了眼,看著陳女官的尸身筆直地躺在地上,口角竟帶著一絲詭異地微笑,后心一陣寒意,快步離開。 柳海才回到正殿,高貴妃的肩輿也到了,見著柳海一人站著,才要發話,柳海已快步過來在她耳邊將陳女官的事說了,高貴妃聽著陳女官自戕,一時竟不能信,慢慢地道:“她自戕做什么?” 能做什么?!這賤人必然是叫昭賢妃那狐媚子收買了,不獨不把香囊放去合歡殿,反把香囊送到了她的景明那兒,要害景明性命。如今事發,這吃里扒外,背主負義的賤人畏罪自盡。 高貴妃身子抖得篩糠一般,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汗還是淚,在昭陽殿內轉得陀螺一般,一會兒想去合歡殿扯著昭賢妃那黑了心腸的賤人問一問,便是她對不住她,她與她算賬也就罷了,做什么害她的景明;一會兒想去乾元帝跟前,哭訴昭賢妃的狠毒。便是她也脫不了罪名,可拉著昭賢妃那毒婦一塊兒死也算值得;一會兒又覺景明生死未卜,她這做娘的又怎么舍得拋下景明一個人。 高貴妃竟是一個主意也拿不住,在昭陽殿中轉得片刻,便是腳下一軟,跌在地上。兩便宮人們看著,擁過來扶她,竟也扶不起。高貴妃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口口聲聲哭的是景明無辜受害;哭是是乾元帝反面無情,又不住口地咒罵,罵的是昭賢妃狠毒狡猾。 柳海在一旁兜了幾圈,看高貴妃哭個沒完,還得過來道:“娘娘,娘娘您且拿個主意。陳女官”下頭的話還沒說出來,高貴妃朝著他臉上啐去,罵道:“放你娘的屁,那賤人是哪門子的女官!你封的嗎?”這話一出,柳海嚇得顧不得擦去一臉的唾沫,重重地在高貴妃面前跪了,磕下頭去:“娘娘息怒,奴婢說錯了。是陳氏,陳氏。”高貴妃依舊恨恨地盯著他:“陳氏如何?”柳海連著頭也不敢抬,只道是:“陳氏兇死,是要報宮正司的,您看這如何說?” 高貴妃哭了會也鎮定了些,知道不好實說的。若是直說陳氏這賤人叫合歡殿收買了反咬她一口嗎?無憑無據地鬧開,乾元帝這將心偏到咯吱窩去的,必然回護那賤人,自家反作繭自縛,是以想想了道:“那賤人偷了我一套嵌黃瑪瑙十三件頭面,叫我發覺了,是以畏罪自殺,還能如何說!” 不說高貴妃這里一面收拾陳女官留下的殘局,一面掛念著景明安危。卻說廣明殿那里景和已叫御醫仔細看過,先挪了出來,另撥了套倒座房與他,景明與服侍他的保姆、太監、宮人們都叫封鎖在廣明殿中。景明還好,尚有太醫在外服侍,日日煎了藥送進去,他身邊的保姆,太監,宮人們連續病發,連著躺倒了好些,更應少了照料,沒幾日就去了兩個。消息傳在未央宮,高貴妃急得口角都燎了許多泡,日日跑在廣明殿外,對了緊閉的宮門哀哀哭泣。 皇三子得了痘癥的消息傳在宮外時,徐氏正在吃茶,登時就將一杯才倒的熱茶盡數翻在裙上,忙抓著高鴻道:“好好兒地,怎么就得了痘癥!我送進去的東西,明明是干凈的!莫不是有人渾水摸魚?!”高鴻也自心煩,將徐氏的胳膊一甩道:“你問我,我去問著哪個?你今兒就遞個帖子求見,好好勸勸娘娘,叫她不用著急。三殿下吉人天相,必定無事的。”徐氏臉上刷白,抖著手道:“是,是,妾知道了。”當時就拿了自家名帖來,叫了管事來遞進宮去。 玉娘接著徐氏名帖,與金盛道:“你走一回,就說我雖有心往前開解貴妃幾句,只比不過家人明白貴妃的心。高夫人即有心,也不用隔日了,今兒便來罷。貴妃心上焦灼,正要個家人分解分解的好。宮門落鑰前出去就是了。” 金盛聽說,笑著奉承了玉娘幾句,拿了合歡殿的腰牌往歸德將軍府走了遭,宣了昭賢妃口諭,又做出一副惋惜的面容與徐氏道:“賢妃娘娘說了,貴妃娘娘十分憂急。只她與貴妃娘娘素來少有來往,這個時候也不好往前走,怕說錯話反給貴妃娘娘添惱,還是夫人素日知道貴妃娘娘的心。” 徐氏聽著金盛這幾句,手上禁不住抖了起來,唇上也是一片蒼白,強撐著道:“妾多謝昭賢妃娘娘垂憐。”又遞紅封與金盛,金盛推辭了兩回,這才受了。看著金盛出去,徐氏愈發地不安起來,無如這回算是昭賢妃額外開恩宣召的,若是不去,便是不將昭賢妃看在眼中,這狐媚子又狠毒又狡猾,哪里是好輕易開罪的?且三殿下到底怎么得的痘癥還要問明白,是以徐氏只得按品梳妝,往昭陽殿去。 到得昭陽殿不待徐氏行禮,高貴妃已撲了過來,一把抓著徐氏的胳膊將她往內殿拖。徐氏只覺得高貴妃手上力氣極大,抓著她胳膊生疼,腳下不由自主的跟隨,一面道:“娘娘,娘娘您別急,三殿下到底是怎么得的痘癥?”話音未落,就覺得手上一松,高貴妃緩緩轉過頭來,瞪眼看著徐氏,輕聲道:“是昭陽殿那賤人,她收買了陳氏那表子。姓陳的這個表子哄著我,說是將東西送去了合歡殿,實則送去了景明那里。” 高貴妃一想著景明高燒不退,生死未卜,心上便疼得透不過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襟,雙眼發亮地看著徐氏,細聲細氣地道:“那表子見事發便自戕了。她以為她死了就這么了了嗎?她哥哥弟弟可在哥哥手上呢!嫂子,嫂子,你回去與哥哥說,叫他們兄妹姐弟的在地下團圓!也算我謝她這份厚禮!” 作者有話要說: 徐氏聽著高貴妃這些話,臉上不禁一片愕然之色。原是高貴妃與徐氏之間有個絕大的誤會,卻是徐氏送進來的那香囊是干凈的。徐氏與高鴻商議了幾回,只說昭賢妃狡猾得狐貍一般,這等塞“不干凈”的東西過去的手段如何瞞得住她,必然發覺。以昭賢妃的狠毒,決計會將這“把柄”送到乾元帝跟前,到時御醫一驗,是干干凈凈地,如此昭賢妃就有個陷害的罪名。因怕高貴妃演戲不真,是以也沒將實情告訴她。而高貴妃因不知內情,到了這時還以為徐氏送來的是沾了痘癥的東西,叫昭賢妃拿來反害了景明去。 徐氏想了想,到底還是與高貴妃說了實話:“娘娘,妾送來的是干凈的。”高貴妃一時不明徐氏說的什么,瞪眼看著徐氏。徐氏只得將她與高鴻的盤算與高貴妃說了,高貴妃愣了好一會才醒過神來,抓了徐氏雙手道:“嫂子,這是真的?”徐氏緩緩地點了點頭。高貴妃退后幾步,跌坐在榻邊。 若真是如此,那陳女官說了幾回的將香囊扔下去是真的,因香囊是干凈的,自然不會發病,那她自也不是畏罪自殺。那景明呢?景明得的痘癥又是打哪里來的?是哪個下的手? =========================================================================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第193章 雙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一吖么二扔的一顆地雷 ps,這場三方布局寫得阿冪要吐血啊。 恩,其實阿冪是求表揚的。(*^__^*) 嘻嘻… ========================================================================= 在徐氏沒明說出香囊其實是干凈的之前,高貴妃還以為害了景明的必然是昭賢妃,可聽著徐氏的話,姑嫂兩個一商議,再不敢肯定:若真是合歡殿的人看見陳女官扔的香囊,反過來借著那香囊生事,左右她們也未必敢拿著香囊與合歡殿對質去,何必殺了陳女官,倒顯得欲蓋彌彰,不打自招。 她們這番計較倒不是怕冤屈了昭賢妃,而是怕盯著昭賢妃,卻錯放了真正的冤家逍遙法外,到時豈不是叫害人的得意。一時姑嫂兩個面面相覷,只覺得身墮迷霧一般,全然看不清身處何處,打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高貴妃抖著手捂住臉,淚水不斷地從她指縫間落下。徐氏待要安慰幾句,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陪著落淚。 高貴妃哭得一會,忽然站起了身就向殿外沖,恰好與疾步進來的柳海撞在一處。高貴妃走得心急慌忙,柳海也腳步匆匆,兩個撞在一處,高貴妃險些兒叫柳海撞倒,還是后來趕上的徐氏扶住了高貴妃:“娘娘,您小心些,三殿下那里還靠著您呢。”高貴妃咬牙道:“我去見圣上,在他跟前招認了,請圣上下旨細查。只要圣上肯細查,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是甘愿的。”說了還要往前走,只覺得胳膊往下一沉,回頭看時,卻是徐氏跪倒在地,雙手把她胳膊抱住了。 徐氏沒想著自家這個小姑子竟是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眼淚落得洶涌:“娘娘心疼三殿下,妾盡知。可說不得啊,說了娘娘的活不成的,日后三殿下康復了不見了娘娘,叫三殿下可怎么辦呢?還有大殿下,娘娘忘了大殿下嗎?” 雖說徐氏送來的香囊真是干干凈凈地,可偏偏是以加了臟東西的名頭送到高貴妃手上,如今三皇子景明更是犯了痘癥,陳女官也已死了的,這事便再說不明白。哪怕乾元帝信了是干凈的,可只消起了這樣的心思,后宮中再容不下高貴妃了。不管是哪種情況,只消高貴妃在乾元帝跟前一說,不獨是高貴妃,連著她的母家也一并兒活不成,是以徐氏連忙跪倒在地,死死地抱著高貴妃的腿苦求。 (上接作者有話說) 高貴妃養在深宮這些年,身嬌體弱的一時竟掙扎不開,而昭陽殿中服侍的宮人太監們素來知道徐氏得高貴妃信重,一時倒也不敢就上來拉扯,只圍在一旁道:“夫人您起來,您有什么話兒起來再說,您這樣可是為難我們娘娘呢。” 柳海原是知道了樁大事才急匆匆進來告訴高貴妃知道的,卻不提防高貴妃正沖出來,兩個恰撞在一處,便是高貴妃沒摔倒,柳海也唬出了一身冷汗,忙跪倒在地,聽著高貴妃與徐氏的那番話,明白必定這兩位私下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時也不敢多想,只幫著徐氏一塊兒勸高貴妃,因他知道高貴妃一旦性起,那是聽不進勸的,便直接拿事說話:“娘娘,三殿下身邊的王振也發病了。” 那王振先頭幾日還好,一直在景明跟前服侍照應,每日御醫署熬好的藥都由王振在殿門前接了,再拿進去與景明服用,這會子連他也病了,又有哪個周到的能在景明跟前照應?高貴妃聽了這話,果然不再鬧著要去乾元帝跟前舉發,怔怔地看了會金盛,嚷了句:“我的兒呀!”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掙開了徐氏的手向著殿外奔去。徐氏與金盛兩個急忙站起身來,緊緊跟了上去,看著高貴妃走的方向是廣明殿,徐氏才微微松了口氣。 廣明殿的朱漆大門緊緊闔著,許是日頭偏西的緣由,大門的朱漆看著十分黯淡,還帶了些昏黃,一點子生氣也沒有。高貴妃一路奔到廣明殿前,頭上的釵環早不知道掉在了哪里,發髻散亂,雙眼卻是閃亮,抬手拍門道:“叫我進去!貴妃的口諭你們也敢違抗嗎?待我稟明了圣上,治你們一個不敬之罪。” 柳海與徐氏兩個先后趕到,一起過來勸說高貴妃,只道是:“里頭還有人服侍三殿下的,娘娘您且寬心,要是您也倒了,誰來照應殿下呢?”高貴妃搖了搖頭,她早哭得臉面浮腫,再沒半分往日嬌媚的模樣,只顫聲道:“你們不用哄我,我知道,景明這回怕是不成的了,他在里頭喊我呢,你們沒聽著嗎?” 徐氏進門時高貴妃還沒進宮,姑嫂兩個頗有些情分,且徐氏自家也是當娘的,看著高貴妃這副模樣,也自心疼,也忘了身在宮中,抱著高貴妃叫起了她的小名:“阿嬌,沒事的,沒事的,有那么多太醫伺候呢,三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 仿佛要證明徐氏的話是錯的一般,廣明殿的側門忽然打開了,從里頭抬出一個擔架來,由頭至尾拿白布蒙著。送出擔架之后,殿門立時就關上了,又有兩個將頭臉雙手也包著的小太監過來抬起擔架,兩個才走了沒幾步,就從擔架上落下一個物件來,卻是一個正紅色的香囊,上頭繡的金魚活靈活現,仿佛活了一般。看著香囊掉下來,倆小太監將擔架擱下,把那香囊揀了起來,往擔架里一塞,抬了就走。 打那香囊落地,徐氏與高貴妃兩個便直直地盯著著,這只香囊旁人不知道,高貴妃與徐氏哪里會認不出來,正是徐氏送進宮來的那只。高貴妃看著擔架走得遠了,身上忽然一絲力氣也沒有,向后便倒,竟是暈了過去。徐氏到了這個時候,也是后悔無及,若不是她送了那個香囊進來,又怎么會出這樣的事。 高貴妃在廣明殿前這一暈,一面兒急宣太醫,一面兒回到合歡殿來,玉娘聽說也是十分嘆息,便親自往昭陽殿走了回,想探望高貴妃,卻叫高貴妃擋在了門外,只同柳海道:“你與我去告訴她!我這里不用她這樣貓哭耗子!我且不會死呢!她的下場,我等著看呢!”柳海哪里敢將這話學與玉娘知道,只說是:“娘娘吃了藥已睡下了,不敢勞賢妃娘娘久候。”玉娘知道多半兒是高貴妃不樂意見她,她走這一回也不過盡個禮數,也就笑道:“那就請貴妃好生歇息。只看著大皇子三皇子的面兒上,也要自己保重。”說了這番話,也就扶著金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