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趙才人也是聽著人說:“昭賢妃此人皮里秋陽,慣會扮個嬌弱寬厚,不肯給人把柄的,你只管去,只看著你送東西過去,也要見你。”是以才大膽前來,昭賢妃果然見了她。只意外地是,昭賢妃一句話也不講,只要她將東西進上,也只得從身后的宮女手上接過個錦盤來就要奉上。 玉娘身子微微往后一靠,眼角朝著金盛一溜,金盛立時就會意,一甩拂塵走上幾步,喝道:“才人留步!”又朝辛夷道:“你怎么學的規矩,還不接過來!”辛夷忙答應聲走到趙才人跟前探手去接錦盤,趙才人手微微一縮,到底還是叫辛夷抓了過去。辛夷朝著錦盤里看了眼,笑道:“娘娘,倒是精致得很,費了多少繡工。”玉娘也不說要看,只說:“費心。”辛夷就要拿下去,趙才人看著辛夷退下,急道:“娘娘,妾也沒得過天花。” 玉娘掩唇一笑,雙眼彎彎,眼中似乎汪足了水一般:“趙才人太小心了。”這話說得趙才人臉上頓時紅了,眼中也有了些淚:“妾也明白,娘娘不肯收想是怕東西不干凈,可妾請娘娘細想,這東西是妾親送了來的,若是有什么,妾先是一個死。” (上接作者有話說) 玉娘愈發覺著這趙才人有趣兒了,倒是來了些精神,坐直了身子,又將趙才人上下打量兩眼,回頭叫道:“珊瑚。”珊瑚聽叫,幾步出來:“娘娘。”玉娘將下頜朝著趙才人一揚:“趙才人有趣,賞她。”珊瑚笑道:“是。”轉身就取來一對兒金寶蓮花簪來,就擱在趙才人裝小襪子的錦盤里,予玉娘看了眼,走到趙才人跟前,將錦盤奉上,趙才人只得謝賞。 玉娘就道:“你是個有趣兒的,我得空召你來陪我說說話,去吧。” 聽著玉娘這些話,趙才人臉上露了些歡喜之色,答應道:“妾謹尊娘娘吩咐。”就捧著錦盤退了出去。 趙才人出去時,恰夜茴捧了盞枸杞金絲棗燕窩過來,將她瞥了眼,過來笑道:“這也是個有成算的,仿著咱們娘娘打扮呢。”辛夷過來接了,笑啐道:“就你眼尖,當誰瞧不見呢。”轉身奉送在了玉娘面前。 玉娘伸手接了,口角也露了些笑影來,當著正主兒的面仿著她打扮,這行徑可謂淺薄了,可要真淺薄了,有如何能在她面前說出那幾句話來,前后不一,這人可不是有趣的很嗎? 玉娘吃了兩口燕窩,又同金盛道:“明兒取一匹五絲緞與趙才人,就說賞她針線功夫好。” 乾元帝過來恰聽著玉娘這話,就笑道:“哪個針線功夫好?”一時間合歡殿中服侍的諸人跪倒接駕,玉娘也將手上的青白瓷繪墨出水蓮盞擱在一旁的紫檀四足高幾上,起身相迎。乾元帝只道:“免。”過來親手扶住了玉娘,兩個攜手坐下。乾元帝細細打量了玉娘臉色,見她眼角眉梢比他早上上朝時舒展些,心上喜歡,就笑道:“你看著哪個手上針線功夫好,直接要到你這里服侍便是。” 玉娘就笑道:“是今兒有個趙才人,特特給阿琰做了幾雙小襪子,花紋兒繡得精美極了,妾看著就喜歡。想她沒帶過孩子不曉得,不到兩個月的孩子,嬌嫩著呢,只好穿松江三棱細布的,還得細細揉了,再煮過幾回不傷皮膚的,她那樣繡工精美,只好看著罷了。只她這樣送了來,雖話說得嗆人,倒是一片好心的,妾先是賞了對金簪給她,后頭想想,她是個才人,分例上有限,就叫金盛再送匹五絲緞與她。 ” 玉娘這番話說得花團錦簇,仿佛夸著趙才人,可細辨起來,里頭倒是有些蹊蹺,乾元帝又慣是個多心的,一手攬著玉娘的肩,一手將玉娘那只尖尖松松的玉手握在掌心,細問道:“怎么個嗆人了。”玉娘就道:“也沒什么,不過表了回忠心。”便將趙才人沒得過天花等話都學了回,果然看著乾元帝眉頭動了動,知道他也起了疑心,只做不知道,故意又說:“說來妾今兒賞了許多東西出去。” 乾元帝聽著這句,哈哈笑道:“你賞誰了?又賞了什么?可是要我貼補貼補?”玉娘便瞧了金盛眼,金盛彎腰過來,將玉娘賞謝逢春夫婦的單子雙手奉上,乾元帝接過看了,就在玉娘鼻子刮了下,笑道:“真是學壞了,知道拐著彎兒要我賞東西了。”就叫昌盛。 昌盛在合歡殿外候著,聽著乾元帝叫忙進來,先見過乾元帝又給玉娘請過安,垂著雙手肅立在一邊兒,就聽著乾元帝道:“賞承恩候烏木座漢玉仙山一件、紫檀座玉磬一件、賞承恩候夫人上用綾十匹、青玉瓶一對。”昌盛喏了聲,正要退下傳旨,就聽著乾元帝又說,“左右承恩候夫人明兒要進宮謝恩的,東西先擱你們娘娘這里,明兒叫你們娘娘給下去罷。” 乾元帝直接賞下去是乾元帝賞給承恩候的,而通過玉娘的手再賞下去,這便是乾元帝看在玉娘的份上賞的,雖是轉了個手,這是替玉娘臉上增輝,玉娘正要起身謝恩,乾元帝將她按著笑道:“罷了,空空的一個謝字我可不要。”玉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乾元帝:“那圣上要什么呢?”乾元帝俯身在玉娘耳邊說了幾句,玉娘的臉上立時紅了,斜睇了乾元帝眼。乾元帝叫玉娘這一眼看得情動,直恨不得立時抱了玉娘共入鸞帳同赴巫山,偏寶康公主睡醒了,保姆聽著乾元帝在,抱了寶康公主過來請安,乾元帝只得撒手,到底心上不足,看玉娘掩袖而笑,先俯在她耳邊道:“你還笑,晚上再收拾你。”這才起身從保姆手上接過女兒。 寶康已將兩個月,較自出生時已張開了許多,眉目清楚,臉盤兒仿佛和乾元帝脫了個影兒一般,唯有眼睛,眼仁極黑,眼裂又長倒是像足了玉娘。是乾元帝抱多了,寶康到著乾元帝手上一點子也不鬧,紅彤彤的小嘴兒還張了張,倒象笑了笑一般,乾元帝看著喜歡,轉與玉娘笑道:“你瞧瞧,阿琰會笑了。” 寶康出生前,玉娘心上也是怕過,只怕這個孩子不像她也不像乾元帝,倒似了她的外祖父去,待得寶康出生,看著她眉眼同沈如蘭沒半分相像,這才放心。只看著寶康越來越似乾元帝,玉娘也是滋味難言,一面兒到底是她親生骨rou,為著她吃了許多苦頭,如何不疼,又是自己進宮是為著復仇的,看著寶康肖似乾元帝,不免不是很敢親近。所幸乾元帝心疼玉娘這一胎懷得辛苦,生產時更是險些出事兒,只令她好生養息,倒是不許她多cao心,是以看著玉娘不大親近寶康,只以為玉娘是聽著他的話,也不大在心上。 可這會乾元帝親手抱著寶康與玉娘看,玉娘一瞧著幾乎一樣的大小兩張臉,臉上險些笑不出,到底知道乾元帝性情,怕他起疑,只故意道:“阿琰可沒笑給妾看過呢。”乾元帝果然不疑心,只笑道:“小心眼的孩子,這醋也吃。”又同寶康道,“好孩子,與你娘笑一個,省得她吃醋。” 寶康也不曉得是不是聽明白了小嘴兒張了幾張“呀呀”了幾聲。玉娘叫寶康這一叫,眼圈兒頓時紅了,就從乾元帝手上接過襁褓來。乾元帝哪里曉得玉娘這番心思,看她眼紅,只得哄道:“好了,乖孩子,你是當娘的人了,叫阿琰看見你哭,長大了笑你。” 玉娘只強笑道:“妾哪里哭了。”又將寶康看了看,心頭也慢慢地軟了。還是乾元帝憐惜玉娘身嬌體弱,在生產時傷了身未全復原,怕她抱久了手酸,從她手上接過寶康遞回保姆手上:“好生照應公主,不許大意。”保姆抱著寶康蹲身領旨,低頭退出去。乾元帝因看玉娘盯著保姆瞧,就將玉娘攏在懷中哄道:“你好好地將身子將養好了才好多看會孩子。”玉娘身子微微一僵,又松了下來,靠在乾元帝懷中點了點頭。 說來乾元帝也殊為不易,他正當壯年,玉娘又是他心愛的,難免情熱。可自打玉娘受驚傷胎之后,一直素著,好容易熬到如今,楚御醫吐口說有房事也可只是要節制,便開了禁。只不敢肆意,到底嘗了回滋味,也是心滿意足。第二日早晨,乾元帝醒來低頭看著懷里的玉娘,經了昨夜,只覺得玉娘較之從前更加動人,雖依舊是纖腰一握,胸前卻是豐盈有余,更兼肌膚潔如積雪,細膩柔滑,拊不留手,心中愛極,恨不得將人揉進心口才好。又看玉娘睡著,玉山傾倒云護香封,賞鑒了一回才起身,先沐浴更衣,又吩咐說賢妃身上不大好,不用去給皇后請安了,自己略用了幾口早膳,又回來看了看玉娘,這才出合歡殿上朝去了。 昨夜乾元帝雖只要了一回,可到底玉娘身子還虛禁不住,先昏睡過去,待得醒來,早是紅日射窗,乾元帝早不見了人影。一旁伺候的宮女們看著她張開眼,早取了寢衣來,圍在牀前服侍著玉娘披衣起身。凈房里頭已備好了藥湯,宮娥們簇擁著玉娘過去沐浴,玉娘在藥湯里泡了一會才緩過神來,這才起身更衣。 在玉娘梳妝時,珊瑚過來道:“娘娘,承恩候夫人與謝安人已到了,正在前殿候駕。”原是玉娘做了昭賢妃之后,馮氏也因謝顯榮得了誥命,如今已是安人了。 玉娘聽著馬氏到了,眉梢微微一動,她素知馬氏為人最是勢利膽大,這樣的人給幾分顏色便要作反,可只要將她壓制住了,倒也不敢如何。只如今只怕還仗著母親的身份呢,若是給了臉,日后怕是要鬧出事來,故此要煞馬氏性子,只叫宮娥慢慢服侍她梳頭更衣。又傳了早膳,慢條斯理地用完早膳,香湯漱口,這才緩步出來。 這時馬氏已灌了半肚子茶水,已等得有些發急,奈何殿中侍立著許多宮娥太監,馬氏再是性急不耐,也不敢出聲,就拿眼瞧著馮氏,意思是問你以前進宮她也是這么叫你等的?馮氏知道玉娘這是晾著馬氏,只有裝個不明白,故意道:“母親勿急,咱們進宮來一路上何等的體面,這可都是瞧在娘娘的臉上,您可別忘了娘娘如今的身份。” 到底合歡殿中地龍燒得熱,又擱有兩個大炭盆,馬氏是穿著全套侯夫人的冬季命服,又不好脫的,等了這會子已熱得很了,鬢角都見了汗,正是忍耐不住的時候,就看著后殿走出昨兒到承恩候府頒賜的內侍金盛來。 但見金盛將馬氏掃了眼,把拂塵一甩唱道:“昭賢妃娘娘到。” ☆、第132章 遇見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可能是老時間吧。 馬氏聽著這聲忙抬了去頭去看,便見玉娘叫宮娥們簇擁著從后殿出來,珠圍翠繞,彩繡輝煌,雖還是一樣的面目,一眼看過來,眼角眉梢帶些威光,哪里還是在家時氣象,倒是不用人招呼,已站起了身。 金盛見玉娘出來,便朝著馬氏,馮氏,云娘三人喝聲:“拜。”馬氏略略遲疑,瞧著馮氏已然拉著云娘跪倒,也就隨著跪了下去拜倒在地,金盛又道:“再拜。”馬氏心中正要再拜,就聽著女孩子的聲音,道是:“娘娘諭旨,免。”就有人過來將馬氏攙起,將她扶在一邊,卻是不叫她坐下。 馬氏待要拿著母親身份說兩句親熱話,就聽玉娘道:“母親勿怪,身在宮中,規矩所至,也是不得已。”就將她到口的話又堵了回去,只得笑道:“娘娘說得是。”這也是臨進宮前,馮氏怕馬氏舉止失措連累玉娘,千叮萬囑了宮中規矩,馬氏倒也肯聽從。 賜坐上茶畢,玉娘才嘆道:“我進宮這些日子,常掛念父親母親,只恨不能相見。幸喜圣上隆恩,賞與父親爵位宅邸,使我們母女得以相見,父親母親也要長念圣上恩德,謹慎行事,萬勿辜負了圣上一番美意才好。” 馬氏雖是個刻薄勢利的性子,也不是糊涂到底,聽著玉娘這話,知道她要扮個賢妃賢女樣兒,便賠笑說:“娘娘吩咐,妾不敢忘。”又說:“妾也時常念著娘娘呢,母女們熱拉拉分離了這些日子,當娘的哪有不心痛想念的。”又從袖子里抽了條帕子出來假意兒拭淚。 因有馬氏這番說辭,玉娘說不得也將帕子遮了眼,做個哭泣的樣兒來,身邊服侍的宮娥們一看著她拿帕子,立時圍過來哄勸,一時眾星捧月一樣。馬氏幾時見過這幅情景,倒是捏著帕子忘了哭,又轉臉去看馮氏,馮氏有意要馬氏知道玉娘得圣意甚深,故同馬氏輕聲道:“圣上不忍娘娘哭。” 一個“不忍”多少意思在內,馬氏也就恍然,雖知自己這個便宜女兒得寵,卻不想得寵若此,圣上連眼淚都不許她掉,一時倒是喜歡起來,也虧得她還知道身在宮中,臉上笑容一閃而逝。 玉娘叫人一勸也就收住眼淚,這才問馬氏家中諸人情況,待說到月娘時,到底是馬氏心愛的女兒,就將謝逢春的囑咐放在了一邊,道是:“好叫娘娘知道,月娘要陪她丈夫念書也進了京。她也想娘娘您呢,只可惜不能進宮,妾臨出來前,月娘還巴巴地送到門前,叫妾替她給娘娘磕幾個頭。” 玉娘聽著馬氏多提著月娘,哪里不知道她心思。說來玉娘雖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也不至于為些許小事兒便記了月娘的仇。只月娘這人的性子太淺,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幾時看得見事,容得了人?若是叫她在外間走動,無事也要生出事來,平白的拖累人,便只做不知道,因看著馮氏身邊帶了個五六七歲的女孩子,一身紅錦衣,領子袖口上都出著白風毛,小小一張瓜子臉,瞧著同余姨娘有幾分相像,便知道是云娘了。 玉娘進宮前余姨娘失足將自己跌死,云娘就由謝逢春抱給了孟姨娘佩瓊養育,也算是謝逢春照拂佩瓊了。這會子看著云娘,又想起馮氏曾說,一家子進的京,唯有孟姨娘留在家中禮佛,不知這云娘如今養在誰的身邊,旁人還罷了,衛姨娘卻是不行。這人外存忠厚,內藏jian詐,叫她養了去,必然多生事端,故此笑道:“這是四meimei了,我進宮前她才會說話呢,這會子都這么大了,倒是個好模樣。過來我瞧瞧。” 馮氏聽著玉娘問云娘,忙將她往前輕輕一推,悄聲道:“莫怕,上頭那個也是你jiejie呢。”云娘叫佩瓊養了兩年,佩瓊是個果斷的性子,即養了云娘便也真心相待,佩瓊在謝府又是有體面的,是以云娘的日子倒是比在余姨娘身邊時好了許多,倒叫佩瓊養得大方了許多。她年紀雖小,也曉得美丑,先就覺著上頭那個一身錦繡輝煌的女子十分好看,又言語溫柔,心中愛慕,這會聽著自家大嫂說這個也是她jiejie,立時就喜歡起來,珊瑚來攙她時就抓著了珊瑚的手,走到了玉娘腳前。 玉娘將云娘的手拉著,笑盈盈地問了云娘幾歲,可識字不識字,平日愛吃什么,聽著云娘說愛吃蜂蜜核桃玫瑰糕,掩了唇笑道:“這個容易。”就使秀琴往小廚房去走走一遭,叫他們現做。 馬氏見自己講著月娘,玉娘恍如不聞一般只叫了云娘過去說話,絮絮說了許久不說,更叫小廚房先做蜂蜜核桃玫瑰糕來,就知道玉娘很不愿意提著月娘,不由疑心著是那個叫做金盛的太監在玉娘跟前說了小話,有意分辨幾句。說來馬氏這一世見過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東安州知州,雖與金盛一般品秩,只金盛雖是個太監,卻是久在深宮,見著的除了乾元帝便是王公大臣,日常天久,養移體居移氣的,倒也養了身氣派出來。馬氏看著他板著臉,便有些心虛,遲疑了會,到底不敢開口,卻拿眼去看馮氏,只望著馮氏替月娘說幾句,馮氏卻是笑吟吟看著玉娘云娘兩個,只不拿眼看過來。 又說云娘原是不記得玉娘的,只看她貌美溫柔才肯親近,這會聽著玉娘叫給自己現做蜂蜜核桃玫瑰糕來,愈發覺著玉娘好,就將身子靠在玉娘腿上,張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玉娘,倒像只小貓兒。玉娘便開始是做樣,這會子倒也有些喜歡了,輕輕撫著撫云娘的頭,笑問:“你可聽你姨娘的話?” 她這話出了口,馮氏立時明白,玉娘這是要問孟姨娘,頓時將身子坐直了,只拿眼盯著云娘,卻聽云娘皺了小眉頭道:“在家時聽的,可我姨娘要禮佛,不肯跟爹爹進京,如今還在老家呢。”又張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玉娘道:“jiejie,云娘想姨娘了。”竟就扯著玉娘袖子哭了起來。 云娘這一哭,珊瑚,辛夷杜若等只怕她鬧著玉娘,都過來要拉,叫玉娘止住了,卻聽玉娘道:“孟姨娘即在陽谷城,四meimei跟著誰住?”馮氏早在云娘哭時就站起了身,聽著玉娘這話,就回道:“回娘娘話,衛姨娘帶著呢。”玉娘顰眉道:“我記得我進宮時,衛姨娘尚未有所出,她如何帶得好四meimei。” 馮氏這才恍然大悟,什么疼惜云娘,什么避了月娘不說,都不全是實情,不肯叫衛姨娘將云娘養了去也是真有的。細想倒也是有因的,余姨娘雖是自家失足跌死,到底孟姨娘也脫不了干系,衛姨娘又叫孟姨娘欺壓了這十數年,難免銜恨,要云娘養在她身邊,多半兒會將余姨娘的死歸咎在孟姨娘頭上。到時,一面是衛姨娘的撫育之情,一面是生母余姨娘之死,只怕孟姨娘就要有個死仇。到底玉娘是孟姨娘所出,嫡親骨血,雖不能認她,自然不肯看著她吃了虧去。 馮氏想在這里,忙笑道:“娘娘說的是,是妾等疏忽了。若是娘娘放心,四meimei日后便跟著妾罷,妾必定好生教養,不敢叫她糊涂了。” 玉娘聽著馮氏這般說話,知道她明白了,也就點了頭,又轉向馬氏笑道:“好叫母親喜歡,昨兒圣上聽著父親母親到了,也賞了些東西給你們,東西就擱在我這里,你們瞧瞧。”說著看了金盛眼,金盛就將昨兒乾元帝賞的清單念了回,又有小太監將東西搬了過來,叫馬氏馮氏看了。 馬氏原先見玉娘要管云娘下落,卻不肯問月娘好壞,有些不喜,待得聽著玉娘這番話,先是與馮氏一塊兒跪倒謝恩,又拿眼去看那座玉山。見那座玉山足有四五尺高,通體潔白瑩潤,精工雕琢得山巒層層,處處分明;樓閣亭臺,錯落有致,足見精美,頓時喜笑顏開,滿嘴夸道:“這都是仰賴娘娘恩德。”玉娘笑而不答。 一時小廚房里將現做得的蜂蜜核桃玫瑰糕送了過來,玉娘叫拿個食盒與云娘裝了,又同金盛道:“你使幾個老成的將圣上賞的這些與承恩候夫人送回去。”馬氏與馮氏聽著這話便立起身來,珊瑚也將云娘帶回馮氏身邊,三人拜退。 待得出了合歡殿,馬氏瞧著身后幾個小太監抬的玉山、玉磬、玉瓶,臉上止不住的笑,便是在云娘說著:“今兒這個jiejie仙女一樣,可比二jiejie好看多了,又和氣。”時也不惱,只笑道:“你也知道好看不好看嗎?” 一行人走了一會,就聽著身后有人道:“前頭是誰?淑妃娘娘在此,還不閃開些。” 馮氏是知道陳淑妃其人的,看著光風霽月,性子卻是深沉,玉娘叫黑貓撲,十有八玖是她的手筆。雖玉娘順勢而為將李皇后與高貴妃扯到了一起,到底吃了次不大不小的虧。聽著是她,忙站下腳步,又將馬氏拉著,一行人閃在一邊。 片刻只見一個持著拂塵的太監走在最前,身后跟了四個宮女,各自捧著羅帕、拂塵、而后便是四個小太監抬了一頂暖轎,轎簾深垂,轎邊又有四個宮女隨行。暖轎行到馮氏等人身側時忽然停住了,就看個宮女看過來,臉上笑盈盈地道:“原來是謝安人,那這位一定是承恩候夫人了?” 說話的正是陳淑妃身邊的瓔珞,馮氏見她開口,也只得笑道:“正是妾等。”隨著馮氏的話,就見瓔珞將轎簾子一打,露出里頭的陳淑妃來,云髻高挽,帶著昭君套,身上裹著墨綠底繡翡翠色菊花緞面水貂皮的大氅,生得長長的臉兒,柳眉秀目,杏靨桃腮,神色溫柔,雖是年紀稍雅,也看得出年輕時是個溫柔佳人。 見陳淑妃露了形容,馮氏只得引著馬氏與陳淑妃問了安,陳淑妃端坐在轎中,臉上露了些笑容,道是:“原是承恩候夫人在此,夫人年長許多,若是知曉是夫人,我也不能叫夫人讓路。” 馬氏只覺得這位陳淑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兜了好幾圈,就有些忐忑,腳下不由自主地往馮氏身后讓了讓。還是馮氏笑道:“娘娘尊貴,自然是要請娘娘先行的。”陳淑妃臉上一笑,又說:“承恩候夫人這是要回去了?” ☆、第133章 端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流光飛舞扔了一顆地雷 =============================================================================== 馮氏看著陳淑妃不與自己說話,只問馬氏,就有些擔憂。然大殷朝承恩候為三品,淑妃卻是正一品,又是君臣有分,故此淑妃問話,馬氏不好不答。馬氏只得道:“回娘娘話,妾等是要回去了。”陳淑妃只笑說:“夫人與賢妃母女們分別了這些日子,今兒又是頭一回進宮,如何不多坐會子?夫人倒也狠得下心。” 到底馬氏心上有病,叫陳淑妃這句說得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馮氏,強自鎮定,答說:“娘娘身上不大好,妾不忍她勞累。”陳淑妃莞爾,將帕子掩了掩唇,眼波又在馬氏臉上轉了兩轉,復將云娘看了眼,輕笑道:“夫人與賢妃到底是親母女,心疼些也是有的。”說著點著云娘問道,“好齊整的孩子,只瞧著和夫人不大像,莫不是承恩候夫人的孫女?” 旁的還罷了,這句“只瞧著和承恩候夫人不大像”似一聲驚雷一般,在馬氏與馮氏耳邊響起,馮氏只怕叫陳淑妃瞧出端倪來,強笑道:“回娘娘話,這是我們家四姑娘,雖和夫人不大像,可與賢妃娘娘還是略似的,娘娘只看眼睛便知道了。” 陳淑妃聽著就招手叫云娘過去,無如云娘雖小,倒是機靈的,看著自家嫡母和大嫂神色緊張也害怕起來,縮著身子不敢過去,瓔珞過來帶要強拉,云娘到底是孩子,如何不怕,竟是哭了起來,只說是:“嫂子,我要回去,我要姨娘。” 陳淑妃聽著這話,莫說是馬氏,連著馮氏都有些驚怕,只把眼盯著陳淑妃看,陳淑妃就道:“原來是庶出,怪道不像夫人。倒是我的不是了,叫孩子嚇著了。瓔珞,把這個賞她。”就從裙邊摘下一塊雙魚玉佩來,一面遞與瓔珞,一面向馬氏笑說:“權做給孩子壓驚,還請夫人不要推辭。” 陳淑妃這番話直叫馬氏與馮氏心跳如雷,臉上強做鎮定,謝恩畢雙手接過玉佩,陳淑妃又笑道:“不打擾夫人了,夫人下回進宮,還請來我承明殿坐坐。”說了就命起輿。馬氏馮氏并云娘跪送。 (上接作者有話說) 待得陳淑妃一行去得遠了,馮氏這才起身,先將馬氏扶了起來,再給云娘擦眼淚,又哄了她幾句,看著云娘收了眼淚,這才同馬氏道:“母親,想是淑妃娘娘自家只有兒子,看著女孩子就喜歡,沒什么的。”說著又捏了馬氏的手,馬氏這才定下神來,也擠出笑來:“能得淑妃娘娘喜歡,也是云娘的福氣。”婆媳兩個互相攙扶了向著宮外走去,方才的歡喜得意已去了許多。 陳淑妃與馬氏馮氏的這段說話,是當著秀云的面的。秀云待得將馬氏馮氏送出宮門,立時回來見玉娘,就將陳淑妃的那段說話學與了玉娘知道,又道:“娘娘,奴婢看著淑妃娘娘這番做派,只怕是要生事的。” 玉娘正一個人打棋譜,聽著秀云這些話,連著眼也不抬,口角露出一絲笑影來:“趙才人那里如何了?”秀云不妨玉娘聽而不聞一般,只得回道:“趙才人這些日子倒是呆在在自己的偏殿里,也算安分。”玉娘這才抬頭看了秀云眼,微微笑道:“我悶得慌,明兒叫她過來與我說說話。”秀云正不明所以,又看玉娘從發髻上拔下一支云頭如意點翠金簪遞了過來,這才知道關于陳淑妃那話玉娘是聽了進去。雙手接了又跪倒謝了恩,這才躬身退下。 玉娘看著秀云退了下去,將打了一半的棋譜不慌不忙地再打下去。她手上不停,心思卻也不停,陳淑妃那番做派,倒不象是無的放矢,是叫她知道了什么,還是實情她什么也不曉得,不過是故意同馬氏示好,叫馬氏不防備她,日后好從馬氏身上下手?玉娘手上就停住了,揚聲道:“金盛。” 金盛聽著玉娘喚,趨步到了近前,沉腰道:“娘娘。”玉娘顰了娥眉,正想著:可她與馬氏說話時,不獨秀云在場,更有七八個小太監在,那些話便是秀云回來不說,小太監們的嘴也是堵不住的。自己即知道了,哪有不動作的理?想到這里,玉娘忽然明白了陳淑妃的打算,就道:“無事了,你下去罷。” 金盛卻是不動,只將腰彎得更低了些,輕聲道:“娘娘,奴婢知道娘娘煩心什么?”玉娘聽著這話,霍然轉頭將金盛盯了眼,嘴角兒微微一彎:“哦,我煩心什么?說來聽聽。” 從來當奴婢要能平安一世,會揣測上頭的意思是第一要務,不然事事與主子的意思相悖,旦夕就有性命之厄。可揣測上意,這般赤果裸地講出來也無異于自尋死路。金盛從來是個穩妥的,不然乾元帝也不能親自指了他與玉娘用,是以金盛這話說得大有意思,玉娘又是心里有病的,自然驚愕。 金盛也不抬頭,只道:“以奴婢的見識,娘娘這頭滴水不漏自是插不下手去,謝安人也是個機敏的,承恩候夫人也罷了,娘娘所慮者,唯齊謝氏耳。”原是金盛日常都在合歡殿中伺候,將秀云的話聽得真真的,他倒是不曉得那移花接木之計,卻是見識過月娘的德行,知道若是叫陳淑妃知道了有月娘這人,能生出多少事來,便以為玉娘也是慮著這個,這倒也難怪他。 玉娘聽著這話,將手上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擲,從棋坪上站起身來。兩邊侍立的宮女忙要過來扶她,玉娘擺了擺手,叫她們退后,自己走到金盛面前,看著他的脊背道:“金內侍這話說得有意思。” 金盛到玉娘身邊已有一年有余,也知道玉娘雖用著他,卻是不大信他的。又眼看著乾元帝待玉娘情好日密,在如今的未央宮中無人可與合歡殿昭賢妃爭鋒。生個女兒落地便封公主,若是兒子呢?只怕便是親王,太子。更有樁,這位昭賢妃也是好手段,好心機,若是能得她倚重,日后昌盛那個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的,故此要趁機表一表忠心,當時撩袍跪倒:“奴婢大膽說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玉娘聽了這句復又回在棋坪坐好,慢慢撿著棋盤上的黑白二色棋子:“說下去。” 若叫金盛來說,齊謝氏就是個禍端,若要一了百了,除了也就是了。可這話說不得,且莫說昭賢妃這里肯不肯答應,便是承恩候夫婦,驀然叫他們殺了自己孩子,多半也是不能答應。便是能答應,只消這話從自家口中說出,在昭賢妃身邊的路也走到盡了,便膝行向前兩步向玉娘道:“奴婢大膽說一句,先要叫承恩候夫婦知道利害才好,先不能叫承恩候夫人與那位多說話,也免得叫哄了去。” 玉娘聽著金盛這句,禁不住一笑,啐道:“胡說。”金盛聽著玉娘聲氣里殊無怒意,原吊著的心又放下了些,賠笑道:“夫人淳樸得很。”玉娘這才轉頭看了金盛,心上念頭電轉,就道:“我這里有些燕窩,你明兒給承恩候夫人送去。退下罷。”金盛聽了,便知這是昭賢妃答應了,這也是昭賢妃信他了些,若是要再往前,更要小心當差才好,當下磕頭稱是,這才站起身來,倒退著出了合歡殿。 玉娘眼尾看著金盛出去,指間棋子在棋盤上敲了敲,眼角眉梢帶些笑意:陳淑妃,只望你不要辜負了我一番辛苦。 又說馬氏馮氏等人回在承恩候府,婆媳兩個徑自到了馬氏房中,月娘已候得久了,看著她們回來,又帶了玉山玉磬等物,先是圍著看了幾眼,又拿手去撫摸玉山:“這是她給的還是圣上賞的?” 馬氏才叫陳淑妃嚇過,看著月娘這幅模樣,哪有心情說話,只道:“你丈夫辛苦攻讀,你好生陪伴著,日后他才記得你的好處。” 不想這話竟是捅了馬蜂窩一般,月娘只冷笑道:“他既瞧不上我,我何苦去討他的嫌。我也知道,她如今是娘娘了,我們一家子的富貴體面都靠著她呢,娘看不上我了也是有的。”摔了簾子就出去了。 馬氏叫月娘這一番搶白說得滿臉通紅,指著落下的門簾道:“便是玉娘做了娘娘,待著我也客客氣氣的,就這孽障,一日不頂撞我再過不去的。”馮氏哪里敢說“這都是你自己縱的”的話,只勸說道:“母親,還是請父親,老爺來商量商量的好,今兒那位淑妃娘娘可不似面兒上和善呢。” 馬氏就嘆道:“我如何不知道!可那位淑妃娘娘今日的話,句句叫我害怕哩,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馮氏說不得勸慰幾句,只說是:“母親說哪里話來,陽谷城離著京都走要走許多日子呢,淑妃娘娘是從哪里知道的?再則她若真知道了,哪有不去告訴圣上,反倒來告訴我們的理,難不成要我們一早預備了嗎?。”先叫丫頭倒熱茶來與馬氏吃了,一面打發了小丫頭出去請謝逢春與謝顯榮、謝懷德三個,只道是:“媳婦想著,也不要緊哩,便是不將娘娘記在母親名下,母親都是娘娘的嫡母。”馬氏這才略略松了氣。 片刻,謝逢春,謝懷德等先到了,謝顯榮還在衙中,不曾到家。馮氏見不著丈夫,也無可奈何,先將事與謝逢春與謝懷德說了,又說:“母親憂心得很。”謝懷德略想了想,因問:“送你們出宮的是哪個殿的?”馮氏道:“正是娘娘合歡殿的人。” 謝懷德就道:“這就是了,送你們出來的既是娘娘合歡殿的人,只消不是個糊涂透頂的東西,這樣的話哪有不學與娘娘知道的理?娘娘是個有明斷的,聽了這話,哪有不做防備的?我們只消看著娘娘意思便好,萬不能貿然動作,倒壞了娘娘的事去。”謝逢春與馬氏兩個愁容滿面地答應了,又看謝逢春嘆了口氣:“如今看來,倒是她懂事,不肯跟了來,怕惹事。” 馬氏這會子聽著謝逢春夸贊孟姨娘,倒也沒了嫉妒的意思,且由這句話倒是想起了玉娘不叫衛姨娘撫養云娘的話來,便沖著馮氏道:“娘娘的話,你這就照做了罷,好在四丫頭性子還算乖巧,不會叫你辛苦的。” 馮氏滿口答應:“娘娘的吩咐辛苦些又有什么呢?媳婦這就過去將四meimei帶回去。”說了先退了出去,領著幾個丫頭婆子到了衛姨娘房前,恰聽著衛姨娘正與云娘道:“今兒那個娘娘好不好看?”云娘道是:“可好看呢,大嫂子和娘都說,那個娘娘也是我jiejie。”衛姨娘又笑說:“好,是云娘的jiejie。那你jiejie與你說了些什么,告訴姨娘聽聽。” 馮氏只怕云娘說出什么來,對著身邊的秋實遞過個眼色,秋實忙走到門前道:“衛姨娘在么?”衛姨娘正想從云娘口中套些話出來,聽著大奶奶身邊的秋實的聲氣,忙住了口,摸了摸云娘的頭,笑道:“是秋實姑娘嗎?”幾步走到房前,卻見馮氏立在門前,臉上淡淡的,心上便惴惴起來,只怕自己方才的話叫馮氏聽了去。 馮氏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幾眼衛姨娘,笑問:“我記得衛姨娘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怎么連規矩也忘了。”衛姨娘先是一愣,轉念就明白了,原是她方才口口聲聲叫著云娘,若她是云娘生母,私下里這樣叫幾聲也罷了,可云娘卻是余姨娘所出,臉上就有些紅赤。馮氏卻不待她說話,繼道:“我原是想看看四meimei安置得如何了,偏叫我聽著衛姨娘這些話,即聽著了倒是不好不管,不然日后四meimei規矩上錯了,我與衛姨娘都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