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有人降職便有升官兒的,這一回撿著往昭賢妃母家宣旨肥差的是個新提拔上的內侍,喚作張勇,年紀比藍內侍倒還小了幾歲,正是個一心巴高往上肯奉承人的。 若說前回玉娘晉才人、婕妤時前往陽古城的藍內侍還走得不慌不忙,這回去宣旨的張勇看著昭賢妃如今獨占寵愛,皇后淑妃等且不論,連著高貴妃也一概靠后,自然奉承,一路上曉行夜宿地往陽古城趕。 到得陽古城,也不往縣衙去,叫個扈從的軍士在路上攔著人就問謝府在哪里。如今的陽古城要問著縣衙許還有人不知道。可要問著有個貴人女兒的謝府,倒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看著一個官兒領著一群扈從打聽,都涌過來指點,其間就有人笑道:“老爺,可是有個女兒在宮中當娘娘的那個謝家?” 內侍坐在高頭大馬上,將個眼睛往下一撇,見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做個文人打扮,臉皮微黑,臉上都是麻子坑點,帽子上鑲著鴿卵大的一塊白玉,青綢圓領長袍,腰系絲絳,絲絳上綴了玉佩,十一月的天氣手上還握著把扇子,身后又跟倆個書童模樣的隨從,倒像個有些身家的,這才略和氣些:“正是,你知道謝老爺家在哪里?”那書生只管笑道:“說來也是巧事,謝老爺正是我妹夫哩。” 不想這話才說了出口,街上圍的人群便是一陣哄笑,就有個男子笑道:“宋家大少爺好大一張臉,妾的哥哥幾時也稱舅爺了,這可是頭一回聽說。”那男子臉上頓時漲得通紅,把個扇子一展,擋住了臉。 說來也是巧事,張勇遇上的這個男子正是謝逢春的新姨娘宋巧兒的哥哥宋柯。說來宋家在鄰縣豐安城也是個富戶,奈何宋父名利心甚重,一心要攀附權貴,無如沒有門路,看著謝玉娘在宮中做得寵妃,是個有前程的,竟情愿陪送許多奩資田產,把才十五歲的庶出女兒與四十二歲的謝逢春做妾,好同謝家攀個親。 謝逢春也是個喜新厭舊的,又貪宋巧兒的陪嫁竟然答應了。待得一頂粉轎將宋巧兒接來,看著她有四五分顏色,性子也生得嬌,又有妝奩,且孟姨娘如今不大肯搭理他,只一心念佛,是以謝逢春倒是漸漸將宋巧兒抬舉起來。 說來宋家既然能做出將個花骨兒一般的女兒送與人做妾的事,自然也不太要臉面,看著宋巧兒得了寵愛,漸漸地倒是以謝家的親眷自居起來。這樣的事,只消別走到人前來顯擺,馬氏母家又不理會,倒也沒人好說甚,宋家自家又是有資產的,漸漸得意過了頭。這會子宋柯看著一身氣派地上差口稱著“謝老爺”,一時心熱,竟當眾以謝家舅爺自居起來,就叫眾人哄笑了回。 好在張勇是打宮里出來的,頗有幾分眼色,曉得這事兒無非是昭賢妃之父寵愛小妾的緣故,人再哄笑下去,固然謝老爺臉上無光,連帶著昭賢妃也要受人褒貶,當下就道:“閣下即知道謝老爺家在何處,麻煩指引個路,下官要前往宣旨。” 又有好奇的就笑問:“老爺是宣旨的,莫不是謝家三姑娘又升了嗎?”張勇有意替玉娘做臉,便笑道:“如今要叫娘娘了。娘娘誕育公主,圣上十分喜歡,封了娘娘為昭賢妃,又賞了謝老爺一個承恩侯。日后你們見著謝老爺可是要稱侯爺了。” 莫說是陽古城了,便是東安州頂大的官兒也不過是知州,侯爺這樣的人物從來只有戲文上聽說過,這會子聽著從前不過是個米商的謝老爺成了高高在上的侯爺,無不咋舌,倒是將宋柯方才鬧的笑話拋在了一邊。自有鄉民聽著這話,往縣衙去與縣官報信不提。 只宋柯聽著謝逢春如今已是侯爺了,喜心翻倒,再也不用扇子擋了臉,將扇子一收,露出一張滿是笑容的黑臉來,道是:“大人請隨在下來,不用理這些無知無識的鄉民。”說了就做個引路的手勢,自家走在前頭,張勇率了人跟上。 陽古城原就不大,一行人片刻就到了謝府門前,宋柯就上前拍門,一行喊道:“快去稟告你們老爺,咱們家三姑娘如今是娘娘了。”張勇在馬上咳了聲,將臉轉了開去。 片刻之后中門大開,出來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正是謝逢春的長隨金保。金保是知道謝逢春心思的,對那位躲在房中不出來見人的孟姨娘到底上心些,且如今三姑娘已做了娘娘,還有宋姨娘,衛姨娘什么事兒,故此對著宋柯視若無睹,只同張勇見禮,又賠笑道:“小人金保見過大人。我家老爺已擺了香案,請老爺隨小人過去。”張勇笑道:“有勞。”抬腳隨著金保走去了正堂。宋柯見無人理他,卻不肯就這樣回去,只好自己跟了上來。 謝逢春這里已領過兩回圣旨,早有準備,領著馬氏,衛姨娘,宋姨娘一妻二妾備下了香案接旨,孟姨娘依舊在她那小院子里呆著。聽著內侍讀完一道駢四驪六的旨意,前頭的聽不懂,后頭的也不怎么明白,只“冊為賢妃”幾字倒是明明白白。身為大殷朝子民,如何不曉得皇后之下便是三妃,頓時喜心翻倒,歡天喜地地磕下頭去。 而后張勇又將封謝逢春為承恩侯,并在京賞了宅子的旨意也宣了,這道旨意倒是直白,謝逢春字字句句都聽明白了。想著自己從個商人一躍而成侯爺,莫說是在陽古城,便是在京都也是有體面的,這歡喜得意那還了得。 待得宣完旨,張勇對著謝逢春已口稱侯爺了,又管馬氏喚夫人,又堆了笑臉兒道:“奴婢賀喜侯爺,賀喜夫人。昭賢妃娘娘所育的公主,圣上十分喜愛,已賜封號:寶康。”謝逢春只不曉得有封號的公主和沒封號的公主的差別,也接不上口,只是笑道:“內侍一路辛苦,待本候擺酒與內侍吸塵。” 張勇自然答應,這時新任的陽古城縣令也趕了過來,看著張勇身上六品服色就要過來見禮,還是張勇一指謝逢春:“還不見過承恩侯與侯夫人。”縣令聽著謝逢春成了侯爺,哪敢輕忽,忙過來撩袍與謝逢春同馬氏見禮,又過來見過張勇。 馬氏在謝逢春身后,聽著玉娘這個小賤種如今成了賢妃,自家也沾著她的光做得了侯爺夫人,一時歡喜一時恁怒,臉上神色就有些捉摸不定。好在張勇與縣官兒不曉得底細,只以為馬氏是歡喜得傻了,倒也不以為意。還是謝逢春看著了,怕馬氏露出馬腳來,只同衛姨娘同宋姨娘道:“你們夫人身上不好,還不扶了進去。” 宋姨娘自以為自家年少青春,委屈做了謝逢春的妾,總該叫謝逢春另眼相看才是,不想謝逢春當著頒旨的上差的面兒將自己呼呼喝喝,臉上如何下得來,甩了帕子就要發作,還是她哥哥宋柯在一旁看著,忙過來將宋姨娘扯了,輕聲喝道:“胡鬧什么,還不扶夫人進去!你再胡鬧,仔細我告訴母親!” 宋姨娘在家做庶女時,宋父是不大管她的,只在嫡母手下討生活,早被嫡母將膽兒嚇小了,聽著宋柯這話,哪里還敢多說,同衛姨娘一左一右扶著馬氏就下去了,正要回正房,馬氏就站下了腳,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道是:“扶著我去見見她。” 宋姨娘不曉得馬氏所說的“她”是哪個,衛姨娘卻明白,馬氏這是要去見孟姨娘。 說來孟姨娘在謝逢春后宅也算得頗為風光,一直得寵了十余年,后來接了養在甘露庵的女兒回來,母女兩個更將謝逢春哄住,連著馬氏也不能占得上風。這樣一個處處不能讓人,壓得馬氏氣恨難平的人在玉娘進宮后,竟就吃真心實意地起齋來,連著謝逢春也不奉承了,頗叫人意外。 謝逢春只以為孟姨娘是為著玉娘明明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卻不能認她的緣故,倒是還好生勸慰了回,孟姨娘只說:“三姑娘在的地方,步步驚心,妾也沒什么能幫著她的,只好替她多念幾回經,祈禱佛祖保佑罷了。”倒是說得謝逢春動容,且隨著玉娘得寵,孟姨娘到底是她生母,日后玉娘問起了不好交代,是以雖如今謝逢春多寵著宋姨娘,可在孟姨娘這里的供奉倒是比從前更精細了。 只在馬氏,看著孟姨娘刺眼已有十數年,得了今日這個由頭就要來找孟姨娘說話,好出口氣。 ☆、第126章 糊涂 作者有話要說: 婆婆也是媽 真是讓人憋不住地想吐槽。這什么價值取向啊。既然婆婆也是媽,那對應的,岳母也是媽 這才公平合理。 =================================================================================== 從前的孟姨娘雖也徐娘半老,依舊打扮得花嬌柳嫩,尤其愛將雙眉描得入鬢發,襯得她一雙眼格外有情,又有那種地方學來的手段,是以謝逢春寵她些,也叫馬氏看不入眼,可今日馬氏再見著孟姨娘,卻是吃了一驚。 孟姨娘住的屋子里也曾擺得琳瑯滿目,如今卻是一色玩器皆無,墻壁都是新粉過的,雪洞一般,進得門來當面墻上只掛著張地藏王菩薩,下頭是張朱漆香案,上頭供著一盤鮮果又一瓶鮮花。一盞清水,并一只三足小香爐,里頭插著三支香,香煙裊裊。香案下頭的蒲團上盤膝坐著個婦人,身著灰布長袍,一頭青絲挽了個圓髻,只插了支素銀釵,背影纖薄,仿佛正是孟姨娘,一手敲著木魚,一手捻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詞,仔細聽去,卻是地藏經: 又出種種微妙之音,所謂檀波羅蜜音、尸波羅蜜音、羼提波羅密音、毗離耶波羅蜜音、禪波羅蜜音、般若波羅密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脫音、無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師子吼音、大師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 馬氏只以為孟姨娘躲入小院是要避開新得寵的宋姨娘,卻不料看這番模樣倒象是真情,一時倒是躊躇住了,不曉得該不該開口。 叫馬氏拖了來的宋姨娘從前同孟姨娘并無爭鋒,看著她這般,只撇了嘴兒四處瞧看,又見內室一張小床,張著青幔,床上被褥也一概是青布的,竟是十分樸素,就扯了馬氏的袖子,指了她瞧。馬氏看著,這才認作真情,原要譏諷幾句也做罷了,只道:“你玉娘這回掙命一般只得個公主,即一心向佛就好好為玉娘念幾回經罷,保佑她下回得個皇子。”孟姨娘敲著木魚的手停了停,轉而又“篤篤篤”敲了起來。 馬氏看著孟姨娘不出聲,只當著菩薩的面兒也不敢再說,只對著地藏王菩薩的畫像唱了個喏:“南無地藏王菩薩。”也就轉身出去了,宋姨娘忙不迭跟上,衛姨娘卻是盯著孟姨娘的臉瞧了瞧,看著她與昭賢妃有四五分相像的臉微微一笑,彎下腰與孟姨娘道:“方才侯夫人說得差了,昭貴妃那里很不用孟meimeicao心。孟meimei該修修來世才對,也省得。”一抬眼瞥見地藏王菩薩寶相莊嚴,余下的話就頓住了,也轉身去了。 (上接作者有話說) 聽著小院的門開了又關,孟姨娘敲木魚的手才停下,張眼瞧著懸在墻上的地藏王菩薩畫像,喃喃道了句:“可憐的孩子。”又閉上了眼手中念珠卻是捻得飛快。 又說謝逢春的三女兒如今成了昭賢妃,謝逢春因女得爵做了承恩侯,當今圣上乾元帝更在京都賞下宅子這樣的事不消半日在陽谷城就傳遍了。齊伯年與顧氏聽著這樣消息,夫婦倆不獨不喜歡,反倒是臉帶些愁容:自家那個媳婦,有事無事地還要鬧騰一回不肯服管束,如今成了謝逢春做了承恩侯,眼里哪還能有人,正是嗟嘆的時候,卻聽著管家來說,承恩侯夫人有請顧氏,還要帶了月娘一起過去。 顧氏聽說把鼻子哼了聲:“這會子請我過去無非是怪著我從前管束了她女兒,如今要捏著身份彈壓我,哪里還能有什么好話!”一旁的齊伯年也覺著頭痛,只向顧氏道:“總是如今身份有差,說不得你忍幾口氣罷了,他們家三姑娘如今在宮里得意的很,若是肯提攜一回,倒也便宜。”顧氏只嗟嘆道:“如今也不曉得這門親做得好不好了。”就命小丫頭去見月娘,將馬氏的話與她說了,叫她換了衣裳,隨她往謝府去。 月娘到底是深閨媳婦,外頭的消息不大靈通,待得小丫頭過來說是謝逢春因玉娘得了爵位還是個侯爵時,自覺如今身份大不同往日,已是侯門嫡女了,便是公婆日后也不能隨意拿捏自己,先是十分得意,轉而想著謝逢春都得了爵位,玉娘那個丫頭豈不是至少也是個妃,因拉著小丫頭又要問,小丫頭哪里知道,只張著眼把月娘看著:“回奶奶的話,婢子不知道哩。” 月娘照著小丫頭的臉就啐了過去:“一家子糊涂東西,使的丫頭也糊涂,與我滾回去跟你們太太說,我換了衣裳就過去。”小丫頭原以為這是樁巧宗兒,大少奶奶聽著這樣的消息,還不得厚厚打賞一回,不想不獨無賞,還叫啐了一臉,自然委屈,又不敢說,只得委委屈屈回來見了齊伯年與顧氏。 說來這小丫頭也是個不懂事的,若是她曉事,月娘說的那些話兒很該略去一二,至少不好將月娘說的“一家子糊涂東西”學與顧氏知道。可這小丫頭只看齊伯年與顧氏從前很不喜歡少奶奶,就學了個全,直將顧氏氣個仰倒,她也不是無知無識的婦人,奈何叫月娘氣得久了,對著她全無耐性,就叫月娘過來教訓,又說:“莫說謝逢春是個承恩侯,便是承恩伯,承恩公又如何?還能管著別人怎么教媳婦嗎?” 齊伯年雖也一樣覺得月娘十分無禮,到底比顧氏見識多,先將小丫頭罵道:“好糊涂黑心的東西,你們少奶奶便是嬌縱些,也是正經教養的千金小姐,哪里會說這樣不孝的話,分明是你對你們少奶奶心懷不滿,胡扯八道。”小丫頭不料齊伯年驟然翻臉,到底年紀小哪有不怕的,立時就跪了,偏又哭道:“老爺,老爺,婢子說得句句都是實話,老爺若是不信,只管叫了少奶奶房里的幾個jiejie來問。” 齊伯年惱得越發厲害,就將顧氏的陪房夏mama過來,指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頭道:“這東西滿嘴胡吣攀誣少奶奶,很不成道理,拉到二門上打十板子以后發落到廚房燒火罷。”小丫頭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瞧錯了眼色,哭著求饒,齊伯年只沉著臉不聽,顧氏看著齊伯年忽然插手起內宅的事,一時也呆了,倒是不敢插口。 齊伯年看著小丫頭叫拖出去,這才回身與顧氏道:“你當真是糊涂了,這當口兒和她治什么氣?先帶著她往侯府去,看過侯夫人如何說再議。”顧氏也不是個分不清好歹的,心知齊伯年說得有理,雖心上依舊有氣也咬著牙答應,又與齊伯年商議如何備禮。因他們是姻親,這禮倒不好輕了,兩個商議了一回才將禮單擬定,已過了大半個時辰,看著月娘依舊不見人影,就要命人去催。 便是這時,月娘打扮齊整扶著綠意地過來了,顧氏拿眼覷著月娘,見她頭上梳了元寶髻,金釵玉簪戴了多少,雙眉描得又彎又長,口上點著朱紅的胭脂,若是不開口,也看得過去,可一開出口來便叫人咬牙。 只看著月娘馬馬虎虎地福了福,不待齊伯年與顧氏說話自顧著直起身,微仰著臉道:“母親,我已準備好了。”顧氏咬了咬牙才壓下氣來,反倒還能在臉上擠出些笑模樣:“好叫你喜歡,你家三姑娘如今得封昭賢妃,連著你父親也有恩典,圣上封做了承恩侯,你如今也是侯門千金了。” 月娘聽著玉娘已做了昭賢妃,臉上的倨傲之色倒是少了些,憑她再任性也知道,侯門千金與一品妃位中差著多少,更何況自家的爵位還是靠著她來的。顧氏看著月娘臉色陰了陰,這才覺得氣略平,又說:“你母親請了我們過去,想是兩家子親眷聚聚,你這就隨了我過去罷。”不待月娘開口,顧氏自家扶著丫頭先走了出去,月娘心上恨恨道:‘待見著娘,看你還如何得意。’到底回家要緊,一樣跟上。 因顧氏實在不喜月娘,只借口說不忍委屈月娘,同她一人一頂轎子,轎子搖搖晃晃地才到長寧巷,便見巷子里轎子,馬車停了一溜,想來都是來謝府賀喜的。所幸長寧巷倒是不窄小,顧氏與月娘的轎子也算不上大,擠擠挨挨地也能過去,又往前走,一轉彎兒是一處窄道,卻不是通往謝府正門的,顧氏也來得幾回,如何不認識,正要說話,就聽馬氏遣了來的婆子在轎外道:“親家太太,對不住,我們家大門外頭都是人,過不去,只好委屈您走個角門了。” 顧氏聽了心上雖不喜歡,可看著那擠擠挨挨的人,也只得摔了簾子。 又說自玉娘得寵之后,馬氏長女英娘的繼婆婆吳氏就不大敢拿捏她,待得玉娘在宮中站穩了身,吳氏叫自家丈夫敲打了幾回,見著英娘反倒要客氣兩分,英娘性子不似馬氏也不似月娘,倒是與謝顯榮有幾分相像,一樣沉穩,吳氏拿著她的時候她也不抱怨著惱,只守著本分;吳氏待著她和氣了,英娘也依舊同從前一樣,并不驕狂,倒叫她公公丈夫愈發的高看了她眼,是以這回謝逢春得封承恩侯,還是英娘公公李茂行催著自家兒子李鶴帶了英娘過來,只說的:“到得親家進京以后他們母女見面也不容易,趁著這會子多親近親近。”卻不許吳氏過去,只說:“你過去了她們母女說話不便宜。”吳氏從小兒被教導著出嫁從夫,哪里敢不聽李茂行的話,只能答應。 是以英娘是由丈夫李鶴送了來的,李鶴過來與岳母磕了頭賀了喜之后就往前頭去陪著謝逢春應酬客人,留著英娘同馬氏說話。 馬氏看著英娘如今眉宇舒展,口角含笑也知道她日子舒心,便想著了月娘,不由喟嘆起來,捏著英娘的手道:“你雖有個繼婆婆不省心,你丈夫倒是好的,只可憐了月娘,丈夫是個不容人的性子還罷了,婆婆又是個狠心的,我在時還好些,待得我離了這里,你可憐的meimei可不要叫他們母子欺負了去!” 英娘情知月娘是叫馬氏成了如今的性子,在家時父母兄弟姐妹能容讓得,可出了門子,丈夫能容讓一二自是好的,若是不肯讓,也是無法,只好從長計較。更有一樁,婆婆又不是親媽,不能將別人家的女兒當自家女兒一樣疼,若是婆婆講禮自是一雙兩好,若是婆婆不肯講理只管以禮相待就夠了,便是陽奉陰違也是無妨,只不好有禮無禮地都當面頂撞,倒叫人抓著了把柄去。 只這樣的話,英娘情知馬氏是聽不進去的,只月娘若是留在陽古城,以她的性子早晚鬧出事來,倒不如叫她隨著父母一塊兒進京,左右齊瑱也在京備考呢,當人妻子的服侍丈夫讀書,說在哪里都是應該應分的,正要勸說馬氏幾句,就聽著外頭腳步聲響,就有個小丫頭連奔帶跑地進來:“夫人,齊親家太太過來和我們家二姑娘過來了。” 英娘聽著顧氏來了,到底是長輩,就要起身相迎,卻叫馬氏一把拖著了,只道:“你如今是侯府的嫡長女,身份何等尊貴,她顧氏不過是個商人婦,哪里受得起你迎她。”英娘看著馬氏這樣,心下嘆息一聲,臉上依舊笑道:“母親,我是想二meimei了,也不知妹夫進京了她過得怎樣,過去接一接她才是真情。” 說了不待馬氏再出聲已走了出去,就在馬氏正房前將顧氏同月娘接著了。要說顧氏不喜馬氏,又看月娘十分不入眼,倒是瞧英娘順眼,覺著她懂事安靜又孝順,所以見著英娘臉上便笑了笑:“是大姑娘,如今你也是侯門嫡長女了,身份尊貴,勞動你來接,我這老婆子可是有福氣。” 英娘就笑道:“姻伯母這話臊我呢,什么嫡長女,自家親眷,您又是長輩,您依舊喚我英娘就是了。”月娘跟在顧氏身旁,聽著英娘這番說話,頓時不平起來,正要說話,就叫英娘拿眼瞪了,只得悻悻住口,拋下正說話的顧氏與英娘自家提裙往房里沖,見著端坐在上位的馬氏,月娘眼眶一紅,直往馬氏懷里撲去:“娘。” ☆、第127章 佩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安暝啦啦扔了一顆地雷。 馬氏素來疼愛月娘,看得她這般委屈的模樣,心疼得什么似的,摟在懷中道:“我的兒,是哪個給你氣受了?你只管告訴娘,如今你爹爹也是個官身了,連著咱們東安州的知州老爺見著你爹爹都要服氣,叫你爹爹替你做主。”月娘只紅了眼道:“我只不明白如何就叫那個丫頭得了意!”馬氏就在月娘身上輕輕拍了兩拍,輕叱道:“什么丫頭不丫頭的,如今得喊娘娘了。”到底是因著玉娘的緣故才做了侯夫人,馬氏說起玉娘來倒也多了幾分和氣。月娘聽著這話,更委屈些:“日后見著她,難不成還要我與她行禮。” 說來月娘素來以為自家是正室嫡出,瞧不上玉娘庶出還要記在馬氏名下,更瞧不上孟姨娘是做過那個營生的,忽然玉娘翻身而上,到了自己一世也去不到的那個位置,她又是叫馬氏寵成的,這口氣不能咽下也是有的。 雖馬氏寵愛月娘,也知月娘這話說得忒不像,正要說她幾句,恰英娘扶著顧氏走了進來,正將月娘的話聽得真真的,就道:“二meimei,你說的什么混賬話!?君臣有份!這話若是傳在外頭,就好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月娘雖任性,到底也不是蠢到極處,只得悻悻住口。看著自家婆婆顧氏走進來,依舊端坐著,還是馬氏推了她把,才勉勉強強地站起身來,做勢要過來扶:“母親,我來扶你。” 顧氏素來不喜歡月娘這個媳婦,只是當著做了侯夫人的馬氏面兒也不好如何拿著婆婆架子,強笑道:“你坐著罷,不用來扶我,你jiejie扶著呢。”這話兒說得實情上倒是有些譏諷,可月娘哪里在乎這個,她原就不想過去攙著顧氏,聽著這話就又在馬氏身邊坐了,倒叫顧氏咬牙。 馬氏伸手將月娘摟著,轉臉同顧氏笑道:“這孩子叫我寵壞了,親家太太多擔待。”顧氏也只得道:“親母太客氣了,月娘素來是個懂事的。”月娘聽著就將嘴一撇,只有英娘瞪著她,到底不敢出聲。 (上接作者有話說) 還是英娘笑道:“姻伯母,妹夫在京可有信來。”她這話兒不過是看著顧氏與馬氏都沒甚話說,尋個話頭來罷了,不想這話倒是叫顧氏想起謝顯榮給齊瑱安排了個妾室,瞧馬氏這模樣,想是不知情的,心上痛快起來。到底她不是馬氏,還忍得下氣,低了頭將帕子掩了掩口角,這才抬頭道:“倒是有信來,同二舅爺一塊兒念書呢,只等著會試了再說,若是僥幸得中,我也就安心,比不得親母好福氣,不獨有個賢妃娘娘,便是大姻侄也給親母爭光長臉。” 馬氏十分得意,只笑道:“親家太太客氣了,二女婿也是個聰明的,日后給親家太太掙副誥命也未可知。”顧氏把眼在月娘身上掃過,臉上一笑:“我還罷了,倒是給月娘掙副鳳冠霞帔要緊,月娘才有體面些。”待得自家兒子納了妾,且是大舅哥親送的,連著岳父都曉得只瞞著月娘一個的事發,月娘可不要臉面無存。 月娘聽著顧氏說話,說要齊瑱給她掙鳳冠霞帔,先是以為顧氏奉承著自家如今的身份,而后那句“才有體面些”,卻是叫月娘以為顧氏是拿著玉娘的昭賢妃來刺她,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待要說話,還是英娘知道她性子,忙笑道:“姻伯母這話可說差,二妹夫若是做了官,先有臉面的難道不是姻伯母嗎?教導了個好兒子出來。” 顧氏聽說,將英娘看了看,又把月娘瞧了眼,心中不由喟嘆了聲:說來馬氏這個人淺薄勢力是有些,卻也不是個頂糊涂的人,瞧她幾個孩子,其實大多都是好的。長子是個榜眼,次子也是讀書聰明,更不要說昭賢妃娘娘了,能寵愛若此,心機手腕可想而知。便是眼前這個大姑娘也是穩重懂事的,獨有這個月娘糊涂,偏是她做了自家媳婦,真真是做孽。 便起身告辭。顧氏既不愿同月娘治氣,又知道馬氏定要留著月娘說話,索性做個人情,推著家中有事要走,又說留月娘下來幫襯馬氏招呼客人。顧氏在的時候,馬氏的陪房洪mama一會子來說哪家的太太求見,一會又說哪家的夫人遞了拜帖,已是十分忙碌,看著顧氏要走,也不虛留,還是英娘強拉著月娘將顧氏送至二門,這才折回。 若以馬氏的見識來說,以為自家如今是侯爵,總要人來瞧瞧自己體面,聽著她們奉承幾句才好。還是英娘勸了,這才分了等,尋常走動多的,不拘是官是商都要接待。往常疏遠的這會子盡個面子情也就罷了,饒是這樣也是一通得忙碌,直到初更時分母女三個才有閑暇坐下來用飯。 馬氏這里吃了幾口,忽然想起謝逢春與大女婿李鶴來,隨口問道:“你們侯爺那里用飯了嗎?”正在馬氏身后布菜的青梅手上一頓,覷了眼馬氏,回道:“夫人,侯爺去了孟姨娘那里。”馬氏聽著這句,便將筷子往桌上一摔,只冷笑道:“我還當著她真是一心向佛呢!不想竟連菩薩也敢褻瀆,也不怕雷劈她!” 英娘也是知道底細的,蹙眉將馬氏看了眼,柔聲道:“母親何必惱怒昭賢妃娘娘總是您的女兒,誰還能越過您去?到底孟姨娘一片孝心,為您和賢妃娘娘祈福,父親去看看她也是應該的。”這話兒看似和緩大度,可在座的誰不曉得,在族譜上玉娘雖是記在馬氏的名下,可她的生母確是孟姨娘。當娘的給女兒念幾回經文倒成了孝心,若是孟姨娘親耳聽著,只怕是錐心泣血之痛。 馬氏聽了英娘這番話,臉上才略露了些笑容。月娘也笑道:“她是該多念幾回經,修修來世呢!”馬氏微笑道:“一會子給孟姨娘送兩碗素菜過去罷,總是辛苦她一回。”馬氏想著孟姨娘白生了個花容月貌的女兒,掙下潑天的富貴,可與她一絲兒也沒干系,十數年來積攢的烏氣倒似出了少。 說來謝逢春這人有諸多不善之處,可待著孟姨娘多少有幾分真心,這時想著自家如今的富貴都是從玉娘身上而來,可玉娘是孟姨娘所生,連玉娘去參加采選都是孟姨娘親口提議,又肯將玉娘送與馬氏坐女兒,樁樁件件,實在算是可憐得很了,是以待得來賀喜的人都走,謝逢春就往孟姨娘這里走了遭。待看著孟姨娘素髻青衫,臉上一絲脂粉顏色也沒有,到底是十數年的情分,多少有些憐憫,只勸道:“你替賢妃娘娘念經是好的,可也不用這樣苦著自己,如今娘娘都好了,你也該出來了,隨我一塊兒進京,我必不待虧你。” 孟姨娘不接話,只替謝逢春倒了盞清水:“婢妾這里如今只有清水,慢待侯爺了。”謝逢春待要去拉孟姨娘,卻叫她避了開去:“侯爺,菩薩面前還請尊重些。” 謝逢春看著孟姨娘這樣,也自有些難受:“你是惱我將玉娘記在馬氏名下還是惱我納了宋氏?將玉娘記在馬氏名下當日我也問過你,你是答應的了。至于宋氏,一會子許兒子,一會子送老子的,不看在她那些妝奩份上,我也不能要她。” 孟姨娘聽說,將手上的念珠轉了幾輪,臉上淡淡一笑,把眼看著謝逢春:“婢妾不隨侯爺進京是為著娘娘與您。娘娘雖記在夫人名下,可婢妾的臉卻是見不得人的。且夫人從來不喜婢妾,若是婢妾在夫人眼前,萬一夫人露了行跡,可不是要拖累侯爺與娘娘,到時婢妾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到底謝逢春待孟姨娘有幾分真心,聽著她這番說話,又勸道:“你鎮日在后宅,誰見著你?只管放心就是。”孟姨娘垂了眼道:“若是見著了呢,若是見著妾的又見過娘娘呢?妾落在那個地方臟了身子,萬幸侯爺不嫌棄,搭救了妾出來,叫妾過得這些年好日子,妾已萬幸,不敢再為妾誤了娘娘與侯爺。” 孟姨娘這番做派,看著字字句句都是替謝逢春與玉娘在打算,卻又是不動聲色地給馬氏上了回眼藥,叫謝逢春又想起馬氏的形容來,也覺得馬氏這樣的性子脾氣,在京中那些貴人眼中只怕是可笑得很,她自己丟人就罷了,倒不能叫她連累了娘娘,總要想個法子才好。 又因孟姨娘所說成理,謝逢春倒也不強著她一塊兒進京了,只問:“若是我們進京了,你待如何?”孟姨娘在謝逢春下手坐了:“婢妾也想過了,外頭的寺廟庵堂婢妾也是去不得的,婢妾依舊在這屋子里呆著。左右侯爺是要留著人看著祖宅的,就叫他們供婢妾一日兩餐也就罷了。” 這番話說得謝逢春這樣的薄情人也有些眼紅,把袖里的帕子扯出來拭了拭眼淚,把孟姨娘從前的名兒叫起:“胭紅,總是你待我有情有義。”孟姨娘微笑道:“胭紅是張mama給婢妾起的名字,便是孟姓,也是mama給的,婢妾在家喚作佩瓊,侯爺若是念婢妾的情,還是喚婢妾佩瓊罷。”謝逢春叫佩瓊這番話說得好奇,又問:“你既不姓孟,又姓著什么?”佩瓊轉眼看著墻上的地藏王菩薩,雙眼發紅:“婢妾曾身陷泥淖,不敢有辱家門。” 謝逢春聽這話說得十分可憐,又想去抓佩瓊的手,佩瓊遲疑了回還是叫謝逢春抓著了,只道:“侯爺從前恩情,婢妾銘記在心。若是今生報答不了,來生必報。”就將手抽了回去。 說來謝逢春待著佩瓊也算得是好的,花費千金將她從青樓里贖出來,安置妥當,三奴六婢的伺候著,便是接回了謝府也算是周到,沒叫她吃著馬氏多少苦頭。雖送昭華進宮算是她們利用了謝逢春一回,可若是昭華能報得仇恨,到時少不了謝家好處。若是敗了,謝家自是有禍,雖也是謝逢春自家名利心重所至,到底也是她負了他,來生再報也就是了。 謝逢春原就心酸,叫佩瓊這番話說得眼中落下淚來,直道:“你真真會得叫人刺心!”站起身來,開門走了出去。 謝逢春這里同喚作佩瓊的孟姨娘說話,英娘那里也將馬氏勸了回。只說是月娘與齊瑱不和睦,如今齊瑱在京都苦讀,若是月娘能在齊瑱身邊陪伴,多少都能有些情分,若是他日齊瑱真得中了,念著這些日子的情分,月娘的日子才好過。且離了陽古城,沒了顧氏在中間,齊瑱與月娘之間也好說話些。 這話兒倒是沒避著月娘的,英娘還想勸著月娘收斂些脾氣,不想月娘只是不服氣,道是:“大jiejie你不知道他那個人,一句話差不得,定要人哄著才好,我可受不了這個氣。”馬氏倒也叫英娘說動,拉了月娘道:“我的兒,你jiejie說得對哩,你只看看她的日子。剛嫁過去,她那個繼婆婆十分難說話,你jiejie處處以丈夫為重,又肯退讓,如今不都好了?不獨丈夫敬重你jiejie,便是公公也覺得你jiejie賢良,有丈夫公公撐著,那個繼婆婆也不好為難你jiejie。你若能叫你丈夫向著你,你那個婆婆也不能拿你如何。” 月娘叫馬氏與英娘一人一句得也說得心動,只怕顧氏不肯答應,英娘掩唇笑道:“到時由父親母親說去,他們齊家如何敢得罪承恩侯。”這話說得母女們都是一笑。 又說謝逢春叫佩瓊那番話說得對馬氏心結更深,若不是有圣旨在,連著她都不太想帶進京,如何肯帶月娘。還是英娘仔細勸道:“父親也知道meimei脾氣,再不肯忍氣的。若是您和母親在,還有您們好說幾句,如今您和母親都進京去了,若是meimei同姻伯母鬧起來,如何收場?反叫人說咱們家得意猖狂倒是累了娘娘清名。倒不如您帶著meimei進京,有您看著,meimei也鬧不出什么事來。” 謝逢春聽了這些這才答應,親自同齊伯年說了,齊伯年見謝逢春開口也不好回絕,只能答應,月娘看著不同顧氏打別,自是歡喜,不想進京后,堵心的事兒也不比在陽古城少,第一樁便是要進宮叩見昭賢妃。 ☆、第128章 王妃